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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在戰與和的變幻線上


  一支倉促編成的野戰軍,浩浩蕩蕩向西進發了。
  千里進軍自然是艱苦的。趕到張家口這座山城,還沒有仔細看上一眼,就向傅作義展開反擊。後又協同賀龍的部隊,向敵軍橫掃過去、在卓資山殲敵一個師,將敵人一直追到歸綏城下。然此時正值塞外天寒地凍,屯兵堅城之下,甚為不利,遂毅然回軍平綏線上。
  此時,周天虹和徐偏的團隊,駐在懷來城以東的康莊車站,其前哨連駐在西撥子,與駐守青龍橋的國民黨部隊對面相峙。
  前已提及,這是一支地方色彩極濃的部隊。平時敘談起來,似乎普天下哪裡也不如他們的家鄉好。什麼老大娘啦,熱情的大嫂子大妹子啦,大被子熱炕啦,深州的大蜜桃、河間府的大鴨梨啦,紅山藥、白山藥和吃不完的長果1啦。這些平原上的孩子,是沒見過山的,也許只在天氣極好紅日欲墜時,才在西方天邊看見過太行山淡淡的山影。因此,剛一進山,感到特別新鮮,看見一塊石頭也覺得很新奇。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們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頭就耷拉下來,想念他們的家鄉了。隨著日月的增添,這種思念愈來愈深。他們甚至說,山裡的小米也與平原不同,沙子太多,吃幾年肚子裡就拉出一個碌碡來。有一次,一列火車過來了,周天虹聽見兩個戰士在談話。一個說:「你聽這火車在說話哩?」另一個說:「他在說什麼?」那個又說:「你沒聽見麼,它在說『要回——冀中!要回——冀中!』」周天虹不禁哈哈大笑。要說最突出的事例,怕就是流傳在部隊中的一個謎語。這個謎語共有四句:「西下有女人人愛,口中有口口難開,北山有田共同種,忠心保國把心摘。」打四字。謎底不難找到,還是:要、回、冀、中。
  
  1 冀中稱花生為長果。

  在這種思想情緒的氛圍中,加上對時局缺乏正確的理解,部隊中不斷發生逃亡現象。甚至某些連排幹部也不辭而別。這是讓周天虹最感頭疼的事。為此,他不得不苦口婆心地進行說服教育,來保持部隊的穩定。
  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也在困惑著人們。從去年八月日本投降以來的半年間,戰與和的問題一直盤旋在中國的上空,也盤旋在人們的腦際。雖然毛澤東單刀赴會似的到重慶去了,但進攻解放區的槍聲卻一直未停。直到毛澤東回到延安,解放區的軍民才鬆了一口氣。《雙十協定》的發表,就像濃密的黑雲中透出一縷陽光。也許這縷陽光過於燦爛奪目,把人們的眼睛弄花了。儘管毛澤東去重慶之前說過,「我們要有清醒的頭腦,這裡包括不相信帝國主義的『好話』和不害怕帝國主義的恐嚇」;自重慶歸來之後又說過,「紙上的東西並不等於現實的東西」,但是由於對和平的希望過於殷切,還是有不少人更相信和平的到來是真實的。於是種種傳說,紛紛來到耳際。說什麼軍隊要改編了,八路軍也要實行軍銜制了,共產黨員要到國民政府裡去當官了。總之,似乎美麗的和平鴿已經展翅向人間飛來。
  不久,部隊開始了整編復員工作,要求把老弱及多餘人員作復員處理。許多在抗日戰爭時期參軍的老戰士,將背負行裝回到他們的家鄉去。一天下午,周天虹剛從張家口開會回來,警衛員就過來說:
  「報告政委,有個排長找你,在這裡整整等你半天了。」
  「那你就讓他來吧!」
  周天虹說過,不一時,一個相當英俊的青年人走進來,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周天虹一看,原來是本團的戰鬥英雄孟小文。因為他親手斬殺了那個未曾殺人臉先笑的小久保,立刻就遐邇聞名了。此後不久就提升為班長和排長。因為他接連負過兩次傷,臉色發黃,身體顯得虛弱些。周天虹沒有忘記他的父親孟慶之也是一位老英雄,因此對他們父子都很敬重。今天一見他神色異常,似有滿腹心事,就趕快拉他坐下來,親切地問:
  「小文,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他們不要我了!……」孟小文一句話沒有說完,就滿眼含淚啜泣起來。
  「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周天虹安慰了一句,接著問,「誰不要你了?」
  「教導員。他要讓我復員,明天就得離開部隊。」
  「復員?讓你復員?」周天虹顯得很驚訝,「為什麼呢?」
  「他說我是三等殘廢,身子骨不行了;再說文化程度也不高,將來實行軍銜制,很難再當軍官了。還不如早點回去好。」
  周天虹一聽就急了,立刻插進去說:
  「把你這樣的人都復員了,將來部隊還打仗不打了?」
  孟小文接著說:「我也給教導員提了,我說教導員,現在說是要和平了,究竟靠不靠得住還很難說。蔣介石一心想消滅我們,他是不會真心同我們和平的。一旦打起來,我總是還能帶著戰士衝上去。你還是把我留下吧!你猜他怎麼說?」
  「他怎麼說?」
  「他說,小文同志呀,你的思想不行了,已經跟不上形勢了!現在美國、蘇聯都不願意打,就是蔣介石想打也不行,和平是肯定地到來了。他還當著全營的同志說:現在有一些同志,思想跟不上形勢,到現在還不相信和平會到來。我給你們說,和平是肯定地到來了;假若實現不了和平,將來你們到我家吃飯去!我管飯!……」
  周天虹聽到這裡,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就說:「這人怎麼這麼大的口氣!那你們就同他簽訂個協定,如果打起來就到他家裡去吃飯!」
  停了停,周天虹口氣變得嚴肅起來:
  「依我看,當前的和平局面能不能保持下去,還真難說。東北現在就打得很凶,並沒有停。美國人究竟打的什麼算盤我們也看不透。不過毛主席說過,紙上的東西並不等於現實的東西。還說過,敵人善於玩兩手的把戲,戰爭的一手與和平的一手,我們不能過於天真。……」
  孟小文聽到這裡,臉上漸漸出現了笑意。兩個機靈的眼珠一骨碌,就說:
  「政委,那末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可以不走了呢?」
  「當然,我認為你這樣的人是不應該離開部隊的。」
  「可是教導員讓我明天就要捲鋪蓋呀!」
  周天虹笑了一笑,說:
  「小文,不要緊,我來給你寫個條子。」
  說過,周天虹立刻寫了一個條子,遞給孟小文。孟小文接過一看,就不由得像孩子一樣地笑了。那條子上寫道:
  
  張教導員:
  我認為,孟小文這樣的戰鬥骨幹不宜離開部隊。請立即恢復其原職。
                   周天虹 1946年3月30日

  孟小文立刻將條子裝起來,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敬禮,一跳一蹦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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