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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黑天鷹是有備而來,當然知道恨天無把的底細,右掌發如電閃,力道万鈞,噗一聲格住了抓上盤的右爪,左手疾插恨天無把的右肋。
  恨天無把反應十分惊人,左手收招上抄,急抓插向脅肋的手。
  糟了,攻下盤的手被引上,下体也因此而失去防衛力,招一變便暴露空門。
  “噗噗!”黑天鷹右腳,吻上了恨天無把的右膝和右肋,力道可怕极了,而膝蓋又是禁不起重擊的脆弱部位,挨了一腳膝蓋便疼痛欲裂,几乎骨裂筋松。
  后續的打擊更快速,更凶猛,拳腳交加,記記著肉中骨,眨眼間,便挨了七八下重擊,最后心窩挨了一記霸王肘,打得恨天無把气散功消,重重地向后摔倒。
  其他五個人根本看不清雙方是如何交手的,也插不上手,室門僅容得下兩個人拼搏,等發現挨揍的是恨天無把,惡斗已經結束。
  “大哥……”虯須大漢總算是反應最快的一個,及時沖出扶住了昏天倒地,即將倒地的恨天無把。
  “不要枉……枉送性……命,退……”恨天無把嗄聲叫,口角流血,雙目難睜,渾身的骨頭好像都散了,完全失去動彈的能力。
  搶出的四位同伴應聲止步,悚然后退。
  黑天鷹仍然堵在門口,雙手叉腰恍若天神當關。
  “沒有正确的消息,黑天鷹是不會走的。”黑天鷹語气強硬,聲調陰森:“恨天無把,你那七成火候的混元气功,即將達到崩潰的邊緣,再也挨不起多少下了。你很聰明,及時阻止你的爪牙沖上來,替他們免去頭破血流,骨綻肉裂的災禍。”
  “你……你要……要怎么樣?”虯須壯漢扶恨天無把在椅上坐下來,跳至右壁摘下挂著大劊刀。
  “要無情劍的下落。”
  “胜得了在下的刀……”
  “你絕對禁不起黑天鷹一刀,所以最好不要動刀。”黑天鷹的口气,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壯漢不信邪,一聲虎吼,扑上就是一刀力劈華山,刀沉力猛气勢迫人。
  黑天鷹單刀出鞘,恰好用刀背硬架沉落的沉重劊刀,招用得极為冒險,顯然意在示威,以輕靈的單刀接劊刀,力道即使夠份量,單刀也會折斷。
  “錚!”劊刀反向上震起,刀缺了口。
  “去你的!”黑天鷹冷叱,起右腳挑出,快逾電光石火,靴尖吻上了壯漢的下顎。
  “砰!當……”壯漢仰面摔倒,劊刀在青花磚地面發出暴響,濺出一串火花。
  黑天鷹收刀入鞘,舉步逼近,露出頭罩外的雙目冷電四射,令人不敢逆視。
  “我要消息。”黑天鷹語气堅決。
  “我……我告訴你。”椅中的恨天無把軟弱地說。
  “你知道后果嗎?”
  “什么后……后果?”
  “我是說,你并不打算實話實說。”
  “你……”
  “我已經從你机詐的眼神中,看出你正准備撒謊,用假消息來搪塞。”
  “你……”
  “你給我記住,我黑天鷹會飛回來。”
  “你……你要飛……飛回來?”
  “如果你的消息有半星虛假,黑天鷹一定會飛回來的。那時,淮南第一家將步三山別庄的后塵。”
  “這……”
  “三山別庄公孫英的船現在東碼頭停泊,他會告訴你三山別庄遭遇到了些什么變故。”
  “你是……”
  “黑天鷹。”
  “好吧!你贏了。”恨天無把虛脫地吸入一口長气,以紓解胸間的壓力:“他帶了八名女伴,到淮安雇舟,折往泗州找他的故交天王甄海。”
  “他走了多久了?”
  “前天一早走的,這時恐怕已經在途中了。假使他在府城逗留,在下就無法告知。”
  “好,黑天鷹姑且相信你的話。如果你撒謊,黑天鷹會回來找你。再見,但你們最好希望不要再見到黑天鷹。”
  黑影一閃,便消失在室門外,但覺微風颯然,燈火暗而复明,似乎眨眼之間,人便走了。
  “咱們到鹽城喝海風去。”恨天無把掙扎著站起:“不管誰回來,咱們都受不了。”
  船解了纜北航,航向五十里外的淮安府城。
  公孫英深感不快,原以為恨天無把早上會按江湖禮數,帶人前來回拜,便可探詢一些江湖變化,甚至可以找藉口留下來,多結交一些本地的、或者途經此地的成名江湖人物。
  豈知恨天無把派人送來拜帖,附口信說接到外地傳來的不好消息,不得不十万火急連夜离家走了,措詞相當客气。
  不管是不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以三山別庄的聲望來說,比淮南第一家高得多重得多,恨天無把決不可以用任何藉口,來逃避禮貌上的回拜。
  這舉動不啻明白地表示,淮南第一家并不重視与三山別庄的友誼。
  船超越了兩艘客船,公孫英倚在艙窗旁,信目眺望河中往來的船支。攝魂妙劍几個人,則坐在矮案旁品茗。
  “大少庄主,恐怕咱們引敵遠走的計謀要落空了。”綽號叫袖里乾坤的古建陽說,眉心緊鎖,顯得有點心神不宁。
  “古叔,怎見得?”公孫英轉首問。
  “迄今為止,還沒發現可疑的船支跟來。”
  “也許在遠處跟蹤吧!在河上航行,不怕把船跟丟,用不著跟得太近。”
  “大少庄主,如果有人跟來,恐怕早几天就迫不及待現身動手了,犯得著跟這么遠?”
  “這……”
  “桃花塢女匪是不會久等的,她們講究的是兵貴神速,攻勢如雷霆,決不可能跟得這么遠。至于那些想取三山別庄而代之的鎮江那群混混,也不可能跟到此地來。百了谷的仙姑們假使仍然喜歡你,也該早就現身了。”
  “沒有人跟來也好,反正我們的目的,并不專為了引敵遠走。”
  公孫英顯得滿不在乎:“只要讓江湖朋友知道,知道公孫家的人已离開鎮江,北上而非西上,這就成功了。等我們到了京師,繞河南而回,家父該已經重建山庄,重壯聲威了,誰會想到家父暗中西上的秘密?”
  “那可不一定哦!”攝魂妙劍苦笑:“大少庄主,紙是包不住火的。”
  “凌叔,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公孫英大為不悅,語气中毫無尊敬的意思。
  “我只耽心別庄被毀那天晚間,庄主与少庄主都不在的事,必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猜疑什么?”
  “猜疑庄主的去向呀!那天晚上,少庄主真不該在百了谷門人的住處纏綿的。”
  “你少管我的事。”公孫英冒火了。
  其實,他正因那天晚上不在庄中而慶賀呢!
  假使那天晚上他在庄中,說不定小命休矣!憑他,還能擋得住張允中和大群桃花塢女匪?
  這段河面,恰好与東岸的大官道會合、并行。
  “咦!看那邊。”東面艙的一位中年人惊呼。
  眾人皆擁向東艙窗,定神往兩里外的官道上察看。兩里外,兩個黑衣人分乘兩頭健驢,一男一女,驢背后捆著行囊。
  相距過遠,看不清面目相貌。
  兩人都戴了遮陽帽,帽檐壓得低低地,想看也看不見。
  女的身材窈窕,看不出异狀。
  男的由于身材高大,而健驢又太矮小了,雙腳好像沒地方放,張得開開的。健驢似乎不胜負荷,走起來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可能累得倒下去。
  遠遠看去,一人一驢狀极可笑。
  “那邊兩個人嗎?”公孫英問。
  “是呀!”
  “那又怎么樣?只是兩個黑衣男女而已。”
  “見你的鬼!黑煞女魅已經死在褚家的陷坑內了,還有那姓張的小雜种,都死了。”公孫英嗤之以鼻:“你總是疑神疑鬼,吃多了,撐著了是不是?”
  由于他這么一說,其他的人也就不再理會,各回原位,喝自己的茶。
  健驢与船速差不多,不久,官道被一長堤隔開了,再也看不到騎驢的男女,眾人也把這件事置于腦后,船上人何必管道上人的事?
  距府城廿余里的古瀆集,集期是二五八,小市集即便是集期,也沒有多少赶集的人,市集太小了,而且距城太近。
  集在運河東岸,河水從南面洶涌北注,在集南形成一處河灣,經常有人在河灣一帶游泳,也是集中小孩玩水的地方。
  兩頭小驢系在岸旁的樹林內,一位赤裸上身的大漢,正在河灣內浮沉。
  河中船支上下不絕,由于這段河面形成灣流,似乎寬了一倍,足有廿七八丈。近午時分,往來的船支稍少些,河面一寬,顯得更稀少了。
  當公孫英的快船,順水順流駛入河灣前,在水中浮沉的大漢失了蹤,似乎不小心沒頂了!船揚帆急駛,輕快的沖入河灣。
  “糟糕!”后艙的舵工突然惊叫:“老大,快出來看看,怎么船好像要往水底下鑽了?”船上一陣亂,公孫英一群人也鑽出艙面察看。
  “你他娘的死人!”從后艙鑽出的船老大跳腳大罵:“怎不早說?船漏啦!而且漏得很嚴重。天殺的!這怎么可能呢?”
  船真的漏水十分嚴重,說話間,船已下沉五寸以上,兩側的舷板走道,快接近水面了。
  “好像是從前面漏的。”舵工大叫:“你看,船頭拼命要往下鑽……”
  “看你娘的寶!”船老大粗野的大罵:“降帆,往岸邊靠,快!”
  几位船伙計忙碌地降帆、架槳,船首稍轉,向東岸靠去。
  漏水的程度,出乎意料的嚴重,船沖上河岸,水已浸上艙面了,一群人像亂鴨,紛紛飛躍登岸,一個個跳入長滿水草的爛泥里,狼狽不堪。
  公孫英的雙腳,自膝以下全是污泥,奔上高處的河岸,气得直跺腳咒罵。
  十余名雄壯的舟子,齊心協力將舶拖上岸。
  但只拖了一半,再也無能為力了,可能是爛泥堵住了漏口,船內的水排不出去,重量何止數十万斤,怎能拖得上?
  “去你娘的!我真不該用你做船主。”公孫英向在一旁大叫大嚷指揮舟子的沈五湖大罵。
  沈五湖綽號叫青蛟,臉色泛青,身上也有刺青的蛟龍圖案,年已半百,吃了一輩子水上口食,見過大風大浪,卻沒想到在平靜的運河里几乎沉船,這笑話鬧大了。
  本來就一肚子气惱、難過,再經公孫英一罵,懊喪就不用說啦!急得快要吐血。
  “船漏了也不能全怪我呀?”青蛟羞憤地叫:“船是新船,河下是泥底不會撞礁,天知道怎會來次大漏?怎能怪我?”
  “你姓得不對。”公孫英存心嘔人。
  “我姓又姓錯了?”
  “姓沈的就不該吃水飯。”
  “什么?少庄主……”
  “沈又讀沉,沉沒的沉,你懂不懂?你姓沈的駕船,不沉船才有鬼。”
  青蛟簡直哭笑不得,青臉膛變成了紫青臉。
  “算了算了。”攝魂妙劍出面打圓場:“沈兄,到底該怎么辦?”
  “等水泄盡,再補漏應急,到淮安府再進厂大修。”青蛟气得直跳腳:“他娘的!看來我真該改行了,沈五湖,真真可能沈入五湖死翹翹。”
  “艙里的行李完蛋了。”一名舟子搖頭苦笑。
  “先搬出來再說呀!混球!”青蛟可找到出气的對象了,向眾舟子大叫大嚷:“快搬,清艙,站在一旁光瞪眼干什么?你們這些混球,白痴!”
  “咱們先找地方休息,總不能在這里等這些飯桶修船。”公孫英指指前面的市集:“那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古瀆集。”一名大漢說:“這地方我好像走過,是一處小市集,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沒有地方休息,市集太小,沒有旅舍供旅客歇息。”
  “小食店總該有吧?沒有的話,找一家像樣的宅子借地方歇息。”
  搬艙、補漏,可不是一兩個時辰所能辦妥的。除了十四個船上的伙計之外,廿二個高手進了市集,果然找不到旅舍。
  最后,在集南近河處,找到了一家有兩進院的大宅安頓,不管宅主人肯是不肯,擺出霸王面孔,毫不客气的占住了中院的正房。
  主人是一雙姓陳的老夫婦,子女皆在府城開店,留下一雙年老花甲開外的老夫妻看家,怎奈何得了這群凶神惡煞?
  干脆閉上后院的廳門,不再理會住在前面的人。
  安頓畢,在河灣修船的沉船主,派人前來稟報結果,令眾人大吃一惊。
  船是被人用鐵器鑿開船底,撬坏了五塊底殼板,五個大洞分布整個船底,難怪進水的速度惊人。
  修,必須更換整個船底,等于重造了一艘船。
  是什么人鑿船?何時鑿的?怎么查?
  公孫英憤怒如狂,立即派人北上府城,南返平橋鎮找恨天無把,調查古瀆集附近的可疑人物。
  他自己坐鎮陳宅,靜觀其變。
  府城和平橋鎮相距一樣遠,這一住下來,就走不了啦!
  依攝魂妙劍的意思,是先雇船到府城再說。但公孫英在憤怒中,堅決表示要在此地澈底清查鑿船的人,這口怨气非出不可。
  天一黑,小市集便靜悄悄,家家閉戶。
  黑寂寂,運河中,桅燈往來不絕,夜航的船支悄然而過,誰也懶得理會岸上的事,即使發現有事故,也不會停下來過問。
  晚膳畢,中堂點起燈火,几個首腦人物在堂中品茗,商討今后的行止,以及研討鑿船事故發生的前因后果,希望能找出合理的結論。
  身在客居,這些人仍然保持警戒,畢竟是有組織的江湖人,照例派人巡風守夜。
  院子相當大,栽了一些花木,由于乏人照料,顯得雜亂凌落,雜草比花更繁茂。
  廳廊挂了一盞燈籠,光度矇矓,風一吹,燈籠輕晃,花木的陰影也隨著搖曳,真有點鬼气森森的气氛。
  那位擔任守衛的人在階下,就不肯往前走遠几步。
  不是這位仁兄的膽气不夠,而是沒有往复巡走的必要,只要守住廳前廊,就可以看清四周的景況。
  有人從兩廂的走廊接近,也看得一清二楚。
  近東廂的院牆旁,長了一株老梅樹,枝葉繁茂,梅實累串。站在廳階下,只能看到一叢樹影。
  似乎,樹下多了一團黑。
  擔任警衛的大漢相當机警,武功當然也不弱,目力更是超人一等,遠在四五丈外,居然看到了樹前的怪黑影。
  起初以為是眼花,定睛再看,怪,黑影似乎已經在這眨眼間,离開了樹下,似乎接近了八尺左右。
  不是眼花,确是黑色的人影,在矇矓的柱燈下,黑得像一團漆,黑得令人毛發森立。
  是一個披發的黑衣女鬼,全身黑黝黝,而面孔卻白得嚇人,披散的黑長發在蒼白的面孔前飄拂不定,下垂的雙袖長及地面,寬大的黑長裙更是迤地近尺。
  綠色的鬼火乍明乍滅,就在這一閃一滅之間,大漢看清了女鬼的矇矓面孔,黑色的大眼圈大得离了譜,口中露出白森森、又長又尖的牙齒。
  人在陡然震惊中常會發出不受意識控制的舉動。
  一個久經歷練的江湖人,對鬼的觀念要比平常的人淡薄,但在內心深處,仍有潛意識隱伏。
  “有鬼!”大漢下意識地狂叫,扭頭奔跑上階,到了門廊下。
  廳堂中正在談論的七個人,變色而起。
  袖里乾坤古建陽一掠出廳,啪的一聲給了大漢一記耳光。
  “見你娘的大頭鬼,是在何處?”袖里乾坤揪住大漢的襟口沉聲罵。
  “那……那邊……梅樹下……”
  夜風蕭蕭,林疏影動,很可能亂了視覺,將樹影看成鬼。
  廳內的人都出來了,那里有鬼?
  “胡說八道!”袖里乾坤將大漢推得几乎摔倒。
  這時,燈先后一一熄滅,廳中黑得伸手不貝五指。
  西北方向的院角暗影處,突然傳出刺耳的嘯風尖厲怪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怎么一回事?”公孫英站在階上沉聲問。手按劍靶戒備,嗓門特大有意壯膽。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毛骨悚然,頸、臉、手臂的汗毛,根根豎立,綻起大片雞皮疙瘩。
  有人正要往黑暗的廳堂搶,大概是最大膽、最不怕鬼的人。
  驀地綠芒一閃,眾人清晰地看到披頭散發的黑衣裙女鬼,站在廳堂中間,蒼白可怖的鬼面孔,在綠芒的短暫明滅間,恐怖已极。
  “鬼!”剛要跨過門襤闖入的人,狂叫著扭頭飛奔,真看到鬼,膽子大不起來了。
  “有同道在裝神弄鬼。”袖里乾坤沉聲叫,左手大袖一抖,風雷驟發,袖內電芒破空而飛,一把金錢鏢像暴雨般,射入黑暗的廳堂。
  公孫英与百了谷的仙姑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也多少知道一些裝神弄鬼的邪術,猛地拔劍一躍而入,舞劍護身進入廳堂。
  “進來掌燈!”他站在廳內高叫。
  眾人膽气一壯,對公孫英的大膽勇敢肅然起敬,定下心神,一個個魚貫跟入。
  “啊……”后面傳來悽厲的叫號聲。
  眾人駭然一震,紛紛閃在兩側藏身。
  走在最后的兩個人。還來不及進入廳內,惊駭中挫身轉頭回顧,看到了异象。
  原先擔任警戒的人,本能地回頭看,看見鬼影冉冉消失在通向西院的廊口,速度惊人。
  階下,遺落那人的單刀。
  攝魂妙劍与另一位中年人反應奇快,同時沖出廳門,同時狂追狂號著漸漸消失的黑影。
  公孫英再次沖出,心中暗暗焦急。
  “分開搜索四周!”他大聲下令。
  廳中點亮了燈火,一無所見。
  袖里乾坤帶了三個人留在廳內,仔細搜尋蛛絲馬跡,看剛才乍隱乍現的女鬼,到底留下了些什么可疑線索。
  但這位老江湖卻失望了,毫無蹤跡可尋。所打出的飛錢,散布得十分平均,全嵌入家具与牆壁內,并沒擊中任何异物。
  當然,鬼是不可能被擊中的。
  搜索的人陸續返回,住在堂后的人和几個舟子,發誓沒發現任何怪异的事故。
  三十几個江湖高手,重新聚集在廳堂內,對失蹤的那位同伴的命運,感到十分憂慮。
  門外,仍然派了一名警衛。
  燈火輝煌,加了四盞燈,驅走了每一角落的暗影,可以保證沒有妖怪鬼魅藏身的地方。
  “一定是咱們的對頭仇家裝神弄鬼,在此地計算咱們。”袖里乾坤固執地說:“我不信世間有鬼神,鬼由心生。天下間果真有鬼神,有因果報應,那咱們這些黑道朋友,早就該死光下地獄了,豈能在人間逍遙自在?依剛才的情景看來,來人不止兩個。”
  “這裝鬼的狗王八在暗處,咱們在明處,一擊即走,可惡透頂。”公孫英也是一個不信鬼神的人:“咱們毫無線索,事先沒得到風聲,所以上了當。現在,我們得設法把那狗王八揪出來剝他的皮。”
  “咱們辛苦些,白天再歇息。”攝魂妙劍說:“咱們好好分配人手,設下埋伏等他。”
  “對,划分地區分頭埋伏。”公孫英下定決心:“我想,下半夜他一定會食髓知味,前來重施故技的。”
  門外,突然傳出一聲刺耳的陰笑。
  眾人吃了一惊,紛紛离座散開。
  一個人影飛躍而入,速度惊人。
  “自己人!”公孫英急叫。
  一名壯漢剛出掌向躍入的人影劈去,聞聲收掌向側急閃,几乎撞上了。
  另一人截出,雙手斜伸,將人接住了。
  “是擔任警衛的霍兄弟。”接人的大漢惊叫。
  确是守在門外的人,昏迷不醒,是被人拋進來的。
  有一半人搶出。大院子暗沉沉,靜悄悄的那有半個鬼影?
  眾人心中一涼,也感到憤怒。
  “閣下來無影去無蹤,武功必定超塵拔俗,如此裝神弄鬼,鬼鬼祟祟,算那門子英雄?”站在階上的公孫英厲聲叫罵:“狗東西!給我滾出來,讓我公孫英看看你是啥玩意?”
  五丈外那株大梅樹下綠芒一閃,鬼影又現。
  袖里乾坤這一次已預作准備,驀地飛躍而起,遠出三丈外,人飄落的前一剎那,袖底飛出三枚棗核鏢。
  鬼影一閃即沒,消失在梅樹下。
  兩名高手從下面竄出,猛扑大梅樹。
  梅樹旁是院牆,行家一看便知,鬼影如果是人扮的,必定是越牆走了。
  正在大肆搜索,廳內又傳出惊叫聲。
  廳門內外都有人,全擠在門口留意一部份人搜索院子,卻忘了留意廳內的動靜。
  一位仁兄站在大廳門右內側,手扶門框向外瞧,突然發覺身后有人挪動交椅的聲音,不自覺地轉首回望。
  一個黑衣人站在主座前面,面向著大交椅似乎在沉思。
  看身材,相當高大,穿的黑色緊身衣有點像夜行衣,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可怪的是,頭上怎么頂部高了許多?
  這位仁兄可能藝高人膽大,也可能是一時好奇,或者真的受到鬼迷,本能地往廳堂內走,慢慢到達堂下,到了黑衣人的身后。
  黑衣人本來一直凝立不動,這時緩緩轉過身來。
  這位仁兄大吃一惊,愣了一愣。
  “你……”這位仁兄終于說話了,黑衣人的黑鷹頭罩在燈光下益形恐怖。
  “黑天鷹。”黑衣人說。
  “你是……”
  “來要你們的命。”
  “什么……啊……”
  人被黑天鷹沖下,擒住,快得像是電光一閃,雙手被拉斷肩筋,小腹也挨了一記重拳。
  叫聲惊動了擠在門口的人,回頭看時,黑天鷹正一步步往內堂門退,炯炯怪眼似乎陰火閃爍。
  “是什么鬼怪?”有人狂叫。
  三名高手不管是鬼是怪,奮勇飛躍而入。
  黑天鷹退勢轉劇,一閃不見,消失在內堂的黑暗中。
  一陣窮搜,白忙一場,宅內宅外气氛一緊,所有的人,誰也休想睡覺了。
  廳堂中,公孫英暴跳如雷。
  “是什么賊王八有意向咱們示威,要打擊咱們的威望來成名立万,出手陰毒無比。”公孫英拍案怒吼:“不將他揪出剝皮抽筋,難消心頭之恨。狗東西!什么他娘的黑天鷹?天下七鷹已經夠多了,這賊王八居然又以鷹為號,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三更初,集東的一座樹林里,張允中与黑煞女魅,在樹下擺設睡具。
  睡具很簡單,江湖人如果不能露宿,還是回家本本份份做人好了,一條青布當褥,一件襖當被,包裹就是枕頭,兵刃就是睡伴。
  气候溫暖,必要時可以不用睡具。兩人靠在一起舖展睡具,但互不侵犯。
  “好好睡覺,一覺睡到天亮,”張允中往布褥上一躺,將夾襖蓋住腹部:“你我養精蓄銳,明天才有精力宰他們。我敢打賭,今晚他們必定緊張兮兮疑神疑鬼,目不交睫得要死。就憑這一點,我們就已經胜了一半。”
  “明天,我要宰公孫小狗。”黑煞女魅咬牙說,恨恨地躺下:“有仇不報枉為人。”
  “你明天要是宰了他,以后就不好玩了。可以斷定的是,你將失去了追殺無情劍的机會。”
  “你……你是說……”
  “要想把他們赶在一起,就不能提早宰了公孫英。宰了他,這些人便一拍四散了。”
  “可是,我見了他……”
  “忍耐,姑娘。忍不了一時之气,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真要和他拼命,你還奈何不了,必須逐一剷除他的狗党,剪斷他的羽翼,讓他心膽俱寒精神崩潰,成為喪家之犬,你才有宰他的希望。”
  “好,依你,允中。”黑煞女魅將手伸過來,感情地緊抓住他溫暖的大手。
  “你最好听我的安排,姑娘,因為你非常重視仇恨和報复,便會失去靈台的清明,會坏事的。”
  “允中,你不重視仇恨和報复?”
  “是的,我對任何事的看法,都是順乎自然,這与我所練的武功有關。不管任何事,不必勉強。當你為某件事全力以赴時,不必過于重視結果,成功与否,只要問你自己是否已經盡了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還不至于如此宿命。”張允中笑笑:“我的看法是,謀事在人,成敗不計;一次不成,下次再來。性命相搏的事,如果得失之心太切,武功只能發揮三四成威力;除非對方的确比你差勁,不然你將穩輸不贏。所謂勇者不懼,那是指雙方具有相對條件而言。反之,螳臂擋車,螳螂即使有可吞宇宙的勇气,又有何用?白送死而已。話說得很重,休怪。”
  “允中……”黑煞女魅低聲輕喚,將他的手緊抱在自己的胸怀內。
  “好好睡,不要胡思亂想。”張允中伸另一手拍拍對方的手膀:“晚安,姑娘。”
  他睡了,睡得很平靜安詳。
  黑煞女魅卻無法合眼,雙目像午夜的朗星,透過夜色,不住凝視身畔的大男人。鼻中,嗅到男人的粗獷气息,令她感到心亂。
  在她記憶中,從沒見過能在她身畔平靜安詳入睡的年輕男人。
  “也許,我真的与他無緣。”她心中自語。
  “也許,他介意我的過去。”她不住胡思亂想。
  不知經過了多久,她身上的熱流消退了,感情也從滾滾激流,變成了潺潺細流,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一陣鳥語花香惊醒了她,睜眼便看到矇矓的嘵色。
  她發覺自己蜷縮在張允中怀里,溫暖的气息令她感到渾身舒暢,精神煥發。
  她感到渾身發熱,臉更熱。
  原來昨夜在下意識中,她鑽入張允中的睡具里,相擁而眠,一覺睡到天色破曉。
  “我知道你已經醒了。”她捏了張允中一把。
  “我還以為怀中睡了一支貓呢!”張允中笑笑說。
  “哼!不是春熙姑娘?”
  張允中突然全身發僵。
  可怕的沉默,她也覺得自己有點涼意。
  “允中,我……我是無意的。”她激情的抱住張允中,語音抖切。
  “我不怪你。”張允中僵硬的說。
  “我……我真的……”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錯事。”
  “不是你的錯……”
  “我不能錯第二次。”
  “我知道有關桃花塢女匪……”
  “不管她們是什么人,我不能把自己的錯誤推給別人。我逃避她們,因為我知道我犯了錯。我知道我可以用一千個理由來為自己辯護,但我不能這樣做。”
  “是自我譴責嗎?”
  “也許,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准備了。”
  她從張允中怀里挺身坐起,目不轉睛向張允中凝視。
  “比起公孫英那种人,你比他強一千万倍。你,才配稱得上真正的男子漢。但是,在人生的坎坷旅途上,你將失去很多很多東西。”
  “我知道。”
  “有一天,你會碰上一個純情的姑娘,她會無條件地向你付出全部的愛心和愛情。我想,如果上蒼有眼,你會得到和應該得到。桃花塢女匪那些人,我發誓,在我有生之年,我會盡全力阻止她們侵害你。”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張允中挺身而起伸伸懶腰:“白云蒼狗,變化無窮,我不介意日后的事。”
  “我真羡慕你的曠達。”她忘形地在張允中的臉頰上親了一吻,跳起來:“到集中飽餐一頓,再說其他。天大地大,食比天大。”
  河灣中,留下五名舟子,漏夜修補船支。
  其實沒有什么好修的,找些艙板加釘補漏,只求能到達府城而不況就夠了,到府城再買船繼續北上,這艘船報廢報定啦!
  辰牌左右,公孫英帶了所有的人,回到修船處,抬回三個雙臂骨折的人。昨晚他們亂了一夜,惊扰了一夜,一個個垂頭喪气,無精打采。
  船還沒修妥,打濕了的行李打開在岸上晾哂,日上三竿,今天是一個很好的艷陽天。
  “還有半個時辰,就可以把漏縫塞妥。”沉船主青蛟向公孫英据實稟報。
  “我要在府城嚴查。”公孫英咬牙切齒說:“不將這個什么黑天鷹的根刨出來,決不罷手。”
  東面三五十步,生長著一叢灌木,野草荊棘叢生,樹叢內突然傳出一聲鬼嘯,接著豪笑聲震耳欲聾。
  眾人大吃一惊,神色惊恐。
  黑影乍現,穿了一身黑勁裝背系長劍的黑煞女魅,從灌木叢中躍出。
  “果然是黑煞女魅。”昨天看到兩個黑衣騎驢人的大漢,情不自禁駭然惊呼。
  “公孫英,你這天殺的賤胚!”黑煞女魅站在遠處破口大罵:“你公孫家一門污穢,你是下賤的豬狗不如畜生,有娘養沒娘教的人,就是你這副德性。”
  公孫英又惊又怒,發出一聲怨毒的咒罵,一躍三丈,向前猛扑。
  后面,卅余名爪牙像一窩蜂跟上。
  黑煞女魅轉身飛掠而走,快如星跳丸擲。她的輕功比公孫英要高明一分半分,相距十余步,想追上談何容易?
  而公孫英那些爪牙,能与公孫英并駕齊驅的人不到一半,連攝魂妙劍与袖里乾坤兩個高手,也僅比公孫英高明不了多少。
  這一追,追出兩里外。
  經過一排楊林,公孫英已落后卅步以上,追得最快的攝魂妙劍兩高手,已超前十步左右。
  “鷹來了!”黑煞女魅突然嬌叫,倏然止步回身,發出一陣銀鈴似的嬌笑。
  楊林深處,突然飛起一頭大鳥。不是鳥,是人,全身黑,戴了鷹頭罩的人。
  人在林梢升起、躍落、再升、滑翔、飄然而降,恰好擋住狂沖而來的兩位高手。
  “錚!”單刀出鞘,映日生光,与一聲鷹鳴相應和。
  “黑天鷹!”有人狂叫。
  黑天鷹這种在林梢飛翔的輕功絕技,真嚇坏了不少人,真可稱得上鷹。
  攝魂妙劍追得太急,已無法閃避,百忙中拔劍揮出,本能地揮劍自衛,已談不上什么妙招了。
  “錚!”刀封住了劍,火星飛濺。
  攝魂妙劍連人帶劍斜震得遠飄三丈外,几乎一跤摔倒,感到虎口火辣地很不好受。
  “啪!”后一步到達的袖里乾坤,封住了黑天鷹左手拍來的一掌,登登登急急暴退了六七步,搖搖欲倒。
  幸而黑天鷹見他沒用兵刃,所以不用刀而用掌攻擊,如果用刀,老命必定難保。
  公孫英雖然不知道黑天鷹是誰,但黑煞女魅現身,這頭鷹用的又是張允中善用的刀,因此一猜便著。
  猜出這頭鷹就是張允中,可怕的死對頭。
  這家伙非常聰明,及時剎住腳步,等候后面的人追來。
  兩個倚為左右臂的人,一照面便落了下風,如不見机,冒失地沖上去,必定凶多吉少的。
  “把他圍住,分了他的尸!他是張允中。”公孫英拔劍狂叫,人多膽壯,一個人真沒有勇气上。
  “哈哈哈哈……”黑天鷹狂笑,身形乍起,一連串美妙的后空翻,遠出三丈外,恰好落在黑煞女魅身側,妙到顛毫,不可思議。
  “走啊!狗多咬死羊,避一避。”黑天鷹叫,拉起黑煞女魅的纖手,腳下如行云流水,冉冉而去,片刻間便消失在楊林后面的桑園麥田里,然后傳來一聲鷹鳴。
  人多人強,公孫英神气起來了,咬牙切齒下令窮追,似乎不將人追上決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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