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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放我下來!”青蘿激烈的掙扎。
  過去半個多小時,她頭下腳上的倒吊在某人肩膀上,种种反抗卻猶如以纖弱的羽毛去撼動不周山。她只能從路面的材質判斷自己到了何處。目前為止,她所經過的地點從人行道變為汽車地毯,再換成整齊的柏油路,最后進人某間宅邸,變成現下的高級大理石地材。
  “齊磊。麥地什么什么的,放我下來听到沒有?我快吐了!”既然肢体動作無法奏效,她換個招數試試。
  這次的威脅奏效了。隨著天旋地轉的拋物線動作,嬌軀划成圓弧形飛出去,降落在一處柔軟的貴妃躺椅上。
  青蘿迅速翻直嬌軀,惱憤的瞪向末開化的山頂洞人。起碼他還存著些微的仁慈,沒把她的眼睛也蒙起來,讓她有机會看清楚自己被送往哪個刑場。
  “下次你想逃開我的時候,行蹤最好更縝密一點,別在我的總公司樓下逛大街。”
  齊磊兩腿岔開,兩手扠在腰上,表情的火爆程度絲毫不亞于她。和熱辣辣的神情相反,他的口气冰寒到了极致。
  “我又不是你的囚犯,你憑什么當街綁架我?”她用力吐出嘴里的發絲。
  大理石廳柱,大理石地板,大理石壁爐,大理石牆面。各种深淺不一的大理石組合成這座豪麗的宮殿。光是身處的這間大廳,占地便達五十坪,廳廊中央甚至有一座噴泉正潺潺沁著涼意。若再加上几條走廊所通往的側翼,總面績令人難以估算。
  廳室設計采巴洛克風格,鑲金邊的壁飾繁复得恰到好處。法式沙發和茶几距离噴水池約莫兩公尺遠,既能欣賞池景又免于被水花濺濕。而她坐靠的法式貴妃椅則置放在右后方牆角。在廣大的空間中,自成一處小巧的休憩區。
  若非甫從三十六度的室外高溫走進來,她會錯以為自己飛抵涼爽的歐洲宮廷。倘若走廊上突然出現几名穿著大蓬裙的中古仕女,她也不會意外。
  “憑你偷走我的錢、拐走我的羊,我就能以回族律法將你剁成四十八截。”他冷笑道。“你不曉得偷竊在回教戒律中是一大重罪,必須處以斷手的刑罰吧?”
  “我才拿了你兩千里亞而已,一收到旅行支票就會連本帶利還給你。”青蘿當然知道他恐嚇的成分居多。
  “等我剁了你的手,咱們再來談利息的問題。”他掏出懸挂在腰帶上的防身短刀,用力拉高她的手。
  “噢!你扯痛我了!”她痛叫出來。
  齊磊沉著臉,不情不愿的松開。
  “這還差不多!”青蘿揉著手腕嘀咕。“你把我帶來這什么地方?”
  齊磊被打敗了。他正在恐嚇她,而她卻只對這間房子感興趣。在她眼中,他就這么沒有威嚴嗎?
  “這里是麥達他母親的家。”他重重爬梳黑發,眼神滿溢著陰郁和挫折。“你罵也罵不听,說也說不動,到底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他的神情彷佛抓回一只偷飛掉的小烏儿,明知該重重罰它一頓,卻又狠不下心來。
  她的芳心怦然跳動,不由自主的垂下螓首。
  “我當時講得一清二楚,絕對不可能枯等在一旁,讓旁人去探查我妹妹的下落,誰教你不听……”愧疚感從四面八方向她涌過來。
  “所以你選擇在莫勒幫眾正滿城搜尋我們的時候溜走?”
  她自知理虧,只能低頭把玩纖細的手指頭。
  室內陷入突兀的靜默,沉重的氛圍壓得她喘不過气來。良久,一只大手忽而撥弄她的額發,讓滿頭青絲輕戀的蜷住修長的手指。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有一瞬間,她几乎以為自己听錯了。她冒險抬頭一瞥,黑眸中的如釋重負几乎將她淹沒。但他的眼神遠不只如此,還包含了慍惱,憂慮,愛怜,無可奈何……錯綜复雜的情感交織一張情緒地圖,而地圖的目的地則標示出她的身影。
  是她的錯,害他擔憂。但他這樣看著她,會讓她……亂掉。
  他彷佛也察覺自己泄漏太多,立刻抬起頭,再度低頭盯望她時,所有情感已經斂去,只留下气惱。
  但那短短的一瞬間,已讓她窺見太多真實的他。她深深吐納一次,腦中仍然有點昏沉,暫時無法消化這么強烈的情緒沖擊。
  “我答應你不會再偷跑。”她憑著直覺依進他怀里,吸取這份滲入心肺的暖意。
  “我應該相倍你嗎?”他輕聲問。
  “我這次是認真的。”青蘿舉起柔荑鄭重發誓。
  “難道你以前的承諾都是假的?”他狐疑的問。
  青蘿吐了吐舌頭,隨他自己怎么想。
  齊磊抑回一聲長歎。總算,他的小鳥儿安全飛回來,沒有傷恙、沒有疼創,懸宕多日的憂慮終于消逝了。
  他俯首,在她頭頂印下一吻,目前只敢放任自己做到這個程度為止。
  “美女!”一聲殺風景的噪音中斷了兩人的体己時光。
  長廊尾端并未出現她想象的中古世紀貴族,而是麥達裹在傳統長衣下的身影。
  “麥達,你也來了。”她惊喜的瞪大眼睛。雖然這家伙挺吵的,但開朗的個性很難讓人不喜歡他。
  “美女,嗚……美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麥達一如以往,打老遠就張大兩只手擒抱過來。
  齊磊的動作比他更迅捷,在他扑上前的同時閃入航道之間。砰!麥達一腦袋撞上弟弟的胸膛,四平八穩被堵個正著。他還來不及表達抗議,后衣領已經被弟弟拎起來。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對青蘿摟摟抱抱。你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沒規矩?”齊磊陰黑的表情暗示他很樂意痛揍兄弟一頓。
  “我現在被你抓蛇抓七寸,哪有机會對她摟摟抱抱?”麥達為自己辯解。若非兩人的身量差不多,他現在已經變成被鷹爪拎在半空中的小雞。
  “幸虧我搶先攔截下來,否則我的人又要著了你的道。”齊磊反射性的回答。
  他的人?!在場三位同時一愣。
  他……他是這么看待她的嗎?青蘿微張著嫣唇,狂猛的紅潮浮現她的容顏。
  “嘻嘻嘻。”麥達以一陣坏壤的笑做為開場白。“我說老弟……”
  啪!冷不防一只五爪手直直貼向他的正面,中止他所有言論。
  “我是指‘我的客人’。”齊磊僵硬的糾正自己的話誤。
  “那為什么你能對她摟樓抱抱,我就不行?”麥達的眼睛也很犀利。當真以為他沒看到兩人在躺椅上親親抱抱的体己樣?
  齊磊一時語塞。
  “你和我比?”他老羞成怒,充滿威脅性的逼進一大步。
  “喂喂喂,你做什么?”麥達連忙掙脫他的拎抓,躲到一株巨大的盆栽后方。“這里是我老媽的地盤,也就等于我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別亂來哦!”
  “欠揍!”齊磊恨恨的瞪他一眼。
  “我老媽要見你,快去應命。”麥達神气兮兮的傳達懿旨。
  “是嗎?”齊磊深深的攢起眉。這痞子不會借故把他支開好對青蘿動手動腳吧?
  “信不信由你。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媽的厭惡排行榜上,第二名是等人,第一名是等不到人。如果讓她火大了,后果自負。”麥達閒閒的打量天花板的紋飾,一邊吹口哨。
  齊磊的視線游移在兄弟与嬌客之間,臉色陰睛不定。
  “青蘿,我送你回房,等你梳洗完畢正好准備用晚膳。”讓她暴露在麥達的“幅射能”之下太危險了,他不信任采花成性的兄弟。
  “我帶她去,我知道客房的路。”麥達從盆栽后面踏出來自告奮勇。
  一記絕對零度的眼光又把他冰回去躲著。“要你多事!”
  “沒關系,你先去忙你的,讓麥連帶我去就成了。”青蘿主動說道,不想誤了他的正事。而且獨自在异鄉街道上流浪了一天,她渴望有個健談的同伴。
  “我說了我會帶你去!”他的眼神足以讓火焰結冰。
  “……隨便你。”青蘿心里直犯嘀咕。麥達只是天性熱情了些,其實半點危險性也沒有,真不懂他干嘛防范得如此緊。
  “美女,我晚點去找你。”麥達冒險從盆栽后面向她道別。
  兩人經過一重又一重的長廊,最后站定在一間廂房的門前,他轉身為女士打開房門。
  “我剛剛是一時失言。”他忽然開口,眼神并未看向她。
  她帶著疑問的神色挑了挑眉。
  “就是剛剛那個‘誰的人’的問題。”他彷佛想為自己辯解些什么。“我一時嘴快,就這樣。”
  一開始青蘿并不敢确定,然而當她仔細觀察他半晌,赫然發現:他在臉紅!
  這是千真万确的事實。他的膚色健美而古銅,即使發紅也看不真切,泄漏秘密的是他的耳朵。它們正一點點的,一滴滴的,慢慢渲染成深沉的豬紅色。
  天!她無法相信齊磊會臉紅!她緊緊捂住嘴巴以免笑出聲。千万不能笑。否則他一定會老羞成怒。
  “噢!”她從手指縫迸出聲音。
  “噢什么?”
  “噢!我又沒有說不是。”她一說完立刻把兩片唇緊緊咬住。
  “……算了!”他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帶著慍怒的眼神离去。
  她一頭鑽進臥室里,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笑。
  從來不知道可愛也能用來形容冷淡飄忽的齊磊,可是他尷尬又著惱的模樣,真的好可愛!
         ※        ※         ※
  “你和那位台灣來的小姐結定了?”
  休憩廳的窗外緊鄰著人工園圃,滿地落花帘不卷,分外有几分蕭索的秋息。
  養母坐在落地窗前的長椅上,眼眸微閉,彷佛傾听著落英繽紛的聲息。
  他選定養母對面的長椅坐定,放松的伸展一雙長腿。
  “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平淡無波的語調沒有泄漏出任何訊息。
  “那你打算何時与她結定?”母親端凝著地上的某一點,遵循女人不能直視男人的傳統。
  麥氏族長只娶了三任妻子,麥達之母是他父親的第一任。幼時他被帶回父親身旁,便是由麥達之母一手扶養長大,她猶如他的親生母親。也因此,在眾多手足之中,他与麥達的感情才會如此深切。
  養母与傳統阿拉伯女人一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生命由男人來做主,也從不違拗男人的意見──表面上。
  經驗教會齊磊,他們的娘若是這种溫馴又省油的燈,決計坐不上妻妾中的第一把交椅。
  “我已經說過,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他靜靜的回答。
  “追求女孩子,謹慎一點也是好事,我能了解。”母親大人溫馴的點了點頭。“雖然、必須說,若是換成麥達出手,早在認識第三天便勾誘上手。”
  “我不像他全年度處于發情狀態。”他低吼。
  “幸好麥達結交的都是別族的女孩儿,否則后頭早跟著一大群為他守身的女娃娃。”
  母親恍若未聞他的評論。
  “麥達造了滿身花孽,當心他事到臨頭反而不‘管用’。”他沒好气的警告。
  “你說得是。”母親依照往例。從來不反駁男人的意見,然而不反駁与贊同絕對是兩碼子事。“麥達三天兩頭造花孽,你三天兩頭造油料。可也奇怪,你們倆造來造去就是造不出一個孫子。”
  “我和麥達若是造得出一個孫子,人類生物學就要改寫了。”他認命的沉入沙發里,与普天下所有儿子一樣,等著被心急的老媽刮胡子。
  “你明白我的意思。”母親大人努力克制笑意,以免又讓他的焦點模糊戰略得逞。
  “有時想想,若能把你們兄弟的性情中和一下,那該有多好。”
  “我可不想与他的任何性情中和。”齊磊并不費神去掩飾話中的淡淡嘲諷。
  母親大人再度對他的評語充耳不聞。“麥達若能加入几分你的冷靜沉穩,你若能學到麥達的一點風流調笑,我的世界就太完美了。”
  “完美的事物容易招天嫉。”到底累積了多年經驗,應付母親的逼婚他已經得心應手。“母親大人,您再不約束令郎,他遲早會染上愛滋病。”
  “你說得是。但染上愛滋病好過一輩子不知肉味,不是嗎?”忽然間,她看他的眼神變得怪怪的。“齊磊,孩子,你不會還維持著童子之身吧?”不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語:“不可能。上回你离開之后,樂雅那小妮子對你朝思暮想,即使旁的不算,在這里你也該沾過葷腥才是。”
  “母親,您說到哪里去了。”齊磊好笑又慍惱的瞪母親一眼。他無意和親長討論自己的性生活。
  “孩子,我說話唐突也是不得已的。”母親大人的視線投回地面上,但是在一轉一回之間,很清楚的殺給他一記白眼。“身為麥氏一族的主母,我的責任重大。好不容易盼得你帶一個女人回來,當然希望你們能有更快的進展。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讓那位小姐臣服,對不對?”
  他啼笑皆非。“這种事情講求兩情相悅,也得對方有意才行,難道您要我使強蠻來嗎?”
  母親大人腦中咚的一響。儿子或許沒有注意到,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顯示他不确定那女孩的意愿,卻沒有反對自己這方的意愿。有趣!
  “你說得是。母親這樣強逼你。著實太不成体統。”她溫順的低垂頭。“如果你無法早日和她結定……我瞧麥達也挺中意那女孩儿的,不如換他去試試看。幸運的話,明年我就能把孫了!”
  “激將法對我不管用。”他的口气轉為冷漠,眼中的怒火卻顯現完全相反的意念。
  “你說得是,母親對儿子使用激將法是不合宜的。”母親綻出滿意的淺笑。“所以我答應你。我會盡力讓自己的言論成為承諾。”
  “您……”齊磊挫敗的望向母親。“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別蹚進來攪局。”
  “是。”母親馴良的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我和她才認識兩個多月,您不覺得應該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培養感情嗎?”他無奈的攤了攤手。
  “你說得是。”母親從頭贊同到尾。“兩個月的時間确實很适合培養感情,我就知道你從不會讓我失望。齊磊,你向來是個孝順的孩子。”
  一切就此敲定。
  他的感覺就像剛打完一場硬戰,而且傷亡慘重。
  “老奸巨猾……”他低聲咕噥,卻很确定音量足以飄進母親大人耳里。“若沒有其它事,我要回房療傷止痛了,您方才戳得我滿身瘡疤。”
  “別讓我耽誤你的休養生息。”她柔柔一笑,故意忽視他嘲諷的語气。
  齊磊起身走向門口。他并不習慣認輸,但對象換成自己的母親,他只能選擇撤退。
  “齊磊?”
  “還有事?”他停下腳步。
  她溫柔的望著儿子。曾几何時,他的肩膀比她印象中更寬闊。這些年來,他已蛻變成一個令母親感到驕傲的男子漢。
  “當年你父親為你母親建造這處宮闕,還來不及迎進女主人,她便先走一步。你父親將襁褓中的你以及這座宅邸一并托給我,就是為了提醒我,看照你的責任已落在我的肩上。”誠摯的母性以最無偽的面孔呈現在他眼前。“四年前,你父親,連同你另外兩位母親,以及其它几位兄弟,過世于那場度假胜地失火的意外。若非我心髒的宿疾發作,沒有一同前往,現在也應該隨著他們同歸真神的怀抱。”
  “事情已過去這么久,您別再傷怀了。”他柔聲道。
  養母搖了搖頭。“我不能不去想。如今麥氏僅剩你和麥達,倘若在有生之年不能見到你們兄弟傳下香煙,我沒有顏面到真神身旁与你父親相會。”
  “我知道。”他定定看著母親。
  “那就好。”她輕喟著合上眼瞼,靠躺回長椅上。“你回房去吧!一會儿該用膳了。”
  “是。”臨走之前,他再回望一眼紛麗的園景。
  窗外花香滿院,花陰滿地,夜靜月明風細。
         ※        ※         ※
  感覺怪怪的……
  青蘿正襟危坐在駕駛座旁,心里暗自納悶。從出門到現在,她的車夫只是目不斜視的專心開車,沒有說話,沒有做什么怪動作,因此奇詭的气氛純屬一份直覺,她無法确切解釋出原因。
  “我只是去考古隊的營區找新朋友聊聊天而已,對方曾經畫了一張簡圖給我,所以真的不必麻煩你特地開車送我去。”她主動開敞一個主題,探探他的反應。
  “一點也不麻煩,我正好要出門。”齊磊簡洁俐落的回答。
  “噢。”她應了一聲,話題到此結束。
  車子停在號志燈前,他仍然直望著正前方,立体的側面線條顯得……心事重重。不一會儿,號志燈轉變為通行許可,他催動引擎,繼續往利雅德市郊前進。
  車廂內,凝結的气氛依然摧折著兩人的神經。青蘿決定嘗試另外一個新主題。
  “你……”
  “你……”
  “咩……”
  兩人同時開口,飛飛的一顆大腦袋擠到前座來,笑咪咪的加入他們的交談。
  “飛飛,腦袋縮回去。”齊磊沉著聲音警告。
  “你先說。”她很有禮貌的邀請他。
  他沒有立刻開口,衡量著應該從哪個重點切入。
  “你新認識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結果吐出來的是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她姓歐陽,是一個很率真的好人,”她順勢配合下去。
  “嗯。”
  又維持了好一陣子沉默。
  “你……”
  “你……”
  “咩……”
  五分鐘后,兩人再度同時開口,飛飛也不甘示弱的加入混戰。
  青蘿忽然升起想笑的沖動。“沒事,我剛剛在打呵欠。你先說。”
  齊磊從后照鏡冷瞪飛飛,犀利的眼光足以殺退一支軍隊。明白主子沒有保育弱小動物的觀念,飛飛只好乖乖縮回后座,假裝觀賞窗外的風景。
  他又等了好一會儿才開口。
  “台灣除了家人之外,還有誰在等你?”語气很像平淡的閒聊。
  “除了家人就是朋友囉!”她還以為他想談什么敏感話題。
  “男朋友?”
  “各种朋友。”青蘿怪异的端睨他。“不過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他應該等著我買土產回去賄賂他。”
  “男的?”他的耳朵豎起來。
  “對。”她聳聳香肩。
  “你和他交往過?”他狀似不經意的問。
  “我們的感情比較傾向兄妹式的,和他談戀愛會讓我產生亂倫的錯覺。”她好笑的搖搖頭。
  陳朝陽從幼年起就戲言要追求她,她從來沒放在心上。他們倆太哥儿們了,培養不出愛情的火花。
  “嗯。”他點點頭,似乎打算終止這個話題。
  “你問這些做什么?”她轉過身來面對他,美眸寫滿椰揄。“你想追我,所以先打听一下敵情?”
  齊磊當然不是省油的燈。
  “你希望我追求你嗎?”他的語气如絲綢一般平柔,而且以問題來代替答案。
  “不說就算了,希罕!”青蘿看回正前方。
  “咩。”飛飛同意,從后照鏡冰過來的眼光再度讓他轉頭欣賞利雅德的街景。
  有時候,曖昧不明也是一种美。
  汽車离開主要道路,轉入一條小街,街道盡頭便是考古隊的主營區。
  齊磊事先探查過,考古隊的挖掘地點位于沙漠某一處,除了在當地設立臨時營區之外,一些出土文物必須先經過清理,再寄往美國東岸的實驗室鑒定。因此隨隊教授另外向城郊一塊荒地的地主租借了几個月,搭起臨時帳蓬,一些大型的儀器設備也儲放在此處。
  他停住車子,為她按開車門的控鎖。“你們倆乖乖在這里等我,哪儿都別去,我中午過來接你們一起吃午飯。”
  她下了車,繞到后方為跟屁虫開門。
  “放心,我已經答應你不會再私自行動,你盡管去忙你的吧!”她彎腰向他揮揮手。
  “你答應幫我調查約翰那本人頭帳簿的下落,可別忘了。”
  “我敢嗎?”他帶著嘴角那抹清淡的椰揄,迥轉到對向車道。
  青蘿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心理。
  “待會儿見,純情美少男!”她把兩手圈住嘴旁,大聲喊。
  “嘰──”他的車子突然撇了一大圈,差點撞上對向來車。
  嗶嗶!叭叭!各种憤怒的噪音齊聚在馬路上空,交織成璀璨的進行曲。
  罪魁禍首和寵物羊一溜煙鑽進巷子里,逃离事件現場。
  越是冷靜的人,失去乎靜的模樣就越好笑。而且他別扭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青蘿在肚子里笑翻天。
  “嗨!發生了什么事,瞧你笑得這般開心。”她的運气很好,來到主營帳前,歐陽正好掀開布門,將一包垃圾放在門口。
  “沒事,剛剛對我朋友惡作劇而已。”她獨自進入帳蓬內,讓羊儿留在外頭玩耍。
  這里頭堆滿了古物,飛飛隨便碰破一個他們倆都賠不起。
  “你來得正好,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留守大本營,怪寂寞的。”歐陽執起軟毛刷替一只出土陶壺撢掉沙埃,灰塵隨著撥揮的動作彌漫在空气間。
  今天她并未帶上頭紗,一張清麗無瑕的容顏令人眼睛一亮。她的肌理晶瑩,丹鳳眼明亮有神,很有几分中國仕女的古典風味。
  青蘿的支气管不好,為了避免受到嗆咳,并未禮尚往來的把頭紗除下來。
  “為什么只留你一個人守營,其它隊友呢?”她好奇的檢規地上的瓶瓶罐罐。
  “他們出勤挖寶去了。”歐陽扮個鬼臉。“我比較倒霉,接下來三個月全得坐鎮總部,不能跟過去。”
  “為什么?”真不公平。
  “因為,”歐陽歎了口气宣布。“我怀孕了,六個星期,昨天剛檢查出來的。老公威脅我如果不肯負責靜態的工作,就立刻把我綁回綠……綁回家去,所以我只好听話。反正每天能碰碰這些古物,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老公听起來就像個典型的阿拉伯男人,有點專制。不過青菜蘿卜各有所愛,她也無權置喙。說不定讓歐陽來評量齊磊,人家也會覺得他霸道呢!
  她在想什么?歐陽正在談她的老公,她卻想到齊磊去了。難道她把這兩者的對應關系晝上等號?青蘿連忙甩掉怪怪的思想。
  “這樣也好。怀了孕的人确實不适合在烈陽下做粗重工作。”她暫時投歐陽的老公一票。“這是你第几個寶寶?”
  “第三個。”提到心肝寶貝,歐陽娟麗的臉容更柔和了。“老大今年四歲,老二兩歲,兩個都是儿子。我們夫妻倆本來打算見好就收,沒想到又怀了一個,希望這次能生個女儿。”
  “你曾經后悔遠嫁到阿拉伯來嗎?”青蘿好奇的問。
  歐陽停下彈拭的工作,望向她,眼瞳顯得溫柔安詳。“從來沒有過。想想看,如果我當初留在台灣,這輩子可能就此錯過了我老公……好可怕,我無法想象自己嫁給其它男人的景象。”
  她打冷顫的模樣讓青蘿笑了起來。
  “幸福就好。否則天高皇帝遠,出了事娘家也接濟不到。”
  “這就是你擔心的問題嗎?”歐陽柔聲問。“你愛上一個本地男人,怕距离太遠?”
  “我認識他才兩個月而已,他對我有什么感覺還很難講,現在就談‘愛不愛’的問題似乎早了一點。”青蘿垂下螓首,耳朵微微泛紅。
  “婚姻講求的是當事人的成熟度,認識時間長短反而在于其次。我和我老公好象也認識几個月就結婚了。”這是過來人的經驗談。
  “有道理。”青蘿點點頭。
  “所以呢?”歐陽的眼睛燦亮,等待她宣布答案。
  “所以,”青蘿拍拍她臉頰。“等對方克服他純情和害羞的障礙,我再告訴你。”
  “听起來好可愛!”
  兩個女人吱吱咯咯的笑成一團。
  蓬門突然往兩旁飛掀開來。帳幕內的空間并不大。青蘿又站在外側,受到气流的沖激,她愕然的顛跡開几步,也幸虧拉開了几步的距离,讓她免于被沖進來的男人撞倒。
  五個彪形大漢凜凜杵立在營帳內,一前四后,几乎占去所有空間。五個男人手上皆握著一把制式手槍,對准她們的胸口。
  為首的男人開口,嘰哩咕嚕吐出一大串阿拉伯話,速度之快讓兩個台灣女人頭昏腦脹。而且他的語調合著濃重的沙漠口音,更加難以理解。
  青蘿心念電轉。歐陽怀著六周的身孕,禁受不起折騰,她無論如何要保護朋友平安。
  “你們要的是我,放她走。”她往前站出一步。
  “你們要的是我,放她走。”歐陽也跨了出來。
  兩個女人同時吐出一字不差的語句。
  青蘿睞向新朋友,惊异她為何會說出此言。歐陽回望她,眼光也一樣帶著問號。
  她來不及解釋對方可能是莫勒幫的打手。前來找她的晦气,或想挾持她向齊磊尋仇。
  歐陽自然也沒時間向她解釋自己那句話的含意。
  為首的男人露出一絲獰笑,大手一揮……
  “兩個都帶走。”
  這句話,她們倒是都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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