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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柔軟洁白的雪花緩緩飄落,覆蓋了一切。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自從第一場瑞雪之后,雪就不曾停過,鵝絨般的大雪紛飛著,連汴河上都給了厚厚一層冰,几個不怕冷的娃儿穿著棉襖在汴何上蹴鞠。
  一陣寒風吹人房中,芙蓉連忙站起身子將雕花窗欞關上,單薄的身子包裹在精致的繡衣下,仍是耐不住嚴寒的,忍不住輕咳了几聲。
  整個冬季她都留在仇家堡里,嚴寒的冬天里,她的房里也是冷的。仇烈容許她留在仇家堡內,兩人卻甚少見面。其實也因為今年冬季起邊疆有零星的動亂,他受了皇命領軍出征,整個冬季都不在仇家堡內,直到前些日子汴河的冰漸融了,他才回到仇家堡。
  這几個月是難熬的,天气尚未嚴寒時,茶蘼還偶爾會來看她,但是當大雪封了道路,她就變得孤單。怎么都想不透,這些年來她應該早就習慣了孤單,但是在仇家堡的冬季,那孤單的气氛讓她更難受。
  仇烈不在堡內,仆人們對她的態度接近視而不見,她連找個說話的人都難。他們也為主人叫屈,總以為芙蓉是靠著欺騙手段才住進仇家堡的。既然仇烈也沒有言明芙蓉的身分,奴仆們就只當她是個赶不走的客人,沒人真的當她是仇夫人。
  在嚴冬里,她房內的火爐竟是死寂的,整個房間冷得不象話。配給她的那個丫鬟總是偷懶,只是簡單的每日換水,然后就不見人影,換上的水有時還是冷水呢。
  芙蓉倚靠在繡架旁,仔細挑撿繡線,設計圖樣,用未出嫁時所擅長的針黹遺忘孤單,彷佛准備用刺繡打發漫長的一生。
  她想繡的是披風的彩面,而寬闊的緞子繡起來十分累人,她時常鎮日就坐在繡架旁,不言不語的繡著,把整個冬季耗費在這件寬大的披風彩面上。嚴冬針凍,雙手因為寒冷而不听使喚,她停下動作,將手放在口前呵著气,好讓凍僵的手暖一些。
  “娘。”殞星奔進房裹,手中端著火盆儿,臉上都是煤灰。
  “你怎么又弄成這樣?髒得像是沒人管的孩子。”芙蓉失笑,拿起手絹輕拭殞星的臉龐。“這火盆儿哪來的?”
  “怕娘冷,我去廚房端來的。”殞星皺著眉頭,但仍舊捺著性子讓芙蓉擦臉。
  住進仇家堡后,芙蓉才發現殞星的适應能力張得惊人。仇家堡內的孩子本想欺負他,剛開始的几天,殞星總是帶著傷回房,但是不到几天,所有孩子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芙蓉還未得人心,他就已經收了一堆小跟班。之后芙蓉房里的用品,通常都是那些小跟班打點的。
  “娘,你知不知道,仇烈回來了。”殞星有些遲疑的問,仔細看著芙蓉的臉色。
  從小他就生長在錦衣玉食的衛府,但是說實在的,跟如今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起來,他宁愿舍棄那些享受,至少在仇家堡里他過得很快樂。但是只有他快樂是不夠的,眼看著娘愈來愈憔悴,他有些焦急,卻不知該怎么辦。
  “你在哪儿看見的?”芙蓉忍住沒有歎息,澄澈的雙眸卻變得陰暗,心中被濃烈的失望占据。他回府來后,竟不愿意來看她一眼?難道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累贅,不將她當成妻子?
  “前些天我跟朋友趴在城牆上,看見仇烈回堡。”隕星回答,伸手摸摸娘的臉,触手處一片冰涼,讓他有些不安。娘總是待在房里,這么悶著遲早有一天會悶出病來。
  “你怎能直呼他的名諱?你該喊仇將軍為爹親的。”芙蓉提醒儿子,語調卻有些軟弱。仇烈對他們的婚姻不置可否,雖然讓她留下,卻從未承認她是他的妻,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殞星偏過頭去,假裝沒听見母親的規勸。眼角瞄見竹籃內的繡線所剩無几,他的眼光驀地一亮,急切的握著母親的手。“娘,你的繡線快用完了,我們進京城去采買,順便走走,好嗎?”他想拉芙蓉出去走走。
  春雷漸融,汴河上逐漸有南方運來的珍奇貨品,城內的市集也變得熱鬧。一來是他自己貪玩,二來是真的不舍看見芙蓉再如此坐困愁城。
  “這儿离京城有好長的一段路,要怎么去?”芙蓉只是淺笑著,沒有將殞星的話放在心上。伸手到竹籃內,看見殘余的繡線,她也苦惱著若是繡線用罄,該上哪儿去找新的繡線。
  殞星難得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烏黑的眸子里閃動著狡獪的光亮。“只要娘想去,我就有辨法。”他保證著,飛快奔出屋子去打點了。
           ※        ※         ※
  汴河悄悄融解,河上的春冰碎裂東流,開始有貨船与畫舫點綴一江碧波,人們在何上吆喝著,經過几道水門,進入冠蓋云集的京城。東水門是汴河進入京城的重要關卡,商家与攤販聚集此處,人們也趁著春暖花開在此處采買物品。
  几輛繪著飛鷹的馬車經過東水門,神駿的黑馬腳步未停,人們認出馬車的主人,紛紛退讓出一條道路。
  离開華麗熱鬧的市集有一段路后,馬車停在潘樓街上,仇烈躍下馬車,沒有穿著軍服,一身簡便的黑衣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高大的身形以及不怒自威的模樣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武將的身分。
  彩樓門前早有等待的人,看見仇烈前來時笑瞇了眼。“您可來了,我們家掌柜等了老半天,連酒都燙過好几回了呢。”他領著仇列在彩樓上走去。
  這里是京城內平民們聚集的地方,一般達官貴人不屑來此游玩,而仇烈偏偏特立獨行,時常來此逗留。他本就出身平民,并沒有在富貴后就舍棄昔日的舊友,每一季總會來此与朋友一聚。
  彩樓是京城內最富盛名的酒樓,美酒佳肴聞名京城,但是掌柜的人脾气古怪,就是不接達官貴人的生意,高官們就是有錢,也沾不到彩樓的邊儿。
  沈故宇緩慢的下了馬車,斯文的拍拍衣襬,在看見仇烈蹙眉朢向仇家堡方向時,忍不住低笑。“要是擔心,為何不去看她?從邊疆回來都已經好几天了,你到底在隱忍什么?”
  “看誰?”仇烈銳利的眸子掃向好友,不悅的瞪視著。
  沈故宇仍舊笑著,沒有半點懼怕。要換成旁人,大概早在仇烈的眼光下嚇得腿軟了。“你心里有數的,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舉步往彩樓上走去。“我可不是那個策馬狂奔,急著想回京城的人。更有趣的是,回到京城后,在邊塞買的銀飾總是搋在怀里,遲疑著不敢送出去。”低笑聲終于變成大笑,他靠著雕梁看見仇烈鐵青的臉色,笑不可抑。
  彩樓上几個酒客在看見仇烈時,紛紛舉杯致意,仇烈點頭答禮。這里不少酒客都是名滿天下的能人异士,雖無達官貴人光顧此處,但彩樓里卻是臥虎藏龍。
  主廂房的雕花門被奴仆推開,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男人搖動著緞面折扇,臉上帶著微笑,气宇軒昂而貴气逼人,一看就知是某個富貴人物。
  “沈兄好膽識,敢這么對仇將軍調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微笑著,收起折扇往內一指。“仇烈,你來得太慢了,我跟掌柜可等了老半天呢。”
  年輕男人身后走出美貌的女子,帶著淺笑褔了一褔。“可等到仇將軍了。”杜雨娘就是彩樓的掌柜,年紀輕輕就從父親手中接過彩樓的生意,雖然是女人家,卻打點得有聲有色。
  仇烈緩步走人主廂房,蹙眉看著年輕男人。“你們不要來湊熱鬧。”他警告著,制止他們開口。
  “唉啊,無妄之災呢,看來我們是被遷怒了。”年輕男人笑得十分開心,難得能看見仇烈失控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虛此行。轉過頭去,他看向沈故宇。“你們出兵前,我不是請你們替我運些邊疆的好酒回來,這事你辦得如何?”動亂的只是小國,他不以為意,比較感興趣的倒是那里盛產的葡萄美酒。
  “都給你准備好了,跟著一起運出來,就在樓下的馬車里。”沈故宇坐了下來,先舉杯敬了雨娘。“讓掌柜久等,是我不對,先干為敬。”
  杜雨娘微笑著,卻用手絹按住他的手。“酒是要喝,但是別急。与其喝我這儿的酒,還不如把樓下馬車里的佳釀搬上來,讓我們嘗嘗邊塞的好酒。”她低聲向一旁的奴仆吩咐著,撤下白瓷杯,換上晶瑩剔透的墨玉夜光杯。
  “仇烈,最近京城里不時有一些關于你的傳聞。”雨娘輕緩的說道,伸手替年輕男人布菜,溫柔而体貼的模樣惹人心怜,很難想象眼前的小女人就是名滿京城的彩樓女掌柜。
  年輕男人點點頭,柙色一斂,看來十分威嚴。“你出兵的這些日子,那些傳聞在京城里流傳,就連皇城內都可听聞到,他們在談論,說你--”話還沒說完,樓下嘈雜紛亂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什么人?竟敢躲在仇將軍的馬車里。”奴仆吆喝著,憤怒的看著馬車內的人。
  仆人們奉命下來取酒,來到運送貨物的馬車旁,打開木門一看卻見不著美酒的蹤影,原本放著酒瓮的地方,蹲坐著許多孩子,看見有人來開門,緊張的一哄而散,不少仆人都被撞倒。
  “真不知死活,敢在仇將軍的馬車里找麻煩。”人高馬大的仆人喊叫著,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的手在馬車里胤抓著,冷不防被一個孩子奮力一咬。“該死了,竟敢咬我。那些酒被你們藏到哪里去?看我不抓了你去報官。”他忿忿不平的說,舉手又要往馬車內抓去。
  背后伸來一只黝黑堅實的掌,制止了他的行動,仆人回頭一看,原先的气焰全滅了,訥訥的喊道:“仇將軍,我只是想要抓賊。”
  “他們不是賊,是仇家堡里一些仆人的孩子。”仇烈緩慢的說道,放開奴仆,銳利的黑眸看著馬車。“還不出來嗎?”他沒有想到仇家堡內的孩子會如此調皮,膽敢到他的馬車上作亂。
  馬車內沉寂著,連四周旁觀的人也是靜默的,眾人伸長了脖子,要看看是哪個調皮孩子這么膽大妄為。
  半晌后,殞星滿心不情愿的下了馬車。東窗事發時,他只能催促著同伴快生逃走,自己卻坐在馬車里皺眉頭。
  仇烈有些詫异,低頭看看車軸陷入雪中的馬車。“馬車里還有其它人?”他心中隱約有些奇异的預感,但是當看見水芙蓉怯怯的從馬車中出現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彩樓上的雨娘仔細觀察著仇烈的表情,靠在年輕男人耳邊輕笑。“看來傳聞的确有几分是真的,至少仇烈就真的娶了個美人儿。”看看四周圍觀的人群,听見紛亂的議論聲,知道有不少人也認出了芙蓉。
  年輕男人微笑著,對沈故宇說道:“我想知道仇烈這個一向不解風情的家伙究竟是為了誰買銀飾,或許你那儿有十分有趣的內幕,可以說來讓我听听。”
  沈故宇站在一旁,也看見了芙蓉,嘴角的笑意更深。“我可以偷偷告訴你前因后果,但是這個消息要換你一瓮宮內好酒。”
  “一言為定。”折扇輕輕揮動著,年輕男人的目光沒有离開芙蓉,有几分好奇還有几分惊艷。在宮內看過多少傾國名妹,也不曾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練樓下的仇烈半晌只能瞪視著芙蓉。“你怎么會在這里?”他措手不及,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她。
  在混亂的市集里,芙蓉有些鸄慌的看著四周,她纖瘦的身子只穿著單薄的繡衫,難以抵御料峭春寒。她不曾來過市集,更不曾見過那么多的人,當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她慌亂得手足無措。人群里傳來細細的談論聲,她一再听見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
  更讓她惊慌的,是眼前的仇烈。她听從殞星的慫恿,趁著仇家堡內的人不注意,偷偷將酒瓮推下車,躲在馬車里來到京城。但是老天偏偏与她作對,仇家堡內每天來往京城的馬車那么多,她竟然就挑中了仇烈的馬車。
  她因為此刻的衣衫襤褸而羞赧,數個月不見,她竟然以如此狼狽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勻妝打扮,更沒有鈿翠盤發。他那么專注的看著她,是因為她哪里不對嗎?
  “娘是被我硬拉著出來的,你不許怪她。”殞星護在芙蓉身前,將仇烈錯愕的表情誤以為是責怪。
  “我沒有說要怪她。”仇烈簡單的說道,走上前去扶住芙蓉,在接触的瞬間感受到她的輕顫。他詫异于她冰涼的肌膚,更詫异于她比三個月前更加細瘦的手腕。不由分說的,他牽著她的手腕往彩樓上走去。
  殞星万分不甘愿,但是還是跟著走上彩樓。彩樓里熱鬧華麗的景況讓他看傻了眼,就連從前在衛府里,都不曾見過那么多的奇珍藝品。
  主廂房里的三個人,臉上都帶著詭异的笑容,直盯著芙蓉瞧。
  “仇烈,你不是下去拿酒嗎?怎么反倒牽上來這么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儿?”年輕男人帶著興趣問道,搖著折扇靠近。
  仇烈瞪了對方一眼,把芙蓉連人帶椅的端到另一旁去,遠离了意圖染指的年輕男人。“別想碰她。”他簡單而不容辯駁的警告。
  “太小气了吧?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年輕男人不死心的說道,還想站起身來靠近芙蓉,冷不防大腿被雨娘一捏,他唉了一聲,終于乖乖的坐回椅子上,心中知道這朵芙蓉花是有主儿的,他只能遠觀,無緣褻玩了。
  “夫人,數月不見了。”沈故宇微笑著。
  芙蓉站起身來,斂起朴素的素緞湘裙褔了一褔,身子剛剛吹了風,忍不住輕咳著,纖瘦的肩輕輕顫動。
  “賜酒、賜酒,快喝些燙酒暖暖身子,可別惹了風寒。”男人端在手里的酒杯被仇烈奪了過去,他只能聳聳肩,對芙蓉咧嘴笑著。“我是仇烈的好友,夫人喚我貴爺就好。”在美人面前,他可是一點富貴架子都沒有。
  “早就听說仇烈所偷娶的夫人是名滿京城的美人儿,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杜雨娘收回捏人的手,一邊細心的替殯星布菜。“小少爺想吃什么嗎?我喚人帶小少爺去市集里可好?”她招手喚來仆人,要仆人照料殞星。
  芙蓉看著殞星被帶開,覺得又失去了一項依靠。孤單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她不懂得如何与人相處,在下意識里略略靠近了仇烈,將他當成屏障,似乎以為在他的保護下,自己就能安然無恙。
  “喝些酒。”他將溫燙的酒杯送到她唇邊,看著她溫潤的肩輕貼著杯緣,細細啜飲著溫酒,粉紅色的小舌舔著唇畔的酒滴,一股奇异的騷動在血液里流竄,讓他只能盯著她略顯狼狽的側臉。
  她伸出手捧著墨玉夜光杯,因為手中傳來的暖意,情不自禁的吁了一口气。春季的寒冷更甚于冬季,融雪時春風冷得像是銳利的刀,她單薄的身子難以抵擋,在馬車里就已經凍得全身發抖。
  看見她的顫抖,他沖動的伸出手,一雙黝黑的大手覆蓋住她的,將她冰涼的手緊握在手中,緊緊的握著像是一輩子都不打算松手。
  “冷嗎?”他問道,輕緩的揉弄她的雙手。
  芙蓉惊訝的抬起頭來,看進他深邃黝黑的眸子里,在那里看見了陌生的熾熱火焰,些許嫣紅染上粉頰。“有一點。”她又輕咳了几聲,瞪著包裹著自己雙掌的手。
  他不該這么握著她的手,縱然她已經嫁給了他,這樣的舉止還是不合禮教的,在旁人面前,他們應該謹遵禮法的發乎情、止乎澧。但是她無法要他松手,更無法開口制止他,這樣的動作讓她感到溫暖,溫熱的液体從心中涌出,像是收到了最珍貴的禮物。
  “怎么躲在馬車里?”他詢問著,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沒有發現其它人因為听見他溫柔的語調全都挑高了眉。
  “我想到京城來看看,想買些繡線。原本放在馬車里的酒瓮被堆在花園的假山后頭,在搬下車的時候還打破了兩瓮。”她輕聲回答,毫不保留的全盤托出,因為与他接触而緊張。
  他們已經那么久不曾見面了,他是不是曾經想過她?是如她一般惦念著,還是仍舊憤怒于她的欺騙?她抽回雙手,緊張的將面頰上散落的發絲勾回耳后,但是排草梳儿不知遺落何處,原本盤鬈的青絲早已紊亂,怎么也整理不好。
  “酒沒關系,我過些日子再到仇家堡去取就衍了。”貴爺哪還有心思關心美酒,眼前的美人早奪了他的整副心思。“什么時候成親的?怎么連帖子都不發?你把這么一個美人儿藏在仇家堡里多久了?”他對美人的興趣盎然。
  “情況很特殊,所以沒能發帖子。”仇烈靜默的回答,視線沒有离開芙蓉的臉龐。
  她想起自己与茶蘼設計欺騙,罪惡感讓她輕咬下唇,抬起頭來搜尋著他的表情,卻沒有看到半分責怪。這是否表示他已經不責怪她,原諒了當初那場不得已的欺騙?
  “嫂子的身分的确特殊,整個冬季里,京城里關于嫂子的流言不曾斷過。”杜雨娘舉杯向芙蓉致敬,眼底是友善的笑意。“但是我相信仇烈的眼光,如今与嫂子見了面,就更堅信自己的想法,那些飛短流長,咱們就不提了。”
  “已經好几個月了,難道京城里還有人談論著我的事情?我以為他們已經遺忘了。”芙蓉的手輕覆在胸前,隱約的感覺到不安。
  陰影隱藏在暗處,威脅不曾消失過,在等待著她疏忽的時候,准備將她抓回那暗無天日的世界里埋葬,那些人不肯輕易的放過她,因為她違抗了既定的命運。
  “流言不會死亡,只會不斷的成長,几經流縳后,成為荒謬的傳說。”貴爺輕搖著折扇,低垂著雙眼,遮蓋了銳利的目光。
  “那些流言,也跟仇將軍有關嗎?”她不安的詢問著。早知道嫁入仇家,那些流言也會如影隨形的,甚至連仇烈也遲早會成為攻訐的目標,但是真正看見流言的影響時,她的心難受得像是被刀劍無情的剜著。
  雨娘与貴爺交換一個眼光,之后點點頭。京城里的流言傳得十分難听,甚至連潘樓街上的說書先生都在傳說著荒謬的一切,芙蓉的名節早已毀坏殆盡。
  “我很抱歉,沒想到一切會延續到今日,我還以為他們終究會松手的,但是他們竟然連你也不放過。”她低聲向仇烈道歉,悠悠的歎息著。
  看見她憂慮的輕蹙娥眉,仇烈感受到胸臆間的怒火,几乎想要殺盡那些傳說著流言的人們,為她斬除那些傷害。“別為我擔心,我會保護仇家的一切。”他保證的說道,感受到她的眼光,那雙翦水雙瞳里的疑慮讓他的心閃過絲絲疼痛。“也會保護你。”他低語著。
  “仇烈,你要保住這個女人,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想起京城內那些言論,再看看眼前嬌弱的女子,根本就難以相信她會与那些荒謬的故事有關。
  仇烈的眼眸一闇,能夠感覺怀中的她在輕輕顫抖。怒火增溫焚燒著,理智几乎要被摧毀,他也听到那些流言,卻置若罔聞,但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實,還是會有人相信流言,相信那些被編派出來的故事,誤以為那才是真相。
  “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緩慢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像是在說著這一生最重要的承諾。
  芙蓉惊喘一聲,詫异的抬起頭來。她的雙手緊抓著他的披風,沒有想到會听見他說出這句話。
  “我以為你還不肯承認。”她小聲的說道,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懼,深怕這只是一場她過度期待而產生的夢境。
  几個月來。終于慢慢看清,在走投無路下選擇用計嫁給他,不只是求一個安穩的庇護。其實在心的最深處有著不可告人的期待,一种不曾有過的蠢動,在初次遇見他時,就悄然在心中發芽。她要的不僅僅是保護,但是又恐懼著,怕自己無權要求更多。
  “那也只是名義上,我記得洞房花燭夜那晚你們沒有圓房,之后你領兵到邊疆去,芙蓉到如今還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沈故宇愉快的說道,看見仇烈的臉色陰沉得有如隆冬的風雪。
  “如果不想要我扭斷你的頸子,那就閉嘴。”仇烈瞇起眼睛,緩慢的說道,聲音里帶著無限危險。
  “好凶啊,小心嚇坏了嫂子,她是好人家出身,大概還沒見過像你這么粗暴的男人。”雨娘抿著嘴笑著,又在芙蓉的酒杯里斟滿了酒。
  “他并不粗暴。”芙蓉沖動的替他辯解,卻在眾人的笑聲下羞紅了臉。她訕訕的想解釋,愈急卻愈解釋不出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听不得旁人對仇烈的指責,即使明知對方只是調笑,她也無法沉默。“我是說,仇將軍待我很好,即使當初在我欺騙他時,他雖然十分憤怒,卻沒有傷害我。”她看著手里的酒杯,不敢看任何人。
  “嫂子,你別急著為他說話。”雨娘笑著,用眼角覷著仇烈,欣賞他不自在的神情。
  仇烈終于忍受不住,沉著臉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跟芙蓉先告退。”他替芙蓉將杯中的酒飲盡,環顧著好友們嘲弄的表情,在心中咬牙切齒。在戰場上被人傳說得有如武神的男人,竟在朋友的調笑下落荒而逃,這要是傳出去,大概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他牽著芙蓉纖細的手腕,也不讓她有机會告別,就匆促的走下彩樓,避開眾人好奇的眼光。
  “啊,這么就逃走了?”貴爺有些舍不得,他還沒看夠芙蓉的花容月貌呢。
  “你就饒了他們吧,他們還是新婚。”雨娘微笑著,低頭看見彩樓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而且,還是從今日才開始有些新婚的樣儿的。”她若有所指的說道,与沈故宇交換一個微笑。
  發現眾人的目光似乎追著仇烈与芙蓉,雨娘的笑容略微黯淡了。她知道仇烈會保護那個美麗嬌弱的女子,但是人言所匯成的滔滔江海銫對不會放過芙蓉,無辜的她能夠躲得過那些指責嗎?
  雨娘悄悄析檮著,但心中的不安卻如同雪球般,愈滾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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