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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貞洁大義通靈悟


  第二天的一個上午,在非常平靜的气氛中過去,沒有一點風波,也沒有一點异樣,直到宮笠同黃恕言等在一起進午膳的時候,他都未曾發覺對方有絲毫特殊的神態,就好像根本還不知道夜間發生的那事一樣。
  這頓午飯,廖沖師徒全沒來吃,是著人以食盒專送過去的。
  當然,宮笠更不便啟齒言及此事。
  飯后,他獨自一人到后園散步,習慣性的又來到那處荷塘之前,于是,他發覺自己并不孤單,荷塘前的石凳上,早就有個人坐在那里等候著了。
  是黃媚。
  宮笠緩步走近,雙手支頷,凝視著荷塘,形態若有所思的黃媚听到他的腳步聲,輕輕側過臉來,一雙美眸閃亮如秋夜空中的星辰——清冷而晶瑩。
  立即讓自己的面龐上浮起一抹笑容——不知怎的,宮笠卻覺得自己這抹笑容竟有些生硬与僵木,仿佛肌肉凝凍了。
  黃媚卻沒有還報以平素那樣嫣然的笑,但也沒有示以冰霜之容或填怒之慨,她只用一种深沉的、安靜的、帶著一股微微迷們的形色瞧著官笠。
  宮笠在石凳旁邊站定,笑聲有些干澀:“黃姑娘,今天怎么有興致來這里閒坐?”
  抿抿唇,黃媚平靜的道:“我并沒有興致來這里‘閒坐’。”
  宮笠“哦”了一聲,道:“那么,是有事?”
  黃媚點頭道:“有事,有一件相當嚴重的事。”
  左右一看,宮笠道:“姑娘是在等什么人了?”
  沉默了片刻,黃媚道:“宮大俠,你的武功深博,然而,我現在才知道,你掩飾隱諱的修養也高人一等。”
  宮笠道:“黃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
  黃媚緩緩的道:“你真不懂?”
  背負著手,宮笠強笑道:“是不是可以請你再說得明白點!”
  黃媚凝視著他,道:“我在等的人,就是你!”
  心里雪亮,宮笠卻一派恍悟之狀:“原來是等我?黃姑娘,我可真沒想到,尚清姑娘示下有何見教?”
  歎了口气,黃媚道:“宮大俠,何苦裝蒜?”
  宮笠低聲道:“裝蒜?我不明白!”
  黃媚深沉的道:“你明白的,宮大俠,你一定明白的。”
  皺起雙眉,宮笠道:“黃姑娘,你是指——?”
  黃媚幽冷的道:“昨晚上,有人強入表妹房中,將她污辱了。”
  宮笠淡淡的道:“原來你是說的這件事。”
  有些憤怒了,黃媚略提高了嗓音:“宮大俠,顯然你知道這件事,但是,你的態度卻多么輕松、多么淡漠、多么無動于衷!我早就曉得你知道此事,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這樣的不把它放在心上,就好像冷眼看著花開花落一般平凡無奇!”
  宮笠沉穩的道:“你認為,我應該有什么反應才對?”
  黃媚大睜著眼道:“宮大俠,誰無妻女,誰無姊妹?用這种行為去侵犯一個弱質女孩子,簡直令人發指、令人作嘔—一這是集卑鄙、無恥、粗暴、下流的大成!”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
  黃媚激動的道:“不然?宮大俠,以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以你的人格而言,想不到也會說出這种荒謬不經的話來,你莫非還以為是正确的?值得頌揚、值得夸譽?你真是這么想?”
  宮笠安詳的道:“如果端指昨晚上發生于令表妹身上的這件事,是的,我是這樣認為。”
  黃媚倒吸一口冷气,抖索的道:“你——”
  宮笠冷靜的道:“淫行穢舉,罪無可逭,乃是万惡之首,尤其江湖道上,更忌采花淫暴之事,這些,我不但明白,更且自戒戒人,一人維護,因而是非之間,不須見教;昨晚有關令表妹之遭遇,卻与一般淫行罪過大相徑庭,不可相提并論。”
  黃媚气惱的道:“這是什么話?”
  宮笠道:“黃姑娘,不要只從表面去判斷一件事的內涵,這會造成极大錯誤的!”
  黃媚咬牙道:“鐵證如山,事實俱在,還有什么表里之分?宮大俠,那鮑貴財無德無行,狼心狗肺,他竟然色膽包天,連遮攔都不遮攔,就那樣堂而皇之的強暴了我的表妹,任你怎么說,任他如何辯,既成的事實豈能改易?他再有一千一万個理由,但他污辱我表妹的事總不會有假!”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他与令表妹有了合体之緣!”
  黃媚恨聲道:“什么‘合体之緣’?你不要說得這么好听,這純系以強凌弱,用暴力來逞其獸欲的,無恥無行之至!”
  如玉的面頰染上一抹激憤的朱赤紫酡,頸項上淡青色筋絡也微微浮漲,黃媚悲憤不已的道:“我知道鮑貴財為什么敢這么做,他是欺我們奈何不了他,藐視‘王鼎山庄’無人,而唯一可折阻他、限制他的只有宮大俠你,竟也和他沆瀣一气,暗中相合;我們欠缺力量,沒有幫手,我們應該忍气吞聲、應該受人壓榨、應該嘗到其被頤指气使的滋味,但是,我們也應該受侮辱、受這樣的欺凌?難道說,我們不具備殺人的本錢就該由人作踐?”
  宮笠忙道:“黃姑娘,你稍安毋躁……”
  黃媚滿臉愴然之色:“天,這還成了一個什么弱肉強食、橫行霸道的世界?人間還有沒有一點公理、一點正義存在?”
  宮笠輕輕的道:“黃姑娘。對于此事,我可以向你解釋。”
  眸中泛動著瑩瑩的波光,黃媚痛苦的道:“宮大俠,看情形,我表妹昨夜受污的這件事,你一定知悉內情,甚至在事情發生之前你就已經曉得了?”
  宮笠坦然道:“不但如此,這件事從頭至尾,就是我的主張,由我策划、溝通、進行,連鮑貴財行動的時候,也是我在把風!”
  陡然間,黃媚几乎惊怒得閉過气去,她全身禁不住簌簌直抖,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翕張,她瞪著官笠,一口扁貝也似的玉齒,全咬入了下唇之內!
  宮笠冷靜的道:“希望你能鎮定一點,黃姑娘;与一個情緒波動的人,是不易溝通道理的。”
  “唬”的站了起來,黃媚尖銳的道:“你——你還有‘理’和我講?宮笠,我們錯看你了,你不是我爹眼里的救星,是我爹當頭的煞星,你更不是我心目中一直以為的那個行俠仗義,果敢明斷的豪杰,你只是個托悻怪誕、助紂為虐的凶徒!”
  宮笠平淡的道:“是這樣的么?”
  黃媚深深吸了兩口气,沉重的重下頭:“我們奈何不了各位,連一丁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你,廖沖師徒,你們有的是能耐,有的是本領,只要你們愿意,‘王鼎山庄’便無所幸存,是的,你們可以為所欲為,橫行無忌,你們可以盡情糟塌我們、侮辱我們、作踐我們,但是,你們不要忘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們所犯下的罪孽,我們無能為力,老天卻會懲罰你們,冥冥中,有雙眼在看著,它會記住……”
  宮笠低聲道:“你說完了?”
  摔摔頭,黃媚道:“說完了,官笠,你很生气、很惱恨,是嗎?我就站在這里,我不會跑、不會叫、更不會反抗,你就殺了我瀉憤吧!”
  忽然有趣的笑了,宮笠道:“黃姑娘,你很會幻想,然后,隨著你幻想的路子,你又能构思成一個怪异的景象出來;其實,這全都是虛無的,不正确的,不存在的,直率的說,你是在自己同自己嘔气!”
  黃媚冷冷的道:“多動听!”
  宮笠微笑道:“別生气,黃姑娘,我們不是一直相處得很好嗎?你不讓這种美好的印象繼續留存著,讓我們之間的一派和气仍然蘊孕?而后,大家心情平順了,你再听听我的話,嗯?”
  黃媚硬梆梆的道:“對不起,我高攀不了你,而我一旦認清了你的本來面目,就益加不敢回想以前的幼稚及愚昧了!”
  笑笑,宮笠道:“隨你吧,我原也沒求過你的諒解。”
  黃媚凜然道:“如果你想對我怎么樣,我也決不屈服,宮笠,黃家的人不具備好本事,但卻也有著鐵錚錚的骨气!”
  點點頭,宮笠道:“我相信,你已經表現給我看了。”
  黃媚咬咬下唇,生冷的道:“宮笠,你真可怕!”
  有些怔忡,宮笠道:“我,可怕?”
  徐徐輕歎,黃媚道:“有的人為非作歹,像貌也凶惡得很,有小人陰毒狡滑,形態上便也帶著那种猥褻鬼祟之气,這類的人,坏是坏了,卻可預防,但你卻不然,你容貌堂皇,气宇軒昂,形質深沉又堅毅,而且你具有精細的思維、尖銳的反應、机智的談吐,從哪一方面看,你都不似個歹人,可是事實不然,你卻不折不扣的是,你這般狠毒,卻叫人体察不出,越發可怕!”
  宮笠搖頭道:“經你這樣一形容,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許人了;我尚未發覺,我竟糟到了這步田地/黃媚尖刻的道:“不必再用靈巧逸致的言詞來做掩飾,宮笠,一個人再會裝扮,也不能永遠隱藏他那邪惡的本質!”
  宮笠笑道:“老天,越說越和真的一樣了。”
  柳眉挑起,黃媚重重的道:“但是,我卻不畏懼你!”
  宮笠道:“我也無須你畏懼我。”
  黃媚粉面如霜般道:“似你們這類的人,我早看穿看透了你們那种殘暴凶狠的手段与毒辣寡絕的心性,你們能以脅迫善良、茶毒蒼生的依恃只是你們的恐怖壓制,血腥屠戮而已,只要不畏死了,也就無可怯了!”
  宮笠低唱一聲道:“黃姑娘,我看,你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才是。”
  黃媚面無表情的道:“我比你更要冷靜,宮笠。”
  來回走了几步,宮笠沉聲道:“鮑貴財昨晚寅夜潛入令表妹之繡閣,其動机發自摯愛,其內涵純系犧牲,黃姑娘,這就是我向你做的解釋。”
  睜圓了眼,黃媚怒道:“半夜強入一個少女的閨房,以暴力污辱了她,你卻居然講得這般動听?這叫‘摯愛’,這叫‘犧牲’?簡直荒唐透頂,豈有此理!”
  宮笠的態度十分懇切,他字字落實的道:“黃姑娘,你該不會忘記令表妹身上的暗疾吧?那是一种几近絕症的可怕病痛;而你也該不會忘記這种暗疾的‘過’人方式?只要一旦与人發生肌膚之親,這种暗疾就會感染移轉到對方身上;此事內情,鮑貴財也很明白,但是,他卻毅然決然的這樣做了,易言之,他已安了心來接替令表妹的痛苦与不幸,他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令表妹的生命,他必須用這种行為才能達成他舍身的愿望,所以,他的動机出自摯愛,內涵全乃犧牲,我再想不出比這更貼切的形容。比這更确實的解說來;鮑貴財如果只是為了某一方面的需求,他可另找對象——這并不困難,有些地方只看銀子不論俊丑的;他大可不必以生命的代价來求取一時之快更留千秋臭名,他人不聰明,卻也不至于愚笨至此。”
  黃媚的神情有些怔忡,嘴唇蠕動著,卻沒有說話。
  目光是陰郁的,宮笠又接著道:“鮑貴財是個可怜的人,因為他容貌的丑陋,便也掩遮了他內在的种种光輝,他善良、淳厚、耿直、天真、又有正義感,最難得的是他誠摯專一,不興二念,但這些人性本質上的优點,卻全叫他的外表給涵蓋了…廖沖只有這么一個徒弟,師徒兩人相依為命,凡數十年,其情是師徒,更甚師徒,若父子,親越父子,如今,鮑貴財一旦身罹此等惡疾,生望渺茫,去日飄搖,眼看著就是一場死別在前,好端端的師徒二人即生生拆散,幽明异途,人天兩隔,這份凄楚与悲痛,又豈是局外人所能体會于万一的?”
  黃媚的形色在慢慢轉變,但她仍然咬著下唇沒有作聲——像是自己在与自己掙扎,更像是她在努力抗拒著宮笠陳述中的那股無形壓制的力量……
  沉沉歎息,宮笠悠悠的道:“在昨夜的事件發生之后,黃姑娘,你可曾考慮過誰的得失較大、誰的痛苦較深?鮑貴財又能得到些什么?只是任令惡運罩身,滿眼暈黑而已,他即將失去生命,遠离人世,拋別恩師,更兩手空幻,甚至尚得留下一個洗不清的淫邪罪名;他所唯一堪值安慰的,便是他盡了心力,為了一個他愛而并不愛他的女人互易了生命,只抱著一個虛渺可悲的憧憬而飛魂……祝小梅惡疾已除,又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她美好嬌俏、綺年玉貌,正有幸福無限,遠境無限,异日,在祝小梅的琴瑟合歡中,恐怕早就記不得九泉之下的鮑貴財魂魄哀泣了……”
  身子抖索了一下,黃媚惊栗的道:“你——你不要說得這么可怕、這么殘酷!”
  宮笠晦澀的道:“難道不是實情?”
  黃媚情緒上十分矛盾的道:“鮑貴財他……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宮笠歎了口气:“情痴愛深而已。”
  黃媚脫口道:“天下就有這么想不開的人!”
  宮笠徐緩的道:“這不是想不開,黃姑娘,這是一种情感上至高的境界;一個人要愛,就需要愛得深、愛得狂,愛得專一忘我,無所不能奉獻,無所不能犧牲……鮑貴財的摯誠令人欽佩,黃姑娘,你我在這一生中,恐怕還沒有這樣的幸運呢,我們,到哪里去找一個像鮑貴財這樣的人來愛我們?”
  雙眸瑩亮,閃閃若星,黃媚凝視著官笠,眼瞳的深邃處,神色复雜而虛幻,宛若波濤的湖水,彩霞映照,影像飄浮万千……
  避開她的視線,宮笠不自覺的感到心弦的震動与那一股炙熱又溫柔的力量傳來,他暗中打了個寒噤,急忙佯笑道:“現在,黃姑娘,你可已經了悟一些、諒解一些?”
  身子抖了抖,黃媚也像掩飾什么似的道:“我——我覺得大可不必出此下策……”
  宮笠低沉的道:“此團下策,然而,除此之外,再無上策,他不這么做,又如何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使愛情貫注,更救回祝小梅的生命?”
  黃媚臉儿微見蒼白,她幽幽的道:“但……這樣一來,鮑貴財自己可就糟了!”
  宮笠正色道:“所以我早已告訴過你,這已是一种忘我的境界,無私的犧牲。”
  低下頭去,黃媚悄細的道:“我想,在先前,我或者忽略了什么……,,宮笠道:“不知道如今你是否還認為我們‘狠毒邪惡’‘橫行霸道’?還有那樣多悔恨悲憤的感触沒有?”
  黃媚十分窘迫的道:“你別嘲弄我,我已說過,我事先忽略了一些什么……,,宮笠平緩的道:“我早就勸告過你要冷靜,要稍安毋躁,不能只從事情的表面來判斷它的內容實質,現在你已明白,我并沒有說錯,如果你早一點省悟這些,我們剛才的不愉快就可避免,我更無須得到你嘴里那樣多的罪名了。”
  黃媚著急的道:“宮——宮大俠,你千万別生气,就算我的激動了些、魯莽了些,但你也該恕宥于我不及你的經驗及見解,莫記心上,宮大俠,我向你致歉,你接受不?”
  笑笑,宮笠道:“我不是三歲稚童——打兩下就惱,哄兩句就笑。”
  黃媚真的惶恐了,她巴巴的道:“你不原諒我?你還要怎么向你求恕?”
  宮笠和祥的道:“沒這么嚴重,我并未責怪你,否則,我也就不會向你講這么多了;我素來的習慣,是盡其在我,不求諒解的,但我卻一再向你解釋,就是表示我未曾對你有何不滿。”
  黃媚如釋重負的道:“當真?”
  宮笠開朗的笑道:“當真。”
  長長吁了口气,黃媚這才第一次有了笑影,她輕柔的道:“宮大俠,當今天早晨,我表妹來‘吟竹小舍’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之后,我就怒火上沖,滿心悲憤,除了只對事實的表面怀著极度懊惱之外,并未來得及深入探究它的內容及成因,所以,一見到你,我就沒考慮其他,先把自己的火气發出來了……”
  宮笠笑道:“在你的見解及經驗上來說,這是可以原諒的。”
  羞怯的笑笑,黃媚道:“現在回想,我似乎……真是生傲了一占……”
  宮笠頷首道:“比起我來,不錯。”
  黃媚靦腆的道:“我已經在這里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我知道你經常來這儿散心——說實在的,越等我越气,越等就越火,怎么想也想不開……”‘宮笠晒道:“听君一言,茅塞頓開,嗯?”
  黃媚竟老老實實的點點頭:“真的,在你沒同我解釋之前,我可一個勁只住牛角尖里鑽,又恨又悔,又悲又怒,簡直想把自己撕成片片,或干脆沖進去和你們拼了!”
  宮笠道:“奇怪,在我看見你的時候,你的模樣倒并不顧得如何激動嘛。”
  黃媚俏笑道:“沒什么奇怪的,一見到你,我不期然的就平靜了好些,另外,黃家的庭訓,閨女的儀態,也不容許我表現得似個瘋子!”
  宮笠在這時,像是若有所思的問:“黃姑娘,有件事,我請你回憶一下!”
  黃媚道:“清說。”
  放低了聲音,宮笠道:“在令表妹向你敘說昨夜之事的時候,她的形態、語气、神韻等是一种什么樣的反應?”
  凝眸回憶,黃媚道:“讓我想想,她——一”
  突然,黃媚竟有些怔愣了,她哺哺的道:“不錯——一你這一提,我才覺得有點納悶,事情好像不大尋常,她不該是那個樣子的……”
  宮笠已成竹在胸,他穩重的道:“說說看,黃姑娘。”
  表情有些迷惑,黃媚道:“是有點怪!宮大俠,你怎會想到這些?”
  宮笠安詳的道:“世故、經驗,加上一點揣摸;要分析一件事,總須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推敲,對不?”
  黃媚輕扯了一下裙据,慢慢的道:“我現在才察覺,宮大俠,表妹在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只是語气上有些艱澀,形態上有些羞赧,但是,卻似乎并沒有什么悲憤或怨恨的情緒;她像很苦惱,很矛盾,說話一下停,一下續,有時更是惶惶惚惚的,怔怔忡忡的,從頭至尾,既不沖動,亦不亢烈,甚至連眼淚都沒流一滴……”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對了。”
  黃媚又回思著道:“照說,一個閨閣小女在這种情形之下失去了貞洁,又坏在鮑貴財那樣一個人手里,該是憤恨莫名,痛不欲生的,可是,她卻沒有,她只是迷惘,只是沉吟,只是遲遲疑疑的,奇怪…”
  宮笠笑道:“很好,有希望了。”
  黃媚眨著眼,道:“你是指鮑貴財与我表妹的事?”
  宮笠道:“不錯。”
  倩笑著,黃媚道:“何以見得?”
  宮笠道:“由你表妹的神態。”
  黃媚問道:“我表妹的神態又怎的?”
  搓搓手,宮笠道:“顯然,她已有了极深的感触。”
  黃媚道:“這又如何?”
  宮笠沉緩的道:“一定是鮑貴財的一片痴誠已經感動了她,或者多少已經触動了她,否則,她不會有這樣的反應;一個人愛一個人,能夠受到犧牲自的生命,已是難以复加了,何況,這生命的奉獻猶并不定能有所收獲?”
  黃媚道:“真傻。”
  宮笠道:“不,這不是傻,這是誠;如果像鮑貴財這樣,猶尚不能令祝小梅有所憧憬的話,這樣的女人,也就不值得被愛了。”
  若有所悟的點著頭,黃媚道:“宮大俠,下一步,該怎么辦呢?”
  宮笠輕聲道:“你仍愿為力相助么?”
  黃媚笑道:“我一直就在幫你們的忙呀,怎會不愿盡力?”
  宮笠欣慰的道:“好极了,黃姑娘,首先,這件事除你之外,還有別人知道沒有?”
  搖搖頭,黃媚道:“當然沒有,這是什么事?還能敲鑼打鼓的四處嚷嚷?”
  宮笠道:“令尊也不知道?”
  黃媚肯定的道:“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曉得,表妹也不會再向別人去說——另外心中有數的,就是閣下二位人中之‘王’了!”
  宮笠道:“那么,等會你回去之后,請先到令表妹處探探口風,你不妨把我剛才告訴你的話再轉告令表妹,看她的意思如何?”
  黃媚小聲道:“如果她愿意?”
  宮笠興奮的道:“自然擇日成婚。”
  黃媚道:“假若一時還不行呢?”
  雙手一拱,宮笠道:“一時不行,再加勸說則必可成,黃姑娘,這就多有偏勞了。”
  黃媚嬌柔的道:“看你那高興的樣子,好像你自己有了喜事一樣。”
  宮笠笑道:“助人最樂,黃姑娘,君子成人之美。”
  點點頭,黃媚道:“好吧,我總會盡力就是。”
  宮笠慎重的道:“這里,我先道謝了。”
  輕舔唇儿,黃媚忽然似真似假的道:“宮大俠,事成之后,你要怎么報償我呀?”
  宮笠想了想,正色道:“但憑姑娘吩咐,凡我所有,俱可如命。”
  黃媚也認真的道:“不假?”
  宮笠嚴肅的道:“當然不假——只是身無長物,所值無几,只怕不能聊表謝意,難入姑娘慧眼。”
  黃媚靜靜的道:“我要什么是我的事,貴重与否我并不計較,但宮大俠,你說話算話,我當真要的時候,你可別推托!”
  宮笠凜然道:“姑娘放心,君子一言,如九鼎立!”
  嫣然一笑,笑得有些古怪,也有些深邃,黃媚道:“這樣,我就真放心了。”
  宮笠又遭:“如有消息,尚請盡早通告于我。”
  黃媚道:“這點不必記挂,表妹一旦點頭,我就會飛一樣前來報喜了。”
  微微欠身,宮笠道:“再一次多謝,黃姑娘。”
  避開一邊,黃媚道:“別客气,宮大俠,我這就去了。”
  目注黃媚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的那邊這后,宮笠直覺的感到黃媚所說的話有些玄异,有些怪誕,有些隱約中的微妙暗示,但他一時卻想不透黃媚到底是什么心意,停立一會,他也默然离開了后園。
  為了排遣這漫長的下午,也為了有個獨自沉思的机會,宮笠走出了“玉鼎山庄”,踽踽獨行于庄前那條道路上。
  不知什么時候,他已來到“玉鼎山庄”這條私有道路与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猶豫了一下,正待舉步走向官道對面的那片疏林,兩邊的大路上,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又將他邁動的步子引了回來。
  蹄聲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馬奔馳,雷滾密鼓,只見那沙塵飛揚,灰煙漫天的情狀,業已可以斷定那些馬上騎士是如何的狂傲跋扈,目中無人!
  宮笠生平最憎惡的就是這一類人;他討厭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為,那些角色大多在實際上并沒有“不可一世”的本錢。
  搖搖頭,他又開始朝著原先預定的目標——那片疏林子踱了過去,他的步履很悠閒,很安詳,他不急著赶什么,也無意為了來路上的那些狂悻騎士而倉促,他也一向不喜歡倉促。
  于是,來騎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
  并沒有回頭探視。听覺已經告訴宮笠——來騎共有七乘!
  七匹鐵騎以雷霆万鈞之勢卷了過來,稍差尺許的揚著飛舞的灰沙已掠過宮笠身側,強勁的風力帶著四處飄落的灰沙洒了宮笠一身,那么險的奔向了“玉鼎山庄”的私道,宮笠恍若不覺,依然閒閒往前踱去。
  于是——七騎突然勒轉,在一陣“唏聿聿”的馬儿嘶叫聲中齊齊奔回,七匹馬四散驟合,一下子便將官笠圈在了中間。
  嗯,倒是相當的利落。
  宮笠站住了,默默打量圍在四周,那七匹馬上的七個狂夫。
  七個人當中,只有一個是穿著青衫,以外六個,全是一式一色的深黃緊身衣外罩深黃長袍;面對官笠的一位,干干瘦瘦的身材,襯著干干瘦瘦的一張狹長臉,老是帶著那么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這人五官的配合,卻予人一种特別陰森冷酷的感覺;此人之側,是一個豹頭環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后,就是唯一身著青衫的那位朋友了,這位朋友白蒼蒼的一張臉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沒什么特异處,只是他的一雙眼長坏了,白多黑少不說,且骨碌碌的轉個不停,賊兮兮的典型一雙鼠眼,由這雙眼,便破坏了他整副面孔的調和,變得那樣的鬼祟邪异了。
  在宮笠兩邊及身后的四個黃袍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一個個形色強悍,生像猙獰,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
  宮笠沒有作聲,吭也不吭。
  豹頭環眼的那人瞪著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宮笠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厲聲道:“混你娘的球,老子不知你是走路的么?
  老子是問你,你是干什么的?”
  宮笠平靜的道:“你問我這個做什?”
  大吼一聲,那人道:“老子要問你就得答,羅嗦你娘個頭!”
  宮笠似乎有什么感覺—一他昂著臉道:“你們又是干什么的?”
  豹頭環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隨即又狂笑起來,他轉臉向身側那似笑非笑的人物道:“三哥,這兔崽子好大狗膽,居然反問起我們是干什么來的了,三哥,可是告不告訴他呢?”
  被稱之為“三哥”的人嘿嘿一笑,聲音尖尖的道:“我看這小子有點不地道,老四,你抖摟抖摟他!”
  豹頭環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馳這大半天,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也順便給大伙開開心!”
  突然,宮笠問:“‘金牛頭府’?”
  正准備動手的那人不禁怔了任,他收起了架勢,上下打量著宮笠,摹而暴烈的道:“你是誰?”
  宮笠注視對方,緩緩的道:“閣下,想就是‘金牛頭府’的四當家”紅巾’雷雄了?”
  豹頭環眼的那一位形容冷厲的道:“不錯,我是雷雄!”
  望向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宮笠又道:“這一位,想必就是‘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
  對方唇角勾動了几下,尖尖細細的道:“乖乖,一點也不錯。”
  指了指那青衫人,宮笠道:“‘曲江三友’的顧子英?”
  青衫人冷冷的道:“正是。”
  點點頭,宮笠又道:“那么,其余四位,必乃‘金牛頭府’所屬的高手,四位‘右角郎’了?”
  “毒一笑”潘光祖頷首道:“完全正确,朋友,完全正确。”
  雷雄凶狠的道:“兔崽子,你怎么認識我們的?”
  宮笠安詳的道:“‘金牛頭府’威震七海,列位為‘金牛頭府’之翹楚俊彥,更是名揚天下,聲懾五岳,我又怎么會不認識呢?非但認識,更乃仰慕已久了!”
  雷雄粗暴的道:“少他娘來這一套’過門’,老子們不受你這個‘道’,娘的,老子看你舉止鬼祟、行跡可疑,必不是什么好路數,說不定就是來踩探我們的!”
  宮笠淡淡的道:“我踩探你們什么?”
  窒了窒,雷雄勃然大怒:“好雜碎!”
  忽然擺擺手,潘光祖笑道:“朋友,你是哪個碼頭的呀?”
  搖搖頭,宮笠道:“不在山不在寨,湊合著混碗江湖飯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列位的堂堂扎實。”
  雷雄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你体要話中帶刺,當心老子活剁了你這龜孫!”
  笑笑,宮笠道:“雷朋友,你口气不小!”
  微微一呆之后,雷雄大吼:“兔崽子,你就稱量稱量!”
  “毒一笑”潘光祖忙道:“且慢,老四。”
  雷雄怪叫著:“三哥,這小子的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吶,若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以為咱們‘金牛頭府’的人腦門子上全頂著個‘瘟’字了!”
  潘光祖陰惻惻的道:“你別急躁,老四,三哥我那一時沒叫你痛快過?慢慢來,人家只怕有點恃仗哩,噴噴,一副大馬金刀的架勢……”
  宮笠低沉的道:“列位,我們彼此之間,一無仇,二無怨,我也沒犯著列位,原本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管不著誰,但列位卻突然驃馬相圍,來勢洶洶,出言不善,請問,‘金牛頭府’揚名江湖,就是以這么個霸道法闖出來的万字?”
  雷雄气得口沫四濺的吼:“你他娘的你,越來你越想上天啦!”
  宮笠不溫不怒的道:“我是說的實情。”
  潘光祖冷冷的道:“朋友,看你的模樣,似乎是想和我們別別苗頭?”
  宮笠靜靜的道:“只要諸君有此雅興。”
  潘光祖臉色陰沉下來,他嚴峻的道:“你倒很狂,多少年來,我還沒遇過有你這個膽量的……”
  眉毛輕挑,宮笠道:“總會遇上,對不對?”
  雷雄气涌如山的咆哮道:“三哥,讓我來剝了他這一身人皮!”
  搖搖頭,潘光祖反而有些遲疑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气宇軒昂,沉定如山,只那份穩練勁就已夠瞧,他摸不清人家的來路出身,一時之間,倒下不得手…
  宮笠慢吞吞的道:“隨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列位一起”’潘光祖注視著宮笠,尖銳的道:“說出個名號來听听——只要你夠种。”
  抿抿唇,宮笠道:“我不認為有此必要。”
  嘿嘿一笑,潘光祖道:“你怕我們報复?”
  宮笠道:“我不怕。”
  怒叱著,雷雄道:“那就亮個字號出來,娘的皮,縮頭縮尾,算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
  宮笠微笑道:“老實說,我怕一亮名號,嚇跑了列位,”
  雷雄气沖牛斗,火冒三丈:“你這不知自己為何物的王八兔子喊,你如此囂張狂妄,敢值是迷了魂、瘋了心?你他娘的你,你今天死定了!”
  潘光祖也動了真怒:“好朋友,說不得我們要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很突兀的,顧子英忽然出聲:“喂,你可是‘玉鼎山庄’的人?”
  宮笠莫測高深的道:“我是哪里的人,目前暫不想告訴列位,但是,列位有一個最佳的探查方法呢——將我撂倒,再嚴刑相逼,不就唾手可得了?”
  雷雄狂吼:“放你娘的屁。”
  這時——顧子英面色肅然的悄語潘光祖:“三爺,此人來歷不明,諱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數,我們千万當心,可別著了什么人的道儿,陰溝里翻了船!”
  微微點頭,潘光祖道:“我曉得。”
  雷雄又在怒喝:“娘的,你這膽上生毛的野种,我看八成是發了痴癲,這一下就要給你以當頭棒喝!”
  潘光祖略一沉吟,道:“朋友,你既不肯留名亮万,我們也不能輕饒過你,但如今我們尚有要事待辦,沒功夫与你瞎夾纏,這樣吧,咱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候,再痛痛快快的熱鬧熱鬧!”
  宮笠鬧鬧的道:“列位忙什么呀?”
  潘光祖變色道:“你什么意思?”
  微拂衣袖,宮笠道:“很簡單,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是——現在就解決!”
  潘光祖憤怒的道:“你以為我們含糊你?”
  宮笠夷然不懼:“至少,列位也不會以為我含糊列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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