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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頭


作者:亦舒

  周柱華冷笑連連,眼睛都不抬,自顧自做手頭上的工作。
  坐在她對面的是劉棟材,一個年紀与學歷都与她差不多的年輕人,巧是巧在同一日考入宇宙日報做事,又坐在面對面的位置上。
  這個時候,劉君像往日一樣,捧住電話在情話綿綿,每朝他都起碼打三五通類似電話,問候蘇茜、馬嘉烈、彭妮、莉茲,日子久了,目睹真相,就知道這劉某人是個騙徒。
  可是女孩子們仍然一個接著一個涌上來,使柱華在心中暗暗詛咒:生女無前途。
  這時劉某挂了電話,看著柱華,笑著說:“你鼻子不通?整天哼哼哼。”
  柱華看都不去看他,低頭疾赶工夫。
  劉棟材不得要領,只得聳聳肩看文件。
  這也是异數,至于其余女生,她們對他,實在太親熱了,每天都在他的座位旁兜兜轉轉,不是給他帶一塊蛋糕來,就是順便送一杯咖啡,知道他父母是加拿大移民,有時還替他捎一份多倫多星報。
  是這樣把他寵坏的吧。
  劉棟材如人眾香國。
  如不是對座有周柱華的冷面孔,生活更加理想。
  周柱華對任何人不假辭色,她一早已決定學以致用,好好干一番事業,況且,就算找對象,也不會挑劉某這樣的人。
  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又哼了一聲。
  不過話得說回來,劉棟材這人真是聰明万分,旁騖那么多,卻不妨礙他的正經功課,他這人舉一反三,一點即明,暗暗叫柱華佩服。
  如果她有他一半那么聰明,她一定更加勤力工作。
  中午,柱華帶了雞蛋三文治來吃。
  劉棟材嘖嘖連聲,“柱華,天天吃便當多苦,今天我請你去吃龍蝦。”
  柱華只當听不見,拿一本雜志擋住臉。
  “喂,周小姐,一年同事,為何還相敬如冰?”
  就在這個時候,廣告部的美美叫他,“棟材,還不動身?”
  他隨即去了。
  柱華松口气,讀了一篇關于心髒病的報告。
  也沒安靜多久,就听見有高跟鞋咯咯咯急急赶來,柱華好奇,放下雜志一看,來人卻是大班房的秘書愛莉遜。
  她問:“劉棟材呢?”語气不甚友善。
  柱華原來想調侃她几句,后來一想,何必呢,大家都是女孩子。
  “出去了,你找他?不如在台子上留個字。”
  愛莉遜忽然落下淚來,“他約我在意大利餐館見,等了三十分鐘,不見人。”
  柱華搖了搖頭,終于出現紕漏了,花多眼亂,忙中有錯,這人活該有今天。”
  可是因不忍愛莉遜傷心,仍然設法替劉某遮掩:“老板臨時把他召了去見客。”
  愛莉遜抹去淚水,“也該撥個電話通知我呀。”
  “你知道老板一叫,人人心慌意亂,什么都丟在腦后。”
  “可是要升他了?”
  “升他?”柱華十分意外。
  “是呀,周小姐你与他是同一天進來的,兩個人表現都那么好,正考慮升你們。”
  好心有好報,意外中得到這一宗消息。
  難怪劉棟材要接近愛莉遜,他真有一套,這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吧。
  “目前只得一個位置,不知升男生還是升女生,所以遲遲未曾公布。”
  柱華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
  這時愛莉遜嫣然一笑,“周小姐,所有文件由我打字,我全看過。”
  呵,原來如此。
  “請告訴劉棟材我找過他。”
  “你留個條子吧。”
  愛莉遜坐下來,寫了几行字,一下子問“抱歉怎么寫”,又問“原諒怎么寫”,柱
  華奇怪她為何不用英文,她卻說:“我拼字能力很差,通常都由電腦代拼。”
  然后她走了。
  不到一會儿,那劉某也已吃完龍蝦回來。
  看到字條,立刻哎呀一聲赶去道歉。
  柱華搖搖頭,升這种人,真是天無限。
  該剎那柱華有絲失落,可是你別說,世事往往如是,虛浮的人易討好,劉某表面工夫那么好,每個人都喜歡他,比起他,周柱華簡直像個鼓气袋,面黑黑,叫人退避三舍。
  所以升他,不升她,也不稀奇。
  不過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既然知道缺點,就應該改過,這張板著的面孔,也該松一松了。
  柱華揉一揉僵硬的臉頰,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劉棟材呢?”有人問。
  是探訪主任,這時,柱華就不替他遮瞞了,答曰:“不知道在哪里。”
  探主任歎口气,“柱華,我是全力推荐你升上去的,在這一層樓的人全知這你才是全心全意的好伙計,不過上頭的大老板卻喜歡巧言令色的家伙。”
  柱華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我不等他回來了,柱華,這個招待會你去。”
  “是。”
  這一去便是三個鐘頭,回來又得沖照片又得做特寫,一下子忙到七八點。
  “還沒吃飯?”
  柱華一抬頭,看見劉棟材。
  “替你帶了肉絲炒面來,趁還脆,赶快吃。”
  柱華餓得要命,立刻打開盒子舉案大嚼。
  為什么那么好心?
  且听劉某答來:“愛莉遜那件事多謝你包涵。”
  柱華不語。
  “我升了以后一定不會待薄你。”
  柱華嘴里的一口面差點沒噴出來,“你是升定了?”
  “差不多啦。”
  “劉棟材,君子恥其言過其行。”
  劉棟材笑笑,“天下真正的君子人是很少的,何必虛偽。”
  “嘿!”若不是炒面實在美味,定諷刺他多兩句。
  “上頭不會升女生。”
  “哼,何故?”
  “女生不久一定結婚生子,屆時全心全意放在家庭上,工作不過是應個卯儿,甚至會辭職作歸家娘,公司栽培新人的一片心血便付諸流水。”
  柱華啼笑皆非。
  “來,周小姐,喝一口濃濃的普洱茶,解一解油膩。”
  他不知什么地方弄來的好茶葉,香气扑鼻,真有他一手,難怪那些女孩子都贊擁著他。
  柱華抹一抹嘴,“劉棟材,鹿死誰手,還得走著瞧呢。”
  劉棟材一怔。
  她從來沒有叫過他,奇怪,劉棟材這三個字在她嘴里說出來,倒真的頗為悅耳。
  這時,周柱華已經抓起手袋走了。
  柱華心里想,不能敗在這小子手里,要努力加把勁。
  接著一個月中,她加倍用功,卻又改掉往日冷若冰霜的態度,与同事們的關系有顯著進步。
  這一切當然落在劉棟材眼中,揶揄她:“沒有用的,凡事貴在出乎內心,你的親善手法十分虛偽,不久自己先會累坏。”
  柱華為之气結。
  可是,她接著也檢討了自己,真的只是表面工夫嗎,不,一定要真心關怀同事才能算數。
  果然,一經糾正,態度自然得多。
  此了,劉棟材又說:“孺子可教也。”
  柱華在心底說:我升了職一定叫你好看!
  對這個人,仍然不假辭色。
  可是其它女同事仍然圍繞在劉某人身邊,好比采蜜的工蜂。
  “柱華,有沒有見過劉棟材?”
  “柱華,麻煩你同棟材說一聲,我打算--”
  “柱華,棟村說你會代他把這口訊記下來。”
  “柱華,這盒禮物我就放在這里了,今日是棟材生日。”
  柱華不胜其优,要求換座位。
  主任搖搖頭,“柱華,你權且再忍三兩個月,升的如果是你,自然不必換位子,不幸是他,至少也耳根清靜。”
  對,說得真好。
  有一位叫安芝的同事輕輕問:“柱華,你不覺得劉棟材吸引嗎?”
  柱華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沒有感覺。”
  “這倒是奇怪,与他出去過的眾女生卻都有口皆碑。”
  柱華听到這樣新鮮的形容詞,駭笑起來,這劉棟材簡直已成為眾女品嘗過的一碟菜,人品淪落至此,夫复何言。”
  不由得問安芝:“你們看中他什么?”
  “為人体貼、溫柔,很替女性設想,又沒有特別要求,慷慨大方,樂于請客,管接管送。
  呵,原來有這么多好處。
  “上個月樂柏芬做盲腸手術,住三等房,他硬是付鈔把她轉到頭等房去,舒服多了。”
  柱華仍然冷笑。
  “茶房小明失學,他又幫他找兼職及夜校。”
  這還差不多。
  不過,仍然只不過是多事,算不得什么真善心。
  安芝接著說:“柱華,你真幸運,你坐在劉棟材對面。”
  嗄?柱華跳起來,唉,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她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再過大半個月,同事也都風聞劉、周二人爭升一個職位。一方面替他們慶幸,另一
  方面替他們緊張,上頭最喜利用這种机會使下屬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果然,一天下午采訪主任傳他們進房去說話。
  一看,總編輯也在。
  他搔搔頭皮,“你們兩位,半斤八兩。”
  劉棟材朝柱華笑笑。
  柱華不語,心想,誰要是同他一般斤兩那才倒霉呢,可是近日也學乖了,臉上一點不露出來,只是微笑。
  “可惜副主任級只得一個空位。”
  柱華不發一言。
  “這樣吧,兩位各寫一篇五千字特寫,自由題,一天后交稿,就憑這篇特寫判高低吧。”
  柱華一听,几乎沒從心底笑出來,她手頭上正有一篇圖文并茂的特稿,做了近一個月,關于本市各行業婦女生產后休假長短的調查,結論十分惊人,因為平均每位新媽媽只能在家軀上十一天!
  呵剛好取出應用,只要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所以說,勤有功。
  轉頭看劉棟材,他先是露出為難之色,隨即處之泰然,此君有急才,不可小覷。
  這時采訪主任說:“明天下午五時正交稿。”
  他們兩人退出主任室。
  劉棟材看柱華一眼,“胸有成竹?”
  “不敢當。”
  “這次你可能會胜出,交功課,我真比不上你。”
  柱華笑笑,“你太謙虛了,功課可以抄、借、偷,相信你一定有心得。”
  劉棟材為之气結。
  柱華回到座位,二話不說,立刻打醒精神,在電腦面前整理那篇特寫。
  聚精會神的她臉上有种晶瑩的專注美,坐她對面的劉棟材全看在眼內,十分欣賞。
  他不敢怠慢,也寫起大綱來。
  正如柱華所說,做功課可以取巧,他立刻到諸女同事處去借力,叫她們幫忙找資
  料、提問題,每人代做一頁紙,加起來,經他潤飾添增刪改,也就是一篇特稿,當然,文筆是一定不如周柱華,可是,炒雜錦,味道也不一定差。
  他的題目叫本市各大學与專上學院畢業生在各行業之起薪點。
  他仍然很輕松,柱華就是佩服這一點,任何行業都需要臨危不亂的員工。
  柱華遇事會緊張,所以一向自認不算高手。
  到了六點,柱華已把文稿修改完畢,通過打印机,复印兩份,一份鎖在抽屜,一份帶回家做記錄,明日只需補拍几張照片即可,几乎穩操胜券。
  她取過手袋,預備离開辦公室。
  劉棟材叫住她:“慢著,柱華。”
  柱華看著他,閒閒道:“有何貫干?”
  “柱華,今天之后,友誼不再。”
  從頭到尾誰同他有過友誼。
  “柱華,坦白說,無論升誰,另一人勢必會辭職,你我共事一年,總有不舍之情今晚一齊吃頓飯可好?”
  其實,他又沒害過她,他甚至沒說過她坏話,他倆只是道不同而已,柱華吁出一口气。
  “反正要吃飯,是不是?我請客。”
  柱華說:“我來請。”
  劉君大喜,“來,我們去吃龍蝦。”
  他當然有的是生活情趣,自然找到最精致的小日本菜館,果真叫了各式海鮮服侍柱華吃起來。
  席上他一字不談公事,一直陪柱華講她有興趣的題目,這一頓飯柱華吃得极之高興,事實上她許久沒有這樣暢快,剛想對劉棟材改觀,說時遲那時快,一艷女走近來,鶯聲嚦嚦叫:“小——劉——”
  柱華暗暗在心中歎息,這人,怎么跟他翻案呢。
  小劉滿面笑容:“咪咪,好久不見,換了新發型是不是?太好看了。”
  柱華沒好气,如此油腔滑調,真不多見。
  那咪咪眼中沒有旁人,“小劉,几時我們見個面,就明天晚上好不好?”
  “好好,我給你電話。”
  “喂,記得呵。”
  待咪咪走開,柱華瞪著小劉,小劉無奈,聳聳肩。
  柱華說:“你是天下最難以置信的大情人。”
  “柱華,若要自己開心,必需人家開心。”
  柱華不以為然,“一個人可真需要分分鐘這樣開心?”
  “這就是我同你看法不一樣的地方了。”
  柱華忽然鬧情緒,“自早上六點鐘到現在,我也累了。”
  “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車。”
  柱華,多謝今晚賞光。”
  走到門口,正要分道揚鏢,忽然一陣風吹來,柱華發覺灰沙入眼,一揉,隱形眼鏡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無從尋覓。糟,怎么回車?
  劉棟材立刻說:“柱華,容我載你一程。”
  柱華還有什么選擇?
  在車上劉棟材十分沉默。
  柱華問:“在想什么?”
  “下個月不知在何處辦公。”
  “走的不一定是你啦。”
  小劉苦笑。
  柱華說:“你看,至少我倆公私分明,此刻還有說有笑。”
  小劉答:“你知道我是大快活,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
  “這點我應該向你學習。”
  “不敢當,我這人毫無优點。”
  “不,”柱華忽爾說了心底話:“你聰明、大方、豁達、机靈、熱情,你有許多好處,年紀大一點,把輕佻改過,性格就會完全。”
  劉棟材大大意外,“柱華,謝謝你。”
  柱華不語,過一刻抬頭,“我家到了。”
  “把車匙給我,我替你把車子開回來。”
  “那多麻煩,你還要赶稿。”
  “無所謂啦,我自有分寸。”
  她把車匙給他。
  那晚,柱華沒睡好。
  劉棟材大概是打算通宵開夜車了,越是聰明的學生越愛臨急抱佛腳。
  第二天一早她的車子已停在門口,柱華于是出門去補拍照片,到了中午,一切已准順妥當,再仔細閱讀一遍,就把稿件交上去,下午,她去逛公司散心。
  一整天都沒見到劉棟材,她留了張字條謝他送回車子。
  要是真的升劉棟材,她也只得离職。
  生活上充滿類比荊棘,避無可避,她也學了寶貴一課,以后,同事再討厭,也不必与人正面作對,以免對方升級,她又得避到另一間報館去。
  升職消息約于明天可知端倪,消息會在報上刊登。
  那意思是,凌晨五點左右,可在報攤買張報紙看到自己去留問題。
  多殘忍。
  柱華深深吸一口气,決定先回家去。
  淋浴洗頭后她坐在客廳看電視新聞,電話鈴響。
  是劉棟材的聲音:“有沒有配多半打隱形眼鏡?”
  柱華關心的是另一樣,“交了稿沒有?”
  “剛剛交上去。”
  柱華看看表,恰恰五點正,這家伙,真有他的。
  “柱華,我們出來玩到天亮,然后買張報紙看鹿死誰手。”
  柱華駭笑,只覺得匪夷所思,“能玩那么久?”
  “你沒玩過通宵?”
  “從來沒有。”
  “圣誕、過年,從來沒有?”
  “騙你干什么?”
  “柱華,你這人,簡直已經正常到不正常地步。”
  “任你怎么說,我自走我路。”
  “柱華,有時我也佩服你。”
  “算了吧你。”
  “我到府上來看你。”
  “舍下一向不招呼男客。”
  “那么,你到我家來。”
  “對不起,我沒有吃豹子膽。”
  “周柱華,你這個人真討厭。”
  柱華笑了。
  “像你這樣古板,做人有什么意思?”
  柱華心里說:“我也是視人而定,不見得看到自己心儀的异性,也如此硬綁綁。”
  “一個人精神緊張,柱華,兩個人說說笑笑,時間易過。”
  “你也有壓力。”
  “周柱華,”他怪叫:“我也是人。”
  柱華歎口气,“看個電影吃頓飯,然后去逛逛小販街,好久沒去那种地方了。”
  “馬上來接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又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
  他帶她去吃地道的堡仔飯,美味可口,柱華連盡三碗,又与她到小戲院去看本地諧星主演的喜劇,柱華完全看不懂情節,可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黑暗中她渾忘一天煩惱,散場已是十一點多。
  那時,一整條小販街才正熱鬧呢,劉棟材叫她把手袋挂在胸前,緊緊跟著他走。
  柱華在一個玉器檔攤看到一只小小白玉雕的貓,十分喜歡。
  棟材脫口說:“這是老人配戴的飾物。”
  柱華詫异,“你怎么知道?”
  “一只貓与一只蝶,諧音耄耋,即是八十歲至九十歲的老人,這件玉器祝人長壽。”
  原來有這樣的典故,劉某倒也不淨是不學無術。
  見柱華喜歡,他便蹲下討价還价,結果以五百元成交。
  柱華拿在手中,很是高興,但忽然又問,“是真的嗎?”
  劉棟材笑了,“你真是聰明笨伯,那么喜歡,又被你得到,你管它是真是假?”
  “對對對!”柱華好比醍醐灌頂,“多謝指教,多謝指教。”
  她把白玉貓緊緊藏在怀中。
  走到街頭,不覺口渴,劉棟材帶她到街口坐下喝果汁,怪不得那么多女生愛与他消磨時間,說到時間,柱華愣住,什么,已是凌晨二時?
  柱華輕聲問:“還有什么地方可去?”
  棟材溫和地說:“你說得對,已無地方可去,我送你回家吧。”
  柱華問:“不是說可玩到天亮嗎?”
  棟材低下頭,“我一直假裝不是追你,可是瞎子也看得出我的确是在迫你,我也想放過棄是次升職机會,避免与你正面沖突,可是又預料你必看不起比你無能的男子,我手足無措,十分傍徨,你明白嗎?”
  柱華不語。
  他歎口气,“我們以后還會見面嗎?”
  柱華听見自己這樣說:“公歸公,私歸私,大家還是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
  “我送你回去吧。”
  “今天玩得很高興。”
  “我也是。”
  關上門,柱華臉上仍挂著一個微笑。
  隨即她吁出一口气,她同他,真的可以做朋友?
  電話鈴響,柱華以為又是棟材,可是不,那邊傳來采訪主任的聲音。
  “柱華,方才你出去了?”
  “噯是,你找我?”
  “想提早把好消息告訴你,你升了。”
  柱華一怔,卻沒有預期高興,“多謝主任栽培。”
  主任笑,“咦,怎么你也油腔滑調起來?告訴你,我們結果不能在兩人中選一個,因為你与劉棟材都是人才,升不成那個勢必會轉投另一家報館,那多可惜,白白成全他報。”
  “呵,”柱華大奇,“結果怎么樣?”
  “叫經理部多開一個職位呀。”
  “他也升了?”
  “是,柱華,那小子也升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你放心,座位會完全改過,你不會坐他對面,我會把他調到角落去面壁。”
  呵,兩個人都升了,這真是個意外的結局。
  “那小子机靈、活絡,有一套。”
  “是是是。”
  “柱華,你休息吧,明天見。”
  柱華這才慢慢從心底笑出來。
  劉棟材,劉棟材,原來這一仗尚未打完,看樣子,兩人還要再斗升主任級呢。
  可是不知怎地,周柱華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躺在長沙發上,立刻睡著了。
  明天還要上班嘛。
  (此文選自亦舒中短篇小說集《寂寞夜》,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5年出版,感謝网友joy提供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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