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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五月初六這日,在万平縣与長安縣的交集地——朱雀大街上,是人聲鼎沸,多少兩縣的百姓帶著全部家當前來下注——
  “想都不用想、定是万平縣里的冷捕頭贏定那軟弱書生。大叔,我押冷捕頭胜。”兩縣的百姓异口同聲地朝那做庄的男子下注。
  今儿個起早,就在大街上的中央插了根旗子,旗子的前方十尺處,造了—座擂台,方便百姓觀賞。而在擂台的四處各造了十處庄家,專收賭金。在台上正站著兩名男子一是—身亮紫衫的冷捕頭,冷冷地站在那儿,像只驕傲的鷹,是怎么看也挺有架勢的,反觀另一名挑戰者……咦?
  “古怪,前几個月我遇見楚大少,他一身的細皮嫩肉,膚色比起女人還要白上三分,怎么今儿個瞧倒像剛潑了墨似的。”
  細瞧之下,站在擂台上的楚天剛仍是一身白衫,可注意到了沒?在腰間的錦帶上競繡了几只小小的蝴蝶,而他的嘴角竟含著几分自信的笑容,像早已胜券在握似的。
  “奇怪。楚大少明明是文弱書生,不消二拳定送往大夫那儿急救了,怎么現下還自信滿滿?”那百姓是交頭接耳,銳利的目光激射到擂台上的男子,好似正在瞧這公豬是否肥碩到有利可圖的地步。
  “咱們還是選冷捕頭來得保險。誰知楚家大少會不會中看不中用,對不?”這算是一般升斗小民的想法。
  尤其瞧那十個攤子上僅有一處攤子是專賭楚大少贏,賭桌上的名單赫然一片空白。由此自知長安城里是沒人對楚家才子有信心,且那小小的攤子還是那小狗子“忠肝義膽”,出頭做庄來撐撐場面的,私下他也把所有家當全押在自家少爺上,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支持那楚天剛——
  “在朱雀大街上私自聚賭,搭設台子,可有報備?”
  忽地一名男子走向那小狗子設立的小小攤位前,好奇問道。
  “當然有,半個月前就同官府報備過了。”小狗子瞧他…身的華麗,腳前挂著圓形的翠綠玉佩,衣衫的料子、款式繁雜花哨,就連腰間的經環也是那青白玉的花熏,做工相當精致,在花蒸的兩面中央刻了個“壽”字,兩旁各刻蝙蝠,取其“福壽雙全”之意;而在那“壽”字的下方又刻了—一條龍,一瞧就知是普通人家買不起的玩意。尤其他一靠近,那花熏里几瓣玫瑰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叫小狗子是又羡又妒。
  不過他看來雖像富貴于弟,但可曾听聞男人耳垂挂環嗎?在他左耳上明日張膽地挂了只金環,但他的右耳卻沒穿耳洞。
  奇怪,在這時代有人單穿一只耳洞的嗎?
  無論如何,管他奇不奇怪,既是肥羊上門,就沒有放棄的道理一一“這位公子爺儿,您是京城人?”見地點頭,小狗子忙進讒言:“您既是京城個人,當然不可錯過百年難得—見的盛會。您瞧見那黑壓壓的人群了沒有?他們全是赶來下賭的。不瞞您說,今儿個最有希望連贏三場的便是那—身白衫、瞧上去就冠軍相的人儿。我是見您人好,特地透露風聲給您,您可別泄露出去。”就盼他下點注,反正瞧他有錢,當當那散財童子又何妨?
  那男子瞧瞧那擂台上的人物,再低頭——望那空白的名單,奸笑道:
  “他若能得胜,又何以沒人賭他?”
  “誰說沒人賭的?我就是一個!”小狗子气憤道:
  “而且魚小姐把她的私房錢全拿出來賠咱們家少爺會贏呢,還有,你瞧這几千兩銀票了沒?包你數都數得累死了!今儿個我—擺攤子,就有家小孩拿銀票過來,說什么有位大叔下注咱們少爺贏。我勸你還是趁早下個注,不然競賽開始,你就白白喪失一大筆銀了!”說破了嘴,就是硬要他“捐”出來。
  “誰是魚小姐?同這場競賽有關么?”那男子好奇道。
  “你不識長安縣有名的瘟神?”小狗子是差點咬到舌頭。這人是山頂洞人還是一生不出家門,竟連那与瘟神同名的魚翩翩都不識得,枉他到這世上白走—遭。
  當下,便好心地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將魚家小姐的臭名由來与楚天剛之間的關系是說得加油添醋,還特地將自家少爺說成痴心苦戀奇男子、而那冷如影成了沒心沒肝沒肺的超級大色狠!
  “總之,原本一段天賜良緣,卻半途殺出這姓冷的程咬金,您若有同情心,就把銀子捐給……不,是賭咱家少爺贏。”說得大溜口,差點就少了頭大肥羊。
  那男子微微一笑:“這故事倒有趣得緊。”從腰際將厚厚一疊銀要拿了出來,全數放在桌上,順便在那空白的名單—上留下大名小狗子看得是目瞪口呆——
  “您……您……您這好說也有上千的銀票……可全是捐給咱們少爺的?”差點沒感動得痛哭流涕,想他小狗子雖說賭下全部家當,但好歹也偷偷留下了几十兩銀,可眼前的恩人簡直是天仙下凡的嘛!是不是他小狗子的蓮花舌打動了他?不然他干嘛無緣無故拿出這疊銀票來?嫌錢多,想砸死人嗎?
  “我一生中運勢极強,倒也未曾遇過大災大難。如今長安城既有瘟神,若不親眼目睹,實是生平一大憾事。你就為我指指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台上二位英雄厚愛?”擺明了就是不怕死的好奇寶寶。
  “這……”小狗子面有難色,低頭瞧了瞧那名單上的大名,簡單兩個字,卻壓根不識得。
  “在下李唐。”
  “原來是李公子。不是我不指那魚姑娘給您瞧,是……她今儿個根本沒來!”抬頭尷尬地瞧向那東邊向著太陽的屋頂。
  那李唐順著眼瞧去,不過是一般的屋檐嘛,有何惊奇之處?不過——好像有點不對勁,若再細瞧,能隱約發現屋檐上有兩小簇黑影浮動……
  “楚兄,你當真要比?”那擂台上傳來好心的勸告聲,吸引眾人的注意。
  “誰同你稱兄道弟的?冷捕頭,翩翩本是我妻,若不是殺出你這半途程咬金,我又何須要比呢?”
  三場競賽,頭一項就是打擂台,瞧誰先給打出方形擂台,就算先輸,若是挨不了那拳腳,自動投降也成。7總之,今儿個他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臨出門前不愿魚翩翩跟來,就怕她瞧見他鼻青臉腫的模樣。
  那冷如影瞧了瞧他的神色,淡笑道:
  “俗話說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同我比試,究竟是服不下心中那口气,還是真愛翩翩之故?”
  “我……”本想脫口他早當翩翩是妻,但,這其中可有愛的成分?
  這一個月來為她辛苦鍛煉体魄,除了想將她娶回家外,還有其它理由嗎?自從她為他身挨三刀后,對她的觀感是大變,瘟神也好,母老虎也罷,就是再也沒法离開她了。
  每回瞧見她時,心頭是說不出的窩心,真想生生世世地瞧著她、守著她——
  “這便是愛么?”他喃喃自語:“自從她傷愈之后,我便無時無刻想娶她過門,說不出理由——”
  “呵,這叫感激之情嘛。”冷如影冷笑道,是無視于那台下的百姓鬧哄哄的,一會儿有人攀在擂台邊,細瞧他們的對話,再一傳十,十傳百,傳給那看好戲的上百人。
  “怎會是感激?”楚天剛想也不想的否決:“若是感激,又何須賭上一生幸福娶她?她為我挨刀,固然是因愛我之故,但我又豈會因報恩而娶她?”他大聲道。
  “既是如此,倒不如我要了她。反正你又不愛她!”“誰說我不愛的?”他沖出口道:“頭一回見到她,是在那市集的算命攤上,我對她便留下深刻的印象,若不是成見在先,我又怎會至今才發現自個儿的真感情?”
  他的面容震撼得像是忽然讓人給狠狠敲醒,所有的感情全熱騰騰的涌上胸口:“是了,我是愛她的,否則豈會在她傷重之際,痛苦不已?那种心頭如挖了洞的疼痛一生一次便已足夠。我當然愛她,不然何以每見她一回,便又心動了一回?若不愛她,我楚天剛又豈會甘心娶她?”愈說愈激動,舉起右手背鮮紅的蝴蝶胎記。
  眾人也都瞧見了,只是不明所以。
  “當日她的鮮血染了我的胎記,是洗也洗不掉,如今我身上有她的血,這是我倆注定的良緣,是生生世世的信物。以這胎記為憑,我楚天剛這一生若娶不到她,一生絕不再論婚嫁!”說到最后干脆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
  這不是在作戲,可是當真的!
  原木娶她的念頭是怎么也模不适。如今拜這情敵之賜,總算獲知他的心意。這足月來的朝夕相處,是愈瞧她,心中愈有那濃郁化不開的悸動,巴不得永遠呵護她,別再讓她有絲毫的損傷——
  原來,這就是愛情啊。
  他愛上了長安縣有名的瘟神?
  消化這念頭半晌,忽覺心頭是既不懼又不惊,反而俊秀的臉龐浮出溫柔的笑意。
  “莫怪我摸了她的胸脯,也會莫名流下鼻血,原來是命定中人。怪只怪我為那假象所迷惑,延至今日方知她的好。”他雀躍地喃喃自語,瞧見冷如影若有所思的眼神,忙備戰起來!
  總之,這場架是打定了。除非這姓冷的放棄魚翩翩,否則就算打個斷腿斷手,他也絕不死心!
  唉,怎地听見哭聲?
  低頭向人群往去,又嚇了一跳——
  只見圍觀的女子個個梨花帶雨,而那下注的壯丁雖沒掉淚,也是一臉動容。發生了什么事嗎?
  “好凄美的戀情喔……”
  “倘若能找到像楚公子這樣的痴人,那一生一世定是幸福可期。”
  “我瞧翩翩姑娘才是專情之人,若不愛這楚公子,又怎會挨那致命三刀?”一時間,台下七嘴八舌起來,討論起這段戀情——通常這“討論”的真正含意是——
  到了明儿個早上渲染成另一段超級悲劇版,然后流傳京城數月,直到有下個流言版本出來。
  “無論如何,這場競賽是定要分出個胜負來。”冷如影拱手道。他也下了重注,不比不成。
  “這是當然。”楚天剛不再多言,擺好魚翩翩教他的架勢,專注的凝視敵手,移動那步伐,胜敗就在頃刻之間——
         ※        ※         ※
  “奇怪,打個架也須廢話一籮筐么?”那東邊向陽的屋檐上悄悄站了一名女子,一身翠綠衫子,腰際挂著繡了蝴蝶的綠荷囊,一頭的鳥窩頭仔細地扎起長辮,一瞧就知是那十分招搖的魚翩翩。
  “小姐……咱們,咱們還是下去吧,站在這么高的地方,會跌死人的……”那喜鵲是嚇破了膽,壓根不敢往下瞧。
  “呢?那姓楚的在說什么?怎么這般激動?”魚翩翩自顧自的往前傾了些,就盼听見一些話語,瞧他還高舉他的右手臂,露出那鮮紅的胎記。怎么?他是在發誓?
  為何台下的百姓竟都流下眼淚?
  本想跳下去瞧瞧的,但一看見雙方擺起備戰姿態,忙喚道:
  “喜鵲,快把東西拿過來!”
  那東西是個白色的箱子,箱子里浮滿了冰塊,里頭還有個小盒子浮沉著,打開那小盒,里頭淨是鑿好的小圓球冰塊。換句話說,那箱子算是個冰桶,保那小盒里頭的冰塊不融。
  這叫作案不留痕跡!
  “本想幫他作弊,偏偏這楚大呆不肯戴上防身護具,硬要以卵擊石,以為才一個月就能將功夫盡學,不被冷如影活活打死才怪。”所以她自個儿偷偷跑到這儿,准備悄悄“作弊”。
  陽光正強,就算她用這圓球擊中冷如影,沒一會儿功夫就融化了,誰會發現,是不?
  “小姐,楚公子若贏,你真會嫁他么?”
  魚翩翩紅了紅臉,啐道:
  “事情還沒個結果,現下談又有何用?”不過,她是愈來愈欣賞這楚大呆的。
  原本一直以為他是唯唯諾諾、膽小如鼠的無用書生,哪知近日是愈看愈發覺他有男子味道,不再動輒昏厥,不再畏畏縮縮——
  “奇怪,這一個月來怎么也不見他去找酒肉朋友?”
  “小姐,你是說那甄、賈二位公子么?”喜鵲掩嘴偷笑:“小狗子悄悄告訴我,自從你病体康愈后,楚公子曾對他說過翩翩言之有理,甄、賈二人只會害慘他,這种酒肉朋友不交也罷。從此他就真沒見到他公子去找那甄賈二位公于。”想了想,悄悄道:“上回我在茶樓看見楚公子同几名商家在聊天。小姐,楚公子不是讀書人么?怎會址上商人?”
  魚网瑚來不及理會她的話,忽見冷如影揮出一記左鉤拳,狠揍在楚天剛的鼻梁,二道鼻血順勢流了出來魚翩翩像痛在自個儿臉上似的縮了縮肩,忙拿了粒小圓球,對准冷如影的腳踩激射出去。只見那冷如影微微一笑,步伐一轉,輕松閃過,那小圓球不巧打到迎面扑來的楚天剛身上——
  “哎唷!”他腳踩一痛,跌了個狗吃屎。
  “怎么?楚公子趴在地上,是認輸了么?”
  “誰說我認輸來著了?”楚天剛咬牙勉強站起,雙拳握緊,又往冷如影身上扑去,還沒碰到人家的臉呢,忽覺肩頭一陣劇痛,一時分心又遭這姓冷的擊上一拳!
  “莫非今日撞上那黑煞日?怎么無緣無故手腳像被石子打中了似的?”他心一涼,忙扎穩馬步,是打定主意,就算今儿個沒法子打中人家一拳,也不准自個儿先跨出擂台之外!
  “可惡,怎么老打不中他?”魚翩翩气极,尤其瞧見楚大呆還來不及擊中冷如影,就先挨了好几拳,再這般下去還有贏的可能嗎?
  “活該,活該,明明打不過人家,硬要逞強!”當初還說什么這是男人之間的事,他以為他是誰?就算——個月里天天鍛煉体力,又豈能輕易贏過京城名捕?
  尤其老瞧他被打倒在地……
  她一躍身,從屋檐上跳下地,直接奔入人群里,怒喊:
  “姓楚的,你今儿個若輸了,我便跳河自盡,做鬼也不放過你!”一番宣言讓那原本躺在地上的楚天剛,奇跡式地勉強支起身子。
  他雖已不似當初一拳就可解決的弱書生,但任誰挨了這數十硬拳,能不倒才是奇跡呢!
  那冷如影瞧他搖搖欲墜的身子,逼近他、笑道:
  “楚公子,其實天下何處無芳草?當初你對翩翩是敬鬼神而遠之,如今又何必為她賣命?不如痛快認輸,好快回家養傷。”
  那楚天剛冷哼—聲,又往他扑來——
  “一万兩。”
  “什么?”
  “給我一万兩,我自動按你一拳,順勢跌下擂台,如何?”冷如影微笑道。
  “好——”—拳就往姓冷的腹部迎去,才要碰到,那楚天剛怒道:“才怪!翩翩于我,又豈值那一万兩?”
  眼見這冷如影聞言,就要側身避過這一拳,這楚天剛靈机一動,死命地抱住這姓冷的腰部,趁他一惊,兩人雙雙跌出擂台——
  “咱倆一塊下台又有何用?最多平手而已。”那冷如影四乎八穩地躺在地上,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楚天剛。
  他簡直不要命了嘛!
  “誰說平手?”那楚天剛躺在地上,大聲道:“咱們言明在先,誰先落地便算輸家,咱倆雖同時出台,可你先落了地,我不巧正遲了你一步。你道是誰贏誰輸?”
  “當然是楚大呆贏!”魚翩翩忙拎起裙擺跑過來:
  “姓楚的,你還沒死吧?”
  “我若死了,豈不累你作寡婦?”想爬起身子來,只聞全身關節卡卡作響,差點沒拆了這身骨頭。
  “翩翩,楚公子贏了,你很開心么?”那冷如影忽地上前問道。
  “這是當然”。
  “這么說——你想嫁的是他?”
  “我……”她差點沖口說:“是”,尤其瞧見楚天剛熱切的目光和眾人的好奇,勇于坦率道:“他是我自幼許配的未婚夫,我當然是嫁他的,除非他不要我!”她說得理所當然,一副理直气壯的模樣,可兩朵紅霞還是忍不住飛上雙頰。
  楚天剛聞言,忙不迭的表白心跡,急道:
  “我要,我要,我當然要你!”
  “那……”冷如影靠近他,低語:“一万五千兩”。
  “呢?”
  “一万五于兩的銀票,我便不再同他挑戰。想他已是傷痕累累,若要完成第二項競賽,除非是奇跡。”
  那第二項競賽便是跑完長安城一圈,長安城共有一百一十個坊,東西九點七公里,南北八點二公里,要繞上一圈,除非体力甚佳,不然依楚天剛這疲累的身子想跑完,大概那時魚翩翩早拱手讓人了。
  “誰說我不能比了?”那楚天剛怒道:“你壓根就是來坑錢的!”
  冷如影一徑地微笑:“捕快向來薪餉极少,我趁机賺點錢又有何罪?再說,若不是我,又怎能湊合你們這對鴛鴦?就算是媒人紅包……”
  “媒人紅包可以另給,但比還是要比。”楚天剛堅定說道:“翩翩不同于一般女子,即是為人婦,對于緝盜擒凶之事仍沒法子放棄,起碼我要證實我能娶翩翩,定也能保護于她。”
  “也罷。既然楚兄堅持,冷某也不勉強,可我若贏了,只怕到時你須喚翩翩一聲‘捕頭夫人’。”存心刺激他完后,便讓眾人赶往明德門准備。反正拿不到這一万五千兩,屆時還有一筆可觀賭金回收,算來算去都有得賺就是。
  “翩翩……”那楚天剛冷哼一聲,忽地痴情脈脈地瞧著魚翩翩,執起她的小手。
  “干嘛?該不是要我背你到明德門吧?”
  “你說得可是真的?你真愿委身于我?”
  她紅了紅臉,吶聲道:“反正也沒人愿娶長安縣的瘟神,你愿娶我,我就嫁你。”
  他狂喜地才要上前一步抱住她,哪知全身骨頭差點散了……
  “翩翩……”他扭曲著臉。
  “恩?”她垂首瞧著地面,十足的女儿嬌態。
  “這一生我只要你一人,但在此之前……”
  “呃”“能不能先雇輛牛車拖我到城門競賽?”
  “呃——”
         ※        ※         ※
  繞著長安城的外廓城外一圈,由南邊中央的明德門起跑,一路經安化門、延平門,再由金光門進城,而后出春明門、延興門,繞過蕪蓉園,再回起點——這是馬拉松式的跑步,跑快不見得有利,能有耐力跑完全程才是贏家,每個門外都有人候著准備供應茶水,順便傳回最新情報,不過——
  安比門那儿已傳來消息,說是冷如影早在一柱香之前就已經跑過那里,但楚家大少尚未見到蹤跡,而下一個延平門已隱約地瞧見冷如影緩步行至——
  “完了,完了!我瞧少爺定是癱在中途,沒法子跑了!”那忠心的小狗子才說完,隨即慘叫一聲:“喜鵲,你打我干嘛?我說得可沒錯嘛。早知如此,我好歹也拿些家當賭冷捕頭贏,瞧,只怕如今我連迎娶你的錢都沒……”聲音愈說愈小,瞧見冷如影迎面而來,忙用敵視的目光死瞪著他。
  他小狗子沒錢沒勢,嘴巴也毒,但起碼基本的忠心還有,起碼也要拖住這姓冷的一時半刻才成。以為他吃飽撐著沒事做,自愿來當這供應茶水的人嗎?嘿嘿!
  偷偷瞄了一眼色家小姐,雖然她是長安縣的瘟神,但好歹對少爺是一心一意的,或許她還沒發覺,可他小狗子是旁觀人,早瞧出她不知不覺愛上了少爺,不然何必為少爺作弊,嫁給冷捕頭不更能雙宿雙飛?
  “唉,不知少爺有沒有想過,若真將魚小姐娶回家,那楚府豈不成了瘟神之地?會遭來多少的災禍?”他喃喃自語,一思及此,就差點變節要幫那姓冷的了。
  不過這是少爺自個儿的選擇,他這下人也只有服從的分儿。瞧見了沒?為了撮和他們,他還特地在茶水里放了蒙汗藥,就不信少爺還贏不了!
  他挺盡責地露出餡媚的笑容迎上前去,還小心冀冀地奉上茶水。
  “冷捕頭,跑了這么遠的路,先喝杯水,喘口气吧!”小狗子兩眼閃亮亮地死瞪著他,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可一張嘴成不自然的扭曲狀態,像要笑卻又笑不出口……
  那冷如影微微一笑,側身閃過了他,直接走到那魚翩翩面前。
  “翩翩,你也自愿來當這供應茶水之人?”正想拿她桌上的茶水,卻叫她一手拍開。
  “供茶水是小狗子,你若要喝水去找他。我這茶水是干金不賣!”
  “原來這專為楚兄准備的。”冷如影瞧她气呼呼的臉蛋,笑道:“一出明德門,就沒再瞧見過楚兄,現下也不知他倒在何處,你若想他贏,不如……八干兩吧!”
  她莫名地瞅了他半晌,才忽地冒出一句:
  “我從不知万平縣的捕頭競如此貪錢,不知有多少囚犯送錢換回一條命的?”分明是諷刺他。
  以往敬他辦案認真,就拿上回那件新娘服砒霜自殺的事來說吧,是親眼瞧他多方奔走,最后果真印了楚大呆的猜測,确定是那新娘想殺五十出頭的新郎,卻不慎誤殺了自個儿。那時限這姓冷的辦案冷靜又公正,挺是佩服他的,還尊一聲“冷大哥”,可如今沒想到他竟為了貪錢不惜拆散一段“好姻緣”——
  那冷如影合了合眼睛,再睜開時一片深沉的痛苦“翩翩妹子,你當我真是為了銀子而挑戰楚兄?”那含情脈脈的眼神讓小狗子一瞧,心頭一惊,連忙擋在這兩人中間,小心奉上茶水。
  “冷捕頭,喝杯水再聊嘛。”話才說完,又遭冷如影推開。
  魚翩翩儼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茫然然地看著他。
  他的話中含意好似他真的愛上了她——
  “我不在乎你是長安的瘟神。想你我志趣相投,同在公門內做事,本該就是天生一對。哪知你競看上了那,文弱書生,我這才不得不將滿腔熱戀埋在心頭。我雖愿成全你們,可心中畢竟不甘,才會索取銀兩。翩翩妹子,你雖已十七,但長年被人視作瘟神,如今僅有兩人求親,論條件、論聲望,我皆胜楚兄一籌,現下你若答應嫁我,別說銀兩不要,連這競賽我都心甘情愿的落敗,如何?”一生之中,從沒說過這般惡心至极的甜言蜜語,只見他袖里臂上一粒粒的小紅斑競相冒了出來。
  而他的翩翩妹子呢?聞言好像不但不感動,反而小臉上打了個“?”似的困惑起來。
  他別有用意的笑了笑:“翩翩妹子,你感動么?楚兄能給你什么幸福?沒靠你保護就不錯了……”
  魚翩翩哪听得進他的話?
  沒錯,十七載里僅有二人鐘情于她,但她偏就是對這冷如影沒什么感覺,反倒是對那楚天剛是又有那保護欲又有想同他親近的念頭。
  她忽地喃喃道:
  “小時候我常作一個夢。夢里有個白衫男子,一頭長發束在身后,時常坐在一個大圓池前吹著短笛,我始終瞧不清他的長相,只知他不吹笛時,就朝我悲傷微笑著,還對著我說:‘若有一日咱們成了凡人,你可愿同我廝守一生一世?’那時,我說不出話來……”
  奇怪,她怎么臉濕漉漉的,每回一想起那夢中男子,一顆心就好生難受,像是她失去了什么——
  “后來,我遇見了楚大呆,那夢便不曾再出現過。
  頭一回遇見他,好似那夢里男子的感覺,初時摸不清自個儿的感覺,但如今我想嫁那楚大呆,想同他陳守一生一世,想珍惜每個与他相處的机會。倘若那白衫男子是我前世的心上人,我舍棄了他,是我不懂珍惜,現下我喜歡楚天剛,就決計不會輕易放棄……”坦率的說完后,反而松了口气。不過一瞧小狗子和喜鵲動容的神情,還有那……
  “楚大呆?”
  不知何時,那楚天剛早死爬活爬,爬到延平門來。
  原本是癱在地上的,但忽聞魚翩翩的話,那全身不知打哪來的力量,竟又奇跡式地支起身子。說來奇怪,只要与魚翩翩有關的事,在他身上發生的奇跡總是言之不盡。
  “翩翩,我……”本想說“我對你的心意是一樣的”,但總覺露骨了些,勉強改了口:“翩翩,你夢中男子曾問你若為凡人,你可愿廝守一生一世,但今儿個我問你,倘若真有輪回之說,你可愿生生世世永結同心?”
  他真摯問道,不覺小狗于等人引頸細听。
  “我……你若不嫌我是瘟神,我自然愿意同你生生世世水結同心。”她紅著臉說完,冷如影早起了一地的雞皮,紅斑已蔓延到他的頸項上。
  暗叫聲不妙,他急忙趁机槍了翩翩桌前的茶水一口飲盡。
  “你們盡管情話綿綿,反正也只有今儿個。這場競賽我非贏定不可。”語畢,便邁起步伐先跑了。
  “可惡!”小狗子一气之下,將小心捧著的茶水潑了一地。蒙汗藥耶!冷如影若肯喝下它,少爺定會三場二胜,不用再比。是他小狗子的演技太差,還是那姓冷的眼光太過銳利?
  楚天剛見狀,忙喝了一口魚翩翩再倒的茶水。
  “這場競賽我絕不能輸。”深深凝視她半晌,便努力地追上前去。情話可以再說,但翩翩翻只有一個,恨只恨為何不及早發覺她的好,才淪落到同人搶奪的地步。
  “少爺,你可要加油!我小狗子想幫你也幫不了。
  那可是我花了三文錢買來的蒙汗藥耶,那冷捕頭若喝了,肯定非睡上個三天三夜……”小狗子捶胸頓足,是气個半死。
  “蒙汗藥?”魚翩翩啞然:“小狗子,瞧不出你這般殘忍,讓冷捕頭‘曝昏荒野’不怕被狼吃了么?”暗懊自個儿怎么沒想到。
  小狗子忙垂下眼,生伯未來夫人气少爺贏得不公平。
  “夫人……不,翩翩小姐,我也是為了少爺好……”
  “早知如此,我也學你用蒙汗藥,干嘛還好心的用巴豆?”魚翩翩壓根就沒听見小狗子的忏悔。
  她好心?小狗子的嘴早成O型嘴。
  “翩翩小姐,你是說,先前冷捕頭搶去的那杯茶水里,摻雜了巴豆?那不是要給少爺喝的么?”他是不是錯听?
  她得意的點頭。“小狗子,我問你,你是楚天剛的忠仆,我是心向他的未婚妻,倘若專為冷捕頭准備茶水,他當然會覺得其中有所古怪,但若為楚天剛准備茶水,他會覺得古怪么?”
  “不會。”他呆呆答道,忽然發覺她身后散發金色的光圈。以往老覺得她配不上少爺,一是瘟神之說,二是瞧她粗枝大葉又沒念過書,當然笨得配不上少爺,但如今——他以為他小狗子已是夠毒夠狠夠聰明,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下簡直佩服起她這個中好手來。
  “昨儿個晚上我放了一斤的巴豆粉煮沸成水,再加几朵玫瑰瓣,該不會有怪味才是。”
  “一斤?”天,這只是一場爭奪賽罷了,有必要害那冷捕頭拉死嗎?不,不,只怕冷捕頭還沒拉死,就先虛脫而死。他小狗子的蒙汗藥簡直算是小儿科嘛,哪比得上她的大手筆?
  她——真的适合當楚家少夫人?
  万一,万一哪日他小狗子頂個半句話,會不會也遭她的毒手?他的心忽地發涼起來?
  “咳,奇怪?不是只有冷捕頭和楚少爺在競賽么?
  怎么又跑出個第三號人選來?”那小狗子瞧見草叢里奔出一人來,再一細瞧,又叫了一聲:“他不是李唐公子么?”
  “救命,救命!”那李唐忙躲在小狗于身后,指著緊迫而來的几名漢子,嚇叫:“今儿個總算見識到長安縣瘟神的威名,我不過是瞧瞧那擂台競賽,便無緣無故遭人追殺!”瞧到有名女子穿著綠色羅衫,一臉不以為意的模樣,忙要拉她過來。“你快過來躲躲,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敢情真當小狗子能對付那几名藍衣大漢。
  “李公子,你若乖乖隨咱們走,咱們頭頭是決計不會傷你半分。你若存心頑抗,就休怪咱們閣顧您尊貴的身分,向你動粗了。”那為首的漢子分明沒把魚翩翩等人放在眼里,八成也沒瞧過長安縣瘟神之威。
  “你們是誰?光天化日強行擄人,眼里還有王法么?”發出聲音的是魚翩翩。那李唐公子一抬起眼,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小狗子也縮在魚翩翩身后,活像一只母雞捍衛她的三只小雞。她是誰?這樣的美人不怕那手持彎刀的大漢嗎?
  “美人,你還是快快躲起來……”
  “她躲起來,誰來保護咱們?”小狗子忙低語:“你會武么?”見他搖頭,怒道:“喜鵲不會武,我也不會武。你說,誰能保護咱們?”
  “臭娘們,若不想讓大爺們傷及你,最好快點閃過——”話還沒說完,那大漢嘴里就塞了一堆泥巴。原來魚翩翩腳一踢泥,便以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他的嘴。
  她是沒念過書,也不會做女紅,但從小就跟著武師練武,加上別看魚父整日笑呵呵的,想當年也是威鎮一方,最后讓官府招降的山寨霸主,功夫絕對不在話下,就算沒傳給她十成十,起碼也傳了一半。除非遇上像盧臣那般難纏的武人,不然像這几名大漢早給打得滿地昏迷不醒。
  那李唐猛擊掌,連聲叫:“好好好!你若不是女儿身,定讓你成為小王……我李唐公子的貼身護衛。”
  那魚翩翩才懶得理他呢!他是同楚天剛一般軟弱沒錯,長相也同他一般俊秀,但對楚天剛的感覺像是濃濃的、甜甜的滋味徘徊在胸口。至于對這李唐?壓根就沒好感。
  “美人貴姓芳名?我李唐公子向來有恩報恩,改日定攜禮登門拜訪。唉,說來可笑,我的運勢极強,沒想到今儿個也遭那瘟神之災——”
  魚翩翩眯起眼瞧他:“你可知我是誰?”
  “呃?我确信沒見過美人,不過想來閨名定是溫柔朔雅——”
  “我就是那長安縣的瘟神。”
  “啊?”他呆住了。瘟神會是這美人?
  “我就是你嘴里說的瘟神!”魚翩翩一腳正中他的小腹,當場讓他摔了個狗吃屎。收拾收拾茶攤,使喚小狗子、喜鵲——
  “反正楚大呆是贏定了。咱們回大街上等他去。”
  “是,”那小狗子連看也不看那還在震惊當中的李唐公子,便急忙攜起包袱,拉著喜鵲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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