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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鳴祥,抱。
  好,你別亂動,別亂動……
  “大夫您這樣……是要負責的喲。”
  “別胡說。現在她是病人,當大夫的,就該盡其所能地救人。何況,我這么老了……”
  “老?對呀,大夫,您到底有多大的歲數?咱們主子說您也有八十好几了吧?真的嗎?那這小姑娘不是虧大本了?”
  “噓,小聲點,她還在睡。對了,我托你們的事……”
  “您吩咐的事,已經差人去辦了,碧玉山庄也捎來訊息,要我轉告您,已經有人混進去了。那儿正有喪事在辦,要混很容易的,而且他們也將各地名醫都請回庄了,保證把您的事辦得妥妥當當的,要您別忘了等事一解決,一定一定要去做客。咱們家主子有點不高興呢,這种小事讓咱們去辦就好了,何必還要麻煩別人?”
  “你們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之處。何況你們家主子肯收容,對我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是大夫客气了。您對咱們恩重如山,這只是小事……”
  “小荷,麻煩你去煮一些稀粥,好嗎?”溫和的聲音終于打斷她的長舌。“她躺了几天,也該要醒了。”
  過了一會儿,听見門開門關的聲音。她慢慢地張開眼睛,呆呆地看著屋內陌生的梁木,她緩緩轉頭,瞧見這是一間她沒有來過的木屋。小小的,不大,木門雖關著,但窗是開的,從里頭可以看到外面的綠意。
  她的視線溜回來,停在桌前那個背對著她的白衣男子。他像在搗藥,高高瘦瘦的身背披著他烏黑亮滑的頭發。
  他是誰啊?
  她心里的問題仿佛從她的嘴里問出來一樣,男子轉過身,柔聲訝道:
  “壽儿,你醒來了?”隨即露出迷人的笑,走近床來。“算算時間,你真的該醒了。”
  她楞楞地望著他過于美麗的臉孔。他綻笑時,眼眸是彎的,像是會發光的黑石。
  他溫吞地坐在床沿,攤開備好的長布,將搗好的藥草均勻地攤在長布上。
  “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溫溫的、慢慢的調子像是春天的風,徐徐吹來,很舒服。
  他以為她是過于震惊,也知她認不出自己來,便笑道:
  “你受了點風寒,鼻子可要暫時休息,沒法幫你認人了。”他的嘴角上揚,形成美麗的笑弧。
  她仍是目不轉睛的。
  以前,她認不出慕容遲來,只覺他身上的气味很像是鳴祥,給她安心的感覺;眼前這穿著白衣的男人擁有迷人的臉龐,卻完全不像鳴祥。
  她不會認人,連帶地連美丑之分都不太能夠辨認,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他的長相比鳴祥來得好看,而且鳴祥行為舉止雖溫吞有禮,卻沒有他那种一舉一動、就連說話微笑也給人一种如沐春風的感覺。
  明明不确定慕容遲的長相,卻能將眼前的白衣男子与之前的那個慕容遲合而為一。
  “你……”
  “嗯?”他微笑應道,拉過她的右腕。
  “慕……”她結結巴巴的:“慕容遲?”
  他原是垂眸專注在她右腕上的傷口,听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臉,微訝地注視她。
  一會儿過后,他欣喜輕笑:“你終于記得住我的名字了。”
  才剛說完,就見她突然扑向自己,他不及避開,便被用力地抱住。
  他痛哼一聲,背后火辣辣的傷口怕又要裂開了。
  “壽儿?”他放緩語气。
  “沒死!沒死!”她激動道。
  “我沒死,我很好。”他要慢慢地拉開她,卻覺她的力道好大,只能任由她抱著,過了良久,見她還沒有松手的打算,他低語:“壽儿,你抱得我有些疼了呢。”
  她聞言,立刻放開他,雙眸仍是緊緊盯著他不放。
  被她近乎莽撞得發直目光盯著,慕容遲的俊顏微微發紅,慢慢地露出安撫的笑來:“你要看,不急于一時。”
  她聞言,用力點點頭。“我可以慢慢認,以后就可以救你了。”
  正要拆開她右腕白布的動作略停了下,他心里惊訝她的轉變,卻沒有在臉上表達出來。之前,她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她极想回鳳鳴祥身邊,那种心態像是一個小孩要极力留在自己感到安心喜歡的東西身邊,不肯离開一步;現在……她言下之意是有心要跟在他身邊?是什么因素改變了她?
  “你在做什么?”
  “我在為你換藥。”他低著頭,慢慢地將搗著藥草的長布貼在她的腕上。忽覺与她的額面輕触,女子淡淡的体香扑鼻,寬松的衫子露出細頸,甚至一并露出她單薄的白肩,肩上有一道很丑的疤痕沒入衫中……他立刻收回視線,不敢再冒犯。
  “我受傷了嗎?”她感覺他弄上去的藥草涼涼的,不特別刺痛。
  他輕輕應了聲,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掌,將白布繞過她的腕間,一圈又一圈的。他的長發有一撮不小心溜到前面,搔得她的頰間好痒,她將它撩起,撥到他的耳后。
  略嫌親密的動作讓他受了惊,抬起臉撞上她的額頭。
  她奇怪地望著他,有些急促地解釋道:
  “頭發,掉,不是要傷你。”
  “我知道,是我不好。”他的心跳逐漸緩和,露出一貫安撫的笑:“我也知道你一緊張,話就少了。”
  “可是你懂。”
  “是啊,我懂你在說什么。”他笑道。
  “別人不懂,只有鳴祥懂,因為她在乎我。可是你也懂,為什么?”她圓圓的大眼連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望得他有些見腆。
  為什么?這要他怎么答?答他其實在八年前就已經見過她,所以對她說話的模式有几分了解?還是答因為在這几年里,他不停地想著當初那個小女孩的下場,想著自己無能為力救她,想著這么秀美的小女孩竟被師兄躇蹋成這樣,他有多心疼,以致時常在夢里見她?
  “為什么……”她嬌嬌軟軟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智。“你在臉紅呢?”
  他“呀”了一聲,笑道:“因為我……我臉皮薄。”
  他暗暗要收回握住她右腕的手,她直覺要反握住,卻發現五指無力,僅能抽動几下。
  她的視線慢慢落在右手上,奇怪問道:
  “我的手好像不能動。”
  慕容遲立刻放棄縮回手,直接握住她軟軟的、涼涼的小手,柔聲道:
  “因為你受傷了。”
  “很嚴重嗎?以前不會這樣的。”他的手掌還是一樣地暖和呢。
  慕容遲沉吟了一下,尋找适合的字句,輕聲說道:“你愿不愿意答允我……以后不再傷人?”
  她似乎沒有听見,目光一直停在交握的手掌,突然,她以左手掀起他的袖尾,露用一截又一截以白布包扎的手臂。
  “你也受傷了?”模糊的回憶錯亂地在她腦中浮現。她皺起眉,半眯起圓圓的眸,想起片段的回憶……
  她看見客棧的遍地尸首、在閃電中瞧見那個少年跛子倒在地上,然后還有他,后頭有人在追,可是……中間呢?模模糊糊地,記不真切……
  是她又動手了嗎?她曾答應鳴祥不動手的,就算遭人激怒也不動手的,可是,她從未有過遭人激怒的時候啊,那時,她只記得慕容遲那個跛子弟弟倒在血泊之中,然后他抬起臉看見了自己,接著他對著自己喊……
  “我以為你死了。”她突然說道。
  “我沒有用,只是受了點傷。”他溫和說道,仿佛沒有將當時生死一線間放在心上。
  他怎么能看得這么開呢?她不明白。明明他是個連武功都被廢的人,卻似乎無懼于生死,他是弱者啊!
  面臨生死時,連她最喜歡的鳴祥都會怕,他為什么不怕?義爹說,愈弱的人愈懂得什么叫怕;義爹,義爹還說……
  “奇怪,開始模糊了……”她又想敲敲頭,卻發現自己的手仍是被他緊緊握著。她露齒而笑,又皺眉。“我心跳得好快。”
  “心跳很快?”
  “不要死,我寂寞。就算是弱者,我也想保護,可是我沒有用。大家都說我功夫很好,但是為什么我連你也保護不了呢?”
  慕容遲聞言,心里惊訝她對自己的看重。他一直以為她是將他視作鳳鳴祥才會過于關心。
  現在,她的關心是對……慕容遲?
  “就算你保護不了我,我也不會怪你。”他柔聲地說道:“我說過,強与弱絕非在武藝上來評斷,現在你仍無法理解,是因為師兄在你心中种的芽太深太久,所以,咱們一點也不急。慢慢來,遲早有一天,你會懂的。”師兄死了,留下的只有她;就算師兄有魂,也無法繼續長久地影響她,只要有他在。
  她望著他。“你不走?陪著我几年几年,白吃白喝?不死?”
  他笑得連眼儿也彎了。“陪著你不是難事。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听他一說,她心里的大石突然放下,她頓覺困盹起來,直覺向他伸出左手來。
  “抱。”
  他微愕,遲疑了會,笑道:“壽儿,你忘了我不是鳴祥嗎?”她已喊得出他的名字,應知他与鳳鳴祥非同一人。
  她皺眉,閉上圓眸。“不是鳴祥,抱。”
  他暗暗歎了口气,慢慢地移動身子,讓她抱住自己的腰,他小心地環住她的背,又慢慢地讓兩人靠在床被上。
  “一下下就好。”知她內心里仍有小孩子的天性,他不安地瞧了眼窗外,希望無人突然闖進來。“啊……”
  她突然整個窩進他的怀里,讓他一時措手不及。
  “壽儿,別這樣……”見她緊緊閉著眸子,他只好放棄讓她換姿勢的念頭。
  “壽儿喜歡抱……可是義爹不抱,很久很久以前,鳴祥只抱過一次。”
  因為缺乏安全感嗎?還是缺了父母之愛?她是孤儿,師兄万万不可能給她父愛的;她連母愛也沒有,多少是會沒了安全感。他只希望將來她別逢人就抱。
  “我像爹吧。”他喃喃自語:“反正我年紀也不小了……”既然自己能給她安全感,他心一轉,溫聲在她耳邊說:“壽儿,以后別再用你的右手殺人了,好不好?”
  他的語气像春風,他的怀抱透著很熟悉、很怀念的味道,像鳴祥、又不像,她一時沉浸,咕噥出心底話來:
  “不傷你,不傷鳴祥,我不出手。”
  不傷他?慕容遲心一跳,對她近乎赤裸的……告白,有些不知所措。也許她沒有發現,她已在不知不覺里將他放進心上的地位已与鳳鳴祥齊平。
  鳳鳴祥對她來說,應算姐姐,那我在她心里……應該是爹的身分吧。他忖思道。想著該如何告訴她,她的手筋被挑了,以后再也無法用右手傷人了“是爹啊……”他自喃。
  心里的感覺真是复雜,既高興她除了鳳鳴祥之外,心中又有牽挂的人,對于人世間的感情她也可以多了解一層,他的內疚可以少那么一點了,但他內心總有不對勁之處。
  “哎呀……小心。”他低語,見她連下半身也要靠過來,他頓時臉紅,及時抽出被子,塞進兩人之間。
  她迷糊地被惊醒,抬起臉呆呆地看著他。
  “我……我怕你冷。”他輕聲說道。
  “你的臉好紅喔。”
  “是……是嗎?”他的唇畔泛起迷人的笑來,笑顏里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臉皮薄。”她摸摸他微熱的臉頰。
  他但笑不語。
  “而且我不冷,棉被不是這樣蓋的。”她用左手抽起兩人之間的被子,往兩人身上蓋去,再鑽進他的怀里。
  他溫如春風的笑,停住在臉上。
  “別動,想睡覺。”她閉目咕噥道。
  “好……好……”他的喉口滾了滾,低啞地說:“我不動,不動。”
  “羞差臉,羞羞臉,羞……羞……臉……”很哀怨的聲音突然闖進她的耳里。
  司徒壽回神定睛一看,不知何時竟然有一個小姑娘在小小的窗口外飄來飄去。
  她本來坐在窗口,看著外頭的天然景色,看著看著就發起呆來,連剛才在想什么都忘了。
  “你是誰?”她竟沒有發現有人近身。
  “終于瞧見我了嗎?我像個鬼在這里飄了十來趟,你都沒注意,哎呀,我明白了,因為你在回憶嘛。”她的指尖輕刮臉腮,曖昧地笑道:“羞羞臉喔。”
  司徒壽微訝,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再轉回來瞧著她。
  “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跟你說話,難道我在跟鬼說話嗎?”她很用力地歎气。“雖然我只是谷里頭打雜的,可是好歹我也三番兩次地送飯過去,你都沒有注意到我嗎?”
  司徒壽誠實地搖搖頭。“我沒有注意打雜的。”
  “你真叫我打雜的?”她一臉受辱。“我叫小荷,是我家主子為我取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小荷,可別叫我打雜的。”
  小荷?司徒壽面露疑惑,只覺這個打雜的丫鬢好像跟天水庄里的奴婢不太一樣。
  在天水庄里就連送飯的丫頭也用有些害怕的眼神看著她,甚至那個有硬底子的丫鬢也會說些她不高興的話,這叫小荷的不一樣,那,是誰怪呢?
  小荷托著腮趴在窗欞上,望著她笑嘻嘻的:“方才你在回憶,對不對?”
  “回憶?”
  “是啊。羞羞臉,別以為門關了、窗也關了,我就沒瞧見,只要在窗紙上戳個洞,要看什么還不容易?你看,這是我戳的,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司徒壽順著她的視線往窗瞧去,的确有好几個洞。她干嘛戳洞呢?因為無聊嗎?
  “好几次我偷瞧見慕容大夫抱著你睡呢。我可沒有見過他當大夫當得這么賣力,哄個病人也要把自己的貞節給賠了進去。”小荷笑道:“你說,你是不是該羞羞臉?一個人甜蜜蜜地在這里回憶。”
  她皺起眉,試圖回想方才她坐在窗前想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
  “可惡,又模糊了。”她只記得慕容遲告訴她要离開几個時辰,然后呢?
  她想抬起手敲敲頭,小荷見了連忙抓住她的右手。
  “你可別亂來,要是讓慕容大夫知道的話,我少不了要挨罵的。慕容大夫臨走前吩咐我,要我來陪陪你,別讓你一個人、也別讓你動到右手。”小荷扮了個鬼臉,瞧著她仍扎著白布的右腕。“其實,會不會武功,咱們明眼人就能瞧得出來,雖然你沒有被廢功夫,可是手筋被挑了,以后要用右手出招,那是大大的不可能了。我看慕容大夫是真的很擔心你受不了這個刺激,你……別要亂來喔。”
  司徒壽楞了下。原來,她的右手被廢了嗎?
  小荷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安慰地補充道:“慕容大夫是個好大夫,雖然以后你沒法用武,可是我听慕容大夫說一般日常生活須用到右手都無礙。”
  “原來他以為我從此變弱者了。”司徒壽偏著頭喃喃自語。沒了右手,他以為從此她就成了廢人。
  “什么弱者啊?”小荷笑道:“說起弱者,就讓我想起慕容大夫外表上雖是文弱書生相,可是那天,他背著你……咦咦,你一臉茫然,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咱們家主子到那里時,只剩死人,沒有瞧見慕容大夫,把我們差點嚇死了,還好咱們沒放棄,才在懸崖下找到了慕容大夫。他左手扛著你,右手抓著樹藤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懸了多久才等到咱們……你沒有注意到他雙臂都是擦傷嗎?慕容大夫真是個傻瓜,他要跟你說了,你會感激他一輩子的。”
  “他救我?”好怪,他弱,她強,為什么會是他救她呢?對那一夜的記憶其實很模糊了,只有片段,卻足夠告訴她那一晚她有動手,為了什么動手卻忘了。她違背了跟鳴祥的約定,可是,心中卻有一种不會后悔的感覺。
  她突然想起一事,問道:
  “他說他的跛子弟弟也被救了,沒有死,真的嗎?”心中不知為何微微挂念。
  “跛子弟弟……咳咳,你這樣直說,他會惱的。咱們去救人時,慕容大夫的兄弟都不見了,咱們主子料想必定有人早咱們一步先救人,只是他們不知慕容大夫正在崖下等人救,就先走了。后來,慕容大夫被咱們救回來之后,曾跟外頭的人聯絡過,才知是碧玉山庄的人救了他們。”
  司徒壽皺眉,心里打了一個大結。“為什么?”
  “啊?”小荷搔搔頭,不知她在問哪個為什么,只好自行揣測道:“你是問咱們為什么要救慕容大夫嗎?”見司徒壽用力點頭,她大叫一聲:“笨大夫!”
  “他不笨,只是有點弱。”
  “他怎么不笨?笨死了!要我是他,早就告訴你了!你以為咱們吃飽沒事做,成天赶著去救人嗎?”
  司徒壽搖搖頭。“救人不好,只會讓更多的弱者生存于世,到頭來還是避不開被殺,會死。”
  小荷微眯起眼望著她,小臉上閃過一抹异色。“你的想法真怪,咱們主子救慕容大夫,是因他先施恩。你以為天下人這么多,咱們干嘛沒事到處跑著救人啊?其實,不瞞你說,這一次慕容大夫出現,有很多人都在找他呢。”
  “找他?是要殺他?”司徒壽小心翼翼地問。
  小荷噗嗤一笑,原以為司徒壽在開玩笑,后見她神情認真無比,想起慕容遲曾簡短地提過她的狀況。
  “壽姑娘,你真的沒听過慕容遲嗎?你連他的名號都沒有听過?天啊,我瞧慕容大夫跟你親熱得緊,他的事你居然一點都不知情?哎呀,不好,你連他有七、八十歲了,都不知道吧?”
  司徒壽搖搖頭。“我沒注意。”
  小荷跳腳道:“慕容大夫真賊,怎么沒有告訴你他有多老呢?他偏愛用他那張年輕過頭的臉來騙人!司徒姑娘,咱們同是女人,我坦白告訴你好了,咱們主子其實也很喜歡慕容大夫,可是后來發現他年紀有可能老到快進棺材了,她才不敢托負終生。我想大夫那張臉多少也有點影響吧,他長得比女人好看,對咱們來說,雖是賞心悅目,看得眼睛發直,可是若要論及婚嫁,你能忍受自家的相公比自己好看上百倍、千倍嗎?”
  司徒壽听她說話連气也不喘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叫小荷的當真不怕她,難道慕容遲沒有告訴她,其實自己是大家嘴里的殺人鬼嗎?后來听她提這里的主人很喜歡慕容遲,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有些不舒服的。
  她遲疑了下,結結巴巴地問:“喜歡……就會想要成親嗎?”
  小荷用力眨了眨眼。“這個問題……問得怎好,好到我以為你只有十歲的年齡……”見她皺起眉,小荷赶緊笑道:“我說笑的啦。男人跟女人啊,若想長久相處,怕也只有成親一途了。義兄妹雖好,但遲早各覓良緣;父女雖好,遲早女儿會嫁;朋友雖好,卻不能時刻在一塊,因為男女之別。你對慕容大夫,我不敢說,畢竟我不了解你,但我敢肯定大夫對你,跟對一般的病人不同。”否則沒有必要冒著賠上名譽來照顧她。
  小荷回憶起主子救回他們時,慕容大夫的背后鮮血淋漓,左手抱著她,右手的掌心都是血,卻是強撐著清醒。回到谷里,他急著先查她的傷勢,忘了男女之別,掀了司徒壽的外衣,她跟主子都親眼瞧見那一片雪凝肌膚,最后還是主子跟她先將慕容大夫赶出房外,幫忙檢查司徒壽身上是否有傷……老實說,她跟主子都有默契地不將此事宣揚,因為慕容大夫他實在是有點老。至少,有九成九确定他乃高齡之上,要把司徒壽的貞節賠給他,有點儿不值。
  小荷見她又在恍惚了,突然在她耳邊大叫一聲,引起司徒壽的注意。小荷扮了個鬼臉,笑嘻嘻道:
  “我瞧你對這种事一點也不清楚,你……跟我一樣也是孤儿吧?”
  司徒壽遲疑一下,想起義爹早就身故,便點點頭,說道:
  “是孤儿。鳴祥說,是余爺爺幫我取的名字。”
  “余爺爺?他必定很疼你吧?連姓也為你取來,司徒壽、司徒壽,不就是希望你生命長長嗎?我叫小荷,沒有姓,是咱們主子為我取的。她說,我像荷花,雖生于污泥,卻很干淨。”
  司徒壽的心髒突然用力跳了一下,腦海停在余爺爺為她取的名字上頭,壽儿、壽儿,就是生命長長之意嗎?
  小荷跳著往后退了一步,空拳耍了一招,朝她笑道:“你覺得這一招如何?”
  司徒壽回過神,直覺說道:
  “很軟。”
  “你看得出來?我主子親自教的,我力道不足,她便挑了這套武拳教我,我曾立志要學好這套武拳,好能為主子做事,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讓我的主子很驕傲哩。”她笑道,語气稍稍地變化了:“你知道嗎?其實,我很久以前不是孤儿,有爹有娘還有個弟弟,住在很豪華很豪華的宅子里,有一天,有人來了,把他們都給殺了……”
  扑通一聲,莫名地,司徒壽的心又狂跳了一下,一股沉重的壓力緊緊地揪住她的心頭,教她難以呼吸。
  小荷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甜美的笑顏化為苦澀的笑意。“他們連點武都不懂,就這樣沒有反抗能力地被殺了,我不明白這世間是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人命如螻蟻?我曾經想過報仇,我求我主子教我武功,那人強,我要比那人還要強,我主子不愿,她覺得我很蠢,壽姑娘,主子叫我小荷,正因我將仇恨放下了,成為一朵干淨的荷花,我不后悔,真的真的不后悔。”
  司徒壽看著她,靜默著不說話。半晌,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住小荷落下的眼淚。
  “咦,奇怪,我怎么掉淚了呢?真討厭,愈掉愈凶呢!”小荷抹抹眼淚,淘气地笑道:“壽姑娘,你可別笑,我是突然有感而發啦,誰教咱們都是沒爹沒娘的。”
  “我沒笑。”司徒壽認真地答道。
  小荷望著她清澄如水的眼眸,輕聲說道:
  “我現在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也可以确定,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那個懸崖邊慕容大夫的怀里,他認定的人,不會坏。”
  司徒壽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捧開,落在自己右掌心里的淚水。
  “什么是強与弱呢?司徒姑娘,你若想透了,一定要告訴我喔。不過我与我家主子,心中唯一的強者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慕容大夫,若是有人敢說他是世間第一的強者,那么他一定是沒有遇過慕容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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