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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們一定要回來


  懷來前線,國民黨的三個軍——第九十四軍、十六軍和五十三軍的猛烈進攻,一直持續了五天,竟無任何進展。這時,解放軍反而乘敵人疲憊沮喪之際,踏著朦朧的月色進行了一次強有力的夜襲,一舉殲滅了十六軍一個整團。周天虹和徐偏的團隊也參加了這次戰鬥,士氣越發高昂起來。戰前周天虹的那份擔心——他的部隊能不能經得起新的考驗,已經煙消雲散了。
  相反,敵軍的受阻,卻使蔣介石憂煩起來。十月四日,派他的參謀總長陳誠,親赴南口視察督戰,並策劃九十四軍從懷來東南的馬刨泉、橫嶺城迂迴解放軍的側背。這一企圖當即被我高級指揮機關識破。於是就在馬刨泉附近隱蔽設伏。馬刨泉四外環山,坐落在半山坡上,僅有七八十戶人家,是一個一向缺水的村莊。只有村邊一條半干的小河。當敵軍進到馬刨泉時,已疲勞不堪。他們除在山頭上佈置了兩個連擔任警戒,大炮卸在空場上,步兵一窩蜂地跑到河溝裡去搶水。這時我早已切斷了敵人的後路,炮彈槍彈像冰雹一樣地從天而降。接著,我軍就居高臨下地展開了突擊,很快這個在緬甸受過美國顧問訓練、全部美械裝備的團,就全部完蛋了。
  周天虹和徐偏的團,沒有參加這次戰鬥。這使徐偏有些眼紅。當他看到其他部隊牽著俘虜背著嶄新的美式卡賓槍回來,就有些眼饞地對周天虹說:
  「咱們這個團,不是啃骨頭,就是叫你頂牛兒,再不就甩得遠遠的,叫你泡蘑菇,吃肉的事兒都是別人的!」
  周天虹知道他急了,就笑著說:
  「老徐,我給你說,這場大戲不過剛剛開始,仗可是有你打的!」
  周天虹和徐偏就伴快兩年了,他認為徐偏性格中的最可愛之處,就是他那股戰鬥的積極性,那股生氣勃勃的求戰精神,好像永遠吃不夠似的。
  兩個人正在說話,王參謀(他現在已升任了團副參謀長)急匆匆地走過來說:
  「團長,師裡剛才電話通知,要你馬上到師部開會。」
  「什麼事?」徐偏仰起頭問。
  「沒有說。好像很急。限你一小時以內趕到。」
  「你瞧,」周天虹插話說,「任務不是馬上就來了嘛!」
  「好,備馬!」
  徐偏一揮手就站了起來,很快就躍身上馬,和騎兵通訊員一起飛馳而去。
  兩小時後,徐偏已經匆匆趕回。周天虹發現他神情沮喪,臉色陰沉,本來很清秀的臉拉得老長。就問:
  「有任務嗎?」
  徐偏沒有回答。把周天虹拉到附近一個比較僻靜的小屋裡,才嘟囔了一句:
  「什麼任務?轉移!」
  「向哪裡轉移?」
  「察南一帶。」說著,徐偏沖南邊一指。
  「那麼,誰來接防呢?」
  「誰也不接防!」
  周天虹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
  「怎麼,陣地不要了?」
  「對,不要了,撤退!」
  「你開什麼玩笑?」周天虹急了,說,「打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撤退?」
  「因為張家口丟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驚得周天虹目瞪口呆,張著嘴好半天合不攏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偏這才把突然發生的不幸事件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原來敵軍在懷來前線,十餘日來,不僅毫無進展,且連受重創。這時軍區命楊成武、王平率四個旅突然於平漢路北段發動了攻勢。一舉攻克了四座縣城,殲敵八千餘人,並將保定南北鐵路全部拆毀。給了敵人一個重大打擊。蔣介石一看張家口難以到手,就又故伎重演,再次把張家口劃歸傅作義的十二戰區管轄。但凡在舊中國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自北洋軍閥以來,新舊軍閥們最愛的並且視如生命的東西是兩個:一個是軍隊,另一個就是地盤。這兩者相輔相成,沒有軍隊就無從爭奪地盤,沒有地盤也無法養活軍隊。蔣介石的這個物質刺激和權力刺激,自然大開傅作義的胃口。於是自十月七日起,即乘我張家口西北方向空虛之際,用少數部隊向興和方向佯動,調集他的起家老本三十五軍和騎兵第四師等兩萬餘人,企圖經張北偷襲張家口。而我方的判斷,敵人可能的進攻方向在興和,對張北方向缺乏警覺。直到八日敵人進抵南壕塹、大清溝時,地方部隊還以為是小股騎兵竄擾。待敵騎兵主力迫近張北,該地僅有兩個連及縣游擊隊防守。軍區聞訊,急派一個警備團和一個騎兵團馳援張北。因沿途遭敵機轟炸,到達張北時,敵人已經到達。經過激烈戰鬥,被迫撤退。這樣,敵人即傾全力向張家口猛進。軍區速派教導旅在狼窩溝一線抗擊敵人。經過竟日激戰,阻止了敵人的前進,才掩護了張家口機關的安全轉移。
  「現在,張家口已經撤退了嗎?」周天虹聽完,再次盯住徐偏問。
  「撤退了。昨天晚上就撤完了。」徐偏神色黯然地說。
  周天虹好半天沒有說話,像一塊重石壓著胸口。剛才徐偏所說的那些情況,什麼步兵、騎兵、傅作義、張北、狼窩溝……全像爛柴禾一樣向他腦子裡塞過來,他覺得一樣也接受不了。沉默了好久,才說:
  「你們剛才開會,佈置了些什麼?」
  「撤退,要求今天晚上撤退完畢。」
  周天虹的臉色顯得十分難看,沉了半晌,直倔倔地說:
  「你們撤吧,我不撤!我就死在這裡算了!」
  「喲,我的政治委員!你怎麼也說出這話?」徐偏撇撇嘴,苦笑了一下,「剛才在會上我也是這麼說的,師政委好把我罵了一頓,又批了半天。簡直要在關鍵時刻拿我做典型了。現在你又來這個。可是,我們這樣說說可以,你這樣說就不行囉;因為你是政治委員呀,黨代表呀!平時都是你來給我做工作。這次也該我給你做點工作了。」
  周天虹立刻不做聲了。因為政治委員是一頂光榮的桂冠,也是一頂鐵帽子。一般的牢騷話,別人能說,他就不能說。別人說了沒事兒,政治委員說了,就幾乎成了嚴重問題。今天徐偏一念這個緊箍咒,周天虹就不言語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又嘟噥了一句:
  「撤就撤吧!可是我們總有回來的時候!讓傅作義看看吧,我們總有一天要打回來!」
  當晚,這支剛剛打出經驗,打出信心的隊伍,帶著怨氣,帶著牢騷,忍痛從堅守了十數日的陣地撤下來。他們靜悄悄地腳步沉重地踏在山徑上。周天虹不時地舉起頭來.望著東方那輪金色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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