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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考場殺官


  王元斌啞然失笑起來,王重陽輕輕拍他的背心,叫道:“醒轉過來,狗強盜已經被我打退啦!”
  這少年方才醒悟,茫然說道:“哦!強盜真個給你打退?道長貴姓?”王元斌在旁邊把剛才一切說了,姓劉少年“啊呀”了一聲,掙扎起來,扑翻身軀,向王重陽納頭便拜。
  王重陽伸手把他扶起,和顏悅色問道:“你姓劉嗎?叫什么名字?怎樣和這班人結下深仇,被他追殺?可不可以說給貧道听?”這姓劉少年便把一切向王重陽說了,他們才明白一切。
  原來這少年姓劉雙名君保,是河南偃城人,跟王重陽原籍的陳留縣不過是鄰縣之隔,劉家世代仕宦,劉君保的父親劉光普做到澶州節度使的職位,徽宗宣和年間,跟隨童貫攻遼,軍中陣亡,劉君保那時候不過十六歲,听了老父陣亡的消息,痛不欲生,立誓長大之后,練好本領,到邊庭上去殺胡虜,替自己的父親報仇,所以他由喪父那一年起,便拋下書本,一心一意的練武藝,象搬弄石鎖,舞刀弄棍,馳馬射箭等,每一件功夫都是焚膏繼晷,日夜苦練。
  到了二十歲那一年,劉君保覺得自己本領大有進境,自問可以獵取功名了,就在這年秋季,到汴京去考武舉場試。宋朝一代重文輕武,武舉三年一科,由皇帝委派兵部尚書主試,恰巧這年主試的兵部尚書名叫王本棟,是權相蔡京的親信,蔡京在徽宗年代官封大師,位极人臣,炙手可熱,俗語說得好,物以類聚,王尚書當然也是一個貪官了!他在武舉考試之前,已經受了一個姓彭總乒的賄賂,讓他的儿子彭占鰲欽點今科武狀元,不過武舉考試是朝廷欽定的典試,王尚書縱然暗里受賄,內定了武狀元,表面上也不能不虛應故事,循例考試。
  到了考期那天,王尚書清早起來,更衣沐浴,在校尉簇擁下,前呼后擁,浩浩蕩蕩的出了汴京南薰門,考試武舉的校場就在城門外五里的空地上,王尚書看見入場應考的武舉,人山人海,足有二千多人,眉頭一皺,心里想出一個計第。
  第一天是筆試,宋朝名叫“帖試”,即是每一個赴考的武舉,個個都要寫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無非是策論一類,第二天方才考弓馬,第三天正式比武,由主考欽點武狀元,王尚書有意給這些赴考的武舉吃足苦頭,就在烈陽如火的正午舉行帖試,并不張起帳幕,所有桌椅完全擺在猛烈的陽光下,叫那些考生寫文章,一來就是兩個時辰,把那些考生晒得頭昏腦漲,大汗淋漓,有的浹背流汗,有的呵气如雨,在這樣猛烈驕陽蒸晒之下,他們哪里做得出好的文章呢,只有草草完卷,人人肚里暗暗咒罵。
  王尚書把這二千本卷子收起來,一古腦儿丟進了廢紙籮去,卻把彭占鰲的卷子抽了出來,用偷龍轉鳳的手法,把另一張繕好的卷子給他換了,當是他的試卷,做妥了一切手腳。
  第二天比試弓刀,王尚書在校閱台前,一字擺了五只鐵鼎,鼎上鐫了重量,最小的一只是二百斤,輪序是四百斤,六百斤,八百斤,最大一只是一千斤,號炮鳴處,數千舉子入場,個個看見場中擺了這五只巨大的鐵鼎,不禁大吃一惊!
  王尚書在校台上高聲叫道:“你們各省舉子听著,本宮這次主持典試,為國求賢,特地請准皇上,用這個舉鼎試力的法子,哪一個要奏捷武闈的,必定要用自己膂力,把最重的一只千斤鐵鼎舉起來,方才可以上台比武,知道沒有?”
  這几句話一說出口,滿場舉子不禁面面相視,憤憤不平,個個鼓了一肚皮的悶气!
  原來歷年考武舉試,所有的科目多半著重跑馬舞刀,拉強弓,射硬箭罷了!雖然有試力的一項,充其量也不過舉舉石鎖,搬弄石頭一類,哪知道王尚書今年要考起舉鐵鼎這樣玩意來,要知道一個武舉十年苦練,多半注重弓刀,并不徒恃蠻力,王尚書這句話一說出來,滿場起了一陣喁喁細語之聲,個個表示不滿!
  王尚書見了這個情形,厲聲喝道:“你們不用多嘴,朝廷大典,豈容爾等非議,古者以力為雄,孟賁能舉千鈞,烏獲可扛巨鼎,此皆古之勇士,還有西楚霸王英雄蓋世,恨天無柱,恨地無環,力敵万人,你們十載寒窗練的花刀花槍,跑馬射箭,有什么用?能夠力敵万人嗎?有哪個不服的,只管退出考場便了!”
  他這一頂大頭巾壓下來,几千名武舉噤若寒蟬,敢怒而不敢言,有一小半武舉,知道今年考科無望了,索性离場而去。
  王本棟卻不管這些,吩咐號兵吹起書回來,宣布考試開始,舉子群里疏落落的。走出几十人來,分別走到那些鐵鼎面前,試力舉重,可是他們只能夠舉起二百斤,四百斤兩只鐵鼎,六百斤那一只呢?有几個舉子過去扳了几下,舉不起來,便自搖頭走開,別論舉一千斤和八百斤兩只鐵鼎了。
  王尚書看見好計成功,心里暗暗歡喜,他表面上裝模作樣,搖頭說道:“這些舉子真個沒有用了!連一只千斤鐵鼎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舉起來,勇士如此難得,可歎可歎!”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人叢里突然走出一個武舉來,高聲大叫:“你們一班酒囊飯桶,連六百斤鐵鼎也沒有人能夠舉起來,看我舉一千斤給你們看!”
  這武舉正是彭總兵的儿子彭占鰲,他神气話現,走到那巨大的千斤鐵鼎面前,一伸兩手捋住鼎腳,向上一抽,就把高及人身,粗如水缸的一只千巨鼎,高舉過頭,台上的人見了,不禁一聲吶喊!
  王本棟喜上眉梢,他向左右說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本宮這回替國家找到真正的人材了!”
  彭占鰲把鐵鼎高舉過頭,一連三次,然后隆的一聲,把鐵鼎撂在一旁,高視闊步的走上校閣台,王本棟下來握住他的手,問道:“壯士貴姓!”
  彭占鰲道:“報告大人,晚生叫彭占鰲,河南彰武縣人,縣試出身!”
  王本棟道:“你能夠力舉千斤,臂力為全場之冠,本官就欽點你做武狀元吧!”他說完向左右道:“你們過來,給武狀元簪花!”兩個從人立即過來,捧過兩朵大紅金花,正要給武狀元戴上。
  人叢里突然又走出一個人來,高聲叫道:“且慢!”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到場赴考的劉君保,他看見彭占鰲舉起千斤大鐵鼎,全不費力,不禁心中起疑,劉君保暗想這姓彭的武舉,并不是雄赳赳的偉丈夫,怎的一下舉起千斤鐵鼎呢!他立即走向校閱台前,伸手向那千斤鐵鼎摸去。
  王尚書面上立時變色,喝道:“你是哪里來的野小子,今科狀元已經欽定了,你還來做什么?”
  劉君保看見王本棟的表情,心里已經明白几分,朗聲說道:“晚生并不是要搶奪狀元,不過試試自己臂力,能不能夠舉起千斤鐵鼎罷了!”他不等王尚書答應,立即伸手持住鼎腳,向上一舉,只見他雙臂振處,竟然也把千斤巨鼎舉過頭,眾人看了不禁一陣吶喊!
  劉君保這一舉起鐵鼎,馬上看出破綻來!原來這只鐵鼎雖然鐫著千斤數目,鐵鼎本身也很巨大,可是鐵鼎分量卻是輕飄飄的,极其量不過七八十斤左右!劉君保恍然覺悟,這鼎的鐵是中空的,實際不到一百斤重。所以這姓彭的可以輕易的舉起來,這場典試分明有作弊!
  劉君保一聲狂笑道:“大人,這只鼎有一千斤重嗎?依我看弄錯啦,不過百斤左右罷了!”
  眾舉子不禁大嘩!王尚書尷尬异常,彭占鰲面色鐵青,一個箭步由台上跳下來,喝道:“小子!”舉手一拳,向劉君保劈面打去,劉君保用擒拿手一搭,接住他的拳頭,喝聲:“躺下!”這個力舉千斤的勇士,竟然不堪一擊,扑通兩聲,一跤跌倒在地!
  這一來更加拆穿了西洋鏡,几十個舉子合攏過來,試著用手一拈鐵鼎,果然只有几十斤重,大家鼓噪起來,异口同聲喊道:“豈有此理!我們十載苦練,不遠千里到來考試,誰知道主考官竟然作弊!”有的還大喊道:“有這樣混帳的主考,咱們把他宰了吧!”
  王尚書起先還發起官威,一連串叱喝著,要手下把這些鼓噪的武舉驅逐出場外,可是武舉人數有三千多人,鎮場的兵弁不過二百人左右,眾寡懸殊,如果真真正正的動起手來,這點兵弁,恐怕不堪一掃,斬瓜切菜般把他們殺掉了呢?個個躊躇著不敢動手。
  劉君保更不客气,一個飛身跳到台上,劈胸一把,抓住了王尚書罵道:“你這混帳狗官,朝廷取才錄士,你卻收受賄賂,只手遮大,選取這樣膿包的武狀元?”左右武弁正要拔刀來救,劉君保把王尚書一拋一托,高高的舉起來,厲聲大叫:“你們哪一個膽敢上前,老子先把主考殺了!”
  這几句話響如霹靂,那些兵弁果然不敢動彈了!王尚書起先還擺官架子,連聲喊叫拿人,可是看見勢色不對,便改口道:“這這這,這個不關下官的事,是彭總兵許了我五千兩黃金,叫我點他的儿子做狀元呀!”
  劉君保听了這几句話,不禁怒火上沖,他霍地回過身來,向台下高叫道:“你們听見沒有?這賊官收了什么彭總兵五千兩金子,讓他的儿子中狀無,咱們十載寒窗,要想報效朝廷,這瘟宮為了貪財,閉塞賢路,各位說他該殺与不該殺?”
  在場的武舉全是血气方剛的青年人,听見王尚書私下受賄,擅點狀元,不禁群情洶涌,齊聲叫喊:“該殺該殺,宰掉了他!”
  劉君保少年气盛,在眾人鼓掌嘩叫之下,竟然失了理智,振臂一拋,把王尚書頭下腳上的飛擲下來,砰的一聲大響,摔了個頭破腦裂,死于非命!
  大家見劉君保摔死了王尚書,巨雷也似喝了聲彩,人叢里又有人喊道:“咱們殺了奸官,一不做二不休,連考場也給他拆掉了吧!”一呼百和,那些武舉一窩蜂跑到校場邊,動手拆除篷帳,搗毀木柵,剎那間一座考場,被搗毀得亂七八糟,不成樣子,最無辜的還是那些兵弁營勇,被那些盛怒的舉子打得落花流水,肝腦涂地!
  這一場大亂并不打緊,不久汴京城也接到報告,舉子殺死主考,搗亂校場,那還了得?汴京留守使立即派出大隊京城禁軍,開向校場,捕捉那些滋事的舉子,可是大隊人馬開到考場的時候,眾舉子已經跑得沒影無蹤了!只剩了一百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和委棄滿地的柵木和營帳,正所謂鴻飛冥冥,弋人何落,禁軍收拾了校場的尸首,返回汴京向留守使報告。
  道君皇帝据報之后,勃然大怒,太師蔡京更上疏說這次舉子搗亂考場,目無綱紀,如果此風一長,朝廷顏面無存,野心不軌之徒乘机竊發,便激成叛亂了!
  這時候正值方腊之亂最猖獗的時候,徽宗皇帝當然接納了蔡太師的奏章,下旨各省地方官府,把這次入京赴試的舉子,盡行逮捕,解交汴京發落,這樣一來,天下為之騷然京城也興起了宋朝有史以來的一次大獄!
  劉君保是殺死主考宮的魁首,他當日逃离汴京,返到偃城故里之后,自己知道殺官如同造反,匆匆收拾了一些細軟衣物,遣散家人,便自逃离偃城了,劉君保忽然想起自己有一個遠房叔父在湖南岳州城,經管木材生意,自己何不到那在投靠他?雖然岳州也有宮府耳目,逃到那里未必安全,但也顧不了許多,見一步走一步,劉君保离開了河南省境,直向湖廣進發。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不經不覺,在路上走了七八天,進入河北省境,他沿著小路經過桐柏山,來到襄江河岸,這時緝捕叛逆劉君保的海捕文書,已經在河南沿湖北各縣鎮張挂出來了,還有花紅賞銀,劉君保触目惊心,他只好用畫汁搽了自己面孔,又買了許多肮髒藥膏,帖在身上臉上,遮掩廬山面口,這天來到襄江渡頭,他知道凡是渡口要津,都有官府耳目,自己在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能過河,只有趁黑夜偷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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