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九、情勸義規臂助得


  怒极了,雷雄大叫道:“三哥,我們更無須与這野种較纏,眼下就宰了他,豈不干淨利落?否則他還以為我們膽怯心虛了呢!”
  點點頭,宮笠道:“這一位雷老四說得不錯,列位既有膽量惹事生非,橫里找碴,就該有膽見過真章,光是吃軟怕硬,欺善忌惡,算不得好漢了;我說潘老三,臨到陣上,就不興拖槍回馬了!”
  潘光祖狠毒的道:“給你鼻子長了臉,你當我們不能當場分你的尸?”
  招招手,宮笠一笑:“我正在等著,可不是?”
  就在宮笠的語尾裊繞于唇邊的剎那,左側,一股勁風較然對准他的左邊太陽穴襲來!
  宮笠并沒有閃躲,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卻恁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張的伸出手去——他的手清清楚楚的伸出去,過程是那樣的明确,卻准确無比又巧妙無比的抓住了飛襲而至的東西,是一只沒羽鋼梭。
  這只沒羽鋼梭沉重而尖銳,又在強勁的力量之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陽穴,顯然,出手的人是想要他的命!
  宮笠的手指甫始撈住了鋼梭,只見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間即形消失,几乎在同一時間,左邊,一聲怪叫撕裂人心般響起!
  馬背上,一名黃袍大漢像發了“羊癲瘋”一樣滾跌地下,那只鋼梭嵌插在他的膝蓋骨中,隨著他的翻動而顫顫輕搖!
  練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的哪個部位遭受傷害最為痛苦——膝蓋骨這地方即是其一,要不了命,但卻痛得要命!
  當然,那名受創的大漢便是方才發動偷襲的同一個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并非為他所喜罷了。
  事情的經過与變化僅在瞬息之間;遭襲、阻截、反擊,像是幻影般一轉而成,快若光閃,一气貫通——斜刺里,一條“竹節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后的猛掃過來!
  宮笠依然紋絲不動,他目光緊緊注視著正面的潘光祖、雷雄、以及顧子英三人,右手風掣般穿飛揮舞,日影花幻中,掃來的“竹節鞭”摔然跳震,“當”的一聲砸在同伴手拿的“砍山刀”上,于是,鞭蕩刀斜,兩名黃袍大漢也因用力過猛,惊叫著各自從鞍上翻落。
  就在這時——背后,第四名黃袍大漢飛身而起,頭下腳上,連人帶著他的一對短柄山叉,流矢一樣暴射宮笠的頭頂。
  宮笠身形不閃,只微微偏頭,又尖顫動著擦過他的鼻隼,直插他的胸膛,在此電光石火之間,他右掌彈翻,那名凌空扑擊的大漢已悶吭一聲,滿口鮮血噴得像洒了一天的紅雨,手舞足蹈的跌出了五六步外,一對短柄山叉早就拋出了老遠!
  然后,宮笠便背著手站在原地,形態悠閒而安詳——仿佛他根本便沒動過手,仿佛那四名黃袍大漢的滾跌爬仆与他毫無牽連一樣。
  從頭至尾,他一直沒有移動過半步,甚至出手及反擊敵人,也只是使用單掌,那股子強悍,那股子威猛,那股子冷傲,簡直就凝成形了!
  潘光祖的神色業已大大的變了樣,淬長的面孔便似罩上了一層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凍結成那樣惊恐憤怒的僵窒,他的雙眼急速眨動,呼吸粗濁,一口牙差點便挫碎了!
  “紅巾”雷雄的模樣更不中瞧,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面孔扭曲,雙目如火,額上的青筋蚯蚓般凸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住的跳動,他大張著嘴巴,一次又一次的往里吸气,好像若非如此,便抑止不住他內心那股狂焰的激怒了。
  顧子英還算比較鎮定,只是一張蒼白的臉盤更像白得泛青而已。
  他們曾顧慮過對方的功力程度,也猜疑過人家的出身來歷,但事前任是怎么個酌量法,他們卻也未曾料到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頭一遭的試探,居然一敗涂地,且又敗得這等的灰頭土臉,面上無光!
  剛才向宮笠進攻的四個黃袍人,并非“金牛頭府”的小角色,也不是濫竿充數的稀松貨,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歷受實力考驗方才膺任此位的“金牛頭府”的“右角郎”!
  但是,平素橫眉豎眼、張牙舞爪慣了的這四位“右角郎”,在宮笠手下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這樣的結果,不要說他們的主子事出意外,連他們自己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那名膝蓋中插著自己沒羽鋼梭的仁兄,此刻已坐倒地下,抱著那條受傷的腿,痛得齜牙咧嘴,面色泛黃,就差一點沒哭出聲來。
  使短柄山叉的那個“右角郎”,早已趴伏著動彈不得啦,他可是還在喘气,不時哼卿上兩聲,看情形死不了,但好歹也夠他脫層皮!
  只受了一場虛惊,卻鬧了個顏面掃地的另兩個“右角郎’,如今正呆若木雞般站在那里,兩個人四眼發直,就像見了鬼似的呆望著官笠。
  淡淡的,宮笠道:“如果說這名聞遐邇的‘金牛頭府’之屬,只是像這四位一樣的窩囊,潘老三、雷老四,你們‘金牛頭府’可就真叫有名無實,白白糟塌大好的糧食了!”
  雷雄猛的石破天惊般吼:“你是什么東西?你以為你占了便宜就能吃定我們了?我告訴你,差得遠呢?”
  宮笠半點肝火不動的道:“所以,我要過五關,斬六將,步步升高,”一個又接一個的來,由小而大;雷老四,你手下的狗腿子們業已擋不住我了,且替你丟了活人,你還不放馬過來撈回臉面,更一泄心中怨气?”
  挫牙如磨,雷雄野獸般號降:“你這狂夫,我要一絲一絲的撕了你,一點一點割了你!”
  宮笠道:“這也正是我對你的想法,雷老四。”
  “霍”的一聲騙腿下馬,雷雄咬牙道:“混帳王八羔子,是你自尋死路,本能饒命,如今卻也饒不得了!”
  宮笠微笑道:“說得多么動听,你們橫里找碴,無事生非,以為我是好吃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便饒人;我的修養比列位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你們先前找我的麻煩,現下要想抽腿,只怕卻不是這么容易的了!”
  雙目中的光焰赤紅,雷雄狠毒的道:“試試看,狗操的野种,我們就試試看!”
  宮笠反應平靜的道:“當然,雷老四,當然。”
  慢吞吞的,潘光祖也下了馬,他冷森的道:“自今而后,好朋友,‘金牛頭府’是不會与你甘休的了,不論這場紛爭的后果如何,你將遭到‘金牛頭府’的嚴酷追殺,慘烈報复,上天入地,不取你的人頭誓不放手!”
  宮笠幽冷的道:“設若我在乎你們‘金牛頭府’,我便不會拿你們開刀。,中們這個招牌,去唬唬那些半調子或生做雛儿猶可,想罩到我頭上,算你們霉運當頭——潘光祖,天下很大,江湖中更是臥虎藏龍,憑”金牛頭府’,還充不了招牌、擔不起大梁,你們這几下子,只配在海里同些魚鱉蝦蟹,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擺架勢,你們是班門弄斧了?”
  潘光祖陰惻惻的一笑,道:“好大的口气,然則你狂是狂了,怎就不敢留個万字,也好叫我們有机會拜訪?”
  宮笠緩緩的道:“我已說過,我是怕嚇跑了你們,如果我漏了底,屆時列位轉身一溜,這場熱鬧豈不是沒有了?”
  嘴角痙顫了一下,潘光祖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些什么人?”
  宮笠尖銳的道:“你們是誰,相信不必再做強調我也曉得,而我是誰?當然我自己更清楚,就是因為我清楚我這點底子,才不會把你們看在眼里,否則,我豈非愚昧?而列位看看,我像個愚昧的人么?”
  潘光祖實際上早已气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殺机充盈于心,狠酷的意念占滿了他的思維,但是,表面上他卻還能擺出一副冷凄凄的笑臉:“我看,你是非得經著刀口子底下見真章不可了?”
  宮笠道:“是你們逼我如此,列位若不先找我的碴,怎會有這么個場面叫列位下不了台?我不得不給列位一點小小的教訓,煞煞列位的气焰,也好叫你們曉得‘金牛頭府’在某些狀況下,做不了你們的‘護身符’,甚至更是你們招凶惹禍的根源!”
  面頰的肌肉微微抽搐,潘光祖道:“我們會令你滿意,我們會的——”
  雷雄的扑擊便在此時發動。
  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功力之純。動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于方才那四位“右角郎”,只見他身形L閃,“嘩啦啦”的金鐵震撼聲便密雷似的串響,而形同怪蛇一樣的黑影也漫空飛舞,縱橫交織,宛若一眨眼間,狂烈的力道便自無形而有形,那么突兀的卷罩過來。
  雷雄的兵器,是一條六尺長的大鐵鏈!
  宮笠這一次沒有再像原先那樣卓立不動了——他感受得到敵人的攻勢异常凌厲,他不愿托大,這不是托大的時候,他須要相當小心。
  “闊蛇口劍”在一溜藍汪汪的光華淬閃中流電也似暴射,就有那么准法,于虛幻的鏈影交織里,飛擊鐵鏈的本身!
  “嗆”聲互撞聲中,火花四濺,大鐵鏈蕩揚三尺,“闊蛇口劍”已似炫顫的流波,一片連一片,一蓬隨一蓬的跟著急瀉!
  雷雄匆匆后退,大鐵鏈狂揮急舞,風聲呼呼,他竭力跳躍彈翻,手上家伙分成不同的角度飛速反擊,織成了一付稍現即逝的羅网。
  而宮笠的身形卻似鬼魁般飄逸,又似鬼魁般有形無實;他仿佛是虛幻的,是空靈的,就在那樣奇异誕的掠閃中穿過网隙,“闊蛇口劍”的寒電晶芒便宛若藍焰冷矢一樣從四面八方罩向了雷雄!
  猝然間,雷雄單足旋舞,“呼嚕嚕”有如車輪轉動,大鐵鏈同一片光彩,卻驀地居中猛落,同時,他的左手翻飛,一片紅云倏然這眼。
  宮笠長身飛迎——他要減少因距离而加重的壓力——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記火辣的震動下抓住了那條凌空揮落的粗大鐵鏈,右手的“闊蛇口劍”倏然飛旋,于是,“嗤”
  “嗤”裂帛聲里,紅絮片片,漫天飛舞!
  大吼如雷,雷雄雙手握鏈,奮力扯帶——宮笠順勢滾翻,雙腳起處,雷雄一個跟斗倒仰出去,但是,另一抹烏黝黝的光華已筆直指向宮笠的腰肋!
  那是一只筆,一只生鐵鑄成的“九蓮筆”。
  九朵浮雕于筆身的蓮花隱約映動,并不美觀,但卻帶著一种幽森郁暗的气息,筆尖一顫,點成了千百幻影在剎時散開。
  宮笠已經來不及再去給雷雄加上了一下了,他的“闊蛇口劍”就像突涌的怒浪般倒眷,照面間便把那只“九蓮筆”的攻勢封了出去。
  不錯,握筆的主儿是潘光祖。
  潘光祖急速閃挪,烏黑光亮的“九蓮筆”詭异莫測的游動點戮,做著線与點面的變化;他不与敵人正面硬拼,卻借著移轉及晃動的間隙來找尋下手的机會——這是一种刁滑陰柔的打斗方式,就如同使用這种方式的人。
  宮笠的動作卻是連續的、快速的、雷霆万鈞的;他完全采取主動的攻殺,每一翻騰間狠斬猛劈,每一旋回里飛罩問卷,身与影、劍同勢,密合不分,一气呵成。
  二十招以后,潘光祖已經捉襟見肘,險象環生……
  又是一聲嘶厲的吼叫,雷雄又再度灰頭土臉的沖了上來,這一次,他像是在拼命,大鐵鏈狂掃猛揮,招招式式,全是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冷冷一笑,宮笠飛快閃旋,在連串的躲過二十一鏈二十七筆的一剎,他的“闊蛇口劍”倏然映凝晶芒如虹,當透藍的光輝炫花入眼的瞬息,虹影突瀉,化為漫天閃亮的光雨洒落。
  怪叫著,雷雄扑地翻滾,身上皮開肉綻,每次翻滾,全在地面上印下一團團的殷紅血跡!
  潘光祖的“九蓮筆”凌空揮舞,就在那樣嚴密的攔截里,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細微得几等于無的間隙中沁人的芒點,他的肩臂處立時血花連噴,与金鐵激烈的互撞聲互襯互合!
  暴叱連連,又兩條人影發狂似的扑上。
  宮笠猝然十二個跟斗彈躍,“竹節鞭”貼著他的背脊擦過,“砍山刀”掠擦于他的頰邊,他非常輕松,非常從容的揮劍,冷電閃掣嚇,兩只人耳便拋上了半天!
  就在此際,顧子英一聲不響驟馬猛沖,他那柄細窄鋒利的“青竹劍”霍霍揮間,冷凜凌厲之极!
  宮笠懸空倒翻,同樣十二劍電出飛截,“當”“當”十二響串成一響,橢圓形的“闊蛇口劍”輕揚,顧子英的面頰上立時裂開一條血口子!
  劍鋒是冰涼堅硬的,但顧子英的感覺卻是火辣熾熱的——他宛如被火紅的烙鐵燙了一下,尖銳的痛楚,使他全身倏緊,駭叫一聲,整個人便從馬上跌了下來!
  甫始落地的宮笠,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他頭也不轉,腳一沾地,便已飛掠八丈之外,兩次騰躍,業已消失在路邊的疏林子里了。
  暈頭暈腦的雷雄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踉踉蹌蹌的又往回扑,當他發覺失去了對象的時候,不禁暴跳如雷,嘶啞的厲吼:“人呢?那殺千刀的免崽子呢?老子和他拼了……”
  支撐著挺起上半身,顧子英痛苦的道:“走啦……那家伙早走啦,就像飛一樣快!”
  柱筆于地的潘光祖,臉色灰敗的瞪著那片冥寂的疏林,又僵硬遲滯的轉回來,緩緩掃了雷雄、顧子英,以及手下四名要死不活、血污斑斑的“右角郎”,不禁連打了兩個寒噤,惊悸的哺哺自語:“天爺……今天真是白虎星臨頭,算是遇上硬把子了……”
  宮笠在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后,悄然回到“王鼎山庄”。
  他先前之所以堅持要和“金牛頭府”的人動手,實則有他的目的及意圖;他要在雙方正式對壘之前,試探一下對方的實力到底如何,稱量一下“金牛頭府”這些角色确然有多大的份量,以外,就是他也的确看對方不順眼,似乎在意識里老早就將那些人當做仇家對頭一樣了,所以,他存心要煞煞這些人的气焰,如今,兩樣念頭,總算都做到了。
  “金牛頭府”和他比划過的這几個人,那些所謂“右角郎”一流的貨色,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對他而言,這類的角色不足為患,但是,潘光祖及雷雄的武功卻相當硬扎,決非浪得虛名;他利用空間的巧妙与搏斗中的衡接隙縫,避免潘光祖和雷雄的聯手合力,當時只是見此來彼往,十分熱鬧,其實他每一次對敵,對手大多只有一個人在正面,他也多少取了點巧,不過,若是潘光祖同雷雄并肩子齊進齊涌,他就不會像方才那么輕易的占了上風了,至少也會吃力得多;由這次的經驗,使他不敢輕視“金牛頭府”的力量,他不會忘記,已經和他過了招的這些人,在“金牛頭府”里,還算不上最數一數二的呢,在他們的背后,尚有更厲害的人物在等著他應付。
  從和對方動手迄至他离開,他一直就沒有亮他的鞭——“大旋龍”,因為他的鞭是他的標記,也是他的招牌,江湖中人,鮮有不知“宮毒”這條“大旋龍”的;當然,“闊蛇口劍”也一樣容易使他“漏底”,因為這亦是他的獨門兵器,好在他施展之際,動作极快,不容易令人看清,況且在一般武林人物的意念中,“宮毒”的表征乃是鞭劍相連的,他只出劍而不亮鞭,便往往能造成對方的錯覺,不會太輕易叫人聯想到他的身份。
  他不愿“漏底”的原因很簡單,只是他不希望因為他的出現而使“金牛頭府”方面發生任何可能的猜測及預防,他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一次,他很仁慈,并沒有要“金牛頭府”的人性命,他對敵人來說,不是慣于這樣仁慈的;他尚在等待澄清那件事——賀蒼的血債;在未獲得澄清之前,他暫留一手,如果一切內情全證實了,他知道他便如何用血來洗他的手——今日放生的几條命,將要連本帶利的再索取回來!
  回到住處之時,宮笠發覺凌濮早已焦灼万分的在門前走來走去等著他了!
  一見到宮笠,凌濮頓時如釋重負,他匆匆迎上,急切的道:“頭儿,你到哪里去了呀?一吃了午飯只見你朝后園走,我還以為你待溜溜腿,可是等我歇了會起來,到哪里也找不著你啦,整片庄子全找遍了,也未見你的影子宮笠笑道:“有事?”
  凌濮搖頭道:“事到沒有事,但見不著你可不行呀,你又沒交待過要到哪里去,就這么一下子不見了,四處全沒蹤影,怎不叫人心急?眼下正是有麻煩的時候,不由得我不犯嘀咕……”
  宮笠沒好气的道:“你跟了我這些年,硬是跟出毛病了,亦步亦趨的不說罷,嘮嘮叨叨,夾夾纏纏,倒像我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奶娃子一樣!”
  嘿嘿一笑,凌濮道:“這才叫忠心耿耿,頭儿!”
  哼了哼,宮笠忽道:“你在這里見著黃姑娘不曾?”
  凌濮道:“沒見著,頭儿,你——”
  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他又擠眉弄眼,賊頭賊腦的道:“頭儿,我可知道你的心思,黃姑娘呢,我沒見著,但頭儿如果想和她會面,沒問題,我去為頭儿送個信息,再憑我這份口才,包管把黃姑娘夾磨出來,頭儿,人家黃姑娘委實不差,無論是人品、家世、學問,都是頂儿尖儿的,挑著燈籠也難找,頭儿你年紀也不小啦,成家這時尚不嫌晚,一待到了那一天,我也松了口气,好把侍候頭儿的這付擔子轉移過去……”
  有趣的望著凌濮,宮笠道:“你可真會想,無中生有,瞎編瞎造,你不怕叫人笑話,我還要這張臉面呢,荒唐!”
  凌濮忙道:“這是實情呀,頭儿,我看得出來,人家黃姑娘對你也挺不錯!”
  擺擺手,宮笠道:“別逗了,我們另外還有事;你馬上去通知廖沖師徒,到前廳去合會,我先找黃恕言在廳里等他們。”
  凌濮疑惑的道:“什么事這等急法?”
  悄悄的,宮笠道:“‘金牛頭府’的角儿來了,剛才不久我在庄外路上遇見他們,還起了沖突!”
  吃了一惊,凌濮道:“真的?頭儿,虧你還這么沉得住气,倒有心先同我扯扯閒篇!”
  宮笠笑道:“莫不成一奔回庄來先叫救命?”
  凌濮忙道:“頭儿,你沒吃虧吧?”
  搖搖頭,宮笠簡單扼要的把先時与“金牛頭府”那些人如何遭遇且又如何動手的經過情形講了一遍,然后,他接著道:“這些人天生一股戾气,凶悍而霸道,但他們那几個帶頭的,本身卻确有兩下子,不可輕視,我預見再度會面之際,十有八九不會善了的!”
  凌濮怒沖沖的道:“不善了就不善了,誰還含糊他娘的羊上樹?打頭開始,我們也就沒想著和他們善了!”
  宮笠低沉的道:“所以,我們要預做防范、”
  凌濮匆匆的道:“只怕來不及了,頭儿,他們見著你的時候是在庄外路口上,這一陣,應該就快抵達庄口啦宮笠安詳的道:“不會這么快,這些人全很自負,又好面子,他們來這里,擺出來的是一付太上皇加祖師爺般的態度,盛气凌人,頤指气使,把‘王鼎山庄’上上下下全當孫子看,而如今他們卻弄了個血糊淋漓,灰頭土臉,模樣狼狽不堪,在這种情形之下,他們是不會馬上就來此地的,最少,他們也要修飾修飾、整理整理再來,丟人顯眼的事,他們是豈肯叫人看穿?所以,一半時我估量他們來不了。”
  凌濮“哦”了一聲,道:“不過,他們目的便是在這里,遲早也會來的——頭儿,我看他們怕是沒找著‘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回過頭与老黃算帳來了!”
  宮笠道:“一定就是這么回事。”
  壓低了嗓門,凌濮道:“頭儿,咱們真幫老黃?”
  宮笠正色道:“言出如山,豈能儿戲?”
  凌濮笑道:“我的意思是——幫到怎么一個程度?”
  歎了口气,宮笠道:“有時候,凌難,你的腦筋實在轉不過彎來,像這种事,只要一插手便得撐到底,有如泥沼一樣,踩下腳便准備和身都下去,還能半途抽腿么?所以開始的時候,我才不愿答應黃恕言的要求…”
  凌淄吶吶的道:“看情形,我們得和身都下去啦!”
  宮笠頷首道:“從我答應黃恕言的時候開始,便已做了這樣的打算。”
  咽了口唾液,凌濮自我安慰著道:“其實,說穿了這也就是一檔子,為了賀大哥的冤仇,我們不是原就要找‘金牛頭府’算帳?幫著老黃也是要同他們翻臉,不幫,也一樣要和他們翻臉,還不如幫著,還白落個人情……”
  宮笠沒有作聲。
  怔忡一會,凌濮又哺哺的道:“怕就怕……賀大哥的慘死和‘金牛頭府’沒有牽連,若是如此,我們替黃恕言挑的擔子,肩的風險可就太大了……”
  宮笠淡淡的道:“不要為既成的事實后悔,否則,為什么要使其成為事實?用不著推測了,我們該怎么做就怎么做,疑慮太多,除了落人笑柄,不會有絲毫所獲—…。”
  舔舔嘴唇,凌濮苦笑道:“頭儿,我不是疑慮,你知道,有時候我就是這樣患得患失的毛病……”
  宮笠靜靜的道:“好了,快去通知廖沖師徒到前廳會合吧。”
  凌淄輕輕的道:“頭儿,這一對寶貝師徒該不會臨時敲了‘退堂鼓’吧?若是如此,光我們兩個可就有點笑不動了……”
  宮笠道:“我想不至于,但凌濮,你為什么不親眼看看他們的反應?”
  咧嘴一笑,凌濮沒再羅嗦,赶緊挪步奔向廖沖師徒居住的地方。
  大廳中,黃恕言是滿臉惊恐焦惶之色,他坐都坐不住了,不停的來回蹀踱,雙手使勁的搓揉,几似能搓下一層皮來。
  宮笠靜靜的仰靠在大圈椅背上,面無表情,他好像沒有看見黃恕言這种惶恐不安的情狀,他是如此的冷沉深凝,無動于衷,令人怀疑——他到底是明不明白個中的險惡處?
  好不容易站定下來,黃恕言的嗓門都有些泛沙沙啞了:“呃,宮大俠,依你看,‘金牛頭府’那干凶神复回此處,是斷不會善罷甘休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是這樣認為。”
  咽了口唾液,黃恕言結結巴巴的道:“宮……宮大俠,你可有什么呢,有什么确切的依据才這樣認為?”
  宮笠緩緩的道:“他們轉回了頭,黃庄主,如果他們不想若事生非,他們便不會再來。”
  黃恕言失魂落魄的呆了一陣,又猛的一哆嗦,面無人色的道:“這怎么得了?宮大俠,這可怎么得了啊?
  宮笠淡淡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黃庄主。”
  黃恕言哭喪著臉道:“宮大俠,照你先前所說的情勢來推斷,‘金牛頭府’的人這次找上門來,十九是要兵戈相見,大開殺戒了,就以我們目前的這點力量來說,哪還經得起人家如此攪和?淫威肆虐之時,只怕‘王鼎山庄’就要一片血雨,滿場腥風連只雞狗都存不下啦!
  知道對方是在用“激將”之計,但宮笠卻最厭煩這种做作与虛偽的姿態,繞著套子說話套人的方式尤為他所不喜——事實上,黃恕言也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于是,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期盼著官笠再一次的保證与擔待,但黃恕言卻失望了,宮笠根本不聲不響,甚至連向他這邊看一眼都沒有!
  搓著手,黃恕言十分尷尬的道:“呃,宮大俠,依你看,這可怎生是好?”
  宮笠沉沉的道:“黃庄主,為人為事,心眼儿要塌實,犯不著矯揉做作——你希望我說的話也不過就是拍胸脯替你肩起這付重擔來,而我早就允諾助你一臂之力了。我不是反覆無常之輩,因此,我也就不認為有一再贅言的必要,黃庄主,君子之所以成為君子,乃是因為他的話其重如山,且不移如山!”
  黃恕言的表情如釋重負,但卻免不了那一份窘迫之態,干笑著,他忙道:“宮大俠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會信不過閣下你?正好相反,宮大使,我可是全心全意的信賴著你啊!”
  宮笠道:“既然是如此,你就不須再問‘怎生是好’?
  “金牛頭府’的人一旦來到,是文場是武場,首先擋在前面的就是我,等我橫著躺下了,你們再商議你們對策不遲!”
  黃恕言模樣愧赧的道:“宮大俠,你放心,好好歹歹,我們也不會太叫人看扁的!”
  宮笠道:“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舔舔嘴唇,黃恕言又吶吶的道:“不過,宮大俠,我們全庄上下,唯你馬首是瞻,是福是禍,也就全指望在你身上了!”
  宮笠冷冷的道:“我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黃恕言苦澀澀的道:“說起來,我們也著實不中用,借大的一片庄院,這么多人里,簡直就挑不出一個夠上台盤的角色來,連個替你分憂分勞的人都沒有……”
  宮笠道:“你的苦衷我早就明白了——所以才會搞那比武招親的把戲,有關我個人的負擔,你卻不必操心,進退之間,我自會斟酌。”
  黃恕言沉重的道:“宮大俠,‘玉鼎山庄’的存亡,庄里這些人的活命,便全寄托在閣下的胜敗上面,千祈閣下一本仁恕之心,勉力以赴…”
  宮笠有些索然的道:“我已講過,我會盡我的份。”
  黃恕言嘮嘮叨叨的道謝著,宮笠輕輕揮手,吁了口气;“黃庄主無須客气,舉止進退,只是為与不為而已,既已言之,自然貫徹到底,人情上的反應,我并不重視。”
  歎息著,黃恕言道:“真是上天保佑,叫我得遇貴人,否則,眼前這一劫難,只怕我肋生雙翼,也飛渡不過……”
  宮笠搖頭道:“你好運气,我卻是自找麻煩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此事之后,無論尊駕有任何須我效勞之處,只管吩咐一聲,我包管會使尊駕稱心如意_”
  宮笠笑得有點生硬:“黃庄主,我還想不出你能有什么東西可以做為我冒生命之險的代价,你有么?”
  不禁冷汗沁額,黃恕言苦笑道:“宮大俠以血肉相維,用生命為護,云天高誼,黃某人傾盡了所有,怕也難以報償于万一…”
  宮笠平靜的道:“那么,客套話就不必再說了。”
  沉默了片刻,黃恕言又小心翼翼的道:“宮大俠…”
  宮笠揚揚眉:“請說。”
  干咳一聲,黃恕言道:“宮大俠,以你在先前与‘金牛頭府’那干凶神交手的經驗來說,你認為他們的功夫是否業已到家?”
  宮笠微笑道:“武學之道,深瀚如海,習武之人,便窮畢生精力,也不過只得一點皮毛,隔著至善至高的境界相差何能譬喻?沒有哪個習武者敢說功夫到家,否則,即是一种狂妄及愚昧了!”
  面露喜色,黃恕言興奮的道:“這樣說來,他們在你眼中,顯然都不值一顧了?”
  宮笠正色道:“我并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講,他們的武學并未能精深到登堂入室或者無懈可擊的地步,相似的我個人的修為亦然,黃庄主,不要對我的技藝太過迷信,我也僅是個凡俗之人而已。”
  黃恕言赶緊道:“宮大俠太謙了,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生死執魂’的赫赫聲威?四海五岳,哪個不曉‘大旋龍’的奇技絕藝?‘宮毒’之名,凌駕武林,脾脫八方,‘金牛頭府’那些字號的人物別說和你比較,就連為你提鞋都不夠格哪!”
  笑笑,宮笠道:“黃庄主好口才,你這樣對我一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黃恕言固執的——也是在替自己壯膽——道:“不管宮大使你怎么說,如何謙,至少,宮大俠你要對付‘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是手到擒來,穩操胜算的,他們是狂是狂,橫是橫,一朝与你遇上,就半點‘轍’也沒有了—…。”
  宮笠道:“方才的遭遇,是我一時僥幸,他們再來,情況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連連搖頭,黃恕言道:“不會不會,宮大俠,你的本領去整治他們,好有一比——殺雞用上了牛刀,那干人別說同你對陣,連邊都沾不上!”
  宮笠聳聳肩,道:“多謝你為我打气,不過,我勸你也別對我寄望太高,一旦令你失望了,你固難受,我卻更不好過。”
  黃恕言表情悲壯的道:“說實話吧,宮大俠,如果連你也栽到‘金牛頭府’的手中,我們全庄上下,除了一同吊頸,就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宮笠歎息一聲,道:“你是越來越在加重我精神上的負擔……”
  黃恕言道:“實情确是如此,宮大俠万一你都不行了,我們還往哪里去找活路?”
  目光閃動了一下,宮笠道:“或者我若失算,你們將那三分之一的藏寶閣交出來,對方仍會网開一面,抬手放你們過去。”
  黃恕言沙啞的道:“事到如今,宮大俠,你以為‘金牛頭府’會這么輕易放過我們?——即使我們交出那三分之一的藏寶圖的話!”
  宮笠沒有回答,不錯,情勢演變到這步田地,業已是僵到了底,雙方全已准備撕破臉,“金牛頭府”是不會輕饒過“玉鼎山庄”的,縱然他們達到了目的,也一樣免不了采取血腥手段做為“泄恨”“滅口”的傳統原則——“玉鼎山庄”已經欺騙了他們,他們也會怀疑“玉鼎山庄”請了幫手故意給他們施以“下馬威”,而事實上,有宮笠在此,雙方之針鋒相對,已是無可避免,早一點晚一點,映刃洒血的場面是要展開的了,一旦展開,何能期望“金牛頭府”寬有“玉鼎山庄”?就算王鼎山庄低頭讓步,怕也無濟于厄運之臨頭!
  這時,黃恕言又道:“并非是我危言聳听,宮大俠,以‘金牛頭府’一貫的殘暴作風,以孫嘯此人的狠毒心性來說,他們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善罷甘休,宮大俠,如果他們占了上風,他們就會毫不考慮的血洗‘玉鼎山庄’!”
  宮笠正想說些什么,大廳之外,已傳來了一陣輕疾的腳步聲,很快的,廖沖、鮑貴財師徒已進了門,后面,還緊跟著凌濮以及段威。
  一腳踏進門檻,廖沖已急吼吼的道:“老弟,剛才凌伙計跑去告訴我,說‘金牛頭府’的人要來這里找碴,可有這么回子事?”
  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不錯,正為此事才請賢師徒移駕相商。”
  怪眼一翻,廖沖道:“這有什么好商議的?”
  宮笠神色不變的道:“廖兄的意思是?”
  廖沖忿怒道:“這件事是他們‘玉鼎山庄’和‘金牛頭府’之間的恩怨,我們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筆爛,老弟,此与我們毫無干系,一鞭子抽不著一竿子撈不著,我們犯得上跟著老黃趟渾水?”
  急了,黃恕言惶恐的道:“前輩,前輩,在下敬重賢師徒之情乃是由心由衷,平素待若上賓,优禮有加,眼前在下大難將臨,前輩豈忍袖手旁觀,任令在下偕‘王鼎山庄’數百性命墮人万劫不复之境地?”
  重重一哼,廖沖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子們是干啥吃的?這些天來碰了一頭疙瘩,嘔了滿肚怨气,誰又來‘拔刀相助’了哇?除了宮老弟以外,還不是都在‘袖手旁觀’?奶奶的,人家袖手旁觀得,老子莫非就觀不得?”
  黃恕言滿頭大汗的道:“前輩,是誤會了,前輩,‘玉鼎山庄’從上至下,由在下開始,誰敢對賢師徒稍有冒犯不敬之處?我們奉承二位唯恐不及,怎么令二位受气受屈?
  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
  廖沖一屁股坐了下來,大聲道:“操的,就從你外甥女那里先說起吧!”
  于是,黃恕言恍然大悟,這才知道廖沖是在“借題發揮”,施以報复來了,可是,無論廖沖怎么的火,怎么惱法,此情此景之下來這一著卻是和要黃恕言的老命并無二致,這等于在抽他后腿,敲他的悶棒,黃恕言著實消受不了,他不能失去廖沖師徒的這股助力,尤其更怕因為這師徒二人的態度而影響了宮笠的主意,若是如此,則黃恕言就只有吊頸一途了!
  抹了把汗水,黃恕言挨近一步,哈著腰,陪著笑:“前輩,原來前輩生气是為了這個?前輩且請息怒,等眼前的難關過去之后,我們再從長計議,用水磨功夫……”
  廖沖冷冷的道:“算了,我沒這么多閒功夫,更沒這么大的勁力!”
  黃恕言吶吶的道:“前輩,在下的苦衷前輩不是不明白,在下為了此事,已不知費了多少唇舌,使了多大力气,在下也是贊同這一門婚事的呀…前輩,祝小梅雖是在下至親,到底不同于親生女儿,在下不能太過逼迫于她,也只有一再勸說,甚至苦苦央求…她目前是不答應,但在下相信,時日長些,總能叫她點頭的…”
  廖沖怒道:“時日長些?長到什么時候?等我徒弟翹了辮子,進了棺材?”
  一邊,鮑貴財囁嚅著道:“師,師父…”
  眼睛一瞪,廖沖叱道:“你閉嘴,娘的!”
  黃恕言惊惊焦灼的道:“前輩,在下一定會為此事傾以全力,只求前輩眼下相助一臂——”
  廖沖厲聲道:“這些天來,住在你這片鳥庄子里,可叫我嘗到了六十余年未曾嘗過的新鮮滋味了——就像被囚在天牢里面壁忏罪一樣,成天見不著一張人樣的臉,嗅不到半點鮮活味道,連他娘房門都不好意思邁,任什么全是冷冰冰,硬梆梆的,沒有人明著奚落我們,可是暗里那种椰偷嘲笑的心理我卻体會得出來,奶奶的,你外甥女瞧不起我師徒,你黃恕言也煩膩我們,‘玉鼎山庄’上上下下的龜孫子嘴里雖不說,心中也在等著看我師徒的笑話,我徒弟更被你們折騰成個白痴一半,瘋癲一半了——好吧,我們大家全把招子睜亮,就等著看,到底是他娘誰要鬧笑話!”
  黃恕言連聲叫天,委屈已极的嘶喊:“皇天后土,可為鑒證,前輩,這真是黑天的冤枉啊,真是從何說起?”
  廖沖惡狠狠的道:“他娘的皮,姓黃的,你那個外甥女不是會拿蹺,會折騰人么?便叫她故技重施,再把這套用來對付‘金牛頭府’吧,她能將我師徒吊懸到半天云里,說不定也能在‘金牛頭府’那些人身上收到相同效果!”
  黃恕言气急敗坏的道:“前輩,前輩,這這這……這完全是不能互為比擬的兩碼子事啊!”
  廖沖口沫四飛的吆喝:“老子管不了這多,祝小梅不答應我徒儿的婚事,我便叫她嘗嘗‘金牛頭府’的味道,哼哼!孫嘯的那干手下,可沒有我們師徒這樣文質彬彬,河河儒雅,更不會像我師徒此般忍气受辱,一派君子風范,他們一個個凶如虎狼,狠似惡煞,到了那時我再大睜兩眼,看看祝小梅用什么功夫來對付他們!”
  黃恕言几乎是聲淚俱下了:“前輩,請念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上,請看在我們對賢師徒的一片敬重上,也請顧及在下對令高足婚事的鼎力盡心上,務請賜以援手,莫要臨危見棄……”
  廖沖生硬的道:“什么狗屁‘臨危見棄’?我師徒洁身自好也叫有錯么?哼哼,叫老子用熱面孔去貼你們的冷屁股?不干!”
  說著,他一仰頭,更是張牙舞爪:“我告訴你,姓黃的,不但我師徒不管你這檔子事,我更要拉住宮老弟与凌伙計也不要插手,奶奶的,叫你們自己去蹦去跳,看你們還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黃恕言悲惶的叫:“前輩,你這是在逼我們尋死了哇!”
  廖沖大喝道:“少來要挾我,死活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又不是我師徒逼死你們的,和我們有何相干?”
  蹭前兩步,“黃耳”段威誠惶誠恐的開了聲:“廖前輩,江湖有義,朋友有情,人心總是肉做的,難道說,前輩你就果真硬得下肝腸來目睹‘玉鼎山庄’血濺尸橫,灰飛煙滅?”
  廖沖粗暴的道:“我袖手旁觀過比這更為慘烈的事,姓段的,人間悲戚,血海屠場,我已經歷得不計其數,早就練成了一付鐵石心腸,你們這點場面,只能算是小把戲,權當狗咬狗叫,一嘴雜毛,沒什么大不了!”
  全身哆嗦,黃恕言仰首悲叫:“天,天啊,我怎么辦?
  可是叫我怎么辦?”
  冷眼旁觀了多時的宮笠,知道自己此刻不出頭說話是不行的了,廖沖一肚皮怨气,在這個節眼上正好發泄出來,發泄是發泄,卻絕不能讓它成為事實,他再是不出頭打圓場,廖沖說著說著,火气越盛變做了最后的決定,到那時,再想回轉,可就辣手多了。
  于是,宮笠輕輕的道:“廖兄,你先別生气,冷靜一下,大家慢慢商議。”
  廖沖憤怒的道:“還商議個卵?這些天來我們師徒可叫人窩囊夠了,憋足一肚子腌贊气,正愁沒訴冤處,居然還想叫我師徒不明不白的去幫打?休說這口鳥气尚未咽下,我師徒冒了生命之險去幫‘玉鼎山庄’豁刀口子,又是為了哪一樁?黃恕言給了我們什么好處?奶奶的,我師徒兩個的腦門子上,莫不成都寫了一個‘孫’字?他娘的!”
  宮笠道:“話不是這么說——”
  廖沖火辣辣的道:“不是這樣說是怎樣說?老弟,你犯不上起菩薩心腸,對這些人不值得,你跟我一樣,都別插手管這檔子鬧事,死活任由他們,現下正是我們几個人拿碼子上道的辰光了!”
  笑笑,宮笠走到廖沖身邊,俯腰下去,悄悄的道:“得了,廖兄,熊也熊過了,罵也罵完了,這口气,該消散消散啦,別忘記昨晚上你的寶貝徒弟才同人家小娘子行了房,人家小娘子也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現在的小夫妻一對就在眼前,你忍心愣要‘棒打鴛鴦’?再說,你寶貝徒弟又怎舍得下那小娘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廖兄,好歹為了貴財的婚事你也得勉為其難,總能叫貴財傷痛一輩子,是不?”
  粗濁的呼吸著,廖沖忿然道:“老弟,你別幫著他們宮笠仍是細聲細气的道:“你仔細想想,我是幫著他們,還是幫著你?”
  怒气稍稍平順了些,廖沖道:“娘的,這樁事不提猶可,一提,我就火冒三丈——”
  宮笠輕輕的道:“午后我已見過黃媚,照她的口气,祝小梅似是活動多了,廖兄,這件事希望大啦,可別在你手上砸了鍋,趁她現在開始回心轉意的時節,你再幫助老黃一把,等于更對這門婚事往中扯近了一大步,既成的事實,再加上拔刀相助的恩德,兩件事朝上一壓,還怕祝小梅不點頭?”
  咽了口唾液,廖沖遲疑著道:“你說的,當真?”
  宮笠忙道:“這豈是騙人的事?”
  廖沖低聲道。“怎的你在事后未向我說?”
  宮笠道:“本想再進一步得到消息后,晚上去你那里報喜的,誰知道消息尚未得著;就先發生了這么一樁麻煩?”
  沉默了一會,廖沖道:“你是怎么個說法?”
  宮笠平靜的道:“幫打!”
  咬咬牙,廖沖悻悻的道:“卻叫老子不甘心!”
  宮笠安詳的道:“為了貴財,你就只好勉為其難了。”
  廖沖眼珠子一翻,恨聲道:“好吧,就算我再干一樁窩囊事!”
  宮笠走回來坐下,朝黃恕言道:“行了,廖兄答允助拳啦!”
  黃恕言頓時喜出望外,臉上那种悲凄惶的神色就像一張假面具似的揭了開去,那么快法,他已是興高采烈,振奮不已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他堆滿了一臉奉承阿諛的笑:“多謝前輩,叩謝前輩,前輩的大恩大德,在下及‘玉鼎山庄’的第一個人都會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段威也赶緊頷揚著:“得蒙廖前輩賜助,正如巨柱擎天,磐石在臥,‘金牛頭府’一干么磨小丑,必將望風披靡,不堪一擊了……”
  廖沖一揮手,大聲道:“別給我來這些虛套,我他娘過了几十次‘奈何橋’,都沒叫灌進一口迷糊湯去,你們憑了兩張烏嘴,就能令我暈頭轉向?老黃,先說說你外甥女的事你准備怎么辦?”
  黃恕言指天盟誓的道:“前輩放心,前蜚寬怀,在下將盡一切努力,務必撮合此事,便令高徒得償夙愿,令天下有情人皆成著屬!”
  廖沖板著臉道:“你可要搞清楚,有情的人只是我徒弟一個,你那外甥女恐怕有情無情還不知道呢!”
  黃恕言急不擇言:“前輩釋念,在下總會使在下的外甥女有情便是……”
  忍住笑,宮笠側過臉去。
  “嗯”了一聲,廖沖道:“你可得記住你說的話。”
  黃恕言忙道:“前輩且釋錦注,在下一定竭力而為廖沖哼了哼,道:“事完之后,便叫他們成親!”
  連連點頭,黃恕言道:“是,是,在下會向小梅勸說……”
  忽然,廖沖有些迷惑的道:“對了,搞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們与‘金牛頭府’之間到底結有什么梁子?他們又為何這大火气的要來抄‘玉鼎山庄’的山門?”
  黃恕言面有難色的道:“前輩,此中另有隱情——”
  廖沖火了,大叫著:“又是‘隱情’,奶奶的,自我一腳踏入這片鳥庄,便遇上了這一連串的‘苦衷’又是一連串的‘隱情’!你們要不要開誠布公的講句實話?我他娘替你們出力賣命,總要知道是為了什么,把個問葫蘆扣在我頭上莫非就是你們對待出力朋友的手段?你們若是不說出實情,我便仍然拍腿袖手,胡搞瞎干的事我不來,說不定其中另外有鬼!”
  雙手急搖,黃恕言忙道:“絕對沒有喪天害理的勾當,更沒有邪惡鬼祟的內幕,前輩,請你相信我——”
  廖沖吼道:“那就把實情說出來,否則,我也就有了‘隱情’,我的‘隱情’是難以插手,更要把宮老弟一起拉走!”
  微微一笑,官笠道:“黃庄主,就將此中隱情与廖兄實說了吧,這也難怪他如此气惱,本來,求人效命,就該讓人明了所以‘效命’的原委。”
  黃恕言期期艾艾的,道:“這…宮大俠,是不是方便?”
  廖沖怪叫道:一是不是方便?好极了,老黃,你不方便,我們更不方便,奶奶的,讓你卷卷舌頭你都這么個難法,要老子們賣命就更難了。宮老弟,姓黃的半點誠意沒有,我們走啦!”
  雙手連搖,黃恕言急切的道:“前輩息怒,前輩息怒,我說,我說就是了…”
  重重一哼,廖沖道:“是犯賤不是?娘的皮,真個和蜡燭一樣,不點你是不亮的呀?”
  又抹了把汗,黃恕言只好极其艱澀的把“金牛頭府”找上門來是為了要那張殘缺藏寶閣的事情敘說了一遍,當然也沒漏過“曲江三友”的這段恩怨,說到后來,他愁眉苦臉的道:“像這類的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天下沸蕩,盡人皆知,我這‘玉鼎山庄’天安宁日子也沒有了,前輩寬諒,絕不是有心對前輩隱瞞什么…”
  廖沖似在思量著某件事,他眯著眼,緩緩的道:“大約,藏寶有多少數目?”
  搖搖頭,黃恕言道:“如今連八字全不見一撇,邊也沒摸上,又哪里知道會有多少數目呢?”
  宮笠笑道:“廖兄也想分一杯羹?”
  廖沖直率的道:“天下橫財,見者有份,莫非你就沒有這個打算?”
  宮笠平靜的:“不錯,我沒有這個打算!”
  頗出意外的睜大了眼,廖沖道:“我不信,世上哪有這樣清高廉洁之人?”
  宮笠道:“這不是‘清高廉洁’,廖兄,這乃是守格守份的表現,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該拿的不少拿,不該拿的分文不取,只是如此而已。”
  廖沖不以為然的道:“難道說像這种無主的寶藏,也不該分沾?”
  宮笠笑道:“業已有主了,執有此圖者皆是,我們如果硬要插進一腿,豈非強人所難?非吾所有的,据為所有即是失格逾份了,廖兄。”
  怔怔了一會,廖沖道:“娘的,便算不能分成頭,沾點葷腥油水,作為辛苦的報酬總可以吧!”
  宮笠道:“另兩張執圖人的意思我不敢說,但料想是不行,既便黃庄主這位執圖的主儿,你可也得先問問他愿不愿意?”
  不得廖沖發問,黃恕言已十分光棍的道:“愿意,當然愿意,前輩,只要前輩能助我抗桔‘金牛頭府’的侵犯,再使這三圖合并,一朝藏寶到手,我甘愿將我的這一份分兩成給前輩略表心意……”
  廖沖哼了哼:“才兩成?”
  黃恕言急忙陪笑道:“再加一成,三成吧?剩下的我也不是全部据為己有,我答應過宮大俠,要以此筆財富廣濟天下貧困,救助無依孤寡,我自己能夠支配的那點零頭,恐怕就很有限了……”
  廖沖不大情愿的道:“你甭拿這頂大慈大悲的帽子來扣我,三成就三成,我吃點虧算了—…。”
  宮笠暗里覺得好笑——這就是財富的力量,不見邊影的事,只要涉及“錢財”,就會突然變得那么活神活現了,令人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去爭執及議論,實則,能否成功,還差著十万八千里,但人就有這么個勁頭,不管多么虛空渺茫,關系至錢財上了,便會一下子認真起來。
  這時,黃恕言恭謹的道:“前輩明人,果能体諒下情,真是在下之幸,天下蒼生之幸…”
  廖沖嘿嘿一笑:“算了,別文縐縐的賣酸啦,老子不管你用那票橫財來廣置華廈或是金屋藏嬌,也不管你是賬濟貧苦抑是救助孤寡,到時候你分我三成,其他的事我一概不問!”
  不問黃恕言忙道:“是,前輩放心,包不會錯。”
  側過臉去,廖沖問:“宮老弟,你是真的一介不取?”
  宮笠道:“不錯。”
  廖沖咧嘴笑道:“你這可不是傻鳥?”
  宮笠安詳的道:“未必見得,廖兄,人的本性不同,觀念不同,對財富的看法亦大有迥异之處!我不認為我該插手分這筆錢,所以我就不動這個腦筋,我本身并不富厚,且尚不寬裕,日常需須,粗堪維持,這樣,我已心滿意足,財富多了,不僅不是樂趣,毋宁說是一种負擔。”
  的貴財接口道:“對對,對,二二叔,俺俺完全贊同你你的說法,俺舉起兩只雙手來贊同…”
  气得怪眼怒瞪,廖沖叱喝道:“好一個吃里扒外的小畜牲,你他娘的居然膽敢和為師的唱反調?你是要造反不是?
  簡直混帳透頂!”
  鮑貴財吶響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人家千千万別生生气,徒儿怎怎敢造造你老的反?徒徒儿只是覺覺得,二二叔說的話,和徒徒儿心中所想的差差差不离,絕不是吃吃里執扒外……”
  廖沖怒道:“好了,你不要再說了,越說越他娘的不上道,我也十之人九是暈了頭——這么些年來,可是怎生將你這熊玩意調教成這么塊料的?”
  縮著腦袋,鮑貴財果然是不敢再開腔了。
  宮笠微晒道:“廖沖,真理不辯不明,又何苦責罵小輩?”
  廖沖悻然道:“你他娘的也少來打圓場,姓宮的,不用多,只要再個三天兩日,我這徒弟就變成你的親生儿一樣順從了,哪還知道我這個師父?”
  鮑貴財急道:“師師父,你你可別這樣說,俺俺實則不不是這樣,俺俺只要有—一絲半點輕慢師父之心,就就叫俺天天打雷雷也劈叫叫,俺不不得好死!”
  一下子又心疼了,廖沖忙喝道:“不准再說這种喪气話,我又沒叫你起誓賭咒,你算發的哪門子瘋癲?混小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不相信俺嘛!”
  廖沖沒好气的道:“好,好,我相信你,行了吧?娘的皮,我這大半輩子設服過人,沒怕過人,只你就是他奶奶來收拾我的!”
  鮑貴財惶恐的道:“俺俺不敢,師師父,俺俺不敢表面上還是气虎虎的,但廖沖心里卻業已平順了很多,他情緒上反應,在微妙的過程中打了一個回轉,宮笠旁觀者清,看得明明白白。
  干咳几聲,黃恕言又開口道:“前輩,宮大俠慨允賜助于前,又蒙前輩支持于后,‘金牛頭府’那些人,便再有橫行霸道,在二位及凌、鮑雙英的神威之下,怕也望風披靡,不敢正眼相視了……”
  廖沖嘿嘿一笑,道:“老黃,不是我說句狂話,‘金牛頭府’的名堂是不少,勢力也夠大,但真正上得了台盤的不過就是孫嘯一個角儿而已,其他那些雞零狗碎光用掃把就全能給他清理干淨,還用得了什么大手腳?到了時候,你們都給我站在一邊風涼,連官老弟也只要為我押陣就行,看我一個人收拾那批王八兔子賊!”
  黃恕言慎重的道:“怕就怕他們不顧江湖道義,群打群毆,一擁而上——”
  廖沖大刺刺的道:“我就是希望他們一擁而上,單挑獨斗,憑那些人還算得上是塊材料?若不群毆,不顯熱鬧,也表不出他們眾人老祖宗我的气勢來!”
  黃恕言陪笑道:“前輩武功蓋世,技藝精湛,這乃是人所共知之事,但…為了預防万一,在下認為,還是謹慎一點較好——”
  鮑貴財也接著道:“師師父,徒儿俺俺的意思是,‘你你老人家不不妨先歇著,由俺上上陣挫一挫他們的銳气,如如果俺罩他們不住了,你你老人家再再上也不遲,對對付這几几塊料,—一上手就勞動師師父,未免是殺殺雞用用了牛刀了…”
  廖沖摸著下巴,得意滿面的道:“也好,強將手下無弱兵,名師自出高徒,諒他‘金牛頭府’的一干蝦兵蟹將也上不了天去,奶奶的!”
  不禁也有些興奮了,黃恕言眉開眼笑的道:“這是第一步,前輩,在擋住‘金牛頭府’的人,甚至給了他們‘下馬威’之后,我們跟著就進行第二步計划——”
  廖沖怔了怔,不解的道:“第二步計划?什么第二步計划?”
  黃恕言帶著些儿神秘的意味道:“使三圖合并呀,前輩,据我推測,至少有一份圖已在他們掌握之中,就是顧子英的那一份,也可能他們把施玉虎的那一份圖也弄到了手,但不論他們擁有的寶閣是一份或兩份,都不能缺少我們的這一份去湊攏,否則,他們的寶圖便和廢紙一樣毫無用處,這第二步計划,就是叫他們体驗了我們的力量之后,進一步再与他們談判合圖取寶的問題!”
  想了想,廖沖道:“如果他們不肯?”
  黃恕言狡猾的笑笑,道:“那就大家往下拖,彼此全僵撐著,看看最后誰的耐性強?前輩,他們并不富有,尤其習慣于沖動,在這巨額財富的誘惑下,我敢說他們遲早拗不過我們!”
  連連點頭,廖沖道:“有道理,不錯,有道理…”
  黃恕言又赶緊朝著官笠道:“不知宮大俠意下如何?”
  笑笑,宮笠道:“我只幫你抵抗‘金牛頭府’的侵襲,也為了我個人那一段疑案須要趁時查明,其余的事,我不便置喙,也無此興趣。”
  黃恕言忙道:“是,是,全憑宮大俠的意思。”
  廖沖迷們的道:“我真叫你們搞暈頭了,老弟,你和‘金牛頭府’之間有什么‘疑案’?”
  宮笠淡淡的道:“容后詳述,廖兄。”
  廖沖不悅的道:“你是不相信我?”
  搖搖頭,宮笠道:“當然不,只是不敢太扰廖兄心神?”
  廖沖冒火了:“這是什么話?我們哥倆一見如故,交情不錯,你又幫了我徒弟這多大忙,從哪一方面說,你有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你的疑難就是我的疑難,你的困扰也就是我的困扰,除非你他娘的看我不起,不把我姓廖的當玩意,否則,你沒有不告訴我的道理!”
  宮笠無可奈何的道:“承蒙廖兄高看,我又怎敢不受抬舉?這樣吧,晚間我到廖兄住處去,再將下情相告如何?”
  “嗯”了一聲,廖沖神色稍見緩和的道:“這還像話……”
  鮑貴財也道:“二二叔,你你和‘金牛頭府’那那些邪邪魔瓜瓜葛全全不要緊,只要你吩吩咐一句,上上刀山,下下油鍋都都有晚輩我頂頂在前頭……”
  拱拱手,宮笠懇切的道:“賢師侄云天高誼,古道熱腸,我在這里先謝過了,恭敬不如從命,二位盛情,我是全心領受!”
  呵呵一笑,廖沖道:“本來就該這樣,娘的皮,我一輩子結交朋友,就是交的些血性漢子,爽落英雄,最看不慣婆婆媽媽的那种德性,男人嘛,該像個男人模樣,哪能似些胯下無物的娘儿們忸怩作態?”
  宮笠笑道:“廖兄此言,才是言之有‘物’。”
  一語出口,廳中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鮑貴財似懂非懂,也跟著咧開大嘴打哈哈。
  這時,黃恕言又小心的道:“宮大俠,至于如何對付‘金牛頭府’的來人,尚不知尊駕是否已有了腹案?”
  宮笠低沉的道:“若以我今天碰著的這一撥人而言,無須太過緊張,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將他們打發得頭尾旋轉,問題是,跟著來的‘金牛頭府’高手,恐怕就要令我們大費周折了!”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兵來將擋,水漫土掩,憑他‘金牛頭府’那些見不得天光的鬼頭蛤蟆臉,還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宮笠道:“不然,廖兄‘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孫嘯固已不可輕視,而孫嘯下面的四名當家亦非庸手,另外,那些所謂‘飛云手’‘左右角郎’等也不是濫竿充數的人物,多少都有點名堂,除了孫嘯之外,其余的角儿以一對一我們有信心可以壓制他們,問題是,他們絕不會單打獨斗,而將是蜂擁齊上,如此一來,我們就必須慎重策划,不能掉以輕心了,好虎也往往架不住一群狼……”
  廖沖大不服气的道:“奶奶的,我就不信孫嘯手下的那干跳梁小丑還能跳出個方圓來!”
  宮笠正色道:“廖兄,我的話不是全憑臆測,我是有根据的——我已同他們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四當家‘紅巾’雷雄,以及四名‘右角郎’對過仗了,雖然在這次沖突里我占了上風,但卻是利用他們配合的間隙与聯手中的疏漏才贏得如此順當,設若他們一開始就全力擁上,胜負之數且不去說,至少,我就不會這么輕松了……”
  沉吟了一會,廖沖道:“他們真有這等的火候?”
  宮笠頷首道:“比肩齊手之下,不錯,确然有其難纏之處!”
  廖沖狠狠的道:“叫他們不以多吃少,簡直就和叫他們讓老婆一樣難!”
  黃恕言也憤憤的道:“‘金牛頭府’這些人,從出來混世面開始,腦子里就沒有‘公平’這兩個字,什么是武林傳規,江湖道義,更在他們心目中不見光影,他們早就以眾凌寡,以多吃少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宮笠平靜的道:“有關即將來到的場面,乃是一個混戰形勢,這一點已經不必再去談論,這業已是無可置疑的了,因此,我們目前所要商議的,是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确實的說,在‘金牛頭府’的全力進襲之下,只以廖兄師徒,我与凌設四個人的力量來阻擋,仍是不夠的,而且‘玉鼎山庄’諸君,恐怕能在這种情況下派上用場的人也不會太多……”
  黃恕言慚愧的道:“宮大俠,我們自知技不如人,相差太遠,但我們總會傾力以赴…”
  段威也赶忙道:“為了‘玉鼎山庄’的存亡大事,各位英雄前輩已是如此慷慨鼎助,我們自己便再是肩不起擔子,也不能不追隨于列位之后,誓与敵仇周旋到底!”
  廖沖大聲道:“老段,說得中听,到了交刃的辰光,可不興瀉爺們的气!”
  段威一挺胸膛,是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前輩,放心一千一万個心,我段威便是洒血豁命,也必定支撐到底,以維諸公英名,以報舍居亭善待之恩!”
  黃恕言道:“一待交鋒之際,前輩,我們所有的人手,包括我与段威在內,悉听尊宮大快与賢師徒諭令行動,絕不敢有半點怠忽之處。”
  點點頭,廖沖道:“原本就應該這樣,我們場面見得多,經驗也較足,听我們的調遣,包管不會叫你們吃虧。”
  這時,鮑貴財道:“對對了,二二叔,你方才說,要要設法應應付‘金牛頭府’打打混戰,怎怎么個應應付法,你你還沒說呢?”
  宮笠緩緩的道:“我想,先把他們即將前來的這一批留住!”
  身子微微一震,黃恕言緊張的道:“宮大俠,你是指——生俘潘光祖、雷雄、顧子英以及那四名‘右角郎’?”
  宮笠道:“不錯,生仔也罷,殲殺亦可,總之是要削弱對方的戰力,使他們力量逐漸分散開,當然,能夠生俘,最好是生停,若能將這一批人擒住,一則仍可達成削弱敵方力量的目的,二則可以他們做為鉗制對頭的人質,三則,我賀大哥的那段血仇,也可從這些人嘴里刺探出一些端倪。”
  黃恕言一拍手,道:“妙极了,更可逼問他們另兩張藏寶圖的實際情形与孫嘯心里的打算……”
  廖沖也頷首道:“這樣很好,我們就決定這么做—…。”
  頓了頓,他又道:“宮老弟,你与‘金牛頭府’之間的瓜葛,可就出你剛才言及的那位‘賀大哥’身上?你言‘血仇’,看樣子,此中尚有人命糾紛了?”
  宮笠苦笑道:“正是,到晚上,我會詳細和廖兄說明。”
  廖沖注視著官笠,神態出奇的深沉,語气也十分平靜:“我想,宮老弟,這次我師徒既然答允伸手管一管老黃的這檔于事,和‘金牛頭府’的梁子遲早也要結,結一次也是結,結兩次也是結,那干脆一遭豁上算了,我的意思——只要你和‘金牛頭府’一旦刀口子上見真章,你也就把我師徒兩人也打算進去,我們定然在你這一邊,替你多少擔待些!”
  廖沖的反應竟然如此慷慨,對宮笠的事這般出力,倒是頗出宮笠意外,原先,他只不過希望借助這師徒二人的力量來幫著“王鼎山庄”抵制“金牛頭府”的侵犯,而眼前照廖沖的口气來看,他業已是有意幫忙幫到底了,易言之,這不是一次的買賣,他發了心要協助宮笠對付‘金牛頭府’一路擰到完!
  雙手抱拳,宮笠感動的道:“廖兄,盛情高誼,叫我怎生言謝?”
  揮揮手,廖沖道:“謝什么?我要你謝就不充這個能了,大家全是在江湖上打滾的人,只要性情相投,賣命都是一句話,說多了,便虛偽啦!”
  宮笠緩緩的道:“就是怕連累了二位。”
  廖沖先歎了口气,道:“講真的,老弟,我不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個姓孫的老小子難纏,也不是不明白這一腳踩進混水灣里就不易拔腿,但是,人么,總得論點忠義之道,也總得活在有人味的日子里,吃我們這碗飯,一生中,難得遇上几個知心投性的朋友,一朝交上了,便兩肋插刀,往火坑里跳,只要以這份情義,也說不得了,不是有句話么?‘士為知己者死’。”
  宮笠有些激動了,他嗓門微微暗啞:“廖兄,你這么善待我,高看我,實令我汗顏之下,更生惶愧!”
  廖沖道:“別說啦!老弟,越說你就越他娘叫我坐不住了,你心里不安,沒關系,事情一過,如若我這條老命還在,就請我喝兩杯水酒,算是你謝我辛苦一場吧!”
  宮笠笑笑,道:“此情此誼,休說几杯水酒,怕我是有生之日,也難以補報了!”
  嘿嘿一笑,廖沖道:“這樣正好,老弟,我知道你自出山行道以來,從未欠人的情,叫你欠上我的,將來一旦提起,人前人后,總也有個令你虧欠的主儿,呵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慨伸援手,助我一臂,乃以生命為搏,熱血為注,如果只為了將來有個說詞,豈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廖沖道:“一點也不大,老弟,設若除了說詞以外,再加下這點情份,留下個忠義之名,我廖沖還是占足了便宜呢!”
  再次拱手,宮笠正色道:“大德不言謝,廖兄,我謹記于心!”
  廖沖也以少有的嚴肅抱拳道:“這付臭皮囊使舍与你了,老弟!”
  忽然,黃恕言用力拍手,連聲贊美:“廖前輩,宮大俠,二位真是蓋世豪杰,當代英雄,一個是義薄云天,一個是赤心鐵膽,古武士那种激昂壯烈的气勢,又令我們目睹親見于此,了不起,大大的了不起!”
  段威也喝彩道:“不說別的,只論宮大俠廖前輩這股豪气与膽識吧,便是當今天下那干沽名釣譽之徒所望塵莫及,瞠乎千里之后的!”
  連連點頭,鮑貴財面上飛金的道:“俺俺師父,一向就就是這樣,要要不,俺俺師父怎有今今天這大名名气?”
  廖沖笑罵道:“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天下哪有徒弟當著師父面前向人抬舉師父的道理?小兔惠子,你不臉紅,我卻承受不住呢!”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俺俺可不是故意拍你老老人家的馬馬屁,師——師父平素就就是這樣教教俺的,如如今,師師父以什么……呃,什什么身身教重于言教的露露了這一手,可可更叫俺心心悅誠服!師師父啊,你你可真是一位好好師父,俺俺真算投對門啦!”
  “呸”了一聲,廖沖笑道:“什么你投對‘門’了?是我從荒地里抱你回來的,你那時一個屁事不懂的奶娃子,豈還知道挑三揀回?不餓死你這小兔崽子已是天大的福气啦頓了頓,他卻又微微頷首道:“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奶奶的,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的儿會打洞,你是有了我這么個好師父,方才有今天的出息,所謂‘名師出高徒’,一點也不錯,假使你的師父是個下三濫,你再有天份,弄到了頭,也不過是個青出于藍的下三濫而已…”
  這番話一說完,宮笠和凌濮已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黃恕言与段威也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憋紅了臉,鮑貴財咧開大嘴,居然一個勁的把顆腦袋點個不停……
  “金牛頭府”的那干人來得很快,至少比官笠預料中的時間來得要快,就在他們大廳議事之后的第四天中午,這些來自海上的惡客業已進了“玉鼎山庄”的大門!
  來到“玉鼎山庄”的那些人,仍然是宮笠日前遇上的一批,只不過少了兩個,缺席的兩人是當日受創甚重的兩名“右角郎”,跟著來的另兩位“右角郎”也一將頭巾往下拉,几乎掩到了下巴額上,自然也便掩住了他們在宮笠劍下失去的耳朵,只是將頭巾這樣扎法,看上去不甚美觀罷了。
  “毒一笑”潘光祖的臉色仍然有些灰中泛白,精神亦略現委頓,以至他那副尊容,瞧著就越發陰慘慘不帶几分人味了,“紅巾”雷雄穿著一襲寬袍,掩遮住他身上的好多處創傷,倒也不易察覺他前些日的狼狽后果,只是行動之間,有些僵硬艱辛而已,顧子英右頰上的劍痕卻無法掩飾,涂抹著白糊糊的金創藥,宛如在臉上抹了一團面漿,有股子那樣不相襯的滑稽態勢——當然,在顧子英本人的感受來說,他是絕不會有丁點“滑稽”念頭的。
  從表面上看,“金牛頭府”和顧子英等人,已經盡了全力把他們自己收拾得光鮮整齊了,他們是絕不希望讓“玉鼎山庄”上下察覺他們曾經栽過跟頭的任何痕跡的,他們刻意修飾過自己,好叫自己看起來仍然盛气凌人,威風十足——他們做得不錯,但尚不十分成功。
  貿然打上眼一看,可能還不會發現他們這一些人的形態有异,可是只要仔細一觀察,便能察覺他們的“不同尋常”之處——每個人的神色欠佳,中气不足,臉透黃,眼圈泛黑,行動也僵硬沉滯了許多,就好像他們大病初愈,或是突然都變老了十來年似的,尤其“玉鼎山庄”的黃恕言等人早已洞悉前情,便越發覺得來人不是往昔感覺中的“凶神”,而更像一群漏网之魚了!
  一進人“玉鼎山庄”這座專門款待貴賓的前廳,潘光祖便毫不客气的占住了上座,他雙腳架在茶几上,大刺刺的沖著迎客進門的段威叱喝:“才不過月余不見,姓段的,你們那位人熊庄主就上升一等啦?爺們蒞臨,居然接也不接一下?叫你這個二流狗腿子跑來應的哪門子卯?”
  一腳踏地,一腳踩在“太師椅”上的雷雄,更是惡聲惡气咆哮:“我看你們是通通都活得不耐煩了,黃恕言這老狗操的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莫非要我們拆了這片鳥抓著他耳朵揪出來?”
  段威打躬作揖,陪笑道:“各位英雄且請稍安毋躁,舍居亭因有貴客到訪,如今正在后院相款,不刻親迎各位,是而在下暫來侍候,舍居亭不久便到!”
  心里本來就憋著一股怒气未消,現下又居然被人看低了一等——尤其是被如此忌憚自己,曾對自己一再委屈求全的主儿看低了一等,雷雄這份惱怒可就大了,他暴吼一聲,厲烈的叱罵:“混帳王八蛋,段威,什么樣的驢鳥‘貴客’竟比我們還重要?知道老子們來了黃恕言不理睬,卻縮在里頭陪著別人,這是看不起我們還是認為我們不夠份量?他娘的皮,黃恕言吃了狼心豹膽啦?如此待慢我們,莫非他不明白‘金牛頭府’的厲害?”
  潘光祖也老大不是滋味的道:“姓段的,看來你們庄主所侍候著的客人,是頗有來頭的了?”
  雷雄大叫道:“皇上的小舅子?太師爺的二姨娘?來頭,什么來頭?還有些什么人的來頭比我們大?姓段的,你當我們是栽了跟斗抑是吃了癟?竟然敢如此輕視我們?”
  人一有了丟臉的事,便不自覺的心生虛怯,因而自卑感便來了,越自卑,也就越發要裝得自大,借以掩飾內在的惶恐不安,眼前,雷雄的姿態凶橫得几近過火,就是這种心理在作祟了。
  段威仍是一副謙恭之狀——還不到揭底的時候——他誠惶誠恐的道:“二位好漢是誤會了,誤會了,舍戾亭對列位好漢一向是尊之仰之,敬畏莫名,又豈敢稍有輕慢之處?
  委實是有貴客到來,禮教攸關,無法及時迎進各位并即至聆教,方始令在下權為代表,先來侍候!”
  “呸”的吐了口唾沫,雷雄狂悍的道:“黃恕言算是什么東西?死到臨頭,猶敢擺這副臭架子給我們看?只這一端,便是大不敬,老子定要這老狗付出他這‘不敬’的代价,還有你這刁滑奴才巧言令色,也一樣要加以痛懲!”
  退后一步,段威惊恐的道:“列位何苦如此气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在下如有不周之處,亦万祈列位包涵在下于此,先向列位陪罪!”
  一揮手,潘光祖陰沉的道:“不必再玩這套把戲了,姓段的,去把黃恕言叫出來,我們要問問他到底把田昆這廝藏在何處,卻班得我們餐風飲露,几乎跑斷了腿的白繞了這一大圈!”
  雷雄咬牙切齒的道:“黃恕言這個老奸巨滑,明明是他匿藏起回昆,私吞了寶圖,卻花言巧語,騙得我們四處扑空,他膽敢欺瞞我們戲弄我們,我們就要將他剝皮抽筋,碎尸万段——這一趟來,黃恕言与‘玉鼎山庄’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再是囫圇的了!”
  段威忙道:“我們可以對天發誓,回昆的确不在這里,我們更不曾將他隱藏,這全是事實,各位英雄俱乃智者務請明察秋毫!”
  眼珠子一翻,雷雄粗暴的叱道:“滿嘴渾話,一派胡言,老子們不听你這些羊上樹,還不夾著尾巴進去把黃老狗給我叫出來,你是成心想找難堪?”
  潘光祖也生硬的道:“段威,你只是姓黃的手下一個幫閒跑腿的角色,姓黃的事情你能作得了多大的主?。甭在這里瞎動纏,叫你主子露面答腔,是好是歹我們自會与他弄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段威咽了口唾液,干笑道:“二位稍待,舍居亭這就要前來相晤了,不會令二位等得太久的!”
  突然一聲冷笑,出自那半晌不曾開過腔的顧子英口中,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道:“段威,我怕你們庄主招待客人是假,有意躲著我們,不敢出來見面才是真的吧?”
  雷雄怪叫一聲,道:“可不是?真乃一言惊醒夢中人,姓黃的定是故意躲著我們,龜縮不出,只叫他這狗腿子出面虛應事故,妄想打發我們,他娘的,好一個習滑的老匹夫!”
  潘光祖冷凄凄的道:“別急,跑得了神卻跑不了廟,我們還怕黃恕言飛上了天不成?有這座偌大的庄院在這里,更有上下几百口活人,我倒要看看黃恕言怎生個拋合法?哼哼,他豁得出去,莫非我們便橫不了心?”
  雷雄凶惡的道:“對,只要姓黃的膽敢逃之夭夭,我們便先給他來一個滿堂紅,再燒起他娘一把天火,叫這片‘王鼎山庄’變做火煉地獄,人間屠場!”
  架起了“二郎腿”,顧子英的面頰抽搐了几下,聲音僵硬的道:“黃恕言全是在敷衍我們,二位當家的,我們得小心點,別中了他們的什么圈套!”
  雷雄狂厲的道:“如果姓黃的有這個膽子,我不連根將他這座窩給拔了,就算是他生養的!”
  這時——段威的目光在瑟縮的閃移下,有意無意投向大廳左側,那扇描金雕花的屏風左近——屏風之后,即為大廳通向后廊的側門——就在他的目光一旋之后,他的表情便馬上變了,由原先的忐忑惊惶,苦澀,一下就轉為鎮定,更且鎮定得強硬,鎮定得帶著那种有恃無恐的高傲嘲笑意味了!
  雷雄猶在那里叱喝:“黃恕言這頭老畜生如若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老子們便先動手宰他個滿地挺尸,一堂血紅,再沖進去撂他的狗頭!”
  段威慢吞吞的道:“姓雷的,我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可不要給了鼻子長了臉,得寸進尺咄咄相逼,這里是‘王鼎山庄’,可不是‘飛云島’你那一畝三分地,容得你如此囂張!!’勃然大怒,雷雄吼道:“啼,你是吃錯藥啦?老子們是干什么的?你這片‘玉鼎山庄’在老子們眼里不值一指頭挑,你還人模人樣的在這里發你娘的‘熊’?”
  潘光祖已經發覺段威神情上的改變——由恭謙畏懼突然變得強硬亢烈,不止是態度前后調异連語气也驟而凌厲起來,他視線四巡,一邊冷冷的道:“慢著,老四!’”雷雄火燥的叫:“三哥,讓我們先廢了這姓段的,給黃恕言一個‘下馬威’!”
  不屑的一笑,段威道:“雷雄,你不用在這里耍你瓢把子的威風,我們不吃你這一套,你莫要搞錯了,我們的委屈求全,主要是為了息事宁人,怎么著?你當我們真的含糊你這几個釜底游魂,跳梁小丑?”
  几乎把肺也气炸了,雷雄尖著嗓子吼:“好一個老王八蛋,你膽上生了毛,招子叫迷黑了?你這狗娘養的混帳東西,你竟敢沖著我姓雷的出言不遜?我就宰了你!”
  往雷雄身前一攔,潘光祖又是惊疑又是迷們,又是憤怒不已的道:“段威,看你這‘前恭后倔’的模樣,顯然是有恃有無恐,找到靠山了?何妨把你們背后撐腰的那位給請將出來,大家見識見識?”
  段威皮笑肉不動的道:“潘光祖,你心里不落實,對不對?”
  潘光祖雙目紅光閃射,獰厲的道:“姓段的,狐假虎威的角儿最是成不了气候,你當還有什么光彩的?我心里不落實,你這副德性更叫人不齒!”
  嘿嘿一笑,段威道:“現在你們碼子朝后轉,拼命逃走尚未得及,要是不然,恐怕到時候你們連哭都沒有個哭處!”
  顧子英冷峭的道:“說得多唬人,段威,你還不會這么快就忘記了你上一次和方才的那种窩囊像吧?就差一點沒跪下來叩響頭叫祖宗!”
  段威面不改色的道:“那是哄著你們的樂子的,好叫你們自投羅网,如今列位可不全來齊了?你們難道以為我真含糊?簡直幼稚得可怜!”
  潘光祖凝神戒備著,口中卻故作輕松之語:“姓段的,看不出你還真有兩套,便是裝扮,也是那么個入木三分法,你倒裝得好像,只不過,叫我們‘受門’也可并不容易哦!”
  雷雄大吼:“我劈了這老小子!”
  搖搖頭,潘光祖表面淡然,心里忐忑不宁,他緩緩的道:“先穩著點,老四,人家不急,我們也犯不上那么沖——我說姓段的,你們找上了哪座山,哪片廟的神佛來當護符呀?請出來讓我們瞻仰瞻仰,看看能不能嚇破我們的膽,罩不罩得住‘金牛頭府’?”
  段威陳佩的道:“甭充能了,潘光祖,那位主儿,你們可不是業已見過啦!”
  怔了怔,潘光祖被感到不大妙,他強笑一聲,道:“是么?何時何地?我倒不大記得!”
  雙眉一挑,段威陰陽怪气的道:“貴人多忘事么?不會吧?才只三四天前的事呀!況且,各位對這位主儿理該印象深刻,記憶鮮明才是,他与諸君的‘喜相逢’,可曾大大的熱鬧了一番呢?”
  心中已響起警號,腦子里也逐漸凝成了形,但潘光祖仍然惊疑未定,色厲內在的叱道:“少給我繞彎了,說,你們搬來的靠山是誰?”
  段威眯著眼道:“嘖嘖,別凶,姓潘的、三四天前,就在我們敝庄之外,是誰挑了列位的旗牌,掃落列位的顏面?
  又將列位搗了個人仰馬翻?”
  頓了頓,他又接道:“是役也,閣下肩背挂彩,雷雄大見周身披紅,我們顧子英老弟臉上增光,至今猶痕印宛然,四位貴府‘右角郎’兩位棄耳各一,兩位就地高臥,呵呵,這等的熱烈場面,閣下一轉頭就忘了?”
  呆在那里,潘光祖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青,越變越白,腦門子上冷汗涔涔,宛若豆粒,一雙眼也几乎發了直!
  雷雄急惶的左盼右顧,又是惊恐,又是憤恨至极的咆哮:“娘的皮,我早就知道那廝和‘玉鼎山庄’必有牽連,果然不錯,他們正是一路的貨,老子們豁上了,好歹拼個死活!”
  顧子英目光在大廳四周溜棱,雖是怔忡不安,卻強持鎮定:“姓段的可能是在虛張聲勢,胡說八道,想借此壓制我們,我就不相信,天下有這么巧的事!三爺,四爺,如果他們請得到如此高手,為何不早請?卻端在這時方才抬出來攀附?何況至今未見有個影子,光听他紅口白牙瞎扯一气,根本作不得准,我們不要上了他的當!”
  連連點頭,雷雄叫道:“不錯,老顧說得也有道理,三哥,姓段的約莫是在唬我們!”
  潘光祖卻不如是想,他不相信段威的態度突然由軟變硬由弱逞強,會沒有一點依恃,他更怀疑,自己几個日前栽跟頭的事對方是如何知曉的,而且還知曉得如此清楚,設若段威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的話,未免太玄虛巧合得离譜了,此情此景之下,他絕不敢有雷雄和顧子英那樣僥幸樂觀的看法!
  此時,段威笑吟吟的道:“事實胜于雄辯,真假与否,就在眼前便讓列位自行斟酌吧!”
  雷雄怒罵:“一副小人嘴臉!”
  嘿嘿一笑,段威道:“你閣下張牙舞爪,形同餓狼,絕不會比我高明上哪里。”
  踏前几步,雷雄厲吼:“我剮了你!”
  屏風之后,宮笠的身影隨著他的聲音一起出現!
  “雷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那做。”
  不錯,一點也不錯,果然是那個人——那個四天前的“玉鼎山庄”門外不遠處將他們殺了個灰頭土臉,丟盔曳甲的人!
  一剎間,潘光祖全身僵冷的挺立起來,眼珠子也直愣愣不會轉了,雷雄的面孔扭曲,咬牙切齒,但卻不住由齒縫中往里倒吸著冷气,顧子英更是張口結舌,臉白如土,唇角一下又一下的抽搐不停,只差一點便哆嗦起來,那位“右角郎”就險些把舌頭也吞進了喉嚨里,連腿肚子都打了轉!
  段威得意洋洋的笑道:“喏,我們的靠山就是這一位,想必諸君業已早經拜識,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呵呵呵,真個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緩步走向前來,宮笠靜靜的道:“各位,我們這次再見,是不是太快了些?”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潘光祖几乎在掙扎一樣道:“你…你到底是誰?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同我們作對?”
  宮笠平淡的道:“往日不敢說一定無怨,近日也不能說一定無仇,這要看你們怎么講,怎么做才能決定!”
  潘光祖惊疑不定的道:“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宮笠道:“你們很快就會懂的,很快,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們,另外,你們對于‘王鼎山庄’的態度也很有關系。我要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們坦白的告訴我,而且,我不喜歡你們繼續騷扰‘玉鼎山庄’,現在,你們是否已經多少明白了點我的意思?”
  潘光祖吶吶的道:“還是不太了解,請你再…”
  驀地播光祖已住了口,他警惕的發覺,自己這算什么樣子?不但是示弱低頭,更且叫對方給震懾得像頭狗熊似的了,心虛膽怯是不錯,可是架勢還要撐起來呀!若是被人壓成這副模樣,以后還能混么?便算對方是個三頭六臂吧,他也不能軟呼塌的裝熊,拿鴨子上架也只有上一遭了!
  猛一挫牙,這位“金牛頭府”的三當家聲音一硬,抬高了腔調:“我犯不著和你打啞謎,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你既要插手架梁,就算你是閻王老子,我也搭上這條命接著便是!”
  點點頭,宮笠道:“很有气魄,但有許多人往往都不該表現气魄的時候硬要表現,這就會造成莫大的遺憾了,潘光祖,譬如你。”
  潘光祖怒叫道:“什么東西?你以為我們含糊你?你以為上一次占了便宜今天還會再占?別做夢了,此時此地,我們便要向你一并索取那新欠舊債!”

  ------------------
  海天風云閣 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