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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几乎吹走痴武的身体,四個明年的畢業生及時拉住她。
  “好……好慘?”雨打在臉上,好痛。
  在台風天里尋人是件苦差事,而這件苦差事全落在風云的武術老師身上。警方确定兩個少年搶犯藏匿在山中。卻搜索多日未果。在警員有限的情況下最后一次搜山,校方會配合進行,一方面警民合作,另方面如果在今天還找不到少年搶犯,這一波停留兩天以上的台風足夠讓那兩個搶犯餓死冷死在山上。
  原本痴武是工友的身分,應該守在校長室外等童出來,卻臨時被請了進去。
  校長室里盡是痴武熟悉的武術老師,包括童——一看見他,就連忙向童靠去。他看了一眼渾身髒兮兮的她,隨即撇開頭。痴武吐吐舌,童當著眾人的面沒發難已經很給她面子了,也不必妄想他會有什么好臉色。
  校長簡短的說明了兩個少年搶犯沒帶任何登山必備的用具,甚至只穿著一件短衫,在這樣的天气里很有可能會死在山上。地圖上畫了七,八种顏色,清楚划分了各個老師搜尋的地點,在學校范圍之外的則交給警方負責。
  在場的全是自愿的老師哪。痴武悄悄數了數,風云的武術老師盡傾巢而出,連明年要退休的張老師都來了,痴武眨眨眼,童的注意力在校長那儿,卻忽然不及防的握住她的手。
  痴武怔楞,微笑的悄悄用力回握。
  “尤痴武,唐老師早上請假下山,臨時人手下夠,要加入嗎?”校長看著她。
  “沒問題。”
  出了校長室,童搜尋她的眼。“你小心點,有事情無線電聯絡。”
  “好。”
  童晃云擦了擦她臉上的污泥。“你……原本——我應該保護你的。”
  “童,你說得好像生离死別一樣。”痴武等最后一個武術老師离去,用力環抱住童的腰,賊兮兮的看著衣服的髒印在童的運動服上。
  “不要亂說話。”他的口吻很沉,相當不悅。
  “童,你很矛盾唷。”痴武收回手,抬頭看他。“你耍盡手段想要我在風云生根當老師,那么就該有心理准備,將來會有很多事得等著我自己應付。”
  “如果可能,我宁愿你只會是我一個人的痴武。”
  好……好露骨!痴武紅了臉,現在最佩服的是童說露骨話還面不改色。一向她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對童沒了轍啊。圓圓的臉埋進童的怀里磨蹭,含糊不清地說道:
  “不管我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痴武,我都賴定你了,你逃不掉了。”感覺童忽然狠狠抱住她,差點讓她喘不過气來。不論是青梅竹馬的關系或者發展成男女情之后,在童的怀里總是心安跟滿足;也許童不曾用言語完整表達過他所有的情感,然而在他的体內蘊藏了多少對它的情感她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在她還懵懂無知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守護著她。
  他沉默寡言,卻用他獨特的网网住了她,讓她心甘情愿的。
  “你……有事就叫我。”
  “沒問題。”她笑咪咪的。
  每個武術老師手下各帶四名身手俐落的畢業生;唐澤元不在,由痴武帶領他的子弟,童晃云臨走前,跟她對調兩名學生。
  狂風吹著雨,再打在臉上,即使穿了厚重的雨衣,也能感受台風的威脅。
  “師母,小心。”一名學生及時拉住腳底打滑的痴武。
  “好……謝謝。”黃色的運動服是童的學生,看來跟童一樣的嚴肅;可怕可怕,才几歲的孩子就成了小老頭,這就是童的罪過了。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師母哪?”痴武有點尷尬,但臉在發笑,三步并兩步追上那男孩。“小子,有沒有一塊長大的青梅呢?記得要對她好點——”遭來怪异而嚴肅的一瞥,痴武歎了口气:“當我是開玩笑好了。”這小鬼十年后肯定又是另一個童晃云了。
  雨里,唐澤元的學生走在最前方,從頭到尾沒停下等他們;職業歧視還在吧,痴武打開無線電,視線內察看有沒有那兩個少年搶犯的影子外,還得注意姓唐的學生,好累。
  雜音立現,混著李承中的聲音——“九號小屋沒問題。”
  痴武看看地圖,上頭對學校所屬的小屋標號,方便尋找。找了快一下午,就是沒個影子,好想縮在棉被里喝熱湯喔。
  “痴武?”是童的聲音。
  痴武露笑。“我在。”童總是這樣,一下午少言少語,但不定時的确定她的存在,就不再多言。
  童的聲音隨即沒了,取代的是李承中的埋怨。“搞什么鬼!要讓我抓到那兩個小鬼,肯定先揍他們個半死。”
  “你要下得了手,我明年也不退休了。”是張老師老邁豪爽的聲音。
  風云的老師哪,總把學生排在第一位,即使再不濟的學生也不信教不好,這樣的心態已是少見,這讓她……躍躍欲試,除了教給下一代強身的武術外,還能傳達什么樣的武術觀念給下一代。
  想將這樣的念頭跟童商量。已經密不可分了,不曾發現,但實際上跟童再也分不開了。
  “入了夜,就讓學生先回去好了。”單刀的陳老師說道:“山路難走。老實說,讓他們出來一塊找,我還真有點擔心。”
  “哈哈,你老愛擔心這儿擔心那儿的,帶他們出來是磨他們的臨場反應,多見識點只有好處……”
  “那是什么?”走在前方的學生忽然喊道,打斷了她听下去,痴武眯眼看去,大雨里隱約只能辨認那是一棟要查的小屋。
  “痴武?”
  唐澤元的學生動了,跑了過去。
  “等等!”她叫道:“不要獨自行動!”急忙追了上去。泥地不好走,隨時都會滑上一跤,知道身后緊跟著童的學生,心就有點安。可惡!唐澤元究竟怎么教學生的?好大喜功也不用拿命去換?
  “痴武,有人嗎?”
  大雨里看不出任何人煙的蛛絲馬跡,在痴武還沒跑到的同時,唐澤元的學生率先開了小屋的門。
  門內忽然打出一棍,狠狠擊在學生的身上,屋內鑽出兩條人影,痴武及時抓住一個少年的領子,同時拉住倒下的學生,免得頭撞上石塊;那名搶犯少年持棍想打,痴武拱臂擋開,踢了他一腳,見童的學生追上來,連忙將二人丟給他們。
  “你們行嗎?”
  “行,師母!”不說二話,配合痴武接過二人,俐落的身手讓她無后顧之憂。
  “不要叫我師母啦!”話尾未消,就追著另一個唐澤元的學生。他正追著另一個逃跑的少年。痴武大叫:“不要追了!”
  “痴武,停下來!我們立刻就過去?”童晃云的聲音透過無線電傳過來。
  可惡?距离愈來愈遠,痴武邊跑邊脫了厚重的雨衣。要追上非易事,這里是當日童帶她來野餐的地方,但沒了地圖,只能靠模糊的視線分辨地形。該死的混蛋!就不要讓她抓到那個姓唐的學生,她會親手狠狠的扁他一頓。
  “停下來!”童晃云厲聲吼道:“停下來等我們過去,痴武,你對風云的地形不熟,不要亂來!”
  痴武滑了一跤,及時抓住樹干,她喘著气,無線電掉在泥地里,沒空理會了,直接再追上去。
  那兩個家伙体能都不錯。痴武眯眯眼,好像那兩個家伙在打架,跑過去的同時,惊詫的發現姓唐的學生擊中了少年搶犯。她怔楞,那日野餐,童似乎說過這附近有斷崖……那少年往后退了几步,踏了個空,在往下墜——天?真有懸崖!那名學生急步踏前試圖抓住他,卻往下拖,痴武當机立斷,腦海中浮現當日跟童提及的繩子,在跑往他們時,她順手拉起一根粗大的樹藤,能禁得起重量嗎?沒試過,但總要嘗試。
  痴武扑向學生,伸出手。那學生的目光惊訝,在墜下去的剎那,抓住她。
  雨水打滑了彼此的雙手,擦過,接著依舊下墜,痴武不服气,順著樹藤再迅速滑下,正要嘗試再抓人,啪的一聲,樹藤忽然斷了——
  前后不過几秒鐘的時間,然后一切歸于平靜。
  童晃云赶到時,李承中已經先到“第一現場”。
  “痴武呢?”難得的惊慌在童晃云的臉上出現。
  李承中上下摸著唐澤元學生的身軀,而后抬頭站起身來。
  “我來的時候只剩這四個小毛頭。”朝學生努努嘴。“他打斷了一根肋骨,我得佩服打人的那個,已經几天沒吃東西了,還這么有体力。”
  童晃云眯眼搜尋四周。雨大得惊人,他們局限在此,仿佛与世隔絕。雨聲過大,极有可能掩去任何的求救聲——
  “我猜你并沒有把我的任何話听進去,是嗎?”在跑來的途中,雨打了一身濕,干脆把雨衣也脫了,李承中朝學員使眼色。“把你剛說的告訴童老師,一字不漏的,我得通知警方。”
  黃色運動衣的學生立刻走過來。“方才唐老師的學生去追另一個搶犯,師母見不妥,就追過去了,他們往那里跑,我們等了很久……”他指著的方向是學校尚未開發過的林子。
  “好,你們做得很好。現在,你們待在這里等警方跟其他老師過來,我過去看看。”童晃云面無表情的,唯有眼底泄露些許情感。
  他走向林里。李承中朝學員比了個安心的手勢,快步追上他。
  “你嚇到學生了,童晃云。我可不認為尤痴武會出什么問題,她的反應可以彌補她的身手,當初不都是我們同意讓她加入搜索行動的?”
  “你沒有看見那天晚上那几個少年有多殘忍。”被雨浸濕了的泥地難行,痴武究竟往哪個方向追去?不該讓她加入的,即使在場各個老師极力推荐,即使人手不夠,他也不該讓她參与這次的搜尋,宁愿一輩子她都逍遙閒散過日子,也不愿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她從來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設身處地想過。真的愛他嗎?如果她愛他有他愛她的一半那就夠了,她也就不會冒著傷害自己的危險去追那些孩子。
  天知道他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對她的感情一向藏于心底,成了習慣,在表露上也內斂三分,她能懂嗎?能懂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嗎?是自私吧,宁愿受到傷害的是他人,而非痴武。
  如今,什么要保護她一輩子的誓言立成狗屁!
  “晃云,那是什么?”李承中指著前頭泥地上的雨衣,還沒過去細瞧,童晃云的身形就越過了他。童晃云的臉色看似平靜而嚴厲,像痴武失了蹤無關痛痒,實則不然啊,僅僅站在他的身邊就能感受他的緊繃,一個沉默內斂的男人若是爆發了才可怕。
  “是痴武的雨衣。”童晃云緊抓在手,目光炯炯落在前方。沒吭聲,因為腦海烙了學校的地圖,前方是斷崖,但愿不會,他每走一步,心里愈發沉重如石。
  李承中輕輕呀了聲,看穿了童晃云的心思。他快步跟了上去。
  “不……不可能,前頭有豎牌子,有眼睛的人不會不知道的……”頓時住了口,因為寫有“危險勿進”的牌子飄浮在泥水之中,上頭隱約踏著雜亂的腳印。
  童晃云在斷崖旁蹲了下來,眯眼觀察崖緣斷折摩擦過的樹枝。
  他閉了閉眼,當李承中小心跟著過來時,他困難而艱澀的開口——
  “有人掉下崖了。”
  頭痛,眼痛,腳痛,骨頭痛……全身都痛!
  痴武張開眼,即使眯眯眼望著,也看不到陰沉沉的天空——不是因為撞到頭失去視線,而是雨太大,凝不住焦距。
  “我是個白痴。”她气若游絲地說。妄想模仿電影里的特技無疑是替自己挖墳,雨打在她的身上好痛,惊醒她的神智。還沒死嗎?在墜崖的剎那,倒是看到了老頭的身影,還有跟童的回憶。
  童啊,如果就這樣死了,必定要成倩女幽魂回去找他,因為不甘心哪。回憶像是密織的网,在全都遺忘的當口,一點一滴的露給她看,好多細微的過往全在剎那間展現。跟童第一次見面……快樂的、丟臉的、尷尬的、悲傷的回憶里全都有童,這輩子除了他,再也沒有這么了解她的人了,死都不肯放棄童!
  痴武嘗試動了動手腳,似乎沒有劇烈的疼痛。她翻跳起來,一次沒成功,再試一次,汗混著雨水滑下臉頰,當爬起來的時候用力喘了口气。
  她抬頭觀望一番。他們似乎并沒有跌到最下頭,在斷崖下不遠的距离有塊青苔叢生的大石頭擋住了他們下墜的身体,沒死不是奇跡,該感激的是有塊救命的石頭。痴武昏昏沉沉的,輪流拖著唐澤元的學員跟那名少年搶犯往內靠,上頭多少有交織的枝葉遮掩雨勢。
  好累喔——好几年沒有這么用心去做過一件事。她在學員旁蹲了下來,閉眼休息。
  “痛……”學員逐漸清醒,張開眼的剎那以為看到鬼。
  “當然痛啊。”痴武連翻白眼的力气都沒有。“你不要隨便亂動,小心待會儿插在你肚里的枝條掉出來,我可沒有止血帶唷。”
  “插……插在我肚子?”想起來了!他們掉了下來,他以為死定了。不敢往身体看去,怕會再度昏厥。“我……傷勢嚴重嗎?”肚子完全沒有痛的知覺,天啊,是不是沒救了?
  “你當我是醫生嗎?”
  “我……”他了咽口水。“有人會發現我們嗎?”
  “大概會有吧。不過我可以等,你呢?小鬼,應該是來不及了。快吧快吧,有什么遺言我會替你轉達。”
  學員的眼睛濕濕的,像要掉眼淚。“我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在你擅自去追人的時候,就該料到會有怎樣的下場。”頭真的有點暈了,痴武喘了口气。“我也是個白痴,忘了自己的极限,瞧,我現在的下場有多慘,還得陪一具快要成為尸首的家伙。”
  “你……”她是存心刺激他嗎?“你為什么要跳下來?”看到她跳下來,著實嚇了一跳。
  “因為我以為能救到人,然后再報你老在餐廳搶我椅子之仇。”有點冷,也看見他在發抖,她掏了掏口袋,好巧,一條巧克力。
  “想不想吃哪?”痴武笑咪咪的,隨即痛縮。“我拿巧克力跟你換衣服,好不好?反正你也快陣亡了。”
  “你……”終于明白她跳下來不是為了救人,而是整他!張嘴欲罵,卻被塞進了一塊巧克力。
  “童他們應該快來了吧。”痴武攀著山壁爬起來,搖搖欲墜地走向少年搶犯,嘴里邊嘟噥著:“雖然過了情人節,但這是我從童那里扒來的巧克力,你得還我,我要最高級的那种。”
  “他也要死了嗎?”學員忽然冒出了一句。不太甘心啊,沒道理他在掉下來的途中,被根莫名其妙的樹枝判了死刑,而那個搶犯卻安然無恙。
  “沒,他也醒了。”痴武在二人中間坐下來,拍了拍那個惊悸的少年的臉。“痛不痛?怕不怕啊?你的運气可能比較好,不過應該也好不到哪里去;餓不餓?來,嘴巴張開。”又把余下的巧克力分成兩截,丟了塊到他嘴里。
  “為什么要給他吃?”學員低喊。
  “因為他好几天沒吃東西了,分他一點,你會死啊?”
  “但……但他是搶犯啊。”听几個學員提過,當初這個工友不是被那几個少年毆打成傷嗎?如果是他,就不會這么好心,唐老師說過以牙還牙,不是嗎?當人被欺負了,沒有逆來順受的道理。
  “是沒錯。”痴武有些累了,靠在山壁上。“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得交給警方處理。”那搶犯小子似乎是怕了,惊惶的眼睛鎖住她;在山上逃難這么多天,無非就是怕面對做錯事的下場。她歎了口气:“你父母很擔心你,在山下等了你十几天,所以你乖乖的,會見到他們的。”
  汗一直滑落她的額,懶得擦了。痴武閉上眼休息一下。
  “喂——你沒事吧?”那學生膽顫心惊的看著她的臉。她要是真完蛋,可能他連被救的机會也沒了。
  “嗯……”頭暈暈腦脹脹的,像回到被少年們擊中后腦的那一夜。
  恍惚中像有什么惊動了她,她張開眼,凝聚焦距。
  “痴……武?”繩索垂了下來,男人還沒爬到底,就先躍了下來。
  “我們在這里!”學生用盡力量大吼,讓男人往內看。有救了!
  “痴武!”童晃云惊了下,疾步上前。痴武想站起來,雙腿卻虛弱;一直以為自己是打不死的蟑螂,原來离藍波的寶座還有一段距离,早知道就不跳下來了。
  童晃云及時抱住她,顫抖的手摸了下她臉上的汗。他有必要這么……惊惶嗎?
  “痴武,你……痛嗎?”他的聲音泄露了太多的情感。
  “還好啦,童,你好暖和。”她含笑,往他怀里縮去。
  “老師!童老師!我們還在這里!”學生叫道,他的傷勢較重哪。
  童晃云壓住她的額頭,抱她坐在石頭上。李承中跟著下來,環視一周,松了口气。“看起來好像都沒事。”先走到學生身邊蹲下來小心探摸他的身体。
  “老師……我的傷……重不重?”
  “還好吧,最多斷了几根肋骨。不過你還是別亂動的好,待會會有救護人員下來,等到醫院再好好檢查。”
  “可……可是我……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學員的眼睛紅紅的。“我的肚子……”
  “肚子?你好得很。”沒注意到學生惊詫的臉,李承中走過去在少年搶犯身体上下摸一摸。克難的救護小組跟著爬下來,李承中完全吐了口气。“都沒事就好,不過還是得去醫院檢查一下,晃云——”住了口,看見了童晃云右手上的濕稠,連忙叫救護小組過來。
  “不不,先送他們上去。”痴武含糊道:“我跟童最后上。”
  “可是……”李承中遲疑了下,兩個孩子中一個已經陷入營養不良,一個斷了肋骨。
  “理當先救學生的。”童晃云忽然說,即使百般的不情愿,他的身分依舊是個老師。
  李承中點頭,將急救箱留下,小心抬著兩個少年往外移。
  從童的怀里隱約看見那名學生在被送出去的途中瞪著她,她勉強了個鬼臉。騙騙他也是為他好,這樣瞪她,早知道就不救人了。
  童晃云脫下濕透的外套,內穿著干短衫,讓痴武靠著。翻找急救箱里的藥品。
  “我猜,那不是汗,是吧?”難怪這么痛,她死都不敢承認受傷,不然會躺在地上等童來救她。
  “你會沒事的。”
  “我當然會沒事,童,你不罵我?”好難得,通常童的罵詞不冗長,但精簡得足以讓她仟悔好几天了。
  “我會。”
  好可怕哪,宁愿傷不要好了。“早知道我就不跳下來了。”她咕咕嘀嘀的抱怨。
  “你自己跳下來的?”他的語气很沉,几乎听不出什么抑揚頓挫,喜怒哀樂。唯一能看出他心境的是給她上藥的那只手,微不可見的發顫哪,童在為她擔心,痴武抬起臉——
  “童……我沒事的啦。”很想用力抱住他,但沒力气,她想湊上臉,卻童給避了開。她哀怨十足地瞪著他,是她變丑了嗎?連讓她親一下都不肯。
  “你永遠都不可能會像我愛你一樣的愛我那么深。”
  “童……?”
  “無所謂了。”童晃云小心翼翼的暫時包扎她的傷口。“只要你人安然無恙,那就夠了。”
  “童。”痛縮一不。可惡?如果是平常,就賴他賴到他煩死,偏偏頭暈得很,連說話也費力,要組織他話有點困難。不過無妨,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的敲打童那顆頑固的死腦筋。
  有點冷,又往童怀里縮,能夠感覺他擁她的手臂縮緊。呵,唯有在他怀里才安心哪。
  在一顆心還沒有剖開之前,任誰都不知道是誰愛誰多了些。童哪,她死都不肯放手,就算他后悔了,也來不及了。
  門被打開的聲音——
  痴武直接扑上床,赶緊進被里合上眼睛。
  來人的腳步很輕,從門口一路走到房間,停了會,才离開。
  痴武張開一只眼,側耳傾听來人走進另間房里,再轉向廚房。
  她吐了口气。幸好沒被童發現,不然肯定會死得很難看。摸摸頭上的傷口,不過流了點血,卻得躺在床上好几天。
  她爬下床,悄悄溜到廚房。
  童背對著她,在弄晚餐。痴武看了會,乖乖坐在地板上。
  從他到尤家開始,就懂得分擔家務事,相形之下,自己似乎顯得弱勢了點。好久沒有靜靜的看著童做飯,在他的屋子里休養的這些天,充份体會童是個居家好男人。
  “你好些了嗎?”童晃云忽然開口,痴武沒多大惊詫,依她的身手還閃不過童的耳朵。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將來我變胖了,你得負完全的責任。”
  童晃云聳了聳肩,轉過身時,痴武猛眨眼,嘴角開始抽搐。
  “對不起,童……”她的嘴角下滑。“我忍不住……”先捧腹狂笑倒在地。天!真不是有意嘲笑童的——“好痛喔……”
  童晃云放下鍋子,快步上前扶住她。“痴武,是不是哪里痛?”
  “沒啦……沒啦……”她喘息,拍拍自己的臉頰,嘴角依舊含笑。“我是笑到肚子痛啦!童……好久沒看見你穿圍裙的樣子,好笑嘛!”早該知道童做事就是一板一眼的,眯眯笑的眼瞄到童的臉色并非很好,她直接窩進童的怀里。
  “別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你還記得嗎?老頭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你弄飯給我吃的。那時你才几歲?穿著圍裙像小大人,那种感覺讓我好像回到……老媽的時候。”只有童毫無負擔的給她關心。如果沒有童,也許她今天依舊只有一個人,形單影只的,連老頭也無法填補心里那塊空虛,也許她會成為那几個搶犯里的一個。
  “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
  异樣的口吻讓痴武抬起臉。“童,我喜歡保有這樣的感覺。青梅竹馬的過去,男女關系的現在,我都要,這兩者的記憶我都要。”臉埋進童的怀里,像小貓一樣磨憎。“我喜歡你看著我長大,我喜歡你陪著我度過童年,我想要你陪著我一輩子。”
  “你卻從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痴武縮了縮肩。責難要開始了,又怕又得等著這一刻。有什么事宁可童說出來,也不要他藏在心里,這樣難以溝通,她不希望因為缺乏了溝通而讓童退縮。
  憑什么他讓她愛上他的同時,卻開始收回他的感情?不公平哪!
  “我有!”
  “我叫你不要追的。無牽無挂,你當自己是無牽無挂。”
  話是來調敘述,卻重得教痴武縮了縮肩。當日的承諾,她違背了,也讓童擔了心。
  “我……我也不想追的啊,但,你總不能讓我放著那學生不管吧?你要怪,不該怪我。你是老師,能体諒的,是不?”可惡!狠狠的、用力的環抱童的腰,卻不見他抱住她。
  這些在休養中的日子,雖然童關怀備至,但總覺得他隔了距离。怎能怪她?承認當時是沖動了點,也許該等直到再說,但那時總是抱著一線希望,在一切還來得及挽回的時候,阻止那兩個孩子啊。
  “童,你不會不要我吧?”頭頂上沒吭聲,看來事情真是大條了。痴武嘴角下滑,身子軟趴趴的滑下。
  “痴武?”好半晌,他才發出聲音。
  “好痛……不是肚子痛,是頭痛……童,我的頭好痛喔……”感覺童立刻抱她起來。她吐吐舌,是賴皮了點,但如果任何事都跟童一樣一板一眼的,兩個人就真無法溝通了。
  被小心地放置在床上,痴武急忙環住童的頸項。“童,童,這些天我夠乖了,也仟悔夠了,你要冷言冷語到什么時候?”
  “我沒冷言冷語。”
  她皺皺鼻子,隨即笑眯眯的。童雖然嘴硬,但他坐在床沿,雙手小心支撐在她兩旁,避免壓上她。不經意的舉動,足夠讓她甘愿成為小女人。
  “童……”蜻蜓點水的親他下巴,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弄亂他的頭發。“我……愛你,童,所以原諒我吧?”她可怜兮兮地說,臉有點紅。
  “你愛我多深?有我愛你一樣嗎?”
  她皺眉,對上童的眼睛。他的神態再認真不過了,這表示童在給她安全感的同時,卻還是不信任她嗎?
  “童……”著實沉思了好久。“我承認我對你的愛情……是晚了你一步發現,但你知道我的爆發力不弱,遲早可以追上你的。”她微笑,難得正經的:“我比任何人都幸運,因為在還沒有開始戀愛的時候,我就遇見了你,而這份幸運我一定會好好珍藏。”
  童晃云鎖住她的眼。“你一向就會甜言蜜語,痴武。”
  “甜言蜜語我只對你哪。”她吐吐舌。“童,不生气了?”
  “你會待多久?”
  “喂?”痴武笑吟吟地玩起他的頭發。
  “你會留在風云多久?”心底的隱憂終于浮現。痴武不會是久居一個地方的女孩子,她愛打零工,因為喜歡各种不同的環境,將她帶到這里是私心奢望异于一般學校的風云能夠留住她。是太奢求了嗎?看著她當替身演員,几乎要以為她對風云的新奇盡退。
  “你要赶我走嗎?我當工友當得好好的呢。”痴武摸上他的臉,歎了口气。“早知道你有這么多心事,就該先挖出來清一清。童,我……在考慮考明年的武術老師,我對當武術老師相當感興趣。”她貪戀地吻上他的唇,輕笑:“我想試試自己的极限,我能教出怎樣的學生,同時也能跟你一塊在風云。”難怪童老用評估的眼神看她,原來他一直不安心。
  童晃云看著她良久,臉龐埋進她的肩窩。
  “如果你還沒准備好,就別在獨處的時候吻我,痴武。”
  痴武紅了臉,看著天花板扮了個鬼臉。
  “童?”她忽然低叫。
  “嗯?”
  “等你有假了,我們試試看約會,好嗎?就像一般情侶一樣。”手悄悄環住童的身体,笑咪咪的。
  “嗯。”童晃云輕輕應了聲。
  鎮上的醫院只此一家,每隔几天得向醫院報到一次,不過她复原狀況良好,沒必要再來,只是拗不過童。
  感激的拜別了醫生,拿了證明,保證不必來醫院也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童就是神經兮兮的。晚上吃火鍋,好幸福,她最愛在開冷气的時候享受火鍋,童去買菜,會在醫院大門口等她。
  她也該開始學作菜了,痴武翻翻白眼,臉卻有點發紅。
  “要不要去看你的學生?”醫生臨時叫住了她。
  “嗄?”她只是工友,哪來的學生?
  “就你救的學生啊。”醫生揚眉笑道:“就在二樓,去看看他們吧。”
  痴武怔了怔,才恍悟了唐澤元的學生還沒出院,差點忘了他。這學生大概恨死她了,痴武笑咪咪的跑上樓,探了探每間病房。
  “痴武?”李承中站在某間病房前,忽然叫住她,帶著惊喜的。“你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謝謝關心。”痴武眯眯眼笑著上前。
  “那正好。不是我不去探病,是學校的事一團亂,你知道你的替身演員換誰做了嗎?”李承中比了比自己頎長高瘦的身軀,揚眉微笑。
  “你……?”不太像吧?“如果我沒記錯,女主角……好像跟我一樣高矮呢。”
  “是沒錯。”他無辜的聳了聳肩,几乎可怜兮兮的:“沒辦法,田助教死都不肯上電視,你相信嗎?她一向只看新聞的,所以嘍,我被校長點名,武打的時候還得彎身拱腰的。”
  痴武呵呵發笑。“應該拍下來的……”李承中本就有些漂亮,扮女相必定有几分姿色的。
  她不經意地瞄到病房內,輕輕呀了聲。“原來在這里啊。”蹦蹦跳跳的走進病房,單人病房上躺的是唐澤元的學生。“怎樣?好些了嗎?”
  “你來探病嗎?”學生一看見她,胸口就有气。那天被她騙得好慘,真以為連家人的最后一面也見不到了。
  “不,我是來看病的。”
  那學生看了她的額頭一眼。“你……怎樣?”那天她看起來糟透了,血流成河的。
  “還好。”痴武坐下,笑咪咪的。“不過可以确定的是,下回你跳崖,我絕對不奉陪。能拾回一條命是你我運气好。”
  “若民,你不是要老師拿東西給她嗎?”李承中雙臂環胸的靠在門口。
  “有東西給我的?”痴武笑容更大。“在哪儿?沒來探我的病,直接送禮也行。”
  學生瞪了她一眼,從病床旁柜子里的抽屜拿出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我欠你的。”他補了一句:“巧克力,我應該還你的。”
  痴武的嘴掀了掀,難以置信。“最……高級的那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料到他還會記得。
  “嗯。我讓我媽去買的,她想跟你道謝。”
  “不……不必了啦。”他正經的模樣,反而讓她覺得渾身不是滋味。“只要你做事別那么莽撞,就是感謝我了啦。”可別害她雞皮疙瘩掉滿地。
  “我莽撞?”他嗤了一聲:“看看是誰跟著跳下來!”
  病房門口,李承中微笑地聆听他們的對話,忽然低聲的說道:“唐澤元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受到教訓了,至少我們可以确保將來出了社會,少了一個禍害小子,不是嗎?童晃云。”
  他的身后靜靜地站著童晃云,拎著一袋火鍋料。久等痴武,以為出了什么事,對她,總是百般擔心的。
  “嗯。”
  “痴武的推荐函由我來。”陳老師推荐的是她的武術,而他推荐的則是她的愛心。是有點莽撞,但風云就是需要這樣的老師。
  “謝謝。”
  “對了,待會提醒我,還有一盒巧克力得給痴武。別誤會,不是我仰慕她,而是那天那個少年搶犯的媽拿來的,顯然那天還發生了什么,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李承中歎了口气:“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老師們能在學識外加點正确的觀念跟愛心,今天也許就不會有這么多孩子誤入歧途了。”想進風云并非易事,而痴武能在不經意間過五關斬大將,這就是她的能力了,但愿將來有更多的學生在她手下受教,邁向正途。
  他眼角瞥到童晃云手拎著火鍋料,轉了轉心思,邪惡的因子迅速戰胜善良的小天使。“你們今晚享用火鍋啊?”
  童晃云看了他一眼:“嗯。”
  “正好,我也好久沒吃火鍋了,”李承中輕輕擊掌:“我打電話給張老師他們,晚上都下山到你家報到好了。”眼角眉梢都是賊兮兮的笑。
  明知是打扰人家情侶,偏偏就是愛當程咬金,他可是不怕報應哪,因為小至風云,大到整個鎮上,都還沒有他看對眼的女人。
  這世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呵,他可不信,有本事就沖著他來好了。
  “也好。”童晃云微笑,面不改色的說:“就順便將女老師們一塊邀下來,省得冷落了她們。”
  李承中原本雙臂環胸倚在病房門上,聞言差點一路滑下去。他的濃眉大眼瞪著帶笑的童晃云,可怕啊,什么時候開始童晃云也懂得玩手段了?
  “要來嗎?考慮看看吧。”在走進病房前,童晃云拋下這句話。
  “童晃云,我要這么容易被打倒,就不是風云最和善可親的老師了。”李承中邪笑低語。
  將來的風云,會因為新血的加入而變得有趣,但那之前,他將會率領大軍在童晃云的屋子享用不知何味的火鍋。火鍋好不好吃倒在其次,只是不服气風云頭號諸葛名號讓了位。
  至于報應?來吧來吧,他正閒著無聊,等著天理昭彰,報應臨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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