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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時間在饑寒難捱中進入了八月。自六月十二日兩個方面軍會師,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又二十天了,從六月二十六日兩河口會議算起,也一個多月了,在這期間,松潘戰役計劃制訂過兩次都未能實現。而敵情卻起了重大變化:首先是胡宗南部在松潘、樟臘、南坪一線佈防,加緊構築碉堡,企圖堵住紅軍北上;劉湘指揮下的川軍從南面和東面圍了上來,進佔了懋功、北川、茂縣、威州及泯江東岸地區;長期以來一直跟在紅軍後面的薛岳部在四川受到犒賞勞軍之後,繞到北面迎頭佔領了平武和甘南的文縣。對紅軍的又一個包圍圈已經結結實實地形成。這時的蔣介石正在峨眉山上的軍用地圖前微笑,準備把紅軍困死和圍殲在川西地區。
  這種情況自然使紅軍的統帥部深感不安。八月在內地正是炎熱季節,而在海拔三千公尺的若爾蓋草原上,早已寒氣逼人。毛澤東和張聞天披著他們的破大衣,來到周恩來居住的藏族小樓上議事。
  他們早已感到周恩來身體不佳,精力大不如前。今天一看,他的臉更加消瘦,精神也有些疲憊,一個人正伏在地圖上默想什麼。旁邊放著飯盒,裡面盛著一點青稞麥和豌豆苗,看樣子並沒有動。
  「恩來,你有點不舒服吧?」毛澤東走到他身邊問。
  「沒有什麼。」周恩來笑著說。
  張聞天指指青稞麥、豌豆苗說:
  「怎麼飯也沒有吃呀?」
  「準備等會兒再吃。」
  幾個人一起坐在火塘邊的矮凳上。周恩來說:
  「現在敵情已經變化,我們恐怕需要研究一下。」
  「是的,」毛澤東說,「我們正是為這事來找你。」
  「你們看怎麼辦才好?」
  毛澤東輕輕歎了口氣,說:
  「恐怕松潘打不成了。」
  周恩來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圖:
  「我剛才考慮了好半天,覺得也是這樣。可是下一步呢?」
  「我認為,南下是決沒有出路的,我們還是要堅持北上的方針。」毛澤東神情堅毅地說。接著,他陳明瞭自己的意見:對松潘和岷江東岸的敵人可以進行箝制,掩護主力向北越過草地進佔甘南。他認為,首先以夏河與洮河一帶為目標,開闢戰場,打開局面。
  周恩來對這一帶的地圖不知看過多少次了,還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伏在地圖上望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這計劃自然好,最大的困難是通過草地。」
  周恩來還說,經過這些天的調查瞭解,草地的確不是一般的地方。說是草地,其實有些地方是一片沼澤。不論人畜都能陷下去。而且氣候惡劣,陰晴不定,沒有棉衣是很難度過的。
  周恩來講的這些情況,毛澤東自然知道,因為他也向當地群眾做了調查。可是不過草地又有什麼法子呢!如果依照原定計劃打下松潘,自然可以避開草地,現在則只能死中求生,險中求存。想到這裡,毛澤東歎了口氣,笑著說,「我們都是苦命人哪,過了雪山,還要過草地,老天爺不幫助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關鍵是解決糧食和御寒的東西。」周恩來又坐到矮凳上。
  張聞天的臉上現出苦笑:
  「叫我看,這還不是最大的困難。這些困難一定程度上還是可以解決的。最大的困難是張國燾不願北上。……」
  「是的,是的。」毛澤東連連點頭。
  張聞天推了推眼鏡,接著說:
  「張國燾最近又提出召開政治局會議,解決政治問題和組織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看來我們都走不成。」
  幾個人都沉默了。問題又轉回到那個幾十天來令他們最頭痛最折磨人的問題。
  沉了好半晌,周恩來說:
  「看起來會不能不開。恐怕在有些問題上還得做些讓步。現在因為張國燾的挑撥,煽動,弄得兩支兄弟部隊關係也不好,通過這個會議也可以適當解決。」
  「只要能夠北上,讓一點步,我贊成。」毛澤東說,「但是必須做一個決定,再次重申北上的方針。」
  張聞天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說:
  「關於調整組織,張國燾提出要增加九名四方面軍的同志為政治局委員,另外還要增加一批中央委員。」
  「什麼,九名政治局委員?」毛澤東、周恩來驚問。
  「是的,一點不錯,九名。」
  毛澤東掰著手指頭說:
  「張國燾本來就是政治局委員,再另外加上九名就是十名,原有的政治局委員一共才不過八名,這不是要改變政治局的領導嗎?」
  「這當然不行!」周恩來露出譏諷的笑容,隨後說,「可以考慮從四方面軍中增加兩個同志。」
  「這還差不多。」毛澤東點了點頭。
  談話告一段落。毛張二人見周恩來精神疲憊,就站起身來。臨走時,毛澤東指了指桌上的青稞麥和豌豆苗,說:
  「恩來,還是吃一點吧!……近來我看你身體是大不如從前了。」
  周恩來露出一臉苦笑,說:
  「坦白說,兩個方面軍會師,使我抱著極大的希望,簡直想不到竟會是這樣!在這幾十天裡,我精神上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折磨!」
  「誰會想得到呢!」毛澤東也感慨萬端。「只要能夠北上,我就謝天謝地了!」
  毛澤東回到自己住的藏族小樓上,見賀子珍正低著頭坐在火塘邊縫衣服。自從她在雲貴邊界上多處負傷,在擔架上度過了最難熬的日子,總算漸漸好了起來。不過她的頭上和身上深深嵌入的彈片並未取出,還時不時地隱隱作疼。她現在同大多數人一樣,臉瘦得尖尖的,但仍然顯得很秀麗。
  毛澤東伏下身子細細一看,見她正專心地在縫製著一件紅綢背心,就笑著問:
  「子珍,你這是給誰縫的?」
  「反正不是給你縫的。」賀子珍抬起頭微微一笑。「你沒見櫻桃穿的那一身嗎,前面就是草地了,還不得把她凍死!」「哦,那好,那好!」毛澤東一連聲說,「那天我見到她,簡直不認得了,把她當成男孩子了,弄得我心裡很難受。」
  毛澤東說過,坐在火塘邊,又問:
  「你這紅綢子是從哪裡來的?」
  賀子珍拍拍她的槍套:
  「你仔細看看。」
  毛澤東一看,當作包槍布的紅綢子沒有了,就笑著說:
  「你倒有辦法,不過也不夠呀!」
  「我把幾個警衛員的包槍布全搜羅來了。」她笑著說。「我也從分給你的那一份羊毛裡拿了一些,你沒有意見吧?」
  毛澤東哈哈大笑,說:
  「我有大衣!你給櫻桃多絮上些。」
  毛澤東轉過臉,看見桌案上放著一大塊肉,總有好幾斤,就問:
  「這是哪裡的肉?」
  「是劉英分給我的一份,叫我做牛肉乾。」
  「那幾位老人,是不是都分到了?」
  「都分到了,不過比我分得少些。」
  毛澤東聽到這裡,看看案上那塊肉,不由眉頭一皺:
  「那怎麼行!」
  賀子珍停住針線,說:
  「已經分過了,可怎麼辦?」
  「不可!斷乎不可!」
  毛澤東立刻吩咐警衛員去找劉英。嬌小玲瓏的劉英,不一時笑嘻嘻地跑上樓來。她一看毛澤東臉色不對,就斂住了笑,問:
  「有事嗎?」
  「今天,是你分的肉嗎?」
  「是的。」
  「為什麼給子珍的那份兒多些?」
  「我考慮到,她負了傷……」
  「這是什麼時候呵,同志!」毛澤東批評道,「看起來是小事,其實不是,你怎麼能這樣做呢?」
  「是我考慮不周。」劉英紅著臉說。
  毛澤東和緩下來,接著又鄭重地說:
  「你快把我那一份拿去,給分少的同志補上。」
  劉英打了一個敬禮,下樓去了。自從她認識毛澤東以來,從來都是很和藹的,唯獨這一次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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