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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清磐蕩山林 紅塵隔世 玄机論因果 白鶴傳書


  且說,那金葉丐,受了吳氏弟兄重托,帶了吳戒惡由苗疆遠入武當,去見臥云道長。他們离開苗疆時,昆侖雙劍還未到碧云庄上;當時群雄議論紛紛,似乎都不把來尋仇的雙劍看在眼中。金葉丐口中不說,心里卻暗暗歎息。他雖未見過方氏姊弟的功夫,但料著“來者不善”,而且“驕兵必敗”,看庄上裴柳諸人都是十分驕滿,他更覺得不是好兆頭。但自己既然要送吳戒惡,也顧不了庄上的事了。
  他帶著吳戒惡出庄,走上對面山坡,想起來時与甘明在這里遙指碧云庄,不料轉眼之間,自己像是受朋友托孤一樣,送個小孩子上武當山。人事真是變幻瞬息。江南老丐在江湖上縱橫多年,一向意气飛揚,此時駐足山坡,回望碧云庄,卻不禁別有感慨。他站住說了句:“我們在這儿等會吧。”
  吳戒惡离家遠去,本就不愿意,何況知道庄上似乎大禍將臨,听父親叔父口吻,似乎此去說不定就再難相見,自然更是滿怀愁思,金葉丐站住了,他也站住了。
  金葉丐凝立不動,野風陣陣,吹得亂發飛揚。眼睛似開似閉。吳戒惡也凝立不動,眼光卻遙望著碧云庄那一片樓閣亭台。突然間,十來年的細事,都一一記起來。他清清楚楚記得那片水池左邊的石凳是什么顏色;清清楚楚記得,那一年自己初學武功的時候,父親笑著說:“你先練到能縱上這個石凳;我就叫廚子做一份熊掌羹給你吃;跳不上來就吃不成。”
  那石凳只是一尺多高;自己不過三個月,就可以振臂拔起一尺多了。當然真吃了熊掌羹。可是那熊掌羹并不好吃,有點腥。
  那不是高聳入云的燕樓?姑姑往年回來,總要在樓上和父親叔叔賞月;自己總也是陪著吃吃酒。姑姑總是穿著白衣服;在月光下面看起來真美也真像神仙。可是,姑姑很少說笑,總是冷冰冰的。有一天自己問姑姑說:“為什么姑姑老像是不高興?”姑姑只輕輕搖頭,歇了半天才說:“你不懂得,別亂問。”
  自己是怕姑姑的,叫別問就不敢再問;可是越不敢問越想知道;到底有一次趁父親高興的時候問了父親;本來怕父親也會不高興的,可是父親只長長地歎气,告訴自己說:“你祖父母都去世得太早,所以姑姑從小就成了這种脾气。”自己那時候雖然只有几歲,可是也听懂了,姑姑從小沒有爹媽,所以傷心;自己呢,有爹爹,有叔叔,可是沒有媽媽呀;于是自己想著也傷心起來了。一連几天,自己除了練功夫以外,就不出房門;也不到山上去玩了;師兄們都來問,自己就說:“你不懂得,別亂問。”可是,師兄們還是追著問;沒辦法,說了;自己說:“我是沒有媽媽的,我傷心。”師兄們有的笑,有的不再言語;可是,不知道怎樣父親會知道了。他那天晚上把自己叫到臥房里,拍著自己的頭說:“乖孩子,別亂想。你媽媽雖然死了,還有爹爹在呢?”自己真哭了,不知道是為媽媽的死哭,還是為爹爹的活哭:總之哭了很久。可是第二天爹爹就帶自己出去玩;自己第一次用錢鏢打著了一個兔子,師兄們都說:“小師弟好功夫。”父親也笑了。那天晚上自己吃自己打來的兔子肉;兔子肉比熊掌好吃得多。自己整天都高興,從此以后又和師兄們一起玩了。……
  可是現在呢?難道我會連爹爹也沒有了嗎?
  戒惡痴痴地站著,兩行清淚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下來,他只覺得腮上有點濕,不知不覺用手擦了一下。
  他心里還在想:十年前的小事,近几天父親的愁容,還有那個“武當山”。自己現在要去“武當山”!
  “武當山”?他迷茫地抬頭望著天空遠處。那么多的云;一堆一堆的,夏天黃昏自己在水池旁邊那片樹蔭底下仰面躺著,就總看見這樣的云;沉甸甸的,好像要壓下來,叫人連在仰面貼地躺著的時候都有點覺得自己身子不穩。姑姑偏喜歡看云!這些云自己是早看膩了。然而,今天看著云真想再跑到水池旁邊仰面躺下,等父親來叫自己回去,雖然現在并不是夏天。……
  “走吧!”戒惡忽然听見這兩個字。回過頭看時金葉丐正抖了抖衣襟,把那些五顏六色的破布條弄得一飄一飄的。老丐已經看出他在傷心了,卻問道:“你在看什么?像是看出神了。”
  戒惡黯然道:“我看云。”
  金葉丐一轉身,口里說道:“你要看云。得上武當山,武當臥眉峰上看云賞月,都是特別有趣的。”老丐抬腿慢慢向前走,戒惡木然跟著走;口里卻哺哺地說:“武當山,武當山。”
  金葉丐帶著他走,可真吃力;論起輕功來,吳戒惡也不錯;可是到底欠長力。金葉丐日行千里,真不算希奇;戒惡可就不行;當天兩人走出去一百里,天就黑了。晚上戒惡覺得腰腿上都挺累的。金葉丐也沒在意。第二天走下去,到了午正,戒惡就覺得真不想走了。金葉丐還說得赶快點儿;這回帶得有信,庄上還盼著早點有回音呢。戒惡雖然想說:“先歇歇”,可是想到庄上父親和叔叔都在等信,也就咬著開走了。這天晚上,金葉丐就和他商量,說這樣走太慢。老丐也知道他快不了,就說要每天白天睡,下午起身走;天一黑,金葉丐就背著他用輕功急走,一直到天亮。
  戒惡總說不要這樣累了金叔叔,可是老丐搖搖頭說道:“我不怕累,只怕我們走得慢。依我的話辦,我心里倒痛快。”于是他們就用這個辦法定了。這果然快得多,每一夜金葉丐背了戒惡翻山越岭,腳下真是快似追風,到天明一看,總是出去了几百里。
  金葉丐滿心只想著赶路,白天大吃一頓倒頭就睡;戒惡有時白天睡不成,宁愿晚上在老丐背上打盹。在背上打盹儿也挺舒服,只是常常因為老丐高興起來,一縱上十丈,就把戒惡惊醒了。而且他每次惊醒的時候,總是正在黑漆漆的荒郊野山之間。風吹在身上顯得特別冷。除了老丐當時說句:“醒了沒有!”另外再沒人聲。戒惡就更容易想起碧云庄,想起自己的屋子,想起父親和叔叔。
  戒惡想起家,就忍不住難過;有時候流眼淚,金葉丐先前看見他哭就給他擦眼淚;后來看多了就常常瞪瞪眼說道:“你這個孩子真沒出息,老哭什么?”戒惡有時候就气沖沖地答道:“我想我父親。”金葉丐听了怪臉上就露出一點凄然的神態;可是立刻又瞪瞪眼說道:“你父親又沒死,哭什么?就算你父親讓人殺了,你哭也沒用。你得報仇,得好好練功夫。”最末總又加上一句道:“這回咱們上武當就要給你找師父。”
  戒惡從來沒想過要找師父,自己不是從小就跟父親叔叔練武功嗎?可是武當派的大名,他可听多了。老丐一說上武當找師父,戒惡就覺得心里有說不出的味道。他當然羡慕武當派的聲威,自己能當武當弟子;是該高興的事。可是,總有點難受,有點不安;不安或許是為了怕人家不收自己作弟子;難受則難說是為什么;總之,他覺得這樣去入門,有點像亡命逃難一樣。
  但戒惡和金葉丐總是同樣地盼望到武當;金葉丐用盡辦法赶路,無論是走到荒野山林之中,或者走過城鎮,他總是一夜赶几百里。
  十天還不到后,金葉丐帶著吳戒惡來到武當了。
  進山不遠,金葉丐就囑咐戒惡道:“你的劍和暗器皮囊,到了地方可得解下來。這是武當的規矩。”
  戒惡听了,多少覺得有點新奇,但也沒多問。
  這一天約莫在申酉之交,金葉丐和吳戒惡走著,遙見一灣溪水。隔澳有一座高岩。金葉丐抬頭望望,向戒惡道:“把你的劍和暗器囊解下來,拿在手里。”說著自己也把腰間一個皮囊解下。
  戒惡解下劍囊,仔細看看前面,只見這座岩十分險峻,离下面總有上百丈,岩上山路繞下來和溪上几座小橋相接。岩石上卻刻了三個大字“解劍岩”。
  金葉丐和吳戒惡解了劍囊之后,便從小橋上過去,上到岩邊,那面忽有人問道:“請問貴客是從那里來的?”
  兩人望去,那問話的原來是一個中年道人,背后還有几個道童跟著走過來。
  金葉丐向前走一步,拱手道:“我是江南金葉丐,來拜見武當臥云道長,帶來碧云庄吳庄主書信一封,同來的小孩子是吳庄主的儿子。”
  那道人面上微有惊訝之色,稽首道:“原來是江南丐俠,請到這邊少歇,容貧道通報。”說了就對身后一個道童說了几句話,那道童一躬身便轉身向山內走去。這里,道人便引著金葉丐往前走了几十步,在一片樹林中站住。
  那道人指了指林中大石,笑道:“丐俠和這位小哥請在石上隨意歇息,等掌教真人傳活下來,再請入內。”
  金葉丐道了謝,便和戒惡坐下。道人也陪著坐下。
  這樹林甚大,占地總在十畝以上,兩人坐處,正面向來路。遙遙望見溪水徐流,頭頂上一片鳥鳴,偶然有一兩片樹葉飄飄落下,也似乎十分輕緩。談話間,金葉丐知道道人道號“守靜”,是臥云道長的師侄。
  守靜道人話說得不多,語調十分舒徐。金葉丐和他對坐,加上鳥語溪流,風微日暖,真覺得別有恬靜之意。一會儿,忽然從山后峰頂傳來磬音悠揚;守靜道人含笑道:“晚磐一過,掌教真人便到觀虛堂中,大約就要請見丐快了。”
  金葉丐微微點頭。這時那磬音一聲一聲響著;但人听著卻感到有比無聲更加宁靜的意趣。金葉丐凝神听著磬音,林中微風涼涼地吹過;漸漸覺得万慮俱息;似乎眼前花鳥山林,都是自己;日影水聲与自己心念,似乎都是自适其适。偏頭一看吳戒惡,想起來時碧云庄情景,真覺得恍如隔世。那些意气怨恩更覺得渺如輕煙了。
  磐聲一停,那面走來一個道童;到守靜道人面前低聲稟報了几句。守靜頷首起立,又向金葉丐和吳戒惡打個稽首道:“掌教真人在觀虛堂請丐俠与吳小哥入內相見。”
  金葉丐与臥云道長在多年前曾有一面之識,但武當則是初來,當下提提精神,隨守靜道人繞過樹林往觀虛堂走去。吳戒惡緊隨在后面,心中忽有惴惴之意。
  觀虛堂本是武當講道之所,近年臥云道長常在這里見客。這時堂中正聚著許多人。金葉丐到了堂前,一眼望去,堂中有兩排椅子,中間有一個玉案,下首擺著一張石凳,凳上坐著一個須眉皆白的道人,正是臥云道長。玉案那一面另有几個坐位,都是空的,估量是客位;堂中另有許多人在兩邊肅立;這許多人聚在這里,竟然毫無聲息。
  守靜道人搶先几步升階入堂,到臥云道長座前稟道:“江南丐俠和同行的吳姓少年已到堂下。”臥云道長含笑起立,向堂外徐步走來,余人都隨在后面。
  金葉丐連忙走上石階,到了門口,向臥云道長長揖道:“三十年不見,道長可還認得江南的好酒乞丐嗎?”
  臥云道長微一稽首,微笑道:“丐俠風采,不減當年。請到堂中,与敝派三代弟子相見。”
  金葉丐哈哈笑道:“道長太抬舉我老花子了。這里同來的是碧云庄吳璧之子吳戒惡。”說著向戒惡道:“快來拜見武當拿教真人。”
  戒惡低著頭趨前拜倒。臥云道長含笑扶戒惡起來,口里說道:“黔邊吳氏雙俠,久不見商,想不到子侄也已經這樣大了。你今尊令叔可還安好?”
  戒惡囁嚅著未答出話來,金葉丐接口道:“他們弟兄正有急難;我老花子便是為此而來。容我進堂去詳說。”
  到了堂中,金葉丐坐在客位上,兩旁武當長一輩的人物都紛紛就座。弟子和再傳弟子分兩排侍立。臥云道長本讓戒惡在客位坐下;戒惡連連辭謝,金葉丐卻笑道:“讓他和令門徒們一起好了。只不知道他是否有此福分。”臥云道長便令道童在金葉丐座后,另設一座,讓吳戒惡坐下。戒惡還是立在金葉丐背后。
  武當最小一輩的弟子不說,老少兩輩中金葉丐也只認得几個。臥云道長引眾人一一与金葉丐相見;也都只是施禮而退。
  臥云道長与金葉丐閒談了几句,又問戒惡年歲多大,曾否在江湖上走過,戒惡一一小心應答。
  臥云道長知道金葉丐此來必有要事;略坐片刻,便起身道:“各位師弟師侄請自便,我邀客人到后面靜室中小談。”
  兩人隨著臥云道長走到觀虛堂后面,看見一排靜室;臥云道長命道童將中間一間的門拉開,便和金葉丐吳戒惡一同進去。別的門人都遠遠退去,只留下一個道童在靜室門外伺候。
  金葉丐見左右無人,忙將書信取出來。臥云道長接過看了一遍,微吁一聲,將信放在案頭,向金葉丐道:“吳璧弟兄与方家仇怨,貧道只略有所聞,未知其詳。但此中惡果糾纏,要化解談何容易?他這信中口气似要武當出面向昆侖調停,但未說出如何辦法。丐俠既然万里遠來,對此事想必胸有成竹,就請見教一二如何?”
  金葉丐笑道:“我不瞞道長說,吳老大吳老二和姓方的有什么梁子,我老花子全不知道。這次他們也只告訴我仇人子女已入昆侖,眼前就要來尋仇。他們只望能夠化解,所以要我送信來,又要我帶著這個孩子來,求道長收留。”
  臥云道長徐徐點頭道:“這一節信中也說得十分懇切。這事容易。至于要化解仇怨,卻恐是不行。”
  金葉丐搶口道:“道長一言九鼎,如果出面化解,我想昆侖弟子也未必敢不遵從。”
  臥云道長微笑道:“這也不然。事情曲直未明,怎樣下手化解?”
  金葉丐暗暗發急,便向吳戒惡連施眼色,戒惡會意便走過來跪在臥云道長面前,低聲道:“晚輩的父親叔叔究竟為何和方家結仇,晚輩雖是不知。可是家父一向為人忠厚,從未生心害過人。現在危在旦夕,只望道長能出面与仇家解說。若是道長不肯,家父家叔一定要遭仇人毒手。千万望道長慈悲。”說了連連叩頭。
  臥云道長緩緩說道:“吳小哥請起,此事不是片言可決。”
  戒惡仍是不肯起來。金葉丐忽道:“道長對這事有什么為難,不妨明白示知,我老花子受人之托,好歹也要弄個水落石出。”
  臥云道長看吳戒惡死纏,金葉丐也似又慚又惱,便長歎道:“吳小哥清起來,丐俠請平心靜气,听貧道几句話。”
  戒惡仍是不起身,只昂頭望著臥云道長;只見臥云道長面上忽現悲憫之色,向金葉丐道:“丐俠不知此事原委。貧道原也不知。只在十五年前偶遇昆侖鎮陽子,他說起赤陽子收了一對嬰孩,一男一女,是同胞姊弟,順帶著說到南海島主方繼祖夫婦被吳氏兄弟所殺等。貧道也未深問,但看吳璧為人,應該不是凶暴之徒,也料到別有隱情。不過究竟是誰有理,仍是不知。所以如今要貧道出面化解,實在無從著手。”
  臥云道長停了一下,又道:“依貧道看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總是局中人自縛茧絲。不論誰有理,冤冤相報,總非了局。玄門弟子尤其不該如此。”
  金葉丐听到這里,急道:“道長既然主張化解,那就更應出面主持了。”
  臥云道長搖頭道:“孽障雖然應該化解,但這只有局中人自悟方可。解脫孽障糾纏,旁人那能著力?”
  金葉丐對他的話并未全懂,只听出來他仍是不肯出面調停。自己万里奔波,豈非全落了空。正想著,又听見臥云道長說道:“這位吳小哥如要在武當小住,自無不可;但不必入門,以免又多一番糾纏惡孽。”
  金葉丐更加難堪,強忍怒气,憤憤說道:“道長玄机奧妙,我老花子是不懂。只是我舍死忘生地赶來,道長的一片玄机,我卻不能拿回去向朋友交代。此后,我老花子那還有臉見人?”
  臥云道長道:“丐俠言重了。此事万難從命。貧道多年不出山,斷不愿再陷入世間恩怨羅网之中。丐俠且請在山上小住數日,另作計較。”
  金葉丐大聲道:“道長既然不允,我老花子也不想再惹厭。可是我栽這一下子,別說無臉回碧云庄,簡直就無臉見江湖朋友,無臉活下去。”
  臥云道長不覺一怔,金葉丐看在眼中,忙又正色說道:“道長世外高人,自然不愿牽惹塵俗。可是我老花子這一來就完了。我要是自刎在你武當山上,不知道長怎樣想法?”
  臥云道長呀了一聲,連道:“丐俠休要取笑。”
  金葉丐心中暗道:“你這牛鼻子老道怕惹麻煩,我就拿命債嚇嚇你。”口中卻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老花子眼看身敗名裂,還取什么笑?我与其苟且偷生,真不如揀武當名山給我埋骨。”
  戒惡也在地上哭道:“道長收容晚輩,自是垂青;可是晚輩心里明知家父天天切盼道長相救,現在道長不肯援手。晚輩眼看著父叔遭人毒手,自己躲在武當有何生趣。道長如實是不允,晚輩只有死在武當山上,也算盡了人子之分。”
  金葉丐留意臥云道長面色,看見他兩眉深鎖,心中暗喜,故意不再說什么,只叫道:“戒惡起來,咱爺倆儿自己辦自己的事,也不能在這儿。”戒惡听了伏地大哭。
  臥云道長功行雖高,生性卻是寬厚,又十分心慈面軟;這時讓這二老一少說死說活,真覺得了斷不下。看戒惡大哭又有些不忍,便皺眉道:“吳小哥且莫哭,貧道細想一下,再看如何為是。”
  戒惡漸漸止住哭聲,偷眼看臥云道長,只見他雙目半閉,一點也不動,就像靜坐入定一樣,不由有些詫异。金葉丐卻在心里暗笑道:“看你怎樣了斷。”
  臥云道長閉盲凝思片刻,忽然又微微歎息,張眼向兩人望望,喚道:“松月進來!”門外一個道童應聲走入。臥云道長道:“拿一份紙筆來。”道童躬身退出,但看吳戒惡跪地不起,滿面淚痕,似乎頗為惊詫,連連打量他几眼才出門去。
  金葉丐看著臥云道長正想探問,臥云道長卻已開口道:“丐俠既然苦苦相強,貧道也不便違命。只是貧道不能親自下山,化解一層也得先明白實情。所以打算寫一封親筆信給昆侖赤陽子,勸他轉告門弟子先不妄動,一面遣一弟子到碧云庄去,等昆侖弟子到來,也將貧道之意當面說知。如此,可以先將事情穩住,再看是非曲直,另作了斷。丐俠覺得如何?”
  金葉丐知道這已是他破格相助,暗付昆侖弟子如知道臥云道長出面,諒也不敢妄動,只要先穩住一步,以后便容易設法;于是忙起身向臥云道長連作了兩個揖,說道:“道長只肯出面,自然不須親往。這一封信便可救了吳氏弟兄性命,連帶著碧云庄上几十個人的性命;我先替他們道謝。”
  臥云道長連說,“不敢,不敢。”戒惡不消說又連連叩頭。臥云道長要他起來。這回他應聲而起。
  道童取紙墨過來,臥云道長一面寫信,一面沉吟著道誰去送信最妥。信寫完之后,他又想了一會儿,忽然喚道童過來說道:“到守虛堂喚你師伯白鶴來。”
  金葉丐在旁邊听了,不覺心里微微一動,暗想:久聞武當白鶴俞一清之名,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人物。老丐一面想著,一面回頭對身后的吳戒惡施個眼色,低聲道:“臥云道長召喚武當大弟子進來,你等會要多向人家討些教益。”戒惡會意,連連點頭。
  那臥云道長盤膝而坐,似乎正在深深運思,對眼前這些都儼如不見不聞。金葉丐也不敢惊扰他,只是靜靜坐著。
  不多一會儿,門外一陣腳步聲,那道童走進來躬身道:“白鶴師伯在外面等候法諭。”臥云道人點點頭道:“喚他進來。”道童急走兩步,在門口喚道:“師伯請進。”接著便有一個中年道人徐步而入。
  金葉丐留神望去,這個人适才卻未在觀虛堂中見過;他身材甚高,瘦骨磷峋,目光卻朗朗通人,加上長眉高鼻,顧盼間別有一种冷峭威嚴之意。
  他進來向室中微一掃視,便到臥云道長面前拜倒,口中說道:“弟子俞一清謁見掌教師尊。”
  臥云道長一舉手道:“你先見過兩位遠客。”
  金葉丐連忙离座,和白鶴俞清見禮,俞一清向金葉丐及吳戒惡各打了一個稽首道:“适才在守虛堂中有事,听說掌教師尊与本派師叔師弟一同在觀虛堂中接待客人,未能赶來,想必就是丐俠和這位小施主了。”
  金葉丐口中連連道謝,又略道傾仰之意,吳戒惡便向白鶴拜倒,白鶴連忙扶住,笑道:“施主不要多禮。”吳戒惡方想說話,臥云道長卻道:“吳小哥請坐下,白鶴過來。”
  白鶴又走到臥云道長座前,臥云道長指著案上那封剛寫好的信道:“我因金葉丐俠遠來,說起一事,所以要作書給昆侖赤陽子,此事所關甚大。我計算守虛堂中丹藥,再過兩三日便可制成;可令你三師弟守爐,你將此信送去。”
  白鶴躬身應聲:“是。”接過書信,又問道:“弟子將此信可是送往昆侖嗎?”
  臥云道長尚未答言,金葉丐卻道:“道長可許我老花子插句嘴?”臥云微笑了笑道:“丐快請說。”
  金葉丐道:“道長寫信既是寄給赤陽子,原該送上昆侖;只是目前事机都緊在碧云庄上;昆侖武當相去不止万里,如要赤陽子接信后再來禁止他門人妄動,只怕一去一來耗時太久,來不及阻止那方家姊弟了。”臥云道長輕輕點頭道:“丐俠說得也是;依你便應該怎樣?”
  金葉丐又道:“我想白鶴道長帶了這封信,不如逕往碧云庄;昆侖那兩個門人早晚總必到庄上,等他們來時,白鶴道長將這封信給他們,說明道長有意調停;就算托他們將這信帶回昆侖。這樣那昆侖弟子見著道長親筆書信,不致動疑;又可以免掉送信人長途跋涉,豈不是一舉兩得,也不必另遣人到庄上了。”
  白鶴不明就里,只微微皺眉,望了望金葉丐,靜等師首吩咐。臥云道長想了想道:“這樣也好,但我得先將此事原意告知小徒。”于是他便告訴白鶴,苗疆碧云庄主吳氏兄弟与昆侖山下弟子有宿仇未解,目下昆侖弟子即將到庄上尋仇,吳氏兄弟修書乞武當出面調停等等情由,略說了一遍,又道:“我命你帶此信到碧云庄,你等昆侖門下到來,就將此信交給他們,說我深覺恩仇糾纏,因果衍生,終是彼此多出許多魔難,所以想和赤陽子一商,問明緣由,設法化解。若實是吳氏兄弟罪不可逭,我也決不偏袒;只是請他們先不要動手,等我与赤陽子議定。尤其盼望他們不要為了尋仇濫傷別人。你要記明白了。”
  白鶴答應了,卻又問道:“万一那昆侖弟子不肯与弟子交談,或是不允轉遞此信;弟子是否應帶他們來武當,或是与他們一同赴昆侖面見昆侖掌教?還請師尊明示。”
  臥云道人點頭道:“若果然如此,你可以自己斟酌,相机處置;只是不可傷了兩派和气。”
  白鶴不再多問,施個禮便自退出。臥云道長剛才未及多想,順口答了白鶴這樣一句,那知道因此竟惹出許多事來。這也是臥云道長始料所不及的。
  這就引起下文水火斗玄功,仙姬戲高士,火化碧云庄等等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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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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