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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床下將軍


  攻取石家莊的戰役,是於十一月六日深夜發起的。我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首先攻佔了飛機場,切斷敵人的空中聯繫;並攻佔了雲盤山等郊區要點。這樣就把石門市緊緊地摟入懷中。
  敵人所仗恃者,就是那兩道又寬又深的壕溝,以及溝沿上用鐵軌構成的工事。他們以為四外都是平野,連坡坡坎坎都少有,解放軍是無法接近他們的。豈不知這時晉察冀野戰軍已有一套戰法。他們利用暗夜悄悄進至敵人前沿,首先散開挖掘掩體,接著以點連成線,挖成縱橫交織的塹壕。眾多的民兵和民工,則在後面較安全的地方挖掘交通壕,使之連接起來。這樣等到銀色的晨曦降臨的時候,敵人才驚愕地發現,數萬神軍已經進到他們的腳下了。
  現在周天虹和徐偏的團隊,正在石家莊西郊擔負著向東突破的任務。連日來他們已經突過外市溝,逼近到內市溝的前沿。
  這次,兩個「老夥計」勁頭兒忒足。不過周天虹多著一份擔心。因為擔負突破任務的團隊很多,單在西面就有幾個,如果到時候撕不開口子,或者落到其他團的後面,那這個大功團的聲譽就不免受到影響了。越是接近下午總攻的時間,他的心越發忐忑不寧。
  「老徐,你掌握全盤吧,我到一營去看看。」
  周天虹說著從交通壕裡站起來。徐偏一把拉住他說:
  「老夥計,算啦,上次孟小文就對你有意見,你還去呀!等等,咱們一塊去。」
  「我老覺著不放心。」
  「炸藥奪得很實,我保你沒問題!」
  周天虹只好坐下來。
  下午四點,西方一輪暗淡的落日即將沉沒。我方的炮群開始咆哮了,山炮和野炮射向敵人的高碉,戰防炮和步兵炮瞄準敵人的低碉,迫擊炮則在敵人的戰壕上爆炸,輕重機槍封鎖著敵人的槍眼。頓時,敵人的陣地戰慄在火的風暴與迷漫的煙霧中。徐偏專注地注視自己的手錶,分針剛剛指向四點三十分,他對著話筒高喊了一聲「點火!」聲音剛落,只見眼前火光一閃,耳邊一聲問響,從地下突然鼓起一團濃煙,一瞬間內市溝已變成四十五度的斜坡,眼看著幾個爆破手夾著炸藥包在濃煙裡衝了上去,接著突擊隊攀上了溝沿……
  突破口撕開了!
  但接著是急節奏的電話鈴聲,孟小文在電話裡叫:
  「團長嗎?敵人反撲了!」
  「哪裡的敵人?」
  「西兵營出來的敵人。」
  「快給我打下去,決不能把突破口丟掉!」徐偏咬著牙喊。
  「老徐,看樣子我得上去了!」
  周天虹說了一句,未等徐偏回話,即刻鑽出隱蔽部,沿著交通壕急步走去。警衛員和兩個通訊員一路小跑地跟著。
  他們趕到營指揮所,看見指揮所空空的,只有一個電話員在守機子。周天虹問:
  「你們營長呢?」
  「到突破口去了。」
  電話員向前面敵人的陣地一指。周天虹一看,前面不遠處地堡上站著一個人,在瀰漫的硝煙中,顯得十分英武。正是孟小文,他正在那裡大聲喊著:
  「機關鎗手,站起來打!」
  「快把敵人打下去!」
  經過一陣激烈的對射,前邊有一個通訊員跑下來,氣喘喘地報告:
  「報告政委,敵人的反撲打下去了。營長已經到敵人的西兵營去了。」
  這時,周天虹懸起的那顆心才落了地。不大一會兒徐偏帶著指揮所的人也趕了上來。他觀察了一會形勢,決定把二梯隊也拿上去。隨後對周天虹說:
  「老夥計,咱們也過溝去吧!」
  說著,兩個人一起踏著腳脖深的虛上越過壕溝,也向西兵營走去。寬大的石門市展開在他們的面前。
  黃昏前後,我軍已從四面八方攻入市區,隨之進入巷戰。在過去村落戰中,我軍已有一套成熟的經驗。為了減少傷亡,進攻時往往並不穿過大街,而是用破牆連院的方法包圍敵人。往往敵人還沒有察覺,就已經做了俘虜。因此進展相當迅速。
  突破內市溝的第三天,已經迫近敵人的核心工事。這是以大石橋為中心的防禦體系。全以巨石壘成,十分堅固。石家莊的最高指揮官、正規軍師長傅天驕,就深藏在大石橋下面的地下室中。如果讀者沒有忘記,此人正是周天虹參加革命前第一個戀人秦碧芳的表哥。後來又成為她的丈夫。周天虹與他見面時他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少校,現在已是國民黨的將軍了。他少年得志,一向驕氣十足。雖然清風店一役,主力被殲,軍長被俘,使他受到不少震動,但蔣介石接連給他來電,同他稱兄喚弟,用幾句虛話空話,把他穩下來了。因為蔣介石講的那些話是很動聽的。他說:「如共軍敢於攻石,兄當親率陸空大軍前來支援。」再加上他對石家莊工事的堅固有一種盲目的迷信,就下定決心「死守到底」。
  周天虹隨著一營的指揮所來到大石橋前,他和孟小文一起觀察了一下形勢。發現大石橋外的鐵道上有一列鐵甲車,正在進行遊動射擊,對我方威脅甚大。鐵甲列車的平板車上,還擺著一輛坦克,坦克炮來回移動著炮管,把周圍我方的陣地打得烏煙瘴氣。周天虹立刻命令說:
  「小文,你快派人把鐵甲車炸掉!」
  孟小文立刻佈置了三個爆破組,隱蔽地接近了鐵甲車。鐵甲車上的敵人只顧前不顧後,正在洋洋得意的時候,鐵甲車在連續爆破的大團濃煙中癱瘓了。
  可是,鐵甲車上的坦克炮卻沒有停止射擊,反而愈發瘋狂起來。
  這時,夜幕已經籠罩下來。孟小文早已看清了地形,道路,說:
  「政委,你別急,我去制服它!」
  說著他帶了幾個火箭炮手,隱蔽地接近了鐵甲車,鑽在鐵甲車下面的死角裡。孟小文悄悄地說:
  「我先喊幾句,看他投降不投降,要是不投降,你就用火箭炮端了他!」
  說過,他就向坦克上喊道:
  「坦克手!坦克手!你聽著,我們已經完全把你包圍了,你就是插翅也跑不了啦!叫我說,你就快出來投降吧,我們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坦克裡沒有聲息,但是停止了射擊。孟小文又喊:
  「你願意回家也行,我們發給你路費。」
  裡面仍然沒有聲息。過了片刻,坦克的頂蓋嘩啦響了一聲,接著試試探探地伸出一個頭來。孟小文立刻鼓勵說:
  「出來吧,沒有事兒。」
  接著,戴皮帽子的坦克兵就鑽了出來,略微猶豫了一下就跳了下來。孟小文立刻上前同他握手,說:
  「你是哪裡人哪?」
  「我是河南人。」他低著頭,嗓音低啞地說。
  「你是抓兵抓出來的吧?」
  「可不是嘛,抓出來兩年多啦!我別的不想,就是想家。」說著,他抽抽咽咽地哭起來了。孟小文接著安慰說:
  「不要緊,我們放你回家。河南有好多地方解放了,我們還可以給你分地!」
  「那太好了!」他感激地說。
  孟小文眼睛一骨碌,立刻問:
  「坦克裡還有炮彈沒有?」
  「還不少。」
  「那你能不能向核心工事,還有正太飯店轟幾炮呢?這也算你過來立了個功。」
  「行,行。」坦克手很痛快地答應了。
  接著坦克手鑽到坦克裡,立刻掉轉了炮口,向大石橋和正太飯店狂熱地射擊起來。孟小文樂呵呵地看著,見他比剛才打得還起勁。幾個火箭炮手不由地鼓起掌來。
  與此同時,周天虹指揮二營衝進了大石橋下的敵軍師部。立刻抓住了大批俘虜。但是敵軍師長傅天驕卻遍尋不見,幸虧一個機靈的副排長眼尖,才從床底下把他掏出來。他滿頭灰塵蛛網被帶到周天虹的面前。
  這個一向兩眼向天、目中無人的傢伙,早已嚇得面色如土,灰溜溜地低下了頭。周天虹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眼,果然是十年前見過面的那個傅天驕。頓時十年前那幅令人難堪的場景來到心頭。那天他到秦碧芳家,原本是向她的父親提出請求,卻不防突然躥出一個少校軍官,無端地打了他和污辱他。這就是傅天驕。他那兇惡、傲慢和輕蔑的眼光,至今仍深深印在他的心裡。但是這一切情感被他壓制住了。他語調比較平穩地問:
  「你是傅天驕嗎?」
  「是。」對方沒有抬頭,似乎也沒有認出周天虹來。
  「現在戰鬥還沒有完全結束,」周天虹說,「你應該馬上下令你的部隊停止抵抗。」
  「這個……」傅天驕囁嚅著,猶豫了。
  周天虹立刻掏出手槍,乓地一聲放在桌上,厲聲說:
  「現在我以前線指揮員的名義命令你!」
  傅天驕立刻臉色煞白,戰戰兢兢地說:
  「好,我寫,我寫!」
  說著,他在紙上抖抖索索地寫了:「我准許停止抵抗」幾個字,周天虹交給參謀到外面廣播去了。
  「現在,你們該送我到安全的地方。」傅天驕提出請求。
  「可以。」周天虹點了點頭。但他很想瞭解一下秦碧芳身在何處。就問:
  「傅天驕,你再看看,你認識我嗎?」
  傅天驕一直不敢抬頭,也就沒有認出周天虹來;現在抬頭細看,不禁吃驚地「噢」了一聲。但又立刻改口說:
  「似乎在,在哪裡見過……」
  「豈上見過!」周天虹淡淡地一笑,「你不是秦碧芳的表兄嗎?」
  「是的。」傅天驕點點頭,「後來,她成了我的妻子。可是這個女人一向不識時務,不切實際,我已經不要她了。……」
  「她現在哪裡?在石家莊嗎?」
  「不,日本投降的時候,我就把她扔了。」
  周天虹無意多問,就揮揮手,讓人把這位「床下將軍」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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