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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你覺得寂寞?”
  子佳答:“我也是人,當然我也有傷怀寂寥時。”
  “但是你一定把所有事控制得很好。”
  “不,”子佳微笑,“我不會那樣高估自己,蓉蓉你才對生活有智慧有計划,我們這种上班女性,苦干三十年后,退休金還不夠買你那輛坐駕車。”
  蓉蓉也笑,“但,我們不是在說錢呢。”
  子佳亦但白起來,“不說那個,說什么?”
  蓉蓉拍手,“曾小姐,難得你還是個真人。”
  子佳抱膝看著天空,“是,我為此甚為驕做,經過那么多,曾子佳還有真心的時候。”
  言歸正傳:“曾小姐,有電影公司找我拍戲。”
  “噫,好消息呀,”
  車蓉蓉歎气,“我也是那樣想,我還能做什么呢,總不能再去做文員。售貨員。艙務員,俗語說,人生如戲,在人生舞台時我已磨練多時,演戲嘛,許還可以胜任,工多藝熟,可能會有出息也說不定。”
  “說得好。”
  “這次戲分不多,可是有開口机會,導演對手都是大明星,”蓉蓉說了名字,“可是張天和不讓我拍。”
  “他有什么理由?”
  “他說,一拍戲,他找不到我,他不要一個找不到的女朋友。”
  “這倒是一個很奇怪的理由,我以為他不想你公開露面,或者名字街知巷聞。”
  車蓉蓉笑,“呵他沒有那么偉大,他才不妒已”
  子佳更加詫异,“看來你對他有相當了解。”
  “走一起己有一段日子。”
  “對,”子佳頷首,“你本是聰明女。”
  “他說他會考慮同我結婚,叫我略為犧牲。”
  “恭喜恭喜。”
  “曾小姐,”蓉蓉睜大雙眼,“我并不想同他結婚。”
  什么,那不是她人生惟一目標嗎?
  “你想想,他一家人那么麻煩,同他們吃頓飯都要做那么多工夫,嫁人張家,會是什么景況?我認為自由更可貴。”
  子佳專心聆听。
  “不,我不要同他結婚,我覺得現況最好。”
  “他知道嗎?”
  “不,他不曉得,”蓉蓉微笑,“他毋需知道……”
  子佳也笑,像張家那樣人家,本市約三十万家,其實是不必急不可待。
  “那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
  “偵探懸疑。”
  “所以,你更要參考希治閣作品。”
  “你贊成我簽約?”
  “我沒那樣說過。”
  “為什么我感覺到強烈暗示?”蓉蓉看著子佳。
  “因為我贊成人人經濟獨立,自力更生。”
  “可是曾小姐,一定也有若干勞累的日子,你希望有條可靠的肩膀可以倚賴吧。”
  “我有我的朋友。”
  “朋友有時不可靠。”
  子佳說:“人都一樣,我与你也有時爽約。失信,說謊,我們無法擺脫人性与生俱來的弱點。”
  車蓉蓉半晌才說:“最可靠大抵是我們的雙手,噯?”
  “你問我,我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真悲哀。”
  子佳抬起頭來,“我倆意見南轅北轍,余不敢苟同,自強不息乃天下最愉快之事,為何做悲哀論?”
  車蓉蓉說:“他們只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三天足夠了。”
  “簽,還是不簽?”她甚為煩惱。
  簽了不紅,一定受張天和嘲笑,那樣不听話,他必然見异思遷,失去好男友,許一輩子找不回來。
  不簽這張合同,机會不再,可能余生就要仰人鼻息做小媳婦。
  子佳揶揄她:“噫,魚与熊掌,不可兼得。”
  “數百年前古人竟把我心思描繪得如此人骨。”車蓉蓉苦笑。
  “回家去睡一覺,醒來許有轉机。”
  蓉蓉笑,“你也是煩极倒去睡覺的人?”
  她駕著跑車离去。
  子佳開完小差精神愉快,回到辦公室,立刻找張天和,“為什么不讓蓉蓉拍電影?”
  張天和指著子佳,“此事与你無關,你莫以為你真是她的師傅。”
  “喂喂喂,尚未過橋,切忌抽板。”
  “你看過時下的電影沒有?”
  “當然看過,有些十分有深度,有些假裝十分有深度,有些庸俗膚淺,有些從俗不果,都很好看。”
  張天和冷笑,“你會放你妹妹去拍那种戲嗎?”
  “假使她想拍戲,我會替她制造机會。”
  “開玩笑!”
  “我是真心的,你是怕失去車蓉蓉。”
  張天和看著子佳,“我怕你對蓉蓉有坏影響。”
  “不要搞笑了,車蓉蓉比我聰明百倍。”
  “可是以前她的聰明是未經開發的森林,此刻一触即發。”
  “張天和,不要怪社會。”
  他頹然坐下,“你有所不知,一旦進入電影界,她不會再回頭。”
  “緣何自卑?”這真是難得的。
  “我也認識若干導演演員,他們真是与眾不同,個個性格突出,言語風趣,表情生動,魅力四射,刁鑽活潑過常人百借,比起他們,你我只好算老木頭。”
  子佳笑,“最主要的是,你我都知道,以她那條件,她是會竄紅的。”
  張天和無奈,“她自己也知道。”
  “那不如大方些支持她。”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當然那樣說。”張天和悻悻然。
  他對她的真心多過他所知。
  子佳莞爾。
  “你笑什么?”張天和忿然。
  子佳別過頭去,繼續偷笑。
  她愛煞了車蓉蓉,因為蓉蓉可以使張天和這种情場浪子患得患失。
  半晌他歎口气,“你說得對,我該隨她去,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不然,得到人也得不到心。”
  這种五十年代文藝小說對白便子佳噴茶,她用手帕捂著嘴笑得几乎沒落下淚來。
  這是不同社會接触的惡果,張天和才過三十歲就与時代脫了節。
  “你們覺得我非常可笑吧!”張天和又惊又怒。
  再笑下去后果堪虞,“不,我精神太過緊張,以致歇斯底里。”
  張天和又長歎一聲。
  “你放心,你對她好,她會知道。”
  “我只怕她已經寵坏。”
  “不,蓉蓉不是那樣的人。”
  “你擔保?”張天和好似看到一線生机。
  子佳只覺納罕,怎么會叫她來保證,關她什么事,這年頭,打份工也真的太辛苦了,但是她听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愿意做保人。”她喜歡這一對。
  張天和松口气。
  子佳問:“你可喜歡蓉蓉新造型?”
  “我不覺得有太大分別,但是午膳時分,有一位太太与一位小姐主動与蓉蓉攀談,想必是成功的,以前,女士們往往裝作看不見她。”
  “嘩,那樣坏噯?”
  一定是那張紅嘴唇。
  子佳想,几時我也弄張烈焰紅唇,煞一煞男女同事的威風。
  子佳又問:“你送什么禮物給父母?”
  “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你有無意見?”
  “五百元銀行禮券。”
  張天和瞪她一眼。
  “兄弟送什么?合一起送好了。”
  “他們不告訴我,他們存心孤立我。”
  “天理送什么?”
  “誰知道,也許是一枚恐龍牙齒。”
  子佳喜歡恐龍蛋,但是她不敢在張天和面前說出來。
  “我不知道他們喜歡什么,我自小是個粗心的孩子,我是老二,一直得不到太多注意。”
  “想想蛛絲馬跡。”
  張天和抬起頭想很久,不得要領。
  子佳歎口气,難怪他不討父母歡心。
  那天晚上,子佳在看一份財經月刊,忽然有張鳳山三字映入眼帘。
  她立刻全神貫注閱將起來,那是一篇小型訪問,像所有成功人物一樣,張鳳山一味自謙幸運,然后忠告讀者,要擅于把握机會。他以一件往事為例:“多年前我曾在摩囉街古玩店看到一套戚本大字《紅樓夢》,售价五百,返家与老妻商量一晚,終于舍不得買,后來,再去找,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了,徒呼荷荷。”
  子佳哎呀一聲,真沒想到張老如此風雅。
  她立刻撥電話去找文化界朋友。
  “《紅樓夢》?大字小字几十种版本,怎么找?要有年代才行,譬如說乾隆甲戊本。乾隆庚辰本等等。”
  “大字本分几种?”子佳是門外漢。
  “比較常見的有戚寥生序本石頭記。”
  “就是它好了。”子佳說得十分慷慨。
  “什么意思?”
  “替我買一套。”
  “曾小姐,你以為是買大英百科全書,要訂就訂,三天后送到。”
  “那該怎么辦?”
  “你試到北京琉璃厂去找找,有緣分的話,一年半載,許就得償所愿。”朋友笑道。
  “咄,我不信,你故意刁難罷了,什么好的不拿到我們這里賣。”
  “听你這口气,可是小姐,有求才有供,有多少人會買一套這樣的書?這樣吧,我替你到處找找,看誰肯割愛。”
  “我十天內要。”
  “你什么?十個月內找得到算你狗運亨通了。”
  “多謝指教,多謝指教。”
  “對,子佳,你這個鬼靈精,你平日甚少看中文書,你找本線裝書來干什么,從實招來。”
  “夾三文治吃。”
  “刁徒,你當心我不同你交易。”
  “我老板要。”
  朋友感喟:“要你的靈魂你也會即時出讓。”
  子佳更加感慨,“那個,那個他已經有很多,他不稀罕。”
  “你看有錢多好,才子才女扑著獻媚。”
  “你替我找到書,我再送上門來給你侮辱。”
  她撥電話吩咐衣蓮辦事,一個小女孩子來接電話,稚嫩的聲音如小鳥般動人,十分有禮,子佳想与她多談几句,“你几歲,叫什么名字?”
  正在此際,衣蓮接過電話,子佳恍然若失。
  “是,”她講正經事,“你讓我們北京分公司的同事去找一套戚本大字《紅樓夢》。”
  “是。”衣蓮立刻寫下來。
  “打扰你了,方才是你孩子嗎?”
  “小女嘉寶,十分頑劣。”
  子佳寒暄几句,挂了電話。
  每個母親均含笑抱怨孩子淘气。可是仍然當孩子如珠如字。
  那晚,子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幢大宅里卷著手叫“寶寶,寶寶”,叫了一陣,有點著急,忽見一小小三歲女孩朝她飛奔而來,一邊笑應“媽媽,媽媽”,她穿著玫瑰紅衫褲,一頭烏發飛揚,扑到她怀中,母女擁抱。
  夢醒了。
  感覺十分好。
  那天早上,車蓉蓉來見她,戴墨鏡,嚼口香糖。
  子佳歎口气:“蓉蓉,不是我凡事挑剔你,但室內一定要除下太陽眼鏡,還有,永遠不要在人前吃香口膠。”
  車蓉蓉把糖吐出,墨鏡除下。
  子佳才看一眼,立刻說:“你可以把眼鏡戴回去。”
  兩人靜默一會儿。
  子佳問:“為什么哭腫了眼睛?”
  “想念母親。”蓉蓉沒精打采。
  子佳一怔,“她不在你身邊?”
  蓉蓉垂頭,“我根本不知她是誰,曾小姐,我是一名養女,不知生父母是什么人。”
  這是一個意外,子佳只得同情地把手放在蓉蓉肩上。
  蓉蓉握住她的手,“他們為何遺棄我?”
  “蓉蓉,我們比較幸運,我們毋需明白為什么?”
  “這個問題一直困扰我。”
  “你看你,現在也什么都有啦,世事并無十全十美,魚与熊掌,能任取一樣,已經是万中無一的幸運儿。”
  蓉蓉定下神來,“今日,我們做些什么?”
  “測驗。”
  自該日開始曾子佳按著本子,反复測試車蓉蓉,她一有疑問,立刻進一步給她更多資料。
  蓉蓉十分健談,求知欲也不弱,舉一反三,追問不休,兩人一下子便消磨一個下午。
  黃昏結伴去逛書店,看展覽,買時裝,子佳忽然多了個伴,她与她毫無利害沖突,漸漸真心為她好,車蓉蓉何等聰敏,自然覺察到這一點。
  “我簽了約,影片下月開拍。”
  “張天和沒反對?”子佳明知故問。
  “他忽然說尊重我的意愿。”
  “那多好。”子佳微笑。
  “曾小姐,假使你是我姐姐就好了。”
  子佳嗤一聲笑出來,“做我妹妹,頂多同我一個印子,有什么好,在辦公廳里消磨青春。”
  “你至少可以當我經理人呀。”
  “我又不熟你那行業。”
  “你們有學問的人什么都一通百通。”
  子佳微笑,“這回你馬屁拍在馬腳上,我只比你稍微多讀几年書,算得什么,外邊真正有學問的人多得很,像張天理便是其中之一。”
  “他也真奇怪,怎么會跑去研究億万年前已經絕种的一种生物。”蓉蓉笑。
  “這人很精彩,你看過他那篇威斯康辛大學研討會的演講詞沒有,諷刺得很哪,絕對不是書呆子,他說:‘恐龍骨骼結构,完全因生活上實際需要進化而成,与敝國五角大廈构造不一樣。’”
  “為什么他提及五角大廈?”
  “我猜想五角大廈負責美軍事策略,他指美國軍事力量過分夸張。”
  車蓉蓉不由得笑。
  “他持美國護照嗎?”
  “我想是。”
  “這樣的人才為何還未結婚?”
  “我想他已經結婚了。”
  “啊,對,与他的學問。”
  “可不是。”
  “要討好那樣一家人,真不容易哪。”
  “一頓飯時間,同一部電影長度相差無几,蓉蓉,看你有無觀眾緣了。”
  “曾小姐你總是鼓勵我。”
  子佳只是笑。
  蓉蓉自嘲,“噫,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張天和終于要我上陣了。”
  稍加操練,即可作戰,張天和眼光不錯。
  再過一天,她倆研究大溫哥華地產走勢,這個題目十分有趣,子佳十分投入。
  她同蓉蓉說:“年年都上漲百分之十几,如此升幅,十分健康,值得投資。”
  蓉蓉附和:“張天賜在列治文商場的地皮才一塊錢一尺人的貨,最后以十二元賣出去。”
  “真能干,不過他押注之際。頗有風險,許多人均不看好,那本是一塊農土,上空又是飛机航道。”
  蓉蓉笑,“張天和說,‘企業’一字,在法文亦作風險解,可見任何生意均有風險。”
  “張天和教你良多。”
  “我一生都會感激他。”
  “他對你是很難得。”
  “將來無論怎么樣,我都記得他的好處。”
  子佳抬起頭,她有不祥之兆。
  “曾小姐,”蓉蓉苦笑,“他派你來改造我,我已經一葉知秋,心底下,他其實覺得我見不得人,我配他不起,這樣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子佳不語。
  “過去電影界找我,我無動于衷,這次我想法不同,万一我在張宅考試不通過,我還有條生路,故沒有拒絕,我也想嘗試自己掌握前途。”
  子佳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她說:“來看過去一年的平均屋价,已漲至三十四万。”
  蓉蓉說:“還是便宜得很。”
  “國民平均收人才三万多,你不能說屋价十分廉宜。”
  蓉蓉很起勁,“對對對。”真是好學生。
  “稅金甚高,一百元收入,付畢各种稅項,只剩二十四元人袋。”
  “那也就很辛苦了。”
  “你可以同張天賜談論這個問題。”
  “對,舊金山到溫哥華的航程多久?”
  子佳立刻取出一本世界航空線路地圖。
  “曾小姐,你家真什么都有?”
  子佳攤攤手,“沒有錢呀,光有垃圾。”
  累了,她們坐沙發上看希治閣電影。
  蓉蓉已經發覺:“其實那又矮又胖貌不惊人的導演早已戀上他的金發女演員,他藉電影向她們表示愛慕。”
  蓉蓉一把一把抓爆谷吃。
  子佳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總是渴睡,自稱勞心勞力,故比人家疲倦。
  半夜醒來,想回臥室,朦朧間但覺天色己白,索性起身。
  地上攤著字典。書冊。百科全書。恐龍骨骼模型。北美華僑歷史……
  子佳逐樣收拾妥當。
  她以為車蓉蓉已經打道回府,誰知進臥室一看,她卻躺在她床上,一本小說遮著臉,床頭燈還未熄。
  子佳去看看那本小說面子,是杰克·倫敦的《海狼》。
  子佳做了黑咖啡在廚房邊喝邊閱早報。
  半晌蓉蓉醒了,進來坐下。
  子佳笑問:“准備好了?”
  “不,其實還沒有。”
  “書到用時方知少。”
  蓉蓉低下頭,“假如他們間我干什么職業,我該怎么說?”
  “能不能說待字閨中?不行,那不是職業,廣告模特儿?不對,車蓉蓉多年沒亮相,女學生,拿不出校名,即時拆穿,白領?怎么看都不像。”
  子佳忽然開玩笑,“你要不要做作家?本市最多寫作人,又毋需學歷經驗憑据,就說你正在构思一本長篇小說,一輩子寫不出來也不要緊,要求太高難以下筆嘛。”
  “我像嗎?”
  “咄,作家又無固定造型,高矮肥瘦,華麗朴素全有。”
  “我沒有學問呀。”
  子佳一本正經,“你說你根本不愛念大學不就行了。”
  不料蓉蓉鄭重考慮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
  “張老爹挺愛文藝,不然不會為一部《紅樓夢》念念不忘。”
  “會不會大膽一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稍后她倆分道揚鑣,子佳老覺得身上有股纏綿香气索繞不去,正納罕,才發覺那是蓉蓉的香水,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她這才明白香水妙用。
  未必是車蓉蓉跟她做學問呢,她自車蓉蓉處偷學一兩度散手,就可以顛倒眾生了。
  那早子佳在公司里接了一通電話。
  “你要的書找到了。”
  子佳精神一振,“那么快?”
  那位文化界的朋友笑道:“誰叫你狗運亨通呢,此刻書在我手上,我人在附近蓮子冰室,十分鐘后見。”
  子佳立刻赶去。
  那位朋友見到她揚手,神情有點焦急。
  子佳叫一客菠蘿刨冰。
  “給我過目。”
  “子佳,一口价,三万元。”
  子佳一怔,笑,“開玩笑,什么書,金葉子打的?”
  那朋友瞪她一眼,忽然眼圈都紅了,“你們這些女人,買只手袋動輒万多元,套裝又是三五万。越貴越好,就嫌不夠貴,現在一套珍藏三十年的書要你三万,就要殺价,沒天理。”
  子佳听出這里邊有文章,“且慢,你別罵,從頭說來。”
  朋友歎口气,“一位前輩,現躺醫院里,肺部需要做手術,可是手頭澀,我知道他珍藏著這套書,現征得他妻子同意,取出來賣。”
  子佳惻然。
  她馬上掏出支票簿,開了現金支票。
  朋友如釋重負,“曾子佳,我總算沒看錯人。”
  他自手提袋取出那套書給子佳。
  書尚十分新淨,用兩只藍布書函裝柱,子佳翻閱一下,就收了貨。
  她眼尖,“這是什么,”指指手提袋里,“扇子?”
  “另外有人要。”
  朋友取出打開給子佳看。
  是湘妃竹的一幅八駿圖,署名趙子昂。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等錢用,真的也只好當假的賣。”
  “你應該把它拿到蘇富比去格价。”
  “小姐,兵荒馬亂,下午就等著要做手術。”
  “怎么會搞到這种地步!”子佳惊駭。
  “不擅理財。”
  “是位作家嗎?”
  “早几年還大名鼎鼎呢。”
  這,還該不該叫車蓉蓉權充作家呢?
  “我要走了。”
  “慢著,那扇子要价多少?”
  朋友歎口气,“我也不過是個中間人,你說呢?”
  “三万吧。”
  “殺!”他歎息,“當初不知用什么老价錢買回來。”
  子佳再寫一支票,向朋友要了收條。
  朋友看著子佳,“你是當做好事,是不是?”
  子佳不語。
  “上天不會虧待好心人,你當是多買了一套不合身的晚裝好了,”
  子佳點點頭。
  “我先去把支票存進戶口,把好消息告訴他家里人。”
  子佳按住他的手,“熱心人也有好報。”
  “謝謝你,子佳。”他匆匆走了。
  子佳感慨万千地拎著手提袋回公司。
  把收條交給衣蓮,叫她把扇子拿到古玩店去驗一驗,把書交給張天和。
  張天和納罕,“這是什么?”
  “這是送你爹的禮物。”
  “他會喜歡這個?”
  “我敢同你打賭。”
  “我相信你,我對你百分百敬佩。”
  子佳忽然對這种油腔滑調起了反感,只是不出聲,張天和為人平庸,卻永遠福如東海,簡直想要什么就會有什么,根本不必努力,世事太不公平。
  “子佳,大日子就在這個星期五。”
  “令尊令堂來了沒有?”
  “飛机明日下午到。”
  “蓉蓉需要到飛机場亮相否?”
  “我爸不喜歡大隊人馬扰攘。”
  “那好,就看禮拜五了,不過,我想与蓉蓉到現場勘察一下。”
  “有這种必要?”
  “當然要,那是你們最熟悉的祖屋,她卻從來未去過,摸熟門同路,她會鎮定得多。”
  “是是是,多謝指教。”
  那天下午,張天和只說帶朋友去游泳。
  他一人帶三個女生,大宅的佣人見怪不怪。
  張天和一頭栽進那奧林匹克尺碼泳池,從該頭游到另一頭,其樂融融,偶然在彈板表演一個花式,落水時倒是姿勢標准,水花不大。
  三位女生卻沒有那种閒情逸致,忙著到處巡視。
  車蓉蓉還是第一次來,她問曾子佳:“你來過這里?”
  子佳答:“衣蓮才是常客。”她也是首次觀光。
  那是山上一幢獨立洋房,園子頗為寬敞,花木整整有條,室內面積适中,布置大方雅致。
  子佳最欣賞那一列白色圍藍邊布罩子沙發,有人會嫌素,但子佳深覺舒服。
  看仔細了,整問屋子的陳設無一礙眼,卻全是最考究的料子。
  車蓉蓉訝异,“這么朴素。”
  子佳笑道:“這是低調。”
  “我知道,低調即是明明穿紅色更好看卻偏偏穿灰色以顯示夠品味不夸張。”
  子佳与衣蓮只是笑。
  蓉蓉也笑,“我才不會做出那樣無謂的犧牲,”她看著子佳,“你會嗎?”
  子佳連忙答:“我穿紅色一樣不好看。”
  蓉蓉說:“這樣謙遜,亦是犧牲,所以張天和要我向你學習。”
  “來,我們來看宴會廳。”
  自偏廳過去,兩道門拉開來,便是十二人座位飯廳,除出一盞古董式樣水晶燈外,一切都不耀眼。
  “這后邊應是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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