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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新任務


  一九四二年九月,周天虹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雖然他對高紅仍不時地系念,在周圍同志和晨曦等友人的勸慰下,只好耐心地等待。高紅自從被送到保定監獄,已經很難得到她的消息了。
  這年是歷史上少有的大旱之年,晉察冀的群山,到了七月,還是一片蒼黃,沒有一點綠色。河谷裡的一點可憐的莊稼像被太陽烤焦了似的蔫頭耷腦的。人們餓得走不動路,有的人爬到地裡用小鋤耪地,希望能有一點收成。加上日寇連續兩次開展「強化治安運動」,不斷向我進攻蠶食,敵後抗日根據地幾乎縮小了一半。形勢是極其嚴峻的。
  在這期間發生的最重要的事件,就是敵人對冀中平原空前殘酷的大「掃蕩」。這次「掃蕩」是在華北敵酋岡村寧次親自指揮下進行的。他調集了第一一○師團、第二十七師團的主力以及第四十一師團和五個混成旅團的一部共五萬人,配置飛機、坦克對這塊平原地區進行猛烈突擊。經過兩個月極端艱苦的戰鬥,冀中主力兵團不得不轉到外線。這塊晉察冀人力、物力最豐厚的地區就被敵人佔領了。
  為了堅持敵後鬥爭,逐步恢復冀中地區,軍區決定派出多支游擊隊向敵占區挺進。
  周天虹正在軍區參加一個營以上幹部會議。
  會議將近完了時,他接到通知,軍區組織部的王部長要找他談話。他從延安來到晉察冀,工作就是由王部長分配的。王部長是長征幹部,人很年輕,不過二十四五歲,對人謙遜和藹,有一種溫文爾雅的風度。凡接近他的幹部,都感到一種春風般的溫暖。他是跟隨聶老總在敵後開闢根據地的幹部之一。據說,政治部剛成立時,只有政治部主任舒同和他,另外還有兩個警衛員、兩個馬伕。真是找一條炕就夠住了,打一盆菜就夠吃了。王部長有一個驚人的長處,就是他那不同凡響的記憶力。據說,一九四一年日軍大掃蕩,把組織部埋藏的文件箱子挖出來了,敵人發現了軍區營以上幹部的名單。以後,聶司令員就規定,不許把幹部名單登記成冊堅壁起來。從這時起,王部長硬是把全軍區幾千個營以上幹部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家庭出身、文化程度、年齡等等,死死地記在腦子裡。等到反掃蕩一結束,需要上報時,他就搬一個小凳子坐在那裡,在膝蓋上把幾千名字一個一個毫無差錯地全寫出來。在全軍區他這個特點簡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今天,周天虹聽說王部長找他,知道有事,就興沖沖地來到組織部。王部長正在翻文件,一見周天虹進來了,就立刻親熱地叫了一聲:「老周」,放下文件起身相迎。周天虹敬禮的手還沒有放下,就被他緊緊地握住了。
  「王部長,你是革命前輩,你叫我小周也就行了。」
  「我比你不過大個三兩歲嘛!」王部長笑著說;一面又關心地問:「聽說你不久前病過一次,現在可好了些?」
  「完全好了。」周天虹連忙回答,同時心中暗想:「他怎麼知道我病了呢?」
  王部長接著說:
  「你同高紅同志一起從延安來,再過三個月就整整四年了吧。我想起來就像昨天似的。說老實話,我那時候就看出來,你們倆有一種比較親近的關係。……」
  聽到這裡,周天虹怦然心動,吃驚地望了王部長一眼,臉有些紅。
  「老周,」王部長親切地叫了一聲,「你的眼光沒有錯。我認為,高紅不僅是個好姑娘,而且是婦女幹部中比較傑出的好黨員。可惜年輕輕的就被捕了。但是在敵占區工作,成天在魔鬼的鼻子下跳舞,也是難以完全避免的。我勸你的負擔不要過重。你知道,到處都有黨的組織,組織上會想盡辦法去營救她!」
  周天虹低頭不語,這些貼心話使他感動。
  王部長略沉了沉,就轉變話題道:
  「老周,今天找你來,是要同你商量一個問題:我們準備調動一下你的工作。」
  周天虹立刻支起耳朵,凝神靜聽。王部長說:
  「你知道,今年五月一日,敵人對冀中區進行了一次大掃蕩。冀中區的主力部隊,一部分轉到晉東南太行地區,一部分來到冀西。現在這塊根據地已經變質——也就是說,已經由根據地變成敵占區了。現在聶司令員決定,要組成若干東進支隊,開赴冀中,爭取逐步恢復這塊地區。因為冀中部隊的幹部,在『五一』大掃蕩中傷亡很大,我們準備把你派到冀中第一東進支隊工作,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王部長說過,默默地用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觀察著他。
  周天虹立刻意識到,這是個不同尋常的艱巨任務。而愈是危險的任務,愈是不容許有絲毫的猶豫。這是戰爭年代形成的共同風格。於是,周天虹略加沉思就回答道:
  「可以。」說後又覺得語氣還不夠堅定,又立刻追補了一句:「我很樂意去!」
  「可是,我告訴你,這個任務可能是困難重重,而且……」
  周天虹沒有等他說完,就打斷說:
  「沒有問題!我在敵占區活動,也有了一些經驗。」
  三部長的嘴角上露出幾絲滿意的微笑;又以解釋的口氣說:
  「不過你的職務需要變動一下。因為這個支隊的支隊長,是農民出身,土生土長,對當地情況很熟悉,人也很老實,就是文化程度低一些。如果把他改成政治委員,顯然是不合適的。那麼,把你派去,就只有把你改成政治委員了。我想,你該不會有意見吧?」
  「沒有意見。」
  「那就好。」王部長滿意地說,「根據我軍的制度,司令員同政委、團長同政委,本來是一樣的;但有些人總覺得司令、團長就高些,寧願當司令、團長,不願當政委。這都是怪事!你現在改成政委,責任就加重了。不僅在軍事指揮上要負責,對整個部隊的建設,政治任務的完成,部隊的傾向是否健康,都負有政治責任。到達冀中後,你還要參加當地縣委,掌握鬥爭策略。我想這對你的鍛煉也是有好處的。」
  周天虹連連點頭。王部長滿意地說:
  「既然你都同意,很快就要下命令了。」
  周天虹見事情已談完,又說:
  「王部長,我這次到冀中去,又隔了一道封鎖線,以後見面更困難了,你對我還有什麼指示?」
  「什麼指示喲!談不上,談不上。」王部長連連搖手,關切地說,「你來敵後,已經快四年了。部隊各級領導對你的反映都是好的。開始一段,他們說你這個學生兵,打仗不行,還想調動你,後來你打得很勇敢,很好,他們又爭著要你,把你當成香餑餑了。我們認為你是個老實人,腳步扎扎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是個優秀的知識分子。要說弱點,也有,就是對部隊抓得還不夠嚴格,對同級還有點溫情主義、自由主義,對同志提個意見也磨不開情面,這樣對一個政治委員來說就是應當注意克服的了。……」
  一席話說得周天虹心說誠服,熱乎乎的。告辭出來的路上,還一直回味著:怪不得黨派這樣的人來做組織工作、幹部工作!許多人都把組織部當作「幹部之家」,不是沒有原因的。
  第二天,「任命周天虹同志為冀中第一東進支隊政治委員」的命令,已經帶著新鮮的油墨香味,傳到周天虹手裡。他再一次感受到它那沉甸甸的份量和伴隨而來的光榮感。隨後他想到的是,應當在赴任前去看看好友晨曦和老師歐陽行。晨曦不久前在自己出現精神危機時,多次耐心地來勸慰自己,使自己從內心深處感激不已。歐陽老師也多次來信勸導,大大減輕了自己的痛苦。今後到了平漢鐵路以東,就很少有機會見面了。臨行前,怎麼能不去看望看望他們呢!
  報社距此處不過十餘里,周天虹一路健步如飛,不到一小時就趕到了。歐陽行和晨曦見到天虹,又得知他榮任新職,真是高興萬分。中午特意炒了兩個客菜,又買了一壺棗酒為天虹壯行。
  談話的主題,一直圍繞著冀中。歐陽和晨曦都到過冀中平原,他們都盛讚這塊土地物產豐富,人物俊秀,人們把它比喻為蘇聯的烏克蘭不是沒有道理的。尤其是冀中人民堅強的抗戰意志,給他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們都為這塊美好的根據地淪為敵占區感到傷心,希望周天虹能在恢復這塊地區的鬥爭中做出貢獻。周天虹也感到他們的話給自己增加了信心和力量,勁鼓得越來越足。
  但是,周天虹卻覺得晨曦的神色有些異樣。他開始是沉默無語,接著是臉紅脖子粗,像有滿肚子的話要說而說不出口。只見他憋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句:
  「我也到冀中去!」
  天虹和歐陽見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且嗓門蠻大,不禁愣了。天虹就問:
  「晨曦,你是想到冀中採訪去嗎?」
  「不,我要到那裡工作!」
  歐陽吃了一驚,說:
  「晨曦,你不是在這裡工作得蠻好嗎?你怎麼要到冀中去呢?你是今天喝多了吧?」
  「不,我沒有喝多。我是對你有意見!」晨曦紅著臉,黑框眼鏡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
  歐陽那張文雅而又略顯發黃的臉上,滿是驚異之色。因為晨曦一向性情溫和,是從來沒有這種表現的。
  「哦,原來你對我有意見,是嗎?有什麼意見,你就說吧!」
  「我一來到敵後,你就把我牢牢地捏在手裡。」晨曦說,「別人都分到前線去了,連高紅都到前邊去了,你要我在報社當記者。你說,報社人手少,知識分子少,要我頂一陣。好,我就依你。後來報社不斷增加人,你該放我了吧,不,你又說報社骨幹少,還是不放我。歐陽社長,你說我頂了幾陣了?」
  聽到這裡,歐陽立刻嚴肅起來,正色道:
  「晨曦,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現在是戰爭時期,武裝鬥爭是第一位的,但是沒有抗戰文化行嗎?整個根據地沒有我們這張抗戰報紙行嗎?能夠統一思想一致對敵嗎?你們從延安來,一路上唱著冼星海的《到敵人後方去》,現在根據地的千百萬群眾,不論男女老少,每天都離不開抗戰歌曲,這不都是抗戰文化發揮的巨大作用嗎?你寫的那些街頭詩,不是也在發揮作用嗎?你怎麼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歐陽說到這裡,簡直有點生氣了。晨曦的語氣和緩下來,說:
  「歐陽社長,你說這些,我通通承認。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在火熱的鬥爭生活裡滾一滾,沒有做點實際工作,我自己心裡一直覺得不踏實。你給我一定的期限,在下面干一段也行。毛主席也說過當記者的要做一做工作,或者是一邊做工作,一邊當記者,你說這樣可以嗎?」
  「如果這樣說,那當然可以。」歐陽的臉色仍然比較嚴肅。
  「歐陽,你真的答應了?」晨曦立刻像孩子似的一躍而起,笑了,瞳子裡放出快樂的光彩,幾乎把歐陽抱在懷裡。
  歐陽長歎了口氣,說:
  「唉,你們這些詩人,真是叫人受不了。感情一來就是排山倒海,洶湧澎湃!不過,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再過幾個月,才能把你的工作調整一下。即使你到了冀中,也還得給我寫稿子,反映冀中人民的鬥爭。」
  「那,沒有問題!」
  周天虹也高興得唱了起來:
  
  快趕上來吧我們手牽手,
  去同我們的敵人搏鬥!

  小小的酒宴在歡笑聲中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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