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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時間一切恢复靜寂,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不過,撞毀的跑車仍然卡在車門上,證明剛才的騷亂的确不是夢。
  元聲伸手叫她:“銘心,回屋里來。”
  她微笑,“我不怕黑。”
  “有狼。”
  銘心笑不可仰。
  “還有吸血蝙蝠。”
  銘心舉起手,“好好,我進屋來。”
  元聲斟一杯酒給她,“我大哥說,謝謝你幫忙。”
  銘心愣住,“你大哥?”
  “是,剛才那人,是我大哥元宗。”
  銘心沖口而出:“他住三樓,彈小提琴,愛到圖書館,可是這樣?”
  “你已經見過他?”
  銘心搖搖頭,喝一口拔蘭地,“剛才第一次見。”
  元聲吁出一口气,“若不是你喝止,我會打死那陳某。”
  “不值得,”銘心輕輕說:“他要走,讓他走。”
  “你已猜到真相。”
  銘心不出聲。
  “元華很想結婚,那陳惠麟故意刁難,今日,他提出分手。
  銘心為之惻,耳邊隱約還听見元華哭泣的聲音。
  “大家休息吧。”
  今夜肯定特別長。
  回到房內,看到茶几上放著一大瓶玉簪,呵,是老好魯媽送來的。
  銘心跳上床,彭一聲落到床褥里,閉上眼睛。
  整夜听見有人器,一時不知是誰,銘心不愛哭,因沒有哭的對象,她遇到不如意事只會默默發悶,睡了又睡,靜待情緒好轉。
  天蒙蒙亮了。
  雀鳥成群飛出來嘰嘰喳喳報曉。
  她探頭出去一看,破車已被拖走,好高的辦事效率。
  銘心梳洗完畢,到廚房做早餐,碰見魯媽。
  她道謝:“我看到玉簪了。”
  魯媽只是微笑,“你歡喜就好。”
  銘心覺得老人好像還有話說。
  “夏小姐,那人追求大小姐的時候,整日在會客室等,忽然不來了,接著又要分手,這樣傷害一個女孩子,會有報應嗎?”
  這种問題,應該不好答,可是不知怎地,魯媽問得直接,銘心也答得爽快,她說:“會的,會有報應。”
  魯媽頷首,“有种現世報,今生今世可以看得到。”
  深深歎口气,她悄悄走開。
  銘心滿以為今日不會有人上課。、可是,第一個進來的是臉色蒼白的元華。
  銘心大感意外,臉上一點也不露出來,“請坐。”
  元華輕輕坐下來,她人如影子,虛浮得似無實質。
  半晌,她忽然問:“以后,找怎么辦?”
  銘心亦有現成的答案:“照樣效卓元華小姐,該讀書、做事、跳舞、隨你喜歡。”
  元華木著一張面孔,“要做到几時去?”
  銘心暗暗吃惊。
  她忽然笑了,“生為卓元華,死為卓元華,昨夜,我夢見母親,童年的我緊緊擁抱她膝頭。”
  銘心知道,听她傾訴,已經是最大幫忙。
  元華用標准國語說:“昨夜,虧得有你外套遮丑。”
  銘心揚起一條眉,“怪不得你不來上課。”
  元華說:“父親忘了,几年前他已經找人教過我們。”
  銘心點點頭。
  “父親很少見我們。”
  元華站起來走出圖書室。
  不久又輪到元心走進來。
  她問銘心:“昨晚你有沒有睡?”
  銘心說有。
  “我整晚都哭,”元心沒精打采,“希望媽媽還在生。”
  銘心當然明白,“失去母親是天底下最令人沮喪的事。”
  元心用手揉一揉面孔,“讓我們好好上課。”
  分一分心也是好的,銘心專心授課。
  教元心這樣的學生是种享受,她舉一反三聰明伶俐,進度如行云流水。
  “暑假過后,升哪家大學?”
  “布朗,英國文學。”
  銘心點點頭,是,那种學位确是為卓元心這樣的女孩子所設。
  上完課,元心攤開報紙,讓銘心看。
  銘心好奇,那是一版經濟要聞,頭條這樣說:“環亞華美十三億拯救大明”,原為競爭對手的泰亞華美企業,昨宣達成聯合協議,共同合作拯救已停牌近一年半的大明机构……
  元心輕輕說:“家父是環亞主席卓世光。”
  原來如此。
  “要看報才知他近況。”
  銘心又點點頭。
  “大哥本來幫他辦事,后來,生了病,才与我們同住。”
  銘心抬起頭來。
  病,什么病?她不想在這個大孩子口中套話,要問,大可問卓元宗本人。
  元心歎口气,“有沒有嚇倒你?你看我們這一家人。”
  銘心溫柔地說:“誰家沒有一點煩惱事。”
  “銘心,你真好。”
  元聲靠在門口,“中尉,出去吃頓飯如何?”
  “元心,你也一起去。”
  元心伸個懶腰,“我約了甘德奇。”
  銘心收拾一下桌子,与元聲离去。
  元聲建議:“不如出海到船上吃午餐。”
  銘心答:“下午我有事。”
  “又幫老人屋刷漆?”
  “猜中,這次是幫老人織毛線被。”
  “銘心,你的工余活動無奇不有。”
  “你也可以來參加。”
  “我,做針織?”
  “為什么不,我的義工學生有男有女,每人捐一小時,織成四乘四寸小方塊,由我縫成毯子,送到老人院。”
  元聲抵死不從,“我情愿捐錢。”
  “捐錢也歡迎。”
  他与她吃法國菜。
  銘心說:“家里菜式更佳。”
  “家里气氛沉悶:一個病人,一個失戀,一個少不更事……我情愿出來吃。”
  “我不覺得。”
  “你個性似陽光。”
  銘心忽然感動,“你為人熱清。”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什么吸引我,你的生命力,銘心,以及你的燃燒力。”
  銘心笑,“不是我的大眼睛嗎?”
  元聲假裝剛剛發現,“呵對,你的确有雙漂亮的眼睛。”
  他送她到社區中心。
  “稍后來接你。”
  “我自己會回故園。”
  元聲溫柔地說:“順路。”
  一小時后他回轉來,看見銘心蹲在那里听一位坐輪椅的老太太發牢騷。
  許久許久,她才發覺他站在門口,于是安慰老太太几句,總結談話。
  她笑著朝他走來。
  元聲低聲說:“你這种奇女俠,總不見你累。”
  “我吃得多。”
  “善待老人,是否想起母親?”
  銘心這樣答:“我的女儿也會老,希望將來也有人愿意听她傾訴。”
  “嘩,突然將時間空間推前百年。”
  銘心笑,“幸虧你听得懂。”
  元聲看著她,“我還算聰明。”
  “讓我們回故園去。”
  “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我得准備一下,明早要往海軍報到。”
  元聲气餒,只得一起回家。
  元心先跑出來,“銘心,請幫我拉一拉背后拉鏈。”
  銘心一看,“裙子好似太窄了。”
  “不怕,我吸王口气,你立刻拉上。”
  銘心狠狠地扯著拉鏈拉上。
  元心擺擺手,又匆匆赶下一檔約會去了。
  元聲音著妹妹的背影,遺憾地說:“要多無聊就多無聊。”
  銘心不以為然,“為什么不,我要是有條件,我也趁少年時天天出去玩。”
  元聲笑:“沒想到你這樣諒解。”
  銘心回到房內把制服取出來熨好。
  第二天晨曦就要出發,那夜她睡得比較早。
  半夜,忽然惊醒。
  銘心只覺得混身寒毛豎起,有人在她床前!她忘記鎖門。
  糟糕,這人是誰?
  她霍一聲坐起來。
  那人說話了:“對不起,銘心,吵醒了你。”
  銘心松口气“元聲,怎么是你?”
  他的聲音极之緊張,“大哥叫我來請你,快隨我來。”
  “什么事?”
  “元華坐在二樓檐蓬上要往下跳。”
  銘心一聲不響套上長褲襯衫立刻跟著元聲走。
  “從大哥房間出去最方便。”
  卓元宗的房間并沒有開燈,銘心看到一個黑影坐在一角。
  危急間誰還有心思去打量布置陳設,銘心問:“元華在哪里?”
  元聲噓一聲,指指小露台上端。
  銘心看到兩條光致的小腿不住晃動,最詭异的是,元華還穿著血紅色的高跟拖鞋。
  三十多尺高,摔下去,非死也傷。
  銘心立刻說:“快點報警。”
  元聲答:“已經請示過父親,決不可以召警。”
  銘心大奇,“救命要緊。”
  “這件事若果張揚出去,卓元華從此得了一個瘋女的別名,她還有什么前途。”
  這時,坐在一角的卓元宗說:“夏小姐,勞駕你勸她下來。”
  銘心背脊全是冷汗,她還在遲疑,坐在屋檐上的元華忽然把腿一搖,一雙拖鞋的溜溜往下墜,噗地一聲,打破了深夜寂靜。
  銘心只得硬著頭皮上。
  她輕輕走出露台,站在欄杆旁,裝作是看風景的樣子。
  自三樓小露台看出去,真似可以看到太平洋另一端。
  她假裝自言自語:“今夏特別熱,不知有多少蜂鳥前來喝蜜水。”
  銘心肯定元華可以看到她及听到她。
  她微微仰起頭來,看到元華全身。
  大小姐已換上睡衣,神情并不激動,只是有點迷糊,正也看著夏銘心,微笑。
  銘心自顧自說下去:“蜜水瓶子要常常洗,蜜水變坏,會毒死蜂鳥,屆時,愛它反而變成害它,你說是不是。”
  然后她抬起頭,“咦,元華,你怎么在這里?”
  元華朝她點點頭。
  銘心輕聲問:“要不要下來談天?”
  元華搖搖頭。
  “你是怎么上去的?”
  大小姐不出聲。
  銘心不徐不疾地說:“太任性了,也不想想母親知道了,會如何傷心。”
  元華忽然垂頭落淚。
  “兄妹都很愛你,也不想想他們。”
  元華肯定是服過藥,坐在那么零丁的地方而不知害怕。
  “來,慢慢滑下來,元聲与我會接住你。”
  元聲鍰緩走出來。
  元華終于講話,聲音顫抖而飄忽,“別告訴父親。”
  “他不用知道。”
  元聲伸出雙手。
  這時元華卻又不敢動彈了,四肢如落葉般抖動。
  銘心說:“我到屋檐去幫她。”
  “屋后有鐵梯。”
  好一個夏銘心,受過軍訓,三樓高哪里難得例她,靈猴似爬到元華身邊。
  她緊緊摟住元華,“不怕,不怕”,然后握著她雙臂,緩緩把她放下小露台,元聲兩手鐵鉗般抓牢她雙腿,安全了。
  銘心松一口气。
  元華需看心理醫生,否則像她這樣勇于嘗試,終有一天會得成功。
  銘心在屋頂上坐了一會儿,剛想下來,听見有人焦急地問:“你還在上面干什么?”
  “是元聲?”
  “我是卓元宗。”
  “啊,我馬上走。”
  “夏小姐。”他叫住她。
  “是?”
  “謝謝你。”
  “不客气。”
  銘心爬下樓,元聲在地下等她。
  “你看你,擦破了手心。”
  銘心只管問:“元華怎么樣?”
  “已經叫了醫生來看她。”
  “元心呢?”
  元聲沒好气,“還未回來。”
  銘心回房去,發覺天已經亮了。
  她換上制服出發。
  元聲駕吉普車送她,看到她神气的樣子不禁喝一聲采。
  那日不過是一般操練,碰巧電視台派記者訪問,當值同僚分別向記者講解了一些事實。
  銘心覺得她特別疲倦,精神不夠集中,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她自己認為失水准。
  偷偷年輕男記者對漂亮華裔海軍中尉發生极大興趣,釘住問個不休。
  “理論上說,遇到戰爭,你也需奉召出征?”
  “是什么促使你從軍?”
  “軍中有否重男輕女現象?”
  “你与花木蘭有否相似之處?”
  累坏了夏銘心。
  到最后,他還留下了名片,“有空喝杯咖啡。”
  銘心忽然明白為什么有些明星要打罵記者。
  八小時后收隊,銘心松下一口气。
  乘卡車回故園,銘心在座位上盹著,忽然听到尖叫聲,呵,是卓元華,銘心沒抓緊她,她自屋頂滑下,一朵殘花似掉落地上,鮮血濺出。
  銘心悸怖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司机說,“到了。”
  銘心連忙道謝,跳下車子。
  佣人殷勤地開門給她,大概已經听到昨夜的事,態度不一樣。
  管家迎出來,低聲說:“元華憩睡,沒事了。”
  銘心一邊頷首一邊揉眼睛,走到樓上,脫下靴子,本來想去同元聲說几句話,可是,看到床褥,說不出眷戀,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臉朝下,很快失去知覺。
  半明半滅間也略覺遺憾,有許多事來不及做,醒來再算吧,醒不來,也只好算數了。
  她歎息一聲,閉上眼睛。
  銘心沒听見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夏小姐。”那人等半晌,不見回音,門虛掩著,他很自然可以看到她和衣倒在床上,已經熟睡,靴子可愛地八字撇在地下。
  啊,累到极點,像個孩子似昏睡過去。
  他輕輕离去。
  接著,卓元聲來了,他可沒有那樣客气,一邊叫一邊推門進去:“銘心,銘心。”
  看到她躺在床上,也不避忌,索性坐在床沿,凝視她晒紅了的臉頰。
  他鼻端嗅到鹽香,抑或,那是汗的味道?
  不知為什么,他同她說起國語來,“好好一個女孩子,當兵去,弄得似難民般回來。”
  說得雖然不好,卻不難听得懂,原來他也會說一兩句,來上課不外是為著接近夏銘心。
  見她的手落在床邊,他替她扶好。
  “稍后見你。”
  他輕吻她的手指尖。
  夏銘心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繼續尋她的好夢。
  卓元聲走過書房,听見有人叫他:“元聲你過來一下。”
  “是,大哥。”
  他走進書房坐下。
  “我与父親談過。”
  “他怎么說?”
  “叫元華回到他身邊去。”
  元聲急了,“元華已經飽受刺效,不如留下她在這里休養。”
  “我也這么勸說。”
  “父親有無接受你意見?”
  “你不認識他嗎?”
  元聲頓足。
  “元華后日起程。”
  “元華在高壓下更加難以痊愈。”
  “還有,父親建議斛雇夏小姐。”
  “什么?”
  “給一個外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人家來了一個月不到。”元聲抗議。
  “我們會補償她。”
  元聲賭气,“你自己同她說。”
  書房內靜寂良久。
  元聲問:“還有其他事嗎?”
  “父親叫你注意花費。”
  元聲嘿聲冷笑起來,“這是做卓家子唯一樂趣,若果他連這點也不想施舍,那么,我索性离家出走好了。”
  他頭也不回离開書房。
  第一天一早,銘心在圖書室等她的學生。
  有人輕敲門。
  她抬起頭來,一時沒把那瘦削的面孔認出來,但隨即看到了他的拐杖,啊,是卓元宗。
  銘心站起來。
  他也要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她:毛毛鬢角,頭發仿佛天然鬈曲,小小圓面孔上一雙寶光燦爛的大眼睛,穿著白襯衫卡其褲,有异于一般庸脂俗粉。
  她那和煦的笑容直似清晨第一絲陽光,相信這是元聲來上課的原因。
  “你好,請坐。”
  她的聲音十分清脆活潑。
  他輕輕坐下來,本來要同她說辭退的事,補償支票也已經寫好放在口袋里,但是忽然開不了口。
  為什么要叫她走呢,她是故園內難得的一股清新气流。
  他也貪圖她的笑語聲。
  卓元宗改變了主意。
  忽然听得夏銘心問他:“你也來上課?”
  “我想學成語故事。”
  銘心略覺意外,“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會說會听,略看得懂報紙頭條。”
  “同元聲一樣。”
  “是嗎!”他微笑,“元聲那樣說?”
  背后傳來元聲懶洋洋聲音:“閒談莫說人非。”
  大家都笑了。
  卓元宗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藉故离去。
  銘心看著地的背影,他明顯帶病,可是人家不說,她不會問。
  元聲有點緊張,“他同你講什么?”
  “才說一兩句話,你就來了。”
  元聲放下心來,他把臉趨近銘心,“中尉,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子。”
  “我下月升上尉。”
  銘心剛想調侃他目光淺窄,看到門外人影一閃。
  卓元華站門外躊躇,旁邊還有元心。
  圖書室里忽然擠滿了人。
  元聲先開口:“元華,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已經成年,海闊天空,大可自主。”
  咦,是家庭會議嗎,銘心不便插口。
  元華卻沒有反抗的意思。
  “咄,大不了脫离家庭。”
  元華終于說:“我自愿回去。”
  “這樣一來,你更加沒有自由。”
  元華苦笑:“也許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元聲握住她的手,“先爭取自由,你才會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元華看著大弟,“我害怕。”
  “怕什么?”
  銘心也想听。
  元華的聲音輕得像游絲一樣,“外邊,天那么高,地那么大,我沒有收入,我不僮煮飯收拾……”
  銘心發豈,卓元華擁有一切,卻欠缺勇气。
  元聲猶自勸大姐:“你看夏銘心不是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也可以。”
  “她——”元華的口气像是把夏銘心當另外一种生物。
  銘心不知是好气還是好笑。
  這時,管家進來說:“元華,你來看,還需要收拾什么。”
  元心陪姐姐到樓上去。
  元聲惆悵,“大姐實在太懦弱。”
  銘心仍然不置可否。
  元聲責備:“上尉,你應該拔刀相助。”
  “回家休養也是好的。”
  “你知道什么,”回去等于禁足。”
  “你不是一直反對元心竟夜不歸嗎。”
  “元華不同,自從母親去世后她一直精神恍惚,治療過一個時期。”
  銘心明白了。
  “你呢,”他轉過頭來,“你可為生活擔心?”
  “任何人都會感到壓力,可是天無絕人之路,讀書有獎學金,畢業后找工作。”
  “你不怕跌倒?”
  “怕!多痛多丑,可是有什么辦法,只得跌倒爬起。”
  “講得好。”
  听到這番話的還有卓元宗,他剛剛經過門口。
  下午,元聲出去辦事,銘心走到花園,看到他用水彩寫生。
  剛想退下,元宗卻說:“愿意做模特儿嗎?”
  “我?”
  “是,請坐到石凳上,半側著身便好。”
  銘心索性背著他。
  她說故事:“某位太太,家中一直懸挂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一日,鏡框髒了,她除下拭抹玻璃,誰知鏡框底面跌開,她發覺底層三夾板朝里一面是張油畫,畫很丑,她好奇,拿到古玩店去鑒定。”
  連卓元宗都好奇了,“是一幅名畫?”
  “是,是一幅值五十万美元的勃拉克,那位女士不勞而獲。”
  “真值得慶幸。”
  銘心忽然提醒他,“今晨,你彷佛有話要對我說。”
  “我已經說了。”
  銘心問:“不是要解雇我吧。”
  卓元宗不動聲色,這個女子冰雪聰敏。
  他只答:“你太多心了。”
  “我并非一個多嘴多事的人。”
  “看得出來。”
  片刻,銘心覺得肩膀有點僵硬,她問:“可以動嗎?”
  “畫好了,請你指教。”
  銘心過去看,只見藍色調子水彩畫內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四周圍嫣紅奼紫,可是畫中人卻無限寂寥。
  銘心吃惊,真沒想到她如此孤寂,卓元宗捕捉了她該剎那心緒。
  “怎么樣?”
  銘心不語。
  “下次,希望可以畫你的正面。”
  “你也彈小提琴?”
  他意外,“噫,我關在儲物室內密練也被你听見。”
  銘心笑了。
  她拍拍衣服,回到屋內。
  魯媽正在插花。
  她說:“大小姐要回去了。”
  銘心點點頭。
  “元華自幼聰明,所以多煩惱。”
  銘心不出聲。
  魯瑪說下去:“似我這种粗人,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逆來順受,哪里有想過對抗。”
  銘心坐下來,用手托著腮,“魯媽你說得對,家母辭世,我自幼覺得悲傷天經地義,更加要努力做人,莫使她挂念。”
  魯媽大奇,“夏小姐你是讀書人,居然也听天由命。”
  銘心回憶說:“那時受親友歧視欺侮,亦當世情原應如此,并沒有特別難過。”
  “現在呢?”
  “都沒有來往,更加沒有生气机會。”
  魯媽忽然明白了,“你這叫做豁達。”
  銘心感慨,“誰知道,也許因為笨。”
  元心在身后問:“窮人是否特別受气?”
  銘心笑,“你問這個干什么?”
  魯媽也說:“你永遠不會知道。”
  元心坐下來,邊吃冰淇淋邊說:“人一窮就會吃苦。”
  銘心微笑,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
  魯媽已經捧著花瓶出去了。
  元心天真地問:“下一站,你是否到別家去教書?”
  銘心忍不住調侃她,“我們窮人心思都特別慎密,家教不過是臨時工,我已正式申請了优差,不過趁空檔來你家過渡,你不用替我擔心。”
  元心只說:“噢。”她也听出廈銘心正諷刺她。
  銘心說:“快來上課,還等什么。”
  接著一個星期內,元華走了,元聲牢騷多多,元心晚晚出去跳舞,在這种困難的情況下,夏銘心都教會元心講普通會話。
  “你好嗎,天气還不錯”,“你气色好极了,我們有空一起喝茶”,“立法會的气分緊張,你怎么看”,“功課太忙,我沒空打球”……
  每日傍晚,銘心有不可抑止的沖動,要走到花園去看卓元宗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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