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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楚王宴請安陽蔡侯的那一夜,未央宮內燈火通明,歌舞絲竹,笙歌入夜一派太平景象。各色珍饈吃食被送入未央宮,大殿里酒酣耳熱。
  倏地,惊叫划破夜空,絲竹戛然而止。人們的鼓噪仿佛浪潮,由遠而近,逐步逼了過來。
  玄离承諾過,會處理好一切,盡力幫助她。如今,已沒有可以反悔的余地,只能信任玄离。
  只是,她不明白,為何輕微的毒藥,會造成那么凄厲而可怕的慘叫聲。仿佛那些人正在承受著撕心裂肺、稚心刺骨的劇痛。
  英葉瑟縮在長慶殿的角落,用盡力气搗全雙耳,想制止尖銳而持續的慘叫,不斷的傳入耳中。那些聲音,讓她心惊膽戰,只是稍稍傾听,血液就要被凍得冰涼。
  不知何時,慘叫聲由微弱而短促,四周漸漸靜了下去。寂靜里有著說不出的詭异,靜得仿佛所有的人都已經死去,連半點人聲也無。
  砰地一聲巨響,芙葉駭然的發出喘息,瞪視著被撞開的門。汀蘭站在門前,臉色蒼白,慌亂的搜尋。
  “汀蘭。”芙葉急忙迎了上去,見到熟悉的人,心情稍微平靜。“未央宮里發生什么事情了?那些人怎么了?”她匆促的問道,心頭的憂慮讓她忘卻該要佯裝不知情。
  汀蘭握住她的衣袖,口唇蠕動,說不出半句話。就連丰艷柔軟的唇,此刻也呈現嚇人的青白,素淨的臉上沒有半分顏色,如同即將入殮的死者。
  “汀蘭?”芙葉困惑的喚道,嘗試性的搖晃著汀蘭。指下所接触的肌膚,冷如寒冰,不像是活人的血肉。
  手腕一陣涼意,誘得她低頭望去,卻看見被握住的衣袖,逐漸滲出了鮮紅的血漬。血漬擴散,在素白的單衣上暈開,如一朵陡然綻放的紅花。
  “汀蘭—。”叫喚聲由疑惑,化為惊駭。
  隨著那聲惊呼,汀蘭雙膝一軟,倒臥在血泊之中,背部有一道极長极深的傷口,由后頸處直直劈到了腰間,下刀狠絕,保可見骨,鮮血從傷處消了出來,將白色宮服染成了紅衣。
  芙葉慌亂的將雙手覆在傷口上,想壓住泉涌的鮮血,血液卻由指縫滲出,染紅了雙手,無情的流泄著。
  汀蘭胸口起伏著,發出斷續的呻吟,在一次喘息時,動作凝結,雙目變得空茫,卻仍未閉上。死去了,卻不肯瞑目。
  劇烈的顫抖由措尖竄來,震撼了全副身心,芙葉咬緊了唇,在唇上嚙出了傷口,卻沒有察覺到疼痛。滿室都是血的气味,卻分辨不出是誰的血。口唇上的血、雙手上汀蘭的血、以及門外滿屋滿殿的尸首所匯成的血海——
  整座長慶殿里,不知何時已經倒臥了十多具女官的尸首,一雙雙眼里都是惊恐与困惑。有兩個持著沾血長刀的衛士,表情冰冷的站在血泊之中。他們身穿暗色衣衫,看不出是屬于誰的兵馬。
  “這女人奔到這處來,才死了嗎?”衛士以刀刃撥開气絕的汀蘭,再將刀鋒指向芙葉,以刀刃輕拍她毫無血色的面容。“你是最后一個了。”他似狼般的笑容上,還潑了眾人的血跡。
  “住手,公子吩咐過,必須把她帶回去,絕不能有半點傷害。”另一個衛士格開了刀刃。
  “不,我不离開。”芙葉惊叫著,慌亂的翻身往后跌退。這些人口中的公子是誰?為何殺盡了長慶殿內眾人,偏留她一人活命?長慶殿外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她更想知悉,卻又沒有勇气開口詢問的,是戎劍的下落。他在哪里?長慶殿發生如此的慘劇,他是否知情,是否還安然無恙?
  “宁可待在這滿是尸首的長慶殿,也不肯乖乖听話嗎?”衛士冷笑一聲,伸手扯住她的衣衫,猛地一拽,粗魯的往外拖去。
  素白的衣衫滑過石地,染上地上的血泊,化為嫁衣似艷麗的紅,途經的每一具尸首、每一雙眼睛,全都無言望著她。她全身顫抖,因為那些目光而惊駭著,無力反抗。
  衣衫先是被扯緊,接著黑暗中一道青白色的疾雷閃過,嘶地一聲,裂帛聲響,布料被刀刃截斷。斷裂的力量將她的身軀拋開,甩向角落,落進了被血染得淡紅的流泉中,冰冷的水泉浸潤了全身。
  空中有金石交嗚的聲音,而她陷入流泉中,听得不真切。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由冰冷的水中扯了出來,溫熱的体溫包圍四周,她卻惊慌得接近盲目,狂亂掙扎著。
  “走開、走開。”芙葉咬緊唇,不肯依從。變故來得太快,她慌亂至极,卻万万不肯离開長慶殿。她仰起頭,雙手亂打,呼喊著戎劍的名字,如落入陷阱的小動物,做著困默之斗。
  有力的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先是任她槌打著,接著猛力的搖晃她的肩膀,對著她嘶吼著,非要將聲音灌入她的腦海。
  “芙葉。”他吼叫著,搖晃著掙扎不休的她。
  半晌之后,那聲音才滲入芙棄的腦海。她呆愣的整著他,顫抖的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龐,深怕眼前的他只是幻覺,直到确定他真的存在時,淚水奪眶而出,她才敢顫抖、才敢哭泣。
  四周恍如煉獄,而在最可怕的地獄中,他竟也出現,執意前來救她。
  戎劍站在她面前,目光銳利仍舊如刀,如今卻透著困獸的絕望。她不久前為他穿上的素白色衣衫上,綻出點點燦爛的血花。
  “你受傷了?”芙葉慌亂的問,雙手在他身上搜尋。
  不是我的血。”戎劍淡淡說道,濃眉保鎖,向來意气風發的臉龐,籠罩了一層陰影。他解下帶血的衣衫,以刀鋒挑起挂在衣架上的”件披風,輕率換上。
  “公子,我們的人已經搶來戰馬,最好趁著衛士們尚未赶來,快些离開。”侏漠說道,按住肩頭一處仍冒著鮮血的傷口,四周圍著十多名衛士,身上多少都帶著傷。
  不在第一時間离開郢都,反而回到長慶殿中,已經是万万不智。但是沒有見到芙葉,戎劍又不肯离開。他在乎极了這個女子,就算是生死關頭,也沒有丟下她。
  “長慶殿內的其他人呢?”戎劍問,將芙葉抱在怀中。她的身軀正在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或是其他緣故。英雄落難,護花不力,他連讓她溫暖的時間都沒有。
  侏漠的表情瞬間扭曲,接著恢复了僵硬。
  “長慶殿內已經沒有活口,大司徒以叛國之党為名,展開肅清,八十余人全都戮首示眾。至于這些女官,該是被其他人殘殺的。”勉強維持平靜的聲音中,有些微的顫抖。
  護衛們沉默著,神情凝重,被殺的八十余人,都是他們的親友。被冠上叛党之名后,他們今生是無法再留在郢都了。
  “落井下石,速度倒是快得很。”戎劍冷笑著,笑聲凄厲。
  “發生了什么事情?”芙葉低聲問道,仍不敢相信眼前的慘況,就是現實。今夜是應該有些騷動,但絕不鼓是如此可怕的屠殺啊一切都該是按照玄离的計策所進行的,為何眼前所見的种种,竟与她所想像的景況相差甚遠,猶如一天一地?
  “楚王宴請安陽蔡侯,宴席上的吃食被下了毒,王上与蔡侯連同十多位文武官員,全部毒發身亡。”侏漠咬著牙說道,察覺到每說一句,芙葉的臉色就蒼白上一分。“吃食來自長慶殿,玄离指稱戎劍公子等人陰謀竄位,与大司徒聯手招來軍隊,殘殺了与戎劍公子甚篤的几位公子,然后一路通殺。”
  一字一句都仿佛刀斧,擊碎了她希冀的遠景。她的世界,在侏漠所訴說的种种下,轉眼分崩离析。為何會這樣?這跟當初的約定不同啊!
  身亡?那包粉末不是只會讓人稍感不适的嗎?芙葉無法确定到底是听見了什么,侏漠口中所說的一切,可是真實的?她搖搖欲墜,忘記了該要呼吸,身子由內而外都是冰冷的。
  “那根本就是預謀好的,玄离跟大司徒聯手,准備篡位。”侏漠憤怒的吼道,其余人皆是沉默。
  宴席上被毒死的人、被拖到未央宮前戮首的人、死在不知名殺手刀下的人,這种种血腥的起因,莫非早就在玄离的算計之內?而她,竟也是計謀中的一環。
  洒落粉末的那一下手勢,并不是擁有戒劍的開端,反倒把他們兩人都推入了地獄的深淵。
  眾人荃著戎劍,等待指示。
  戎劍緊閉上雙眼片刻,抱緊了芙葉。半晌后,驀地睜開雙目“先退到南方的云夢去。”他呼喝道,大步往外走去。
  人群离去,長慶殿內陷入死寂,尸首們的雙目,無言望著悠悠夜空。
  星夜兼程,在戰馬上奔馳的滋味万分難受。
  糾結的情緒淹沒心智,芙藥沒有察覺,此刻身体冷得有如寒冰,纖細的雙手緊抱著戎劍,牢牢攀附,深怕一松手,就會溺斃在自責的汪洋中。
  事實腐蝕美好的幻想,一日泯醒,才發現圍繞在四周的,是最殘酷的煉獄。
  “冷嗎?”戎劍低頭問道,感受到她的顫抖。自從离開長慶殿以來,她的臉色始終是慘白的,身子不斷顫抖。他攏緊披風,將她貼在胸口,那處最靠近心髒的地方。
  芙葉搖頭,口舌干澀,說不出半句話來。他對她愈是溫柔,她就愈難受。
  他可知道,她就是這一切慘劇的始作俑者?如果沒有她的貪念,長慶殿的眾人不會慘死,他也不會淪落至此。倘若他知悉了前因后果,那雙最令她愛戀的眉目,會有什么樣的表情?
  她不敢再想,用盡全力抱緊戎劍,与其說是坐在馬背上,不如說是癱在他怀中,疾行如風,風聲在耳畔呼嘯,如排山倒海。
  “公子,后方有馬蹄聲。”株漠策馬來到一旁,握緊韁繩,放聲喊道。
  “再往南方去,云夢澤地遼闊,他們尋不到的。”戎劍吩咐道,額上出現了點滴的冷汗。不祥的預感如烏云盤桓不去,他無法理解,离開郢都已有一晝夜的路程了,那些追兵仍可以如影隨形,緊追不放。
  十多名衛士第著馬跟隨在后,蜿蜒的水流淌過土地,云夢澤地的邊緣种植著茂盛的荷花。粉嫩鮮妍的荷花綻放,陽光薰蒸了香气,讓水流都有荷花的气息。他們現而不見,無心欣賞,急著擺脫后方的追兵。
  左方的莫一人高的花葉處輕搖,一個小小的黑影竄出。
  “閉上眼。”戎劍吼道,全身緊繃,拔出腰間長劍,電光石火問,長劍已劈向那道黑影。
  宁可錯殺,也決計不能錯放,他如走投無路的獸,殺戮出現在眼前的任何威脅,無心去分辨出現在眼前的,到底是不是敵人。
  芙葉來不及閉上眼睛,与那雙惊慌的眸子對上。那是一個在岸邊采擷藕蓬的無辜男童,瞪大了眼,無意間撞見這逃命的隊伍。
  馬蹄凌亂,惊慌失措,一切在轉眼間發生与結束。沒能思索的瞬間,戎劍手中的刀劍已經揮下,輕而易舉的斷了那男童的頸項。男童瞪大了眼,口唇大張,卻連慘叫聲都發不出,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何其無辜,卻慘遭橫媧。
  藕蓬散開,与鮮血一塊儿飛濺漫天,男童倒地的動作,在芙葉眼中放得极慢极慢,格外清晰、格外深刻,深深烙進記憶里,讓人忘不了。
  芙葉低呼一聲,無法轉移視線。手臂上有溫熱的触感,會是那男童飛濺來的血嗎?她回過頭去,男童的尸首卻早已遠去,只剩那雙眸子的記憶,還存在腦海中。
  戎劍仍是護著怀中心愛的女人,一路狂奔,無意間欠下血債,他沒有惦在心上,甚至沒有時間回頭。逃命之時,連罪惡感都被消弭,他一心護衛著她,縱馬狂奔。
  云夢大澤的邊緣,是寬闊的水澤,濕潤的泥土上种植了無數荷花。馬蹄梁斷花莖,愈是深入澤地,泥土愈是濕軟,馬蹄陷入泥淖,嘶聲掙扎著。
  “棄馬。”戎劍下命道,抱著她翻身下馬。
  十多名隨從冷漠的抽出長劍,揮刀割過馬頸,條地,馬嘶戛然而止,四周恢复寂靜。
  他們棄了馬,往澤地內走去。背后听不到馬蹄聲,追兵似乎已放棄追擊,這讓他們松了一口气,疲憊在松懈后襲來,所有人的腳步都是蹣跚的,几乎就要軟倒。
  “放下我,我只是個累贅,絕不能再跟著你了。”芙葉絕望的搖頭,被戎劍拖抱著行走。几個晝夜來的赶路,她全身疲軟無力,無法使上半分力。棄了戰馬之后,路途更是艱辛,她的陪伴只會拖累他。
  戎劍咬緊牙,表情凶狠,汗水在黝黑的面容上漫流,溶了先前干涸的血跡。他沒有回答,也不肯放開她,固執的要与她生死患難。
  “還不能休息,我們必須尋到安全的地方。”他抱著她,堅持往前走。他清楚玄离的思考模式,知道對方絕對會斬草除根。
  “我們要上哪里去?”芙藥問,每一個音的結尾,是一個累极的喘息。
  戎劍沒有回答。他答不出來。
  泥地濕軟,提起腳步后,水流迅速涌入曾踏陷的每一寸泥土,淹沒凹陷的泥地,水流粉飾太平,不留半點痕跡。
  撥開最后一處濃密的花莖花葉,戎劍驀地停下腳步,陰惊的眼中浮現絕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水澤。云夢大澤浩瀚無邊,煙霧悠悠,寬闊得如同海洋,從這岸极目眺望也看不見彼岸的陸地,触目所及皆是汪洋。
  無路可逃,生路就此被無垠的水澤截斷。
  空气凝住,有某种奇异的預感,讓他們全都回了頭。芙葉察覺到戎劍的僵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全身的血液轉眼凍結。
  敵人持著刀,早已久候多時,气定神聞的等箸,料定他們會來到這一處。
  風揚起,空气被殺意凝住。
  衛士們舉的旗、銅戈上代表國喪的白綾、士兵的發,全都無聲無息的飄動著。玄离微笑著,揚起手中長劍,刀刃的邊緣映著光,哥地一亮,讓人眼前昏花。
  “殺。”他長劍一揮,陡然開口。
  士兵扑來,如嗜血的狼,舉著利刃逼近,一刀一個,迅速了結疲憊不堪的殘兵傷將。衛士們早已疲累不堪,無力抵抗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尸橫遢野,無一幸免。
  刀劍的撞擊聲,仿佛要鑽入她腦中那般尖銳。她緊閉著雙眼,被戎劍緊抱在胸前,听著他如雷的心跳与喘息。縱然他不讓她觀看,但她仍可以感受到四周發生的一切。
  听得到衛士們慘叫的聲音,鮮血噴出血脈,而后身軀倒落在地上,悶悶的一響。
  侏漠凄厲的喊叫,扑殺敵人的動作,因為傷重而蹣跚。他的嗓音都破碎了,接著某种鐵器砍斷骨骼的聲音,截斷了呼喊。
  能夠感覺到,戎劍的身軀僵硬了。她的雙眼閉得更緊,眼角滲出淚,十指因為用力而關節泛白,攀附著他。
  四周的聲音漸漸熄了,眾多衛士們專心對付起戎劍。兵器先是被他手中長劉格開,隨著”次又”次的攻擊,他縱然是稀世的武將,卻終究寡不敵甲。
  零星的刀劍,落在他身上,每一次砍入骨血的聲音,都透過他的胸膛,傳入她的耳中。那聲音之可怕,令她戰栗。他的血漫流到她身上,濕潤而溫熱,浸潤她的肌膚,染紅她已經污損的單衣。
  花羅上繡著婉轉的飛燕,而他的鮮血,染得單衣艷麗非凡。
  戎劍始終沒發出任何痛呼,一手揮劍檔敵,另一手仍怀抱著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仍盡全力保護她。
  砍人肉体的聲音愈來愈頻繁,她無法去計數,他的身軀上究竟有了多少傷痕,只知道她的衣衫都已經濡濕,潤進羅被,泥地上的足跡,都帶著他的血。這些人對他的傷害,讓她痛徹心肺。
  “不!”笑葉無法忍受,几乎崩潰。“住手!”她用盡力气的喊道,雙手攀住戎劍的肩,想用盡遣最微弱的力量保護他。
  在呼喊的同時,他手中的長劍被打落,銅戈鐵劍立刻壓上他的肩頭,強迫他尊貴的身軀跌跪在泥地上。
  “芙葉,還要勞你喚他住手,真是辛苦你了。”玄离走上前來,刻意曲解芙葉那聲呼喊的含意。“我的兄長,累嗎?何不好好的歇息?”他靠近戎劍,臉上挂著慣有的溫和微笑,額上還系著喪家白麻。
  他的靠近,讓芙葉更加用力抱緊戎劍。這等反應,讓上挑的鳳眼略略一眯,他不怒,反而笑。
  “就像是未央宮里的那些人,在你的殷勤款待下永久歇息嗎?”戎劍冷笑一聲,雙眸陰鷥的睨著親生兄弟。他規划了登上王位的所有步驟,卻功敗垂成,沒有注意到最可怕的敵人,其實躲藏在角落。
  玄离聳肩一笑,槭紅色的寬袖輕揮著。“王位太過誘人了,誰不垂涎?我不參与明爭暗斗,是為了儲備實力,等待除掉楚王選中的繼承人,取而代之。”螳螂捕蟬,總忽略黃雀在后,他才是最后的嬴家。
  “為什么要濫殺無辜?”戎劍凶惡的質問著,才剛要扑上前,肩上的銅戈鐵劍又將他壓回地上。他曾是楚地上最尊貴的男人,如今卻淪落至此。
  “你的勢力太過龐大,早已深植宮廷,与其花費時間培養我的勢力,倒不如斬革除根,一次殺盡了事。換做是你,難道不會這么做?”玄离理所當然的問道,殺父奪位,大殺血親的舉止,在他眼中微不足道。
  他走上前去,有著君臨天下的貴气,知道這已是登上王位前的最后一件小事。他伸出手,猛地一扯,將芙葉扯出戎劍的怀抱。
  她惊呼一聲,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從此就再難回到他怀中。銅戈砍來,不是揮向她,反倒是努向戎劍妄想奪回她的手臂。為了保全他的手臂,她只能放開手。
  “放開她!”戎劍吼道,如猛獸般奮不顧身的扑上前去,銅戈鋒利的刃不留情的嵌入他的肩頭,血花四濺。
  “別擔心,我不傷她的。”玄离將芙葉扯到身邊,撫著她的發,愛怜的抹去她雪白肌膚上的血,流連的滑過她的歷。
  她奮力撇過頭去,難以分清心中浮現的強烈情緒,是恐懼還是厭惡。知悉玄离的邪惡,与自身的愚昧后,她怎能再面對這男人?
  抗拒的態度,讓玄离的笑更深,他沒被触怒,更享受于逗弄的游戲。等待愈久,收成的果實將愈甜美;這對男女愈是愛得深刻,反目的情形就愈是精彩。
  “知道我是怎么我來這里的?”玄离靠在她耳邊,無限輕柔的問,由纖細的指掌,撫上她的肩。“記得嗎?這薰香可以送入肌膚,几年都褪不掉的。芙葉,是你領著我找到這儿來,尋見我最可敬的兄長。”
  她睜開眼睛,瞪現眼前含笑的男人,全身劇烈顫抖。計謀是早就預設好的,玄离利用了她的私心,讓她万劫不复。
  “玄离,不許碰她!”憤怒的吼聲傳來,就算是受制于人,戎劍的目光仍是懾人的。
  去离的手輕輕一顫,竟不自覺的退了一步。
  難以相信,明明都已經胜券在握了,他竟還會畏懼這男人。那雙鷹目里,還有燦爛的精光,存有無限的野心与活力,那樣的火焰看得人連魂魄都要顫抖起來。
  他迫不及待的,想轉移那雙黑眸里的注意力,等待著看見那些精光,全轉為澹稠的恨意。
  “這么護著她嗎?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想不通我為何能反敗為胜,將你從繼承人的位子上拉下來嗎?”支离嘴角綻著笑,看著那雙眼睛從專注,轉為困惑。
  戎劍的目光,落在芙葉的面容上。
  她開上雙眼,無法迎視他的目光。自責与羞慚的情緒同時凌遲她,玄离卻還架住她纖細的肩,反剪她的雙手,將她推向跪在地上的戎劍。
  “芙葉,我美麗的芙葉,告訴他,是誰將毒藥洒在青石鼎里的;告訴他,是誰協助我,讓他兵敗如山倒,從王位繼承人,淪為階下囚的。”玄离強逼著,非要她看向戎劍。
  眼淚落了下來,她的罪孽深得無法彌補。
  “不是的,我是——我是。”說不出辯解的話,玄离口中的罪狀,樁樁件件她都否認不了。“我只是不愿意你迎娶那女子,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邊。”她慌亂的說道,淚水泉涌。
  她所說的話語,比玄离的笑,更讓他透骨冰寒。
  “告訴我,不是你。”戎劍注視著她,緩慢的說道,一字一句說出口都是艱難的,像是沾著他五內淌出的血。
  他不愿意信,卻又不得不信。
  只有芙葉能夠在長慶殿內自由行走,不被任何人怀疑。事發前一夜,她夜間徘徊在廚室的記憶,點滴回到腦中,猶記得她在青石鼎旁采看著,而后投人他的怀抱里,顫抖得如同秋季落葉。
  他原以為,她的顫抖是因為畏寒,事到如今才知道,那是擔憂被察覺罪行的恐懼。种种前因后果,在腦中瞬間接串,他最信任而深愛的女子,竟才是他失敗的主因。
  他是如此的深愛她,甚至將她的安危,擺放在自身性命前,罔顧安全,就是要攜著她逃亡——
  愛戀有多深,在遭遇背叛時,恨意就有多激烈。濃烈的恨彌漫眼前,他定定的,只是篁住她。
  芙葉軟弱的搖著頭,無法說出半句辯駁的話。她伸出手,企圖触摸他,但卻被他眼中的烈焰駭住。
  要怎么告訴他,她的本意,真的只是要擁有他,絕不是想傷害他。這一切的一切,起因全是愛得他太深。她沒有想到,妄想獨占地,竟要付出這么可觀的代价。
  背后的玄离,仍在侃侃而談,享受极了此刻的一切。“你很优秀,很聰明,一直以來做冠群倫,你最致命的一點,是過早暴露了弱點。芙葉就是你的弱點,而我只是懂得該在何處施力。”他玩弄著芙葉的發。
  一聲獸般的狂嘯惊破宁靜,窮凶极惡的,戎劍揮開鋒利的刀劍,筆直的扑了過來。他的眼被恨意燒紅,看不見其他。
  “攔下他!”玄离扯著芙葉往复退,匆忙的下著命令。
  銅戈鐵劍砍在戎劍背上,企圖制止他的舉動。但他反身一揮,刀劍竟被揮開,飛散出去。難以想像,身受重傷的人,竟還有這樣的力量。
  芙葉咬緊了雇,清楚的知道,戎劍所瞪視的人是她、想扑抓的人是她、想殺的人是她。他恨她,比恨去离更重上几分。
  凄厲的吼叫聲傳遢云夢大澤,刀劍穿刺身軀,他仍舉步往前走來,無視渾身的鮮血狂流,靠著恨意支撐。
  立刻殺了他。”玄离連忙喊道,無心再戲弄戎劍,揮手要部下行動,快快解除他心頭大患。
  “不—。”芙葉喊道,推開鉗制,往戎劍扑去,想制止這可怕的一幕。她奔跑著,眼睜睜看著部屬們抽高刀劍,往他身上砍去。
  “不,不,戎劍!”她今生第一次呼喚他的名,他卻听不見了。
  利刃劈過,截斷戎劍的頸項,血霧噴散,頭顱滾落在柔軟濕潤的泥澤上。他死去時,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滿熾熱似火的恨。
  溫熱的血濺到她的身上,濡濕了花羅,戎劍的頭顱落在她身前。已經魂歸离恨天,那雙眸子里竟還有深濃的恨,定定的,就是看住她,指責著、怨恨著。
  那眸子里的恨,濃得比不開,灼得她的心發疼。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她不要他死啊,她只是要——只是要——
  确定了戎劍死去后,去离才敢接近。他走到她的身后,彎下身來,聞嗅著她淡淡的發香,靠在她身后,以最輕柔的聲音勸誘。
  “你可是我的大功臣,我不會殺你。”整個計謀中,只有對她的垂涎并非詆言,她如此的美麗,哪個男人可以抗拒?戎劍一死,他追不及待要取而代之“留在我的身邊,我饒你不死,讓你做我的妾。”
  那輕柔的聲音,她是多么熟悉,不久之前,就是這誘人的聲音,利用她想獨占戎劍的欲望,掘了一個深深的陷阱。她被私心蒙蔽了雙眼,看不出這是足以讓她万卻不复的淵竅。
  她伏在冷寂的尸身上,輕輕顫抖著,哀傷欲絕,眼神空洞,連淚水都干個。被她雙手覆蓋的寬闊的胸膛中,她最依戀的心跳,已經全然靜止,他的魂魄离開肉身,化人幽冥。
  驀地,英藥用盡所有的力气推開玄离,扑上前去,握住戎劍腰間的琉璃短刀。
  “阻止她,快阻止她!”玄离連忙叫著,聲音中透著惊慌,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圖。
  這么美的女人,他尚未嘗到,怎能就放她香消玉頭?她可是此次戰役的戰利品。
  芙葉以短刀抵住纖頸,刀刃已經刺入半寸,鮮紅的血摻了出來,沿著雪白的刀刃流下。她沒有察覺到痛楚,低頭看著戎劍的頭顱,注視著盈滿恨意的眸子。曾經說過生死都要追隨他的,她直到此刻仍想信守諾言。
  “別走,等我,我這就來找你。”她低語著,說得匆匆忙忙。快快快,再遲一些,是否就追不上他了?
  刀刃穿透雪膚,划斷血脈,濺出一片血霧。
  疼痛先是尖銳,接著逐漸遠去,連四周紛扰的聲音,都听得不真切。芙葉緩慢倒下,眼前逐漸昏黑,鮮血浸潤柔軟的泥土,濺濕了一旁的蓮蓬,包里著蓮子。
  玄离恨恨的低語聲,靠在她的耳畔,包含著极度的惡毒。
  “想死嗎?以為用死就可以逃离我,跟戎劍做同命鴛鴦嗎?”他直起身來,嘴邊綻出惡毒的笑。“休想!我得不到你,也絕不讓你如愿,我不讓你們死在一處。”
  玄离將戎劍的首級丟人云夢大澤,帶走了尸体,大隊的人馬离去。
  芙藥被遺留在蒼茫的云夢大澤邊緣,逐漸冰冷。凋零的荷花飄落,一辦又一瓣的覆蓋在雪白冷寂的肌膚上,緩緩淹沒了她。她的魂魄在云夢大澤中徘徊,執意找尋他,失了血色的唇喃喃自語。
  別走,等我,我這就來找你。
  衣衫沁染了云夢的水,羅襪陷入云夢的泥,她追赶茫茫湘江水,如同上古時那痴情的女子。
  失了眼,從此不能看;失了口,從此不能言;失了耳,從此不能听;失了性命,她從此成了游蕩的孤魂。只是,她鑄下的彌天大錯,即使是付出了性命,也不能挽回。身軀一點一滴的冷了,她的魂魄隨血滲透,化入黃泉,只剩無聲的呼喚還殘余人間。
  別走,等我。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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