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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六月的陣雨,像鬼魅般地不定時出現,有時早上下,有時下午下,下得人心浮气躁的,毛毛的雨絲,又把暑气消了一大半,之后,滴答滴答的拍葉聲,也同樣的滴在若彤如瀑布般的烏發上。
  “哎呀!怎又出來淋雨了?”單母撐著一把傘,將傻站在院內梧桐樹旁的若彤給拉回長廊下。
  單母拿著干布,擦著她濕漉漉的頭發。“事情都發生了,是命也好,是運也罷,你這樣折騰自己又是何苦。”
  三天了,這三天來,她總是一句話也不說,痴痴愣愣地活著,他就這樣走了,只留下短短一張信箋,上頭寫著:我辜負了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留,什么也不多交代,也沒人敢在這節骨眼上去問若彤為什么,問了,她也不會說。
  “你還是不跟媽媽說話,是不是?”單母擦完她的頭發,將她轉了身。“看著我,你是不是連我這個做媽媽的都不要了,你要真想一死解脫,帶媽一起走好了,看你這樣,我活著也痛苦。”
  若彤有了些知覺,側了頭,枯凹的眸中盡訴悲意,她再也忍不住地扑進單母的怀中,哭喊了出聲:“媽!”
  “也好,哭出來也好,悶在心頭也是苦,我特地為你熬了小米粥,你就趁熱吃一些吧!”單母摸著她日漸消瘦的小臉頰,又是不舍又是疼憫。
  “不了,媽,我不想吃,想出去走走!”她婉拒母親的安排,眸中盡是歉然。
  “出去走走?沒看到在下雨嗎?把身子弄得濕濕黏黏的,小心身子又不舒服了。”她堅決不肯依若彤。
  她委身貼近母親。“不會的,我去去就回來,附近的教堂,走不遠的。”
  “你要去教堂?若彤,媽求你,別去了,看了頂多讓自己難受的,你叫媽在家里如何坐得安心。”
  窗外的确還在下著雨,但天空已微微綻出些金熟的暖意,若彤起了身,伸出小指彎向單母。“就像小時候,勾了手算數,我沒耍過賴吧!”
  單母清楚了解女儿的性子,只要是她想的,就是千軍万馬也擋不了她,看著那薄怯怯的軀干,單母也只有說:“多添件外套吧!下午四點前回來,好跟你爸有個交代。”
  單母喚瑪利亞去為若彤取來件薄外套,并拿把傘幫她撐到門外,寒風細雨中,單母看起來的确蒼老得多,她不知道,這种低气壓的灰霾日子,還要壓得她有多久?只盼若彤早一天想開,她也少一天折磨。

  若彤的家靠近海邊,是若彤十歲左右才搬過來的,小時候的她,喜愛在鄰里間找小朋友玩耍,放鞭炮、騎馬打仗,活像個野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少女的那份矜持有了,不愛喧嘩了,搬到這所獨棟獨院的臨海別墅,遠离城市那喧囂的扰人噪音。
  搬來后的第二年,她認識了鎮上雜貨店的女儿,叫旎菱,后來也成了她的大學同學,到了大二,才又和方筠熟絡,從此三人就像麥芽糖似的,老聚在一起,聊些未來的美夢。
  三人的家都住得頗近,騎個單車不五分鐘就到了,每次一下了課,兩人就老往若彤的家窩,听听西洋歌曲,看些帥哥的照片互訴愛慕之意,還天天聊著擇偶的條件,不過,每天開出的條件都不一樣,小女人的心,就像天邊的那道彩虹,可難捉摸得很呢!
  直到她大四的那年暑假,一位年輕的警員來查戶口時,才開啟了她情竇的大門……
   
         ☆        ☆        ☆
   
  “剛調來的?以前都沒看過你?”她遞上戶口名簿,歪著頭瞧他。
  那警員看來不過二十五、六歲,青澀得很,臉上故意蓄起的胡渣,好像要樹立他的威嚴似的,但白嫩的膚質,卻反而和他刻意表現出的造形,格格不入。
  他似乎不敢抬起頭看若彤,壓低著警帽道:“唉!上禮拜調來的。”簡短的對話,竟蘊涵著款款柔意。
  “要不要進來喝杯茶,以前管區的丁伯伯都會在我家喝完我泡的龍井才走呢!你也試試吧!”若彤的熱情卻反而加重了他的謙虛。
  “不了!局里還有事,還有……晚上還得早點回去陪我媽,下次吧!”他騎著那台小野狼,向若彤淺淺地回了一記憨笑,消失在海岸的公路盡頭。
  “八成是巨蟹座的,這么膩家。”若彤關上門,對這位陌生的帥哥警察,竟留下了甜甜的舒服印象。
  基于“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心理因素,當天晚上,她就把兩個姊妹誘到家里來,掩不住的心花怒放,老圍著這新面孔打轉。
  “他好害羞喔!連頭都不敢抬起看我一下。”若彤語帶動作的,逗得兩姊妹躺進懶骨頭內猛笑。
  “那我看是金牛座的,要不就是巨蟹座。”旎菱像星座專家,口气頗有大師級的味道。
  “不不不!這么害羞的個性,一定是我的星座。”方筠停住咬了一口的餅干,反駁旎菱。
  她伸長腿踢了踢她的膝蓋。“得了吧!天秤座的人都害羞了,其他人都自閉症了。”
  若彤丟了個小枕頭在旎菱頭上。“你在說我啊!”
  旎菱回了她一眼。“你得了浪漫發燒症的人會自閉?那愛人不全都從天上掉下來了。”
  “去你的!”又一個抱枕飛去。
  雖然消磨一整個晚上,并沒有將重點全放在那年輕的警察上,但那股微漾起的愛浪情波,卻起了陣陣漣漪,她努力回想他的眼睛是怎樣的?有沒有雙眼皮?是不是她喜歡的那种男孩子特質?她將心中白馬王子的雛形,套在他的架构上,似乎樣儿也差不遠,好气!為什么他要戴著警帽,否則,還可以看看他的頭發,是不是她喜歡的那种濃密中又有層次的香气。
  三個人最后一致決定,星期六中午下了課,就相約警察局,看看這位若彤口中迷人的“現代捍衛戰警”,到底有著怎樣致命的吸引力。
   
         ☆        ☆        ☆
   
  星期六的中午。
  三個小女人只背個輕便的小背包,里頭一本課本也沒有,反而一些裝飾的行頭、小化妝品倒是不少,為了跑這趟警察局,若彤前一晚還在家用毛巾將頭發包起來,護了兩個小時的發,還用蛋白加綠豆粉、檸檬、敷了半鐘頭的臉,一個人悄悄地鎖在房間里美容,連父母來敲門也唬說人不舒服。
  三人興沖沖地來到警局大樓,卻又有些忐忑不安。
   
         ☆        ☆        ☆
   
  “丁伯伯……好久不見。”謝天謝地,一進去就碰到熟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若彤心頭小鹿亂撞。
  丁松南微胖的身軀輕挪了一下,吃力地從報案台后的藤椅上站了起來,看見三個年輕貌美的女學生,不免吃吃笑道:“若彤啊!知道丁伯伯最近不能出去巡邏看看人,就帶這么漂亮的姑娘來給丁伯伯看啊!”
  若彤尚來不及体會對方的挪揄,便急忙將話題引正。“丁伯伯,你們有新調來的警察,是不是?”
  他一抹賊賊的詭异笑容,也壓沉了嗓音道:“難怪嘛!我還以為你今天會良心發現來看看丁伯伯,原來……”
  她截斷他的話,指著站在十步之遙的兩人道:“你別誤會了,是我朋友想認識,我才沒興趣。”
  “真的?”
  “騙你做什么?我最討厭警察了,粗手粗腳,一點也不溫柔,三餐只要吃得飽他們就心滿意足了,這种沒有生活情趣的人我才不要。”若彤忙撇清關系,她怕這丁伯伯也是有名的廣播電台,給他看出來,全鎮都知道了。
  “那你想知道的是哪一位?我們新調來的有兩位。”丁松南也正經地回她話。
  “就那天去我家查戶口的那一個!”她一時眉飛色舞,不經意地說溜了嘴,等她捂起嘴察覺已來不及收回時,丁松南早看透到她骨子里去了。
  “還死不承認,你這丫頭,丁伯伯早看出來了。故意問問而已,其實我們只調來了一位警察。”他揭了她的謊,羞得若彤不知將臉往哪擱。
  “你好坏喲!以后來我家不泡茶給你喝了!”她噘著嘴,真的生气了。
  “好啦!不逗你了,把你朋友帶到丁伯伯的休息室,我去叫他!”他摸摸她的頭,笑嘻嘻地走開。
  她回頭給了兩人比了個OK的手勢,神气地領著她們進休息室。
  三人在休息室中忸怩地坐著,又是撥撥頭發,又是調調椅子,態度刻意地自然,反而感覺越怪,索性雙手平攤在桌上,深呼吸。
  “我可以進來嗎?”一道斯文有禮的音色,從門縫里傳了進來。
  三人沒作聲,端看他自己反應。
  他挪開一點門,像吵醒小嬰儿似的,當那道濃眉首先出現她們眼前時,三人同時屏住呼吸——
  “你們找我嗎?”他整個人直挺挺地站在她們的跟前。
  “若彤,你也太扯了吧!他下巴一根毛也沒有,哪來的什么性感的胡渣?”旎菱踢著她的小腿道。
  “可是他上次來我家查戶口明明就……”
  “我倒覺得他這樣應該會比較好看,那圓弧有型的下巴,天,好想摸摸看。”方筠支著下巴說道。
  三人自顧自地在底下竊竊私語,全不考慮到人家已站了很久等她們回話。
  “坐啊!站著不難受嗎?”旎菱倒是先打破了尷尬。
  他坐下之后,旎菱先有風度地自“我們”介紹。“我叫蔣旎菱,這中間這位叫單若彤,你們見過面的,另外一位叫方筠,話最多的。”
  方筠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聳聳肩,樂得很。
  他仍是淺淺的一笑。“很高興認識你們,我姓梅,梅花的梅,書本的書;寒冷的寒,梅書寒。”末了,他仍是一本正經地問。“找我有事嗎?”
  三人沒人好意思說只是來看看他,更不敢大膽主動提出要跟他交朋友。
  若彤靈机一動,隨口拈來一個理由。“是這樣的,我們快畢業了,學校舉辦一場畢業舞會,想來問看看你有沒有空去湊熱鬧。”
  書寒像個純真的男孩,兩只手不自然地搓動起來,好不容易才說道:“說實在的,基本上我根本不會跳舞。”
  “那我教你!”方筠大方而主動。
  其余兩人對她翻了個白眼,扯著她的裙角要她安分些。
  “沒關系的,一起玩玩嘛!你該不會是怕有失你的身份吧!這你別擔心,我們不會告訴別人你是警察的,看你的樣子,說是研究所的也唬得過人。”旎菱說得煞有介事,對方都還沒同意,她都替人家舖好后路了。
  “那……我排排班好了,不過,我不能待太久,因為我……”
  “你要回家陪你媽!”三人异口同聲,他這秘密,早被若彤這大嘴巴抖光了。
  四人相視一笑,沒想到,事情的結果并沒有事先想得那么令人緊張,看他單純得像張白紙,更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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