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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五顆人頭


  運糧工作的勝利完成,使縣委書記者濟公深為滿意。從此,高紅被當作得力幹部使用了。邢三也升任了縣武委會主任。
  這天,高紅和邢三正在一個村裡做發展組織的工作,忽然接到通知,老濟公找他們去接受緊要任務。
  老濟公住處非常機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自從敵人幾次大搞強化治安運動,環境越來越殘酷了。老濟公晚間忙碌一夜,白天也無法安心休息,於是就在敵人的眼皮底下,距滿城八里處的小西村,挖掘了一條地道作為他的隱秘的住處。高紅還沒有來過。邢三參與過這條地道的營造工作,自然是知道的。
  夜靜以後,高紅和邢三開始上路。邢三手提撅槍走在前面,高紅也把手槍頂上子彈,跟隨在後。兩個人避開公路和炮樓,在鄉間便道上摸索著前進。大約走了兩個小時,才來到小西村。小西村果然小得可憐,僅有三戶人家。邢三在其中一家的後山牆上,用手掌拍了三下,時間不大,院門便呀地一聲開了。隨後走出一個人來。那人辨認出是邢三,顯出頗為親熱的樣子。邢三輕聲地問:「在嗎?」那人點了點頭,便領他們兩人來到宅旁的一塊園子地裡,走到井台旁邊停住了。這口井不大,井口上架著轆轤,井繩上垂著柳罐。那人一手扶著轆轤,一手握著轆轤把,轉過臉悄聲低問:「你們誰先下?」邢三說:「她是第一次來,我先下吧。」說著就手扶井繩,把兩隻腳蹬在柳罐裡,井繩緩緩下垂,吱吱扭扭地消失到黑黝黝的井裡了。時間不大,只見井繩輕輕地擺動了一下,那人便把柳罐搖了上來。「同志,上吧,挺穩當的。」那人轉過臉笑著對高紅說。這時高紅才看清他是個鬚髮斑白的老人,就輕輕地叫了一聲「老大爺」,輕手輕腳地蹲在柳罐裡。井繩緩緩移動,她向下一看,滿眼漆黑,如同墜下黑森森的萬丈深淵,既覺得可怕,又覺得有趣。不一時,只聽邢三在暗影裡說:「到了!」接著伸過一隻手來。原來井壁上有一個半人高的洞,高紅便拉著邢三的手貓著腰鑽進洞裡。這時,她越發覺得新鮮和神秘,隨著邢三曲曲彎彎走了一二十步,望見前面透出一小片微弱的燈光。走到燈光近處,才看見旁邊又有一個小洞,約有半間房子大小。裡面用柴草搭了一個地鋪,鋪著兩床粗布被子。鋪前擺著一張小炕桌,點著一盞老輩子的鐵燈。在朦朦朧朧的燈光裡,老濟公正坐在地鋪上,噙著旱煙袋巴達巴達地抽煙。
  高紅一見老濟公那副樣子就不由得笑了。這個縣委書記上頭光著腦瓜子,下頭光著兩隻大腳丫子,穿了一件破衣拉撒的黑裌襖,五個扣子扣了兩個。說他像個農民,小炕桌上擺了不少書,其中有《論持久戰》、《唐詩》和《三國演義》之類;說他像個知識分子,又的確是個活脫脫的農民。
  「高紅,你是第一次來,你看我這個地方兒怎麼樣?」老濟公笑著打招呼,他那雙眼睛倒是十分機警有神。
  「你這裡自然是神仙洞府了!」高紅說笑著,一面坐在地鋪上。
  「你說得不錯,這就是我的老龍宮了。」老濟公說,「我這個老龍王本來住在大海裡,被魚鱉蝦蟹欺侮得沒有辦法,連覺也睡不成,我們的二郎神就給我造了這麼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他笑著指了指邢三,邢三蹲在旁邊嘿嘿地笑。
  老濟公磕去煙灰,接著又裝了滿滿一煙鍋子,伸著脖子在鐵燈上點著吸起來,然後說:
  「我找你們來,有一點要緊的事。你們聽說了東佃莊發生的事嗎?」
  「什麼事?」高紅問。
  「昨天,日本憲兵隊長朱野,在那裡砍了五個人頭,掛在電線桿上,還對老百姓說:今後每少一根電桿,就要砍一個人頭。」
  「啊!」高紅睜大了那雙貓眼。
  「今天我到山裡去了一趟,已經同三支隊和老三團的偵察連取得聯繫,準備明天晚上打它一個破襲戰,把保定到滿城公路上的電桿全部砍掉,電線也收了狗日的,給朱野一點顏色看看!要不然,讓敵人的氣焰把我們壓倒,今後就不好辦了!」
  說著,他把煙鍋子在小炕桌上磕得乓乓地響。
  「我非常贊成!」高紅睜著一雙大眼熱情地說。
  「早就該搞一下了。」邢三也說。
  「好,」老濟公高興地說,「既然你們贊成,今天晚上就把任務佈置下去。把青年抗日先鋒隊、自衛隊全發動起來。東段從保定到東佃莊由邢三負責,西段從滿城到東佃莊由你高紅負責,你們兩個就當總指揮吧!」
  高紅笑著說:「行!」邢三也愉快地接受了任務。
  三個人又研究了一些細節,談話就結束了。老濟公忽然用溫和與憐惜的眼光望著高紅,說:
  「高紅,你來咱滿城已經個把月了,你覺得還習慣不?」
  「早就習慣啦。」高紅笑著說。
  「你不覺得我們心太狠,對女同志使用得太多了嗎?」
  「我覺得這樣才好。不然怎麼能鍛煉出來呢?」
  「高紅,話是這樣說,我有時心裡也是矛盾的。你看這地方,抬頭就是炮樓,舉步就是公路壕溝,在敵人眼皮底下穿來穿去,一不小心就有……」
  高紅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說:
  「老書記,你還不瞭解我,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才有意思呢!」
  說過,兩個人與老濟公握手告別,隨後又在吱吱扭扭的轆轤聲中離開他的「老龍宮」。那個鬚髮斑白的老漢一直守候在那裡。高紅又輕聲地叫了一聲「大爺」,懷著深深的謝意離開了他。
  兩個人離開小西村,當晚將任務與兩個區長佈置下去。等到高紅在一家農戶裡睡下的時候,已經雞叫頭遍了。
  第二天黃昏,高紅與邢三分別在保滿公路東西兩段開始行動。高紅在西段一個大村子裡集中了三百餘人,行前作了動員。她站在一個土台上高聲說:「同志們!敵人在東佃村殺了我們的人,把人頭掛在電線桿上。這是要嚇倒我們。但是,我們中國人決不能被他們嚇倒!這個仇一定要報!今天我們要把保滿公路上的電線桿全部鋸斷,把電線通通收回來!你們說好不好?」
  「好!!!」下面齊聲喊道。
  高紅從聲音裡聽出大家的情緒相當好,心裡十分高興。接著宣佈了幾條紀律就出發了。
  保滿公路是一條東西公路,是日本人用皮鞭和刺刀硬逼著附近的農民修起來的。在這三十里路上,不知道灑下了多少人民的血淚。路相當寬,隱隱發出白光,就像一條巨蟒臥在夜色裡。
  高紅來到公路近處,把手電筒攏在袖筒裡照了照自己從家裡帶出來的那塊小坤表,離預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她讓隊伍停下來,有意地讓大家歇了片刻。待時針指向晚十時整,公路沿線的燈光忽然間全熄滅了,高紅知道東段的行動已經開始。隨即帶著隊伍湧向公路,按照事先的分工開始破襲。
  這些公路附近的莊稼漢子,對於破路、收電線已是家常便飯。那些小伙子自幼就會爬樹,爬電線桿自然也不外行,高紅眼看著一個小伙子,抱著光光的電線桿,噌噌噌,就像猿猴似的爬上去了。然後兩腿交叉夾住電桿,伸出老虎鉗嘎崩一聲,長長的鋼絲就倉琅琅地垂落下來。也有人根本就不爬電桿,早把大鐮刀綁在長長的竹竿上,只要把鐮刀搭上鋼絲,嘎崩嘎崩割得飛快。下面的人就把鋼絲盤上肩頭,邊走邊收,不一時就是很大一盤。高紅笑微微地在旁邊看,心裡好不高興。
  組織工作也搞得很好。一撥人剛把電線割斷,另一撥人就上來鋸電線桿子。有一個人用小鋸的,也有兩個人拉大鋸的。你從遠處聽吧,一片刺稜刺稜的聲音,就像春天的蜜蜂接近花叢一般。還有一些人專門破壞公路。他們在這方面更有經驗,有的地方是攔腰斬斷,有的地方則只在公路一側切去長方形餅乾似的一塊。這樣汽車也就沒法走了。
  大家正幹得起勁,遠處響起了槍聲。開始是一個地方的炮樓響起來,接著是多處的炮樓呼應,槍聲由疏而密,辟辟啪啪地打起來。民兵們自然有些驚慌,高紅就一邊走,一邊在人群中鼓動:「同志們!不要緊,沒有事兒!我們的三支隊、老三團圍著他們哪,他們不敢出來!」
  人們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幹得更起勁了。遠遠近近的槍聲和滿城敵人的炮聲,彷彿只不過為這場大破襲來一個有趣的伴奏罷了。
  不經意間,高紅聽見背後幾個小伙子在竊竊私議:
  「你瞧,這個女縣長還怪沉著哩!」
  「自然囉,聽人說人家當過女團長嘛!」
  「有人說她會雙手打槍,不知道真不真?」
  「那倒不知道;不過她會唱歌,琴也拉得不壞。」
  「你聽過她唱歌嗎?」
  「沒有。我是聽人說的,說她唱得好極了。」
  「她到你們村裡去過嗎?」
  「去過好幾次呢,誰都說她和氣,待人親熱,大人小孩都很喜歡她。」
  高紅微微笑著,心裡美滋滋的。再往下聽,語聲已經停了。她回過頭望了一望,人們正忙著刨土,面貌也看不清楚。
  儘管槍聲時密時疏,持續不停,但已可斷定,包括滿城的敵人在內,都未敢輕動。經過一陣狂風暴雨式的襲擊,各個民兵連長前來報告,任務已經完成:電線桿已全部鋸斷,電線也全部收回,公路早破得像癩子的腦瓜,無法使用。這時,高紅又用電棒照了照袖筒裡的那塊坤表,時間還不到一個半小時。在人們集合返回的時候,高紅在夜色裡望著這些土生土長的莊稼漢,默默地念叨著一句話:「還是人民群眾的力量偉大!」這大概是她今夜感觸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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