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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情怨未了


  女人有時就像一個核桃。
  你只要能擊碎她的外面的那層硬殼,就會發現她內心是多么柔軟脆弱。
  世上本就沒有一個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無論是夫妻、是兄弟、是朋友都一樣,何況女人本就天生不是被人了解的。
  但是——麻煩通常都是跟著女人一起來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別看白丹鳳是武林奇女,任何事她都能果敢處理。但對感情一事,卻左難右難的難坏了她。
  由于自己難以處理,這差事就不得不由做父母的擔起來了。
  凌雍如此一說,千葉道人當然也了解他們夫婦的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三人跟著向庄中走去,顧小寶卻落在最后。因清應排師所說的話,是要兩個魔頭了卻恩怨后,再返噗歸真。
  這就像是小學生做算術,一加一,等于二是同樣的道理。
  如果進一步分析,那就是說,“魔手”柳洪与師傅那場恩怨,能如愿以償么?
  兩魔能夠一償心愿,吃虧的,則必是思師。因是心中懸慮,連他們講些什么,也未注意。
  他信步跟在眾人后面,連頭也未抬,不知不覺竟落后了數丈之距。
  前面几人剛穿出林子,顧小寶忽听右側一棵樹梢之上,有人輕輕的呼一聲。
  顧小寶頓時內心一惊,斜退數丈,朗朗星眸向那樹梢看去,微月之下,樹影婆婆,哪有什么人?
  “莫非是樹梢風語,我听成了人聲么?”
  正猶疑間,忽听身后一聲輕呼。
  顧小寶霍地一回身,面前俏立著的,原來是九頂峰下的小梅,眨著一雙烏溜溜眸子,一嘟著小嘴儿立在那儿。
  他忽然見小梅找來,仍是一身荊布欽裙,那條黑油油的辮子,拉在胸前,像絞麻花似的雙手不斷挽著。
  雖是一臉純真,卻顯得有些儿生气。
  心中不由一動,忙道:“梅姑娘!你怎么來了?小倩她現在怎么樣啦?”
  這“少小不知愁”的小梅,竟然也幽幽一聲輕幅,但跟著卻嘩了一口,道:“你倒好!到這儿來招親,你竟不知道小倩姐要死了么?”
  顧小寶听得心頭猛顫,忙道。“她真的回玫瑰官去了?
  她娘……
  話未說完,小梅頓了一下腳,又搶著說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小倩姐被囚禁起來,終日以淚洗面,還不都是為了你!”
  “你”字出口,似是連眼圈儿也紅了,一扭腰,飛快的回身向林那面跑了出去。
  顧小寶未作絲毫猶豫,跟著縱身就追。
  一個人生命中最重大的改變,卻往往是在一剎那間決定的。
  這不是因為這种情感太強烈,所以才來得如此快!
  ——愛情本來就是突發的,只有友情才會因累積而深厚。
  顧小寶天生情种,才有“情俠”之稱,小倩在他的生命中像是突然涌來的浪花,雖然手段不怎么光明,但卻是純真的、不逾的。
  多次的救助,違背五毒夫人,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顧小寶。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幫助,更何況是這种刻骨銘心的感情。
  小倩有為愛而犧牲的精神,顧小寶又豈能坐視不理。因此,他必須向小梅問清楚。
  小梅身形快极,就在這起步遲早間,兩人相距已有六七丈遠,等到追出林子,小梅并沒有停,一直在向前跑。
  顧小寶此時心中亂极,本想出聲將她喚住,又怕惊動凌雍等人,心想這樣也好,以免他們發覺。
  猛吸一口丹田真气,輕登巧縱的直追下去,約有半個時辰,竟然來到一處小鎮。
  雖只是一個小鎮甸,卻相當熱鬧,一條南北貫通的驛道通過鎮郊之外,四鄉八野的農戶到鎮上來聚集開市。
  這小鎮名叫“日峰”。
  如果有人問這“日峰鎮”是屬于哪省管轄,只怕誰也說不上來,因為這儿成了兩不管的地帶。
  它位于川陝邊界,地處兩不管,自然成了牛鬼蛇神的安身立命所在,更是三山五岳各路人物的落腳點。
  日峰鎮有了這些人物“捧場”,不繁榮也繁榮了。
  小梅來到鎮上,一頭就鑽進橫街一間狹窄的熱食舖子。
  顧小寶走了進去,卻不見小梅,只有四個人在搓麻將。
  自從有人類開始,就有了賭,扔石子賭食物,比力气賭女人。
  發明了銀錢后,銀兩就成了最好的賭注。
  但最大的賭注,還是賭生命。
  冒險就是賭博,任何冒險的事都是賭博。
  麻將,源出葉子戲,早先是以紙為牌,故稱“葉子”,盛傳是韓信所創,作為軍中排遣之戲。
  早年大多都玩十三張,一家放炮,三家出錢,弊垢甚多;本省興十六張,放炮的人一家出錢,自摸才三家掏口袋,減少作弊。
  其實——任何一种賭,都可以取巧,不過各有各的手法,只是各人運用不同而已!
  有人說:打麻將靠戰術運用。
  戰術是否即為必胜之法呢?答案是: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這算什么答案,簡直是屁話,放屁會香會臭,屁話連臭都不臭。
  但如果你平心靜气的去想,這兩种答案似乎相互沖突,其實彼此都可說是真理哩!
  最簡單直截的答案,就是“十賭九詐”。
  本省十六張麻將,看起來沒有什么狗局倒灶的事,其實同樣有弊。
  舞弊的方式,有一吃三的高級郎中和聯手師傅,后者俗稱“抬轎子”。
  一吃三的高級郎中,必須具備有天份、眼力、記性,外加苦練手法。慣用的千術手法,大概离不開下述几种。
  一、理牌:原理是根据骰子的或然率而使用的手法,簡單來說,東風家將好牌像風字對,成對成副的牌疊在第一、二蹬,九、十墩,十七、十八墩。
  如果骰子打出六點、十點,或十八點,東風家就可將理好的好牌据為己有。至于其他點子則大家都抓不到。
  或然率是十六分之二B己抓,十六分之二對家抓,高手往往是打骰子看風色,如出現六點,或十四點時,在順序上快手快卿加上四墩,或減少四墩。
  如此一來,所理好的牌,又變成自己抓到。
  理牌原則大部份還是靠机運,如加上變換次序,就有十六分之四的机運,按說這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方法。
  但如果看了骰子再轉牌,或快手換假骰,甚至用手法擲出自己需要航點數,那就是真千術了。
  原則如此,但也不限定東風家可以理牌,南西北家都可以理,只是加的墩數不一樣而已。
  二、武場手法真師傅:他們苦練到雙手可以三指中藏牌,其他二指一樣靈活摸牌,外表非但看不出來,必要時,還能在摸牌時,取換送牌。
  如此高手,每副是十八張甚至更多,占盡便宜。
  在假自摸時,在手將多出的牌快速推到桌上消滅證据,清查和牌還是十七張,一張也不多。
  如果再加練擲骰子手法,又練到控制自如的地步,那就誰都搓不過他了。
  三、眼力与記性:任何麻將牌,每張都會有些微不一樣,一副新牌經高手打過短時間,就能認清楚每張牌的些微不一樣地方,等于打明牌。
  現在作者再浪費點篇幅,介紹一下聯手師傅。
  這些聯手師傅,除了俱備理牌、假骰、手法、腳法這些基本技術以外,還得有一套暗語套招。
  暗語套招,相互之間有一套平常語气的報牌聯絡暗語,用腳指將對方所要的牌遞出收回,相互交換。
  經過暗語通知,將牌送到墩上讓自己人自摸。
  按一般術語來說,這叫“雪中送炭”,也有人叫它“錦上添花”。
  到對家摸牌時,摸走一張,同時另加兩張;下家摸走一張,剩下一張對家當然就自摸了。
  這也有個名稱,叫“矮子上高樓”。
  假如自己人是下家,就更簡單了,只要將需要的牌放在第一張就可以了,它有一個很別致的名號,那就是“英雄無淚”。
  意思是說,要你輸得沒淚好流。
  聯手師傅多練一套腳法和暗語,還要默契好,在千術這門屬第二流人物,但手腳并用以多吃少,也是相當厲害的。
  顧小寶僅僅掃了一眼,就看出這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對聯手師傅。
  這一對看來只是混混,聯手技術也不怎么高杆,他們采用的方式,就是“拉洋片”中的一种“湊十”。
  他們叫牌的方式是這樣的,假如搭檔要八万,就指指塘里的二万問:“這二万是什么時候打的?或者說是什么人打的?”
  其他類推。
  顧小寶看他四人歪帶帽子斜穿衣,絕不是什么大人物,估其量是些小混混而已,小梅不可能跟他們有所挂鉤。
  目前,他也沒有心情攪和,匆匆穿過后面小門追了出去,遠遠望見小梅在溪邊一塊大石之前停身。
  這地方四周環山,清溪映月,倒是十分幽靜。
  顧小寶追到小梅身側,只見她低著頭,背著身儿,仍是手中挽著自己的發辮梢,一聲也不吭。
  良久——顧小寶忍不住問道:“姑娘快說,小倩是不是囚在玫瑰宮中,五毒夫人准備怎么懲罰她?”
  小梅這才緩緩回過頭來,幽幽的看了顧小寶一眼,又輕煙—聲,道:“她一個人跑了回去,便被她娘囚禁起來。這几日她只是哭,連飯也不肯吃,她娘也真狠,說是要關她一輩子!”
  顧小寶道:“你師傅為什么不去講講情,她不是你的師姐么?”
  小梅一撇嘴,道:“我師傅才不會去找她呢!他們兩人根本就談不來,說得不好,很可能會打起來。”
  顧小寶沉思一陣,道:“你來告訴我,是不是要我去玫瑰宮救她出來?”
  小梅幽幽的看了顧小寶一陣,又道:“去不去是你家的事,人家又不是為了我,才吃這种苦頭。我要不是看她可怜,才不愿跑來找你呢?’”
  顧小寶心中,此時真是既感慨且慚愧。
  若說不回玫瑰宮去,万一小倩真的絕食而死,自己良心上怎么會過得去?
  若說回去,此事回去絕難向凌大俠夫婦開口,何況中秋將屆,去秦岭黃葉崖,已是刻不容緩的事。
  心中委實作難,一時拿不定主意。
  小梅眨著一雙大眼睛,等著顧小寶回話,見他沉吟不語,那嘴唇儿吸得更高,可以挂住一只菜籃哩!
  只听她埋怨過:“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負心人,人家那般對你,看來是全泡湯啦!早知道是這种結果,我才不跑來哩!”
  驀然一頓腳,因身又跑了。
  顧小寶腳不由己的又追了下去,一面追,一面心中在盤算兩全之法,不知不覺,又追出了老遠。
  忽然山間一陣鳥鳴傳來,竟是天已微明,小梅身影,又向一片密林中扑人。
  顧小寶跟蹤入林,這林子太密,雖是天色微明,林中仍是一片漆黑,喊了几聲:“小梅!小梅姑娘!你在哪里啊?”
  林中寂靜無聲,沒听見有人口答。
  他一面喊,一面向林中尋去,約走了半里許,仍未見小梅蹤跡,心想:“大概她已負气走了!”
  因是心亂之故,也不想再找,順勢坐在一棵樹下,拭去頭上的汗水,口中幽幽歎了口气。
  真個是剪不斷,理還亂。
  愛情這鬼玩意儿,真是不可捉摸的東西,有時痛苦,有時甜蜜,有時令人快樂。有時卻又令人悲傷。
  最痛苦的人,可能因為有了愛情而變得快樂起來;最快樂的人,也可能因為愛情而變得痛苦無比。
  顧小寶就因為愛情而嘗到痛苦滋味。
  當他陷人痛苦邊緣無處訴時,數丈遠處也傳來一聲輕微歎息。
  顧小寶抬頭望去,那歎聲傳自一片藤蘿之后。
  他,不由感喟的道:“小梅,我此刻心情比誰都苦悶,你卻躲在此地,害我喊了這么老半天。”
  本來想追扑過去,繼之一想,還是不過去的好。她此刻正在气頭上,這一扑過去,她准是又要跑。
  當下,也不起身,又道:“小梅,小倩對我的情意,我不是不心感,只是我目前有事,必須赶去秦岭黃葉崖。
  只要那邊事情完了,我自然會作合理安排,你快告訴我,她目前怎么樣?能等我從秦岭回來嗎?”
  停了一會,不見小梅答話,又道:“我知道你為了師姐的事,你也在恨我。其實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何嘗不愛她,只是我也有困難啊!”
  哪知話才說完。藤蘿之后,傳出一聲冷笑,卻不像是小梅的聲音。
  心中才一怔之間,只見紅影一閃,不由大吃一惊,暗道:“難道是紅姑這妖女躲在后面?”
  一想到是紅姑,心中不由惱怒起來,恨不得一劍將她劈作兩半。
  皆因他認為要不是紅姑挑撥离間,小倩也不會不見諒于五毒夫人,遭受囚禁之苦。
  恨意一生,驀地騰身而起,踉蹌聲中,已將風雷劍拔出,冷冷一笑,道:“原來是你這妖女冤魂不散的跟著我,要不是因為你,小倩怎么會落得這种地步!”
  話聲中,人已晃身扑去,身未落地,金劍震風雷,著向藤蘿后面刺去。
  劍虹耀眼中,藤蘿后面紅影修网,隨著那紅影閃晃間,又傳來數聲冷笑,但這次的冷笑聲中,卻微帶著凄咽之聲。
  顧小寶因是心恨紅姑,也未想到其他。
  大喝一聲,金創斜削,腳尖一點地面,身隨劍走,人已穿藤扑入。眼見前面紅影,已在數丈之外。
  他哪肯就此放過,怒喝一聲,點地又起。直向那紅影追去,哪知前面那紅影,問得几閃,竟又失去蹤跡。
  顧小寶橫劍搜索一陣,找不出紅影去向,此時天已大亮。
  由枝葉間射下來的日光,照射著這幽暗的林子里,已能清楚的看出十丈以外,知道紅姑确是走了,頓又一陣難過涌上心頭。
  他提劍出林,日已一竿,林中雀儿啁啁而嗚、四周一片寂靜。一個人低頭信步而行,毫無國的地向前走著,心中紛亂已极。
  走了許久,才忽然發覺,并不是回庄之路見前面竟是一座高峰阻路,那峰腰間郁郁蔥蔥,蒼松翠柏間,卻現出一座廟宇。
  顧小寶此時肚子也有些餓了,而且是不是要回去凌雍庄里,尚未打定主意,不由自主,便向那廟中走去。
  上得峰腰,那山門已在望,正要步出松林,忽見那山門內走出兩人。
  前面一人斜梳道髻,一身破爛道袍;后面一人,青衫飄風,活像一具活僵尸。
  顧小寶一看清是“魔手”柳洪和“鬼見愁”宮半天二人,駭得閃身隱在一棵樹后,見兩人步出山門,卻在向峰下眺望。
  只听得宮半天嘿嘿笑道:“老柳,若是那五毒夫人能去秦岭,不但諸山老儿和那個尼姑我們不懼怕,就算那姓顧的小子能將庄中那些人全邀去,又何懼哉!”
  “魔手”柳洪哈哈一笑,道:“若說這些人,一個對一個,不是我自己吹牛。我柳洪哪會怕他們。
  但是——目下敵眾我寡,自然又另當別論,我們千万別露出是邀她前去,要他們直接叫上梁子,那時水到渠成。哈哈!到時還怕她不拼命出力嗎?”
  宮半天笑道:“嘿嘿!老柳,真有你的,要人家為你出力,還不落過人助拳之名。只是,你又怎么有法子要她和這、些人叫上梁子呢?”
  “魔手”柳洪又是一聲哈哈,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時,四周掃射了一眼,又道:“她那女儿,不是迷上那姓顧的小子么?如今已被她囚禁起來,只要將這個丫頭害死,老怪物自然會遷怒到那小子身上。那時,還怕她不找這些人拼命。”
  顧小寶听得心中暗自吃惊,心想這魔頭當真歹毒,竟想用這种手段,來挑起正邪的一次大決斗。
  債念方起,只听得“鬼見愁”嘿嘿笑道:“妙!妙!廟(妙)后面一個洞,妙透了!”
  話剛說完,“魔手”柳洪道:“住口!她來啦!”
  只見兩個魔頭同時國注峰下。
  顧小寶只道五毒夫人來了,心中更是震惊不已,連忙從樹隙間向峰下看去,果見峰下飛起一點紅影。
  快如鷹隼,轉眼工夫,便見輪廓,來人竟然是紅姑那妖女。
  顧小寶暗哼一聲,心想:果然是這不知丑的女人,若非現在多了這兩個魔頭,說什么也得斗你一斗。
  紅姑似是見兩魔在門外相候,覺得非常榮幸,脆聲一笑,飄身落地道:“哎喲二位還來接我啊!可真是不敢當;”
  柳洪哈哈一笑,道:“老朽既知姑娘要來,哪能不恭候芳駕。請啊!我們進屋子去說話。”
  官半天也是一聲嘿嘿,道:“姑娘,綠衣娘子是否會來?”
  “當然要來呀!”紅姑抿著嘴儿一笑,道:“你在這儿,她怎會不來啊!”
  一陣咯咯嬌笑聲中,竟向廟中走去。
  兩魔隨后進人了廟門,樹后的顧小寶可就作難了,明明知道紅姑這妖女這時來,穩是參詳小倩的事,對小倩采取不利的行動。但是一一——這三人全非省油之燈,憑自己武功,單挑任何一人,也無必胜把握,但他又不甘放舍由他們去參詳,而不去偷听是什么毒計?
  情之一字,實在是奇妙的東西,“它”有時能令最愚笨的人變得极聰明,有時又能令最聰明的人變成呆子。
  顧小寶如果放棄一切,而不采取行動,他,這“情俠”
  的渾號就不會落在他身上。
  猶疑一陣,驀然一挺胸,自言自語道:“顧小寶啊顧小寶,他們既是要害小倩的性命,你能不顧嗎?就是死,你也得去听听啊!
  知道他們毒計,才有御防之策,也才能救得小倩的性命,你這樣躊躇不前,算是什么男子漢……
  本來這是最危險不過的事,三人武功全都在他之上,何況又是大白天,這一去,哪能不被發覺?
  但是——迫于情勢,他不能不去。
  當下晃身扑向右面廟牆下面,幸好牆下有數株虯松,橫枝飛竄,向廟內延伸,勉強可以隱身。
  顧小寶飛掠上樹,正見紅姑在前,二魔隨后,進了大殿后面一間禪房。
  惟恐毒計遺漏,顧小寶也顧不了許多,赶緊貼牆飛落,順著廟牆,向那間禪房扑去。
  走了一陣,心頭頓又感到怪怪的,偌大一座廟字,似乎除了兩個魔頭之外,并無其他僧侶。
  這种反常的情形,“若是第三者,他必會停下身來審查一下四周環境,或者考慮其他因素。但顧小寶可沒考慮這些,早已繞到禪房后面。
  這回他不得不有所顧忌,皆因那間禪房四周,并無樹木,若貿然扑上前包准會被房中的人听出,心中不由好生著急。
  此時——禪房中正傳出三人笑聲,顧小寶更是急了,顧不得被發現,晃身扑落屋角。
  但他卻特別小心,不讓腳下發出稀微聲音,皆因房中之人,飛花落葉,全逃不過他們听覺。
  一個不小心,自己喪生在他們手里倒無所謂,因小倩而讓魔頭毒計得逞,聯合五毒夫人危害武林,事情可就大了。
  他扑到屋角,听三人笑聲未停。知道行藏未被發現,順著后面檐壁,向后窗旁邊,輕輕移去。
  摒息靜立在后面窗側,手中緊握著金劍,耳听房中說話之聲,眼睛卻不斷向左右打量,心情緊張万分。
  此刻如果后禪房后面走來一人,一眼便會發覺他佇立窗側,心情怎么不緊張?
  只听得紅姑脆笑道:“二位打听這個么?昨夜便被囚禁起來了!”
  “魔手”柳洪道:“听說五毒夫人有事要赴峨嵋,不知去了沒有?几時動身?”
  紅姑接道:“就在這一兩天吧!我正要赶回去呢!我家夫人派我出來,至今尚未回去交差。
  原先想加一點枯枝,煽一把火,讓鬼丫頭吃一頓排頭,想不到她倒比我先回去了。今晨四妹前來通知我,正要起身,你們派的人就來了。
  好了,事情也說開了,鼓不打不響,你們找我不是為了打听這件事吧?有什么要講就講出來好了!”
  “魔手”柳洪哈哈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滇西,曾會見風魔祖師,才知令堂是出自他老人家門下,姑娘又是他老人家再傳弟子。
  他老人家曾囑托我照顧你,哈哈!以姑娘武功,哪里還要人照顧,何況現在又寄身五毒門下。
  不過一一我既受人之托,總得与姑娘見上一面。昨日才知你在迷翠山庄作客,本應親自前去,偏偏昨夜又有事,所以才派人請姑娘來此一敘。”
  這魔頭真是一頭成了精的狐狸,請紅姑前來,明明是探听小倩姑娘和五毒夫人行蹤,以便前去害人,他偏偏假惺惺來上這一套。
  紅姑眼睛突然閃起一絲迷惘神色,其中包括了什么,局外人不容易理解,但卻落在“魔手”柳洪眼里,在他心里又產生了另一個念頭。
  紅姑道:“道長原來認得風爺爺呀?嗯!我快十年沒去滇西了,听說你在黃葉崖有事,怎么又停留在這里呀?”
  “鬼見愁”宮半天這才插嘴道:“我們正要去秦岭黃葉崖,偏巧昨天在龍安城又碰到姓顧的臭小子。
  嘿嘿!本來想將他除了,哪知他投宿在城外一個山庄中,那庄中主人,竟是當年三上瑤山的凌雍和羅紫煙。姑娘!你大概不知道,白丹鳳那丫頭,還是他們的義女呢!”
  紅姑似是吃惊的問道:“真的么?姓顧的還在龍安?我正想找他呢?”
  她這一連間倒不打緊,卻急坏了隱身窗前的顧小寶,他這才恍然大悟,剛才那紅影,不是紅姑這妖女子,很可能是白丹鳳。
  一想到白丹鳳,有如芒刺在背,暗罵自己一聲糊涂!
  先前把人家當成小梅,說了那么一籮筐的話,后來又把她當作紅姑臭三八,辱罵了一陣不算,還向人家劈了一劍!
  完啦!這場誤會,要怎么才能解釋得清楚啊!天啊!只怕她從此再也不會理找了?
  想到自己無意中將“九重丹鳳”當作敵人,這才回憶起适才的情景,那紅影閃逝之時,不是傳出一聲凄咽聲音么?
  必是她誤會自己在罵她,才含悲遠走。
  想到這里,恨不得立時將“九重丹鳳”找著,向她認錯賠罪,但伊人現在何方?又不禁茫然,不由輕輕歎了口气哪知他心神一分,竟忘了屋中的人是三個強敵。
  歎聲才落,屋中聲音倏然靜止下來,立覺不對,連忙晃身向廟外扑去。
  他剛好縱上廟牆,身后已傳來兩聲怒喝,斜刺里更是一條紅影扑至。
  顧小寶哪里還敢停身,縱身落到牆外,將輕功施展到极限,猛向林中竄入。
  幸好他自服換骨金丹和神泉冰珠之后,輕功何止增了一倍,雖是身后三人均為魔中魔。卻未將他追上。
  但也僅距二三十丈遠近,想脫身仍是不易。
  逃跑間,耳中忽听“叮哈I”一聲,跟著一條人影与自己擦身而過,似是向那三人迎去。
  還未容顧小寶想出是誰,一片“叮叮!”“哈哈!”之聲大震,連忙側身回頭,一眼瞥見,那人竟然是小梅,此刻將兩魔及紅姑阻止在一片林空之中。
  雖是來了幫手,顧小寶反而更急起來,皆因他十分清楚,小梅那“仙音八式”,雖是招數神奇,但絕不是三人敵手。
  她這一現身阻敵,自己又怎能放棄不管。這一來,當真是命中注定,是禍躲不掉,看來今天是厄運難逃了。
  在不去無頭路,要去無法度的矛盾心情下,考量了一會儿,還是硬著頭皮口身反扑。
  “魔手”柳洪哈哈一笑,微一晃肩,便將他去路阻住,道:“娃儿,你這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看你今天還往哪儿跑”’小梅已与紅姑打了數招,忽地飄身后退,到了顧小寶身邊,踩著腳道:“你為什么不走?”
  顧小寶此時反而毫無懼色,道:“姑娘為我阻敵,我能只身走人么?今天固然躲過一劫,今后又有何面目見示武林中人呢?
  姑娘來得正好,正有一個信息要告知姑娘,他們的聚合,正是參詳如何向小倩下毒手,挑起五毒門与正派為敵,五毒門的紅姑乃主謀之一。
  姑娘快回去通知一聲,這三人由我來拼吧!只要小倩無恙,我顧小寶雖死何憾!”
  自古艱難唯一死。
  生命本身的价值,卻是絕對平等的。誰也沒有權利認為自己的生命比別人的生命更有生存的价值,誰也沒有權利認為自己的生命運比別人可貴。
  但死有輕重之分,泰山与鴻毛之別,顧小寶現在的選擇,正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宏旨。
  在他心目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揭穿兩魔陰謀,讓他們無法与五毒夫人挂鉤。如此一來,將不至于掀起武林殺劫!
  他雖然死了,卻死得有意義。
  但小梅一听,臉儿都气綠了,秀目一瞪紅姑,道:“好呀!你居然想害我師姐,我今天便不容你。”
  紅姑听得莫名其妙,冷笑道:“姓顧的,你男子漢、大丈夫,也學會搬弄是非,誰要害小倩了?”
  顧小寶剛才因為匆忙中,未曾將話交代清楚,紅姑這一質問,才想起這事計是兩個魔頭參詳的,紅姑并未參与,也不知道。
  才欲張口,柳洪怒喝一聲,孤身正要向顧小寶扑來,紅姑早已晃身攔著,道:“且使!把話說清楚了再動手!”
  顧小寶心知此番絕難善了,心一橫,也就豁出去了,冷冷一笑,道:“你雖不知他們計謀,但卻被他們利用。适才你未來之前,他們在山門外參詳的就是此事,是我親耳听見,誰說是說謊?”
  “鬼見愁”宮半天卻嘿嘿笑道:“姑娘,別听他的。他才在挑撥,想借机會逃命!”
  紅姑為人何等精明,眼珠一轉,倒是有點相信顧小寶的話,陰險的一聲脆笑,卻不再提此事。
  回首面對小梅道:“小姑娘,你稱小倩師姐,敢莫非你是九頂峰小梅妹妹?”
  小梅臉蛋儿一繃,道:“呸!誰是你的妹妹?你也配!”
  紅姑一听是小梅,可就有顧忌了,皆因五毒門与九頂峰雖是不相往來,但小倩的師傅人稱“九峰老人”,她可知道,這位老大人,她可惹不起。
  此刻雖被小梅一陣搶白,不但不惱,反而笑道:“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你也認識這姓顧的么?他可害得小倩妹妹好苦,我气不過,所以想教訓他一頓!一這紅姑當真是奸詐過人,几句話,將她的奸險全都隱蔽起來,似是所行所為,全是為替小倩著想。
  顧小寶仰天一聲朗笑,道:“大海不惊大水,今天他們參商之事,你雖是不知,那夜服江邊上,你和黃綠衣那奧三八商量的事,又作何解釋呢?
  要不是因為你的挑撥,五毒夫人怎么會突然用飛龍令召小倩回去,而落個被囚禁的厄運。“’小梅听得早將瑤鼻一聳,冷冷一哼,道:“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是好人,就不會跟這兩塊料拼在一起。怎么著,是不是我們要打上一架?”
  “魔手”柳洪哈哈一笑,道:“紅姑娘,沒你的事,這兩個娃儿,今天一個也饒不得。
  管她是誰?這筆帳算在我瘋道人身上就是了。”
  紅姑眼珠儿一轉,當真退了數步。
  顧小寶低聲向小梅道:“姑娘,此魔身習化力神功,不可輕敵……”
  話未說完,小梅一聳鼻子,道:“管他什么化力不化力,惊啥?我才不怕他呢!”
  這小姑娘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玉腕一揮,“叮剛”聲中,人已向“魔手”柳洪扑去。
  “魔手’柳來自然不會把這么一位小姑娘看在眼里,何況這魔頭惡念早生。
  一見小梅扑來,在哈哈笑聲中,破袖迎著小梅姑娘猛陡升兩丈,這時小梅如瑤琴滾空一般,已然扑到柳洪頭頂。
  “魔手”柳洪這一袖,堪堪由她腳下掃過。
  小梅姑娘脆笑一聲,身形靈巧至极,一出手,便是“仙音八式”中的“高山流水”,快通電閃。
  “魔手”柳洪頓覺那“叮咚!”之聲,有如江河洶涌,頭上方圓數丈以內,全是小梅下襲身影。
  這种招式,可是他畢生僅見,一聲怒喝,雙袖兜頭一拂,身形借一拂之力,橫掠數丈。
  他退得快,哪知小梅這“高山流水”招式,端的神奇,那“叮呶”之聲,如影隨形,似附骨之蛆,緊緊圍繞著他。
  “魔手”柳洪腳尚未落地,數十只玉手,漫空下襲,根本看不准哪儿是小梅真正身影。
  這可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儿”,未料到這小姑娘的招式這般神奇,心中又惊又怒,一張老臉可就挂不住啦!
  一個小妞儿,一上手便被人家制住,他這“魔手”二字可就別再神气了。
  連忙移形換位,神功凝聚雙掌,暴喝一聲,魔影繞空而起,雙掌斜斜推出。
  這魔頭畢竟不凡,掌力才出,小梅姑娘頓覺自己浮空勁力消逝,在空中停身不得。纖腰巧燕翻云,飛掠落地!
  這邊“鬼見愁”宮半天,早已嘿嘿連聲,青衫無風自動,一對鬼眼綠熒熒的直向顧小寶道來。
  一只鬼爪屈曲如鉤,似是一揚手,便要將顧小寶撕個八塊。
  顧小寶雖是擔心小梅姑娘的安危,但也未忘戒備,一見“鬼見愁”一步一步逼來,斜橫手中金劍,朗聲長笑,霍地一上步,劍吐長虹,當胸刺出。
  劍震風雷,劍虹暴長數尺。
  “鬼見愁”知道這劍鋒鋒利,不敢伸手去抓,微一晃肩,身形橫移,暴喝道:“臭小仔!你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啦!”
  揚手之間,五縷勁風勁射,猛向顧小寶右肩抓來。
  他這大力鷹爪,能隔空抓石成粉,若被抓著,顧小寶這條胳膊也就筋斷骨折。
  但今日的顧小寶,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劍回鋒轉,矮身拋腕,不退反進,奔虹電掣般向鬼爪上削去。
  須知,他手中風雷劍乃是神兵利器,揮動之間,哪劍虹暴長至五六尺遠,人又在進退之間,快逾飄風。
  “鬼見愁”一爪抓空,劍气已然沾指,嚇得猛一挫腕,蹌蹌踉踉的驀退數步。
  顧小寶一招得手,哪容他閃退開去,朗聲一笑,道:“想蹺頭呀?沒那么容易!”
  風雷進發,身隨劍進,劍尖早已幻出數道金虹,成了一個劍圈,有如一道光网,向官半天罩去。
  “鬼見愁”万沒料到顧小寶不過半月間,功力居然增進何止一倍,險險一招受制,一張鬼臉,确實有夠難看。
  江湖的日子,在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陰上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跡上都沾著淚……人与人便生活在血和淚里,浸潤在思与怨中。
  于是——”
  江湖便是一個龐大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用各种方法謀生存的大圓環,爭端也就更多,更不得安宁了。
  由于長期的打斗經驗,使宮半天知道退后絕難脫出劍幕。
  驀地一聲怪嘯,青衫曳地,人已縮骨矮去半截,就地一滾,捷過鬼魅,斜飛數丈,才算逃出風雷劍下。
  若論功力,顧小寶自是不敵宮半天,只是顧小寶自得血姑指點運劍之法,內功又得神泉冰珠与換骨金丹之助。
  這一柄風雷劍,又是神物,神運于气,气凝于劍,故劍招出手,那劍尖飛虹,暴射何止五六尺遠。
  饒他“鬼見愁”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魔頭,竟因一時輕敵,被神劍逼得連番后退,若非他有縮骨之術,當時便難逃厄運了。
  這种近似奇跡的出現,連顧小寶自己也未想到風雷劍會有這般神效。
  一見“鬼見愁”逃出劍幕,膽气一壯,淵淳岳峙的橫劍而立,朗聲笑道:“宮半天,你也識得公子爺神劍的厲害吧?
  你若不知悔改,再要碰到我手里,那時可別怪我劍下無情。”
  其實——顧小寶對“鬼見愁”這魔頭,仍是有些顧忌,知道若憑功力,比人家相差太遠,万一纏斗下去,真要想將他傷在劍下,那可是阿婆生仔一一真拼。
  一旁的小梅獨斗“魔手”柳洪,也是“宮中太監——大勢已去”,若死纏爛打,便無法分身應援。
  這才趁“鬼見愁”懾于神劍威力退去之時,故示不為已甚。
  他這以進為退的論點,就是看准了江湖人的弱點。
  武林人物的身份越高,臉皮卻反而往往來得越薄,不肯与后生晚輩計較。
  可是——他所看到的是人性弱點,而不是魔性。人有理性,魔頭失去了理性,因此,顧小寶這一招卻用得适得其反。
  “鬼見愁”宮半天雖是又羞又怒,但造才兩番險險傷在他的劍下,對風雷劍的威力還真有些畏懼。
  但江湖人講求的是宁折不彎,与其受恥辱的無聲諷刺,不如受痛苦的剁痕折磨來得好,何況宮半天是一等一的大魔頭呢!
  被顧小寶恁地一罵,臉上哪能挂得住,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我若不將你分尸爪下,江湖上便沒我宮半天這字號。”。
  身形一晃,人似旋風一般,竟又向顧小寶扑來。
  顧小寶想不到弄巧成拙,把這魔頭惹惱了,只得打起精神,小心應付。
  那邊的小梅姑娘人一落地,早已“呸!”了一聲。
  皆因——柳洪用化力神功將她通落,心中難免有些駭然,但她心有不甘,仍是不服,一扭纖腰,人又再次扑出。
  “魔手”柳洪也是輕敵,險險的為小梅姑娘所制,此時哪能容她近身,雙掌一橫,一陰一陽,陽掌化力,卻將勁力暗蓄陰掌之上,窺准小梅扑勢,猛力揮出。
  他是存心一掌要將小梅擊斃,哪知小梅姑娘人雖小,卻生了一副七巧橋玲瓏心,人才扑出,心念陡又一轉,暗道:“這魔頭功力不凡,我這般与他硬拼,何异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豈不吃虧。”
  心念轉得快,身法更是靈巧。
  看似身形前扑,倏忽一折纖腰,竟又斜掠,真是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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