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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梨花灣的姑娘(一)


  火燒興亞大橋大大振奮了人心,也使周天虹他們雄心勃勃。條件成熟了,他們將部隊以連為單位集中起來,準備打一些較大的戰鬥。
  這天,縣委委員們集中在梨花灣舉行會議,討論下一步作戰問題。主要是尋找周圍炮樓中的弱點,以便能夠一戰而下。當晚大家來不及轉移,就在梨花灣住下了。
  深夜,周天虹正在熟睡中被叫醒,偵察員報告,城裡的敵偽軍約有六七百人前來奔襲,很快就到。周天虹看了看他那繳獲來的破手錶,已凌晨五時,天色很快就要大亮,再轉移已來不及。他同時意識到,這是敵人對火燒興亞大橋的報復,想把縣委機關一網打盡。如果貿然轉移,勢必會受到很大損失;如果僅憑自己帶的一個連硬頂也難於取勝。只有依靠坑道進行戰鬥。再說本村的地道,是修築得比較好的,依靠地道打擊敵人,也許不會受到大的損失。這樣一想,心裡有了底也就不慌亂了。
  周天虹立即通知大家起床。時間不大,村東已經響起報警的槍聲。接著,本村武委會主任李黑蛋跑來報告說:敵人已經到村邊了。周天虹立刻命令部隊做好戰鬥準備,自己登著梯子就上了屋頂進行觀察。從朦朧的曉色中望見,不僅東面,連西面、北面、南面,敵人的騎兵、步兵已經將梨花灣團團圍住,只等攻擊了。周天虹立刻命令王參謀:通知一連,佔領高房,盡量用火力殺傷敵人,掩護地方幹部及群眾進入坑道,然後再退入坑道。繼續打擊敵人。
  戰鬥開始了。
  敵人先向村子裡轟了幾炮,接著便開始了進攻。據守在高房上的戰士們,因為許多天未打大仗,憋得手心發癢,今天一看這麼多好打的目標,真像餓漢上酒席,吃了個痛快。縣裡的幹部和村裡的老百姓,也就乘機進入了地道。
  站在高房上指揮的周天虹,看見村外和村口打死了不少的敵人,非常高興。戰鬥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他見周圍的敵人已經紛紛攻進村內,有的已經佔領了房頂與我對射,不宜再拖,途命令部隊退入地道。
  這時,李大娘和小盼兒仍然在地道口守護著,似乎她們要把最後一個人都送入地道,蓋好蓋子才算盡到責任。周天虹等一夥人從高房上下來,一看她們母女還在屋裡待著,就急火火地說:
  「大娘,你們怎麼還不進去呀!」
  「俺們等著你們哩!」
  「咳,什麼時候了,還等著我們?快快,你們先進去!」
  大娘和小盼兒還要推讓,被周天虹連拉帶扯,推進去了。接著周天虹和支隊部的一夥人,也一個一個鑽了進去。等通訊員剛剛蓋好蓋子,大門就呼通一聲被撞開了;時間不大,接著卡卡的皮鞋聲便在頭頂上雜亂地響起來。一會兒是櫃子的開動聲,一會兒是敲擊地面的通通聲,還夾雜著幾聲狼狗的惡吠聲。顯然敵人正在地面上反覆搜索。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個牆縫裡射出幾粒子彈,只聽一夥鬼子驚喊起來:「八路大大的有!」接著呼隆呼隆地跑到東屋去了。原來這裡是「凹」字形的「翻眼地道」,是王樂帶著一個通訊員從東屋的射孔裡打出來的。等到敵人跑到東屋裡搜尋時,周天虹又命一個通訊員從另一個「翻眼地道」裡向東屋射擊。「八路大大的有!」又是一陣驚慌的叫喊,都跑到院子裡去了。幾十個鬼子像走馬燈似的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最後,兩個「翻眼地道」都響起了槍聲,這一夥鬼子不得不拖著幾個死屍跑出了院子。
  距地道口不太遠的地方,有個一間房子大小的地下室。這裡地下鋪著一些谷草,一領破席,上面還有一床破被窩,是平時幹部們藏匿睡覺的地方。另外還有一個小炕桌,一個破瓦壺,一盞古老的鐵燈。現在,小盼兒已經把這盞鐵燈點起來了。燈光雖然幽暗,但此時此刻卻給人異樣的溫暖。在燈光下可以看到周天虹和縣委委員們,新來的晨曦和牛奔、齊鳴等人全在這裡。小盼兒和母親被擠到一個角落裡。大家的臉色並不顯得膽怯和愁悶。尤其周天虹,也許初次嘗到地道戰的甜頭,臉上還帶著快活的神色。
  這時從地道南路跑過一個短小精悍的人來,呼哧呼哧地說:
  「周政委,不好啦,南邊的地道口叫敵人挖開啦!」
  周天虹藉著燈光一看,是本村的武委會主任李黑蛋,他那黑油油的臉上都是明晃晃的汗珠。周天虹心裡不禁一驚,但當著眾人,還是顯得很鎮靜:
  「不要緊,你領我去看看。」
  周天虹說過,就急忙站起來,跟著李黑蛋往南面走。王參謀和通訊員跟在身後。這地道因為倉促挖成,高度寬度都不夠,只能彎著腰走。再加上進來許多老百姓在地道裡坐著,行走很不方便。李黑蛋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喊:「鄉親們,請讓開一點兒!讓開一點兒!」周天虹很吃力地走了頗長時間,才看見前面透過一小片光亮。李黑蛋停住腳步,說:
  「到了,前面就是地道口了!」
  周天虹又往前走了一小截兒,在距光亮不遠的地方停住,只聽上面說:
  「八格牙魯!快,你的下去的看!」
  一聽就知道是日本鬼子逼迫偽軍下來偵察。在偽軍支吾推托的時候,接著是「乓乓」幾聲清脆的耳光,一個黑影下來了,堵住了洞口上的光亮。王參謀手疾眼快,駁殼槍「乓乓」兩聲脆響,只聽洞口哎喲了一聲,便無聲無息了。也許死屍被拖出去,洞口又出現一小片光亮。
  接著又聽上面一聲吆喝:「那個老頭的過來,讓他的下去!」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皇軍,你們都不敢下去,我怎麼敢下去呢?」話音未落,又是幾個脆生生的耳光。另一個聲音說:「這個老傢伙如果下去不出來怎麼辦?」「給他臂上繩子的拴。」不一時,洞口又失去了光亮,一個黑影下來了。但是,緊接著那個黑影就一邊往前爬,一面低聲喊道:「同志,同志,我是老百姓!你們可別開槍啊!」周天虹把王樂的駁殼槍推到一邊,悄聲地說:「等一等!」一會兒,一個老頭兒喘吁吁地爬過來了,摸摸他的臂上確實有綁著的繩子,就叫通訊員把繩子解下來。周天虹問:「老大伯,上面怎麼樣?」老頭兒說:「咳,別提啦,這回來的人可真不少,總有千把人哩。毛驢太君和高鳳崗都來啦。說是非把你和縣委的人通通抓住不可!」周天虹聽了淡淡地一笑,說:「人全在這裡,他們有本事就下來提吧!」說過,讓老頭兒到裡面休息去了。
  周天虹思索了一會兒,命王樂把防守另一條地道的排長叫過來,親自佈置說:
  「你調一個班到這裡,把這個口子好好守住。他下來一個就打死他一個,再不能讓他們往前挖了!」
  話剛說完,只聽王樂驚叫了一聲:「不好,有毒氣!」周天虹一聞,確實有一股刺鼻的異味。說話間,李黑蛋也打了兩個噴嚏,流起眼淚來。王樂問:「洞裡有防毒簾嗎?」李黑蛋連聲說:「有,有。」說著,連忙把周天虹他們推後了十幾米遠,然後把一個防毒簾放下來。周天虹在防毒簾後,再次向排長叮囑了幾句,隨後回到指揮位置。
  他心中暗自沉吟,敵人此次來意不善,倘若繼續挖掘地道,並且施放毒氣,全體縣委委員和村裡的群眾,還有自己帶的一個連隊都在地道裡,那個威脅還是很大的。在這以前,他曾聽說過發生在定縣的北□慘案,日軍施放毒氣,曾把八百多軍民毒死在地道裡。此事萬萬不可大意。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臉上不免帶著相當嚴肅的表情。
  「老周,前面情況怎麼樣啊?」晨曦發問。
  「沒事兒。」周天虹用比較輕鬆的調子說,「敵人在破壞地道,還施放了毒氣。現在已經堵住了。」
  「假若敵人繼續挖掘地道呢?」宣傳部長齊鳴問。
  「這個,我想我們可以頂住。」晨曦說,「就是怕敵人住下來,就麻煩了。還得要想個辦法才行。」
  「我也這樣想。」周天虹微微點頭。
  正說話,一連連長派通訊員前來報告:東路的地道口也被敵人挖開了,敵人正在往裡灌水。
  「告訴一連連長,快把那個口子堵死。」周天虹當機立斷地說。
  小小的地下室,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一粒豆大的燈火,也許由於氧氣不足的緣故,在微微地搖曳著,似乎要熄滅的樣子。
  「有了!」周天虹霍地把大腿一拍,興奮地說,「離這裡三十華裡的黑馬張莊,住著一個地區隊,路上還有徐偏他們,我何不寫封信去讓他們來支援呢!這樣他們從外往裡打,我們從裡往外打,兩面夾擊,不就把敵人打退了嗎?」
  「好!好!」大家齊聲贊成。
  「可是叫誰去呢?」周天虹為難了,「敵人圍得密密層層,我們的人顯然出不去。」
  「我去!」那聲音細細的,也不高,似乎在說一句平常的話。
  大家一看,是大娘的女兒小盼兒。原來她穿著白柳條布的褂子,坐在大娘身邊,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大家講話;有時低下秀麗的面龐沉思,有時又抬起頭用烏亮的眼睛看人。大家誰也沒有注意她。
  「你能行嗎?」周天虹望望她,帶著笑意問。同時又掃了大娘一眼。
  「行,我路熟。」小盼兒說,「黑馬張莊是我姥姥家。」說過,又用期待的眼光望著母親。
  李大娘是個聰明人,立刻心領神會,帶著堅毅的神情,說:
  「我看盼兒行,就叫她去吧!」
  大家都用敬愛的眼光望著她們母女,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周天虹望著小盼兒又釘了一句:
  「你出得去嗎?再說路上還有兩個據點呢!」
  「不要緊。你就快寫吧。」小盼兒顯得很堅決,「這地道有一個出口,在俺家的老墳地裡,我可以從那兒鑽出去。」
  周天虹不再問了,立刻拔筆,從小本撕下兩頁紙,寫了兩封短信,遞給小盼兒。小盼兒立刻脫下鞋襪,把信放在腳底,然後穿好了鞋襪。又從小包袱裡扯出一條長長的孝布,纏在她的黑髮上,從身後垂了下來。
  「娘,我走了。」她說著,就站起來,望著眾人微微一笑,又望了望母親,就好像真的去串親似的。
  「不不,盼兒,你把這個帶上。」李大娘在小盼兒走出幾步的當兒,又把她叫住,把一小兜乾糧和山藥遞給她,才讓她走了。
  「我去!」等她走出好遠,看不見她的身影時,周天虹的耳際似乎還響著一個細細的,不高的,像說平常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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