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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蒲□奇跡


  周天虹有一個多月不見晨曦了。聽說他經常出入蒲□村甚至住在蒲□村。蒲□不過四百多戶,是肅寧至保定公路上的一個要點。敵人早就在這裡駐兵固守,經常駐日軍一個小隊,偽軍一個中隊,還有偽警察所和偽縣政府辦事處。按說敵人的統治力量是很強的,晨曦為什麼敢經常住進這樣的村子呢?
  這天晨曦到梨花灣開會,周天虹見他黑瘦黑瘦,而眼鏡後面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腰裡插著駁殼槍,身披黑棉袍,敞著懷,走起來兩腿生風,呼扇呼扇地就像披著黑斗篷似的。當初他身上那股靦腆文弱的氣息已經完全被游擊隊員的風采所代替了。如果不是他那時而沉思,時而入神,時而微笑的姿態,真看不出他是一個詩人。
  老朋友許久不見,親熱得很。周天虹笑瞇瞇望著他說:
  「晨曦,聽說你這一陣子常到蒲□村去?」
  「是的。」
  「你有時候還住在那裡?」
  「不是有時候,是常住那裡。」
  「那是敵人的據點呀!」周天虹笑著說,「你不怕敵人把你捉了去?」
  「不要緊,那裡有我的保護神呢!」
  周天虹知道他說的保護神是群眾。又問:
  「說真的,你在那裡搞什麼?」
  「我想培養一個典型。——一個執行兩面政策的革命典型。」晨曦認真地說,「我發現那裡黨的基礎好,抗戰前就有了黨的活動;群眾的基礎也好,全村沒有一戶百畝以上的地主,直到現在沒有一個漢奸。我認為培養成這種典型是可能的。」
  周天虹知道這位老同學幹什麼事兒都是那麼專心,那麼認真。人們傳說過這麼一個笑話:有一年冬天的夜裡,他點著一盞菜油燈寫詩,由於過於專心又和燈靠得太近,寫著寫著,帽沿兒冒起煙來,他竟毫無察覺,直到帽沿兒燃燒得幾乎要燃著頭髮的時候,他才驚叫了一聲把帽子摘下來,把火熄滅了。第二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綠布,請房東大娘把帽沿上很大一個缺口補上。直到第二年春天,他還戴著這樣的帽子。這事一直傳為笑柄。現在他又把這種專心致志用到現實鬥爭上來了。周天虹望著他笑瞇瞇地說:
  「蒲□村我也住過,印象不錯。現在怎麼樣了?」
  「真叫人驚歎!」晨□不勝敬佩地說,「在別的地方,是鬼子、漢奸騎在老百姓的頭上拉屎,弄得你大氣都不敢出;在這裡鬼子、漢奸倒讓老百姓給制伏住了。比如前幾天,颳大風,刮得天昏地暗,一個偽警察就下了炮樓,在街巷裡胡串游。武委會主任李大秋一眼看出來這小子想幹壞事,就約了兩個人,在一個小院裡捉住了他。把他捆上手腳,嘴裡塞上毛巾,裝到麻袋裡,像死豬似的運到區政府把他槍斃了。還有一個偽軍小頭頭,拆房子拆出一份幹部名單,他一看是個發財的機會,就揚言如果村裡不如數給錢,他就將名冊交給日本人。村支部就決定除掉他。一次,乘他在村口站崗,游擊小組就去了幾個人,攔腰把他抱住,奪了他的槍,把他打死了。打死以後,又連忙跑到偽警備隊報告,說是八路軍來了二十多人把他打死了,要求他們趕快派人去追。敵人不敢出村,只收了死屍了事。這樣,敵人覺得一出來就有危險,也就下來得少了。」
  「看來鬥爭必須積極主動才行。」周天虹點頭稱讚道,「而且我看他們黨支部的領導相當堅強。」
  「的確是這樣。」晨曦說,「他們有兩套班子,一套班子專門應敵。應敵的這套班子,所有人選都是經過支部研究確定的,不能有任何含糊。他們還有一個專門領導情報的小組。凡是給敵人送的情報,都要經過這個小組審查。一般說,給敵人送的情報都是假的,給我們送的情報才是真的。就是這些假情報把敵人整得暈暈乎乎,完全成了瞎子。最驚人的例子是最近有一個區隊,六七百人住到這個村裡一天一夜,而敵人竟毫無發覺,你說奇也不奇?」說到這裡,晨曦的臉上露出異常滿意的笑容。
  「真是奇跡!奇跡!」周天虹驚奇地讚歎道,「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村莊,在敵人的鼻子尖下,會出現這樣的奇跡呢!」
  「我希望你也去看一看。如果你贊成,我想把這個典型在全縣推廣。你看怎麼樣?」
  周天虹立刻表示贊成,說:
  「我明天正好要到那一帶執行任務,明天後半夜,就到那裡去吧。」
  「好,那我就在蒲□等你。」
  第二天黃昏過後,周天虹就帶著二十餘人出發了。他們在一個據點裡打死了兩個罪大惡極的漢奸,隨後又對炮樓進行了一陣喊話,接著就往蒲□村來。
  這時,三星已經過午,四野靜寂無聲。蒲□村西那幾個炮樓高大的黑影,已經出現在面前。周天虹他們繞到村東,正向村邊接近,有兩個民兵已經出來迎接,把他們靜悄悄地引到村裡去了。不過兩袋煙的工夫,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排他們住下,擁著大被子熱炕進入夢鄉。
  周天虹被安排到一個新房裡,屋子裡收拾得十分整潔。窗戶上蒙著被子,屋子裡粲然亮著一盞鐵燈。不一時,晨曦領著兩個人走進來。他們全穿著鄉下人那種撅肚兒的小黑襖,頭上蒙一塊多日不洗的舊毛巾。其中一個身量不高,黃皮寡瘦。不時地打嗝兒,像是有很重的胃病。另一個則身高馬大,膀乍腰圓,一雙眼還透著精明勁兒。晨曦立刻給周天虹介紹,說黃皮寡瘦的是村支部書記孟慶雨,壯漢是武委會主任李大秋。說過,又指著周天虹說:「這是咱們挺進支隊的周政委。」
  話音剛落,孟慶雨就親熱地笑著說:
  「認識,認識。周政委誰不認識?只怕他不認識俺們。俺們莊稼人,就像地裡的麥穗兒,數也數不清,你叫人家怎麼去認哪!」
  周天虹想不到這個癆病鬼還這麼活潑幽默,就笑著說:
  「老孟,你是咱們縣最早的黨員之一,別人是三八式。你比三八式還早一年,我怎麼能不認識你呢!」
  大家笑了一陣。周天虹又望著李大秋說:
  「大秋我也有印象,你好像給我們帶過路吧!」
  「可不是,」李大秋咧著嘴笑著說,「那一次你怕我肚子餓,還給了我兩個燒餅吃。」
  周天虹哈哈一笑,接著說:
  「大秋,我聽老晨說,炮樓上有兩個壞蛋想為非作歹,都叫你收拾了。你給我詳細說說。」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還說它幹什麼!」李大秋靦腆地笑了一笑,「要不我就說說今天的事吧!」
  「好,說說今天的事兒。」孟慶雨興奮地點了點頭。
  「今天,我們把日本小隊長給打死了!」
  「嗯?你說的是渡邊嗎?」周天虹不免有些驚奇。
  「對,就是這個傢伙。」李大秋樂呵呵地說,「這小子把望遠鏡掛在脖子上,有事沒事就站在炮樓上來照我們。一看到有點不對,就挎上指揮刀下來追人。今天有幾個民兵打算操練操練,不知道怎麼叫他發現了,就下來死追我們。一直追到村南邊,他還窮追不捨。我一想,我們不跑了,看你怎麼樣!我們就回過頭把他圍起來,用獨一撅把他打了個仰面朝天。」
  「以後呢?」
  「以後我們就跑到炮樓上報告,說皇軍大事不好,小隊長太君叫八路軍打死了,趕快派人追吧!他們問,八路跑到哪兒了?我說往南跑了,跑得還不太遠。他們就立刻集合人去追,追了半天,連個屁也沒落著。」
  大秋說過,笑得很開心。周天虹驚喜地問:
  「你們村的民兵還照常訓練?」
  「當然,照常訓練!民兵怎麼能不訓練呢?」大秋說,「敵人在村西頭出操,我們在村東頭訓練。不過我們放的有警戒,敵人一過來,警戒發出信號,我們就停止了。」
  周天虹越聽越覺得新鮮有趣,又問:
  「聽說情報站也歸你負責?」
  「負責情報的是三個人。」大秋笑著說,「我給你說實話,我們實際上是情報編輯部,就像文工團搞創作。該送情報了,我們三個人一合計就編出來了。不能老說有情況,也不能老說沒情況,總得叫他們心驚肉跳才是。有一陣兒,他們覺得情報不太可靠,專門訓練了一些十二三歲的孩子當小密探。他們以為這樣靠得住,實際上小密探同我們關係很好,到我們這裡來拿的也是假情報。只有八路軍的情報員,到我們這裡來取的是真情報。」
  聽了李大秋的介紹,周天虹對人民群眾的勇氣和聰明才智,真是又感動又欽佩,就滿口稱讚說:
  「你們的工作實在做得太好了!」
  「說一千,道一萬,光靠我們不行啊,是群眾好啊!」支部書記孟慶雨插話了,「咱村的村長叫二禿子,另外還有一個村民也叫二禿子。敵人抓住這個村民二禿子,把他打得死去活來,叫他供出村幹部來,直到活活打死,最後也沒有露一個字。我們村還有一個賣燒餅粿子的老大娘,她有一面小鐋鑼,我們幹部開會,她就在外面觀風,她一敲起小鐋鑼,還吆喝:「燒餅粿子囉!我們就知道敵人過來了,馬上就散了。大秋抓那兩個壞傢伙,老大娘還敲起小鐋鑼給他報信呢!」
  周天虹聽得津津有味。孟慶雨又連著打了幾個嗝兒,接著說:
  「我們還把合法鬥爭與非法鬥爭結合起來。有一次,李老開家住了區小隊幾個人。敵人來了,他們躲不及,就把一個偽軍班長打死了。這一來捅了馬蜂窩,敵人下了炮樓,把李老開一家四口全殺了。這事兒激起全村老百姓極大的憤怒。我們村支部因勢利導,趁勢發起了一個大規模的合法鬥爭。村裡除留下幾個老人和應敵人員,全村兩千多人,一夜之間全逃到其它村莊。村子空了。然後我們就給敵人報告,說老百姓怕打仗受連累都不敢在村裡住了。另外我們還派人到城裡去告狀。後來敵人也恐慌了,就說,以後八路進村,如果確實沒有聯繫,也可以不受牽連。叫我們趕快把老百姓找回來。這場合法鬥爭取得了勝利。如果不是群眾好,大家齊心,怎麼能辦得到呢!」
  晨曦一直在旁邊笑瞇瞇地聽著。忽然一抬頭,窗紙有些發白,天已經亮了。
  「老孟、大秋,你們就談到這裡吧,老周直忙了一夜還沒有休息呢!」
  「我越聽越有意思,一點也不累。」周天虹笑著說。
  「下次再聽,好故事多著呢!」
  老孟和大秋去了。晨曦笑微微地問:
  「你看蒲□怎麼樣,夠不夠個典型?」
  「奇跡!真是奇跡!」周天虹帶著很深的感慨說,「真想不到,毛主席的人民戰爭的思想開出這樣燦爛的花朵!」
  幾天之後,在縣委會議上,通過了一項決議,在全縣開展「向蒲□村學習」的活動。這一個活動,大大激發了廣大黨員和群眾對敵鬥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在鬥爭的巧妙上也達到一個新的水平。局面漸漸轉化,敵人越來越處於不利的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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