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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詭計多端


  “不行,他們已有意逼我們處于不利地勢,我們如果移動,他們會用暗器群襲的。我打交道,有机會就向左面搶有利地勢。”
  說完,他向前跨進三步,呵呵大笑道:“閣下的口气好大。在下并未招惹你們,出言恫嚇,不知閣下有何用意?”
  “剛才你們抗命,所以得死。”黑影陰森森地說,鷹目炯炯,不時用手傲慢地撫摸頷下的短須,黑夜中看不清臉貌,但隱約可看出短須有點泛灰,可知年歲已經不小了,傲慢的神情令人相當討厭。
  “閣下貴姓?憑什么平白要人死?”
  “老夫旋風劍客金景星,配不配你們死?”
  柴哲心中一懍,但仍然若無其事地說:“哦!原來是中州三劍客排名第三的旋風到客。閣下,是你的名頭太大,足以任意要人死么?”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柴哲冷哼一聲,罵道:“老豬狗!你豎起驢耳听了。你雖是具有畜性的人,到底仍然是個人,不是真正的畜生,畜生可以弱肉強食,人必須兼顧天理國法人情,你……”
  旋風劍客勃然大怒,大吼道:“孫裕,過去斃了他!”
  聲如炸雷,力震耳膜,可知這家伙已經怒极。最右首的灰衣人應喏一聲,拔出一把沉重的鬼頭刀,縱身一跳,連人帶刀猛扑而上,兜頭便劈。
  柴哲長劍前伸,作勢迎擊。
  孫裕毫無顧忌地扑來,鋼刀下落。
  柴哲突以迅捷絕倫的身法向側一閃,反手揮劍。
  “嚓”一聲響,孫裕的右臂齊肩而斷,鋼刀帶著手臂砍入地中,人土近尺,可知力道之猛。
  孫裕本人則剎不住勢,“砰”一聲水響,沖入水中,頭臉向泥中鑽,慌亂地翻身抬起上体,突然“啊”一聲狂叫,再次栽落在泥水中掙扎。
  柴哲長劍徐拂,冷笑道:“閣下的爪牙要殺我,按理我該殺他方算公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只砍下他行凶的右手,饒他一命。”
  旋風劍客吃了一惊,徐徐撤劍沉聲道:“閣下身手不凡,定非江湖無名之罪,亮名號。”
  柴哲哼了一聲說:“正相反,在下姓柴名中平,武林后學,江湖無名之輩而己,名不響號也不亮,不值一笑。”
  “什么!你就是柴中平?該死的東西?”旋風劍客怪叫,舉劍欺進。
  “咦!你認識柴某!”柴哲訝然問。
  “誰認識你這小輩?”旋風劍客冷叱,快步迫進。
  驀地,林中傳出一聲暴叱,火雜雜地卷出八名怪人,領先的人頭上光光,袍袂飄飄,手中的巨大方便鏟精光閃閃,人如狂風般沖到。
  另一名黑袍人并肩而上,手中劍發出龍吟虎嘯似的振鳴,暴喝似沉雷:“旋風劍客,留下狗命來。”
  旋風劍客四個人吃了一惊,火速旋身,一名黑衣人一聲叱喝,迎出揚劍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方便鏟已迎頭劈到,喝聲嘎然而止。黑衣人向側一閃,閃身讓招。
  豈知方便鏟沉重無比,卻靈活万分,突然變劈為掃,捷逾電閃,“噗”一聲問響,把身形剛動的黑衣人攔腰擊個正著,硬生生齊腰斷成兩段,肝腸飛拋,慘不忍睹。
  人影倏止,使方便鏟的人橫鏟屹立,怪叫道:“佛爺正要找你們中州三刻客,可找到你們了。”
  旋風劍客大駭,吃惊地問:“你……你是誰?”
  “屠龍僧般若。”
  “你……”
  “怎么?不認識佛爺了?”
  旋風劍客猛地扭頭一躍,遠退丈余。
  柴哲在他身后,本能地向側一閃,不加攔截,以免誤會,還以為他后退用暗器打頭陣呢!
  豈知“噗通通”一陣水響,他竟然縱落水田中,三五起落,便遠出十立外了,泥水飛濺中,逃向東面匆匆溜走。
  另三名爪牙也向兩側逃生,跳入水田中逃命。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屠龍僧竟忘了追赶,訝然叫:“咦!這廝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黑袍人也張口結舌,久久方說:“他被大師的威名嚇走了,真沒出息,浪得虛名。”
  屠龍僧猛搖光腦袋說:“不會的,這家伙极為自負,一身藝業比貧僧并不遜色,為何竟不戰而逃?怪事,怪事。”
  “事實确是逃掉了。”黑袍人莫名其妙地說。
  “怪事,怪事。”屠龍僧一面不住地自語,一面向柴哲打量,突然問:“小輩,你姓柴?”
  “不錯,在下姓柴。”柴哲有點心惊地答。人的名,樹的影。面對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僧,而且眼看凶僧一鏟便將一名武林高手打成兩段。不由他不心惊。上次在畢拉寺不曾和這凶僧交手,這次恐怕勢難避免了。
  “江湖上有一個姓柴名哲的人,你認識他么?”屠龍僧問。
  “你認識他?”柴哲避重就輕地反問。
  “呸!佛爺在問你。”
  “認識他又怎樣?”
  “佛爺要打听他的下落。”
  “有何責干?’”
  “佛爺要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下無可奉告。”
  “你敢不說?”
  气氛一緊,緊要關頭突傳來了隱隱人聲:“八成儿是他,只要將人抓到便可證實了。活的固然賞格重。但太過冒險,三哥,如果被小弟碰上了,我宁可偷襲將他擊斃,可不愿冒險捉活的,賞銀沒到手,送掉老命才冤呢!”
  人聲漸近,所有的人皆不約而同問人樹林隱身相候。
  柴哲三人隱人左面的林木深處,他低聲向姑娘說:“小弟,你和半耳僧先撤,我斷后,扔脫這凶僧。”
  三人一溜煙溜之大吉,繞道向北走了。
  身后,號叫聲和叱喝聲震耳,顯然屠龍僧已和先前發話的人動上手了。
  人地生疏,沒有向導,黑夜中想要找一座三家村,談何容易?好在柴哲覓路的經驗丰富,不久便找到一條小徑,循小徑北行,接近了柘磯山。遠遠地,便看到前面有一線火光閃動。有火光走有人家,三人毫不遲疑地向燈光閃耀處走去。
  三人都有了兵刃,姑娘將劍匣留在藏包裹處,不再有匣累贅。接近了燈光外瀉處,三人將劍改系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向前接近。
  确是一處三家村,怪的是中間的一戶中門大開,大門口挂著的門燈迎風搖曳,既無家犬,也不見有人。
  柴哲一怔,在門外廣場前的林緣停步,低聲說:“屋中有古怪,怎么半夜三更敞開大門,而又不見有人?替我掩護,我進去看看。”
  “大哥,不先在四周探探門路么?”姑娘問。有旁人在,她叫柴哲為大哥。
  “不必了,如果真有凶險,便不會如此放布疑陣了。”
  他向前掠出,姑娘和半耳僧隨后左右齊進,一人把守在大門外,另一人間至屋角警戒。
  柴哲大踏步進入堂屋,簡陋的堂屋里空蕩無人,他亮聲高叫道:“里面有人么?有客人請見宅主。”
  連叫三次,不見任何動靜。
  他略一思索,最后大踏步向內堂門走去。距門約有兩丈余,驀地內堂門一聲輕響,倏然大開,人影乍現,一個高大的黑無常鬼挾著一陣冷冷陰風向外竄,劈面撞到。
  這位黑無常确是嚇人,高頂帽前赫然寫著四個字:見我生財。黑袍曳地,頸下挂著一串銀箔冥錠,左手提著鎖魂索和勾瑰牌,右手挾著哭喪杖。臉色黑如鍋底,大口似血盆。這位黑無常唯一与真鬼不同的是:口中沒吊著一根長舌頭;再就是走路時不是并著雙腳跳的。
  黑無常沖出內堂門,伸出哭喪杖,指向柴哲的胸口,急搶而至。
  柴哲對鬼神并無印象,這輩子他听過的鬼故事甚多,但從未看見真鬼,也從不知道鬼神為厲的可怕,反正立心正則百邪回避,他不做虧心事,怕什么鬼神?他屹立如山,右掌立于胸前,作勢擊出,左手徐伸,指尖露出三分長的光閃閃鐵翎箭尖,虎目中神光四射,沉凝的臉色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目不轉瞬地注視著沖來的黑無常。
  黑無常被他鎮靜沉凝的神情所惊,腳下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了,最后終于止步,伸出的哭喪杖尾,距柴哲的胸前僅有尺余,竟不敢遞出。
  雙方僵持著,互相注視,不言不動,气氛顯得十分恐怖陰森。
  把守大門的姑娘,也吃惊地呆住了。
  久久,柴哲冷冷一笑,右掌緩慢地向前移。
  黑無常反而將杖徐徐收回,用刺耳而生硬的尖噪門發話道:“你好大的膽子,真是不知死活。”
  柴哲心中大定,冷笑道:“黑無常是不說話的,你閣下開了口,自然是人而不是鬼了。”
  “你不怕鬼?”
  “在下為何要怕鬼?如果世間真有鬼,鬼必定比人可愛的多,當然厲鬼例外。”
  “你姓什么叫什么?來此有何貴干?”
  “你閣下不先通名運姓,不是有欠禮貌么?”
  “哦姓黑,名奇。綽號就叫黑無常。”
  “在下姓柴,名中平。”
  “來此有何責干?”
  “小事一件,找中州三劍客有事商量。”
  “商量五万兩黃金和三寶。”
  “就算是吧。”
  “沒有商量。”
  “……!”
  “你們快見机离開是非之地,留住老命多活几年。”
  “你老兄是三劍客的人。”
  “不是。金寶已經有主,誰要是妄想誰便活不成。”
  “已經有主了?”
  “不錯。”
  “誰?”
  “不必多問,快走。”
  “在下沒有走的打算。”
  “你不想活?”
  “廢話!在下活得好好地。”
  “那你就挾尾巴快滾。”
  “在下如果堅持不离開呢?”
  “黑某便不客气,收你的魂,奪你的魄,要你的命。”
  “在下未獲消息之前,決不离開。”柴哲斬釘截鐵地說。
  黑無常一聲怪叫,哭喪杖再伸。
  柴哲的掌,也再次前移,蓄勁待發。
  黑無常伸出的杖再次停頓,柴哲冷笑道:“你如果真想做真鬼,不妨上前出招。”
  “你這小子真會唬人。”黑無常惱羞地叫。
  “在下不是唬你,如果在下要殺你的話,在閣下沖出內堂門的一剎那,你已經沒有命了。”
  “你……”
  “閣下,在下要消息。”柴哲冷靜地說。
  黑無常忍無可忍,猛地將杖向前急點,左手的鏈子和勾瑰牌,凶猛地兜頭便砸,揉身而上。杖攻柴哲的左側脅,鏈与牌則稍偏左,等于是將柴哲限制在中間,無法閃避,意圖一擊奏功。
  柴哲在兵刃及体前向后暴退。黑無常如影附形跟蹤追擊,仗始終鍥而不舍,連續急點,但鏈与牌卻無法跟上,鏈子是軟的,不能連續抽打。
  柴哲始終退在杖尖前寸余,虎目中逐漸涌起殺机,避過了五杖追襲,已退近門旁。他冷笑一聲,將鐵翎箭收好,猛起伸手一抄,便抓住了點來的杖尾,扭身一閃,躲避了鏈和牌的一擊。
  黑無常吃了一惊,奮力奪杖,鏈牌凶猛地抽出。
  柴哲突然放手,黑無常驟不及防,身向后挫,鏈牌“卡拉拉”一陣暴響,抽打在地面上響聲震耳。
  柴哲已從杖側切入,反掌便劈,“噗”一聲劈在黑無常的右頸側,把黑無常打得向左側倒了。
  這瞬間,姑娘已一閃而至,飛腳便踢,猛攻黑無常的心窩,如果被她踢中,黑無常死定了。
  “留活口!”柴哲叫。
  姑娘收腿前竄,掠過黑無常的上空。
  黑無常扭身倒地,哭喪杖丟掉了,仍想掄鏈牌反擊,大喝一聲揮鏈牌護身。
  柴哲已經貼近,一手抓住掃來的銷魂鏈索,猛地一抖,“啪”一聲震偏了勾魂牌,緊接著伸腳便挑,靴尖挑中黑無常的腰背,黑無常渾身發軟,手腳脫力。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奪過鏈索一振,便套住了黑無常的頸脖,繞了一圈,一腳踏住對方的胸膛,雙手一緊。
  黑無常雙手死命地猛抓鏈營進索,但抓不住,絕望地掙扎,眼珠子逐漸向外突.張大嘴。伸出古頭,額上有筋跳動,無法喘气不片刻便掙扎漸止。
  柴哲直待此時方松掉鏈索,抓住黑無常的石手扭轉,壓在地上用腳踏住肘部,等對方清醒后,方冷冷地說:“在下本該殺你但咱們無冤無伙.殺你徒污我手。閣下,我要消息。”
  黑無常一咬牙,奮余力掙扎滾轉。
  柴哲手上一緊,再次抽緊鏈索。
  “我……說……”黑無常含糊地叫。
  柴哲松了鏈索,冷笑道:“閣下再要是逞強的話,休怪在下做得太絕,對你這种人,用不著慈悲,剜出你一只眼睛,割斷你一手一腳的大筋,你便會……”
  “不!不……我……我不……不再逞強。”黑無常恐怖的叫。
  “這還差不多。”
  “我……愿供給消息。”
  “在下希望你能誠心合作。中州三劍客目下在何處?”
  “剛走半個更次。”
  “到何處去了?”
  “柘磯山的山顛。”
  “到山顛作甚?”
  “与一批江湖人約斗。”
  “你說謊!”
  “皇天后……后士同鑒,我……字字皆真。”
  “哼!不久前在南面的樹林中,在下就曾經与旋風劍客交過手,而閣下卻說他們到柘磯山約會,有來你苦頭還沒吃足是吧?”
  “且慢!我……我听說他們要到柘磯山約會,只看到他們動身,至于到底到了何處,卻無從知悉了。”
  “你留在此地……”
  “黑某也是前來劫金的人,本想投奔三劍客,以便接近暗施手腳。卻沒想到三劍客奸似鬼,精明過人,斷然拒絕收容,在下只好留下了。”
  “三劍客約會的江湖人是誰?”
  “在下沒見過,不知道。”
  “沒听說過?”
  “沒有。”
  “柴哲松掉鏈索,移動腳,冷冷地說:“如果你閣下有一字虛言,所說不實,在下會找你黑無常算帳的,滾!”
  說完,向姑娘揮手示意,出門而去。
  黑無常狼狽地爬起,奔至門外,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后,方奔回堂屋鼓掌三下。內堂奔出三個蒙面人,穿黑勁裝帶了兵刃。
  黑無常解下頭上的高帽,用衣袖拭掉瞼上的墨跡,一面向三個蒙面人苦笑道:“老天爺,真是兩世為人,危險极了。”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聲說:“楊兄為何不用暗號叫咱們出來合力擒殺他。”
  黑無常哼了一聲,冷笑道:“叫你們出來送死么?他來了三個人,咱們四個人下手,不啻驅羊斗虎,除非是不想活了,你沒看見兄弟的窘境么?這小子足以教咱們四個人死一百次而有余。”
  “他是不是正點子?”另一名蒙面人問。
  “很像,但似乎身材比正點子高大,臉貌确有七八分相像,但不知是与不是。我看,還是盡快稟報大公子,請大公子赶來認一認。兄弟沒把握,相處不久,未能确定是不是他。走!”
  “走?到哪里去……”
  “你与方賢弟前去稟報大公子,我与石兄弟跟蹤他們到柘磯山。切記要快,遲恐不及。”
  “好,兄弟与方老弟先走一步。”
  柘磯山伸出江心,西面是鄱陽湖的出水口,東北是大江,有一條小徑沿山脊可到磯首,是一處視界遼闊觀賞江景的好地方,磯首頂端建有一座觀浪亭,登亭遠眺,大磯雄峙北面,石鐘羅列于南;前面煙波浩瀚,漁舟星羅棋布。下面柘磯港桅槁林立,大小船只在百艘以上。
  三人魚貫而行,柴哲在前,半耳僧斷后,相距五步左右,沿小徑右面山脊的樹林登上了柘磯山,戒備著籍草木掩身,向前探索前進。
  柘磯山危机四伏,殺气沖霄。
  走在后面的半耳僧突然發出一聲暗號,疾走數步,到了姑娘身側,低聲道:“施主,快通知柴施主,后面有人跟蹤。”
  姑娘低聲說:“知道了,有兩個人跟來的。”
  “咦!施主知道了?”
  “我大哥早就知道了。”
  “他們……”
  “他們是從黑無常藏身的村子跟來的。”
  “要不要……”
  “先別打草惊蛇,讓他們跟來,等會儿利用他們帶路。”
  越過一處小山坡,柴哲伏在一株大樹下,示意后面的兩人走近。向半耳僧低聲道:“大師可留在此地,或者退出是非之地,此地凶險,大師必須打定主意。”
  “貧僧愿追隨兩位施主……”
  “不行,老實告訴你,在下兄弟并非為劫金寶而來的。”
  “那……”
  “在下意在尋找一位朋友的下落而來,不瞞你說,前來劫金的人,無一不是身手了得的人,大師身上帶傷,很難与這些江湖高手論長短。在下自顧不暇,万一大師有了三長兩短,于心難安,此時退出,還來得及。”
  “貧僧……”
  “在下的話,已經說得夠委婉了,希望大師了解在下的心意。至于脫身的事,大師不必耽心,在下會將后面跟來的人引走的。”
  半耳僧不是糊徐虫,心中明白,誠懇地說:“貧僧深領盛情,就此退出。但在風波未息之前,貧僧不會离開湖口,潛伏附近与地理鬼成施主聯系,打听各方的動靜,希望有為施主效勞的机會,如有所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大師盛情,在下心領了。走!”
  走了百十步,榮哲示意半耳僧藏身在一叢草中,便与姑娘發足急奔,匆匆走了。
  后面跟蹤的兩個人不敢跟得太緊,循腳步聲急迫,沒留意伏在草中的半耳僧。
  跟了百十丈,前面不但人影已沓,連腳步聲也消失了。
  假扮黑無常的家伙往樹下一伏,向同伴說:“咦,咱們栽了。”
  “怎么啦?”他的同伴訝然問。
  “人追丟了,糟!”
  “咱們釘在十丈后,怎會丟?前面……”
  “前面鬼影俱無。”
  “那叢小樹下……”
  “風吹草動,樹枝搖曳,不是人。”
  “兄弟不信,追!”
  兩人追近矮樹叢,果然不見人影。黑無常心中發緊,低叫道:“咱們赶快去通知前面的人小心戒備,不然麻煩就大了。”
  兩人心中都發慌,立即岔出至觀浪亭的小徑,如飛而去,快逾奔馬。
  降下一處洼地,黑暗中突傳來一聲叱喝:“龍!”
  黑無常腳下一頓,高舉右手低喝道:“蛇!”
  “小心!”先前叱喝的聲音叫。
  “有何發現?”黑無常問。
  “有一群大魚進了网。”
  “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
  “兄弟追蹤姓柴的人追丟了,他可能即將到來,小心了。”
  “多承關照。”
  黑無常并不与伏樁會面,与同伴越過洼地走了。直至快接近觀浪亭,再也不曾碰上伏樁。黑無常愈走愈心惊,被這种反常的現象所惑,心中逐漸有點發緊,沒來由地感到毛骨悚然。按理,愈接近布下的天羅地网,戒備應該愈森嚴才是,怎么不見有任何伏樁出面盤問暗號?
  “石兄弟,似乎有點不妙哩!”他向同伴說。
  “有何不妙?”石兄弟問。
  “咱們的人呢?”
  “是呀;咱們的人呢?”石兄弟反問得很妙。
  “咱們快兩步。”
  “咦!你嗅到血腥味么?”
  黑無常掀起鼻翼猛嗅,悚然地說:“不錯,有血腥味。快走,恐怕那兩個小輩已走在咱們的前面,傷了咱們的弟兄,快走!”
  离地,觀浪亭方向傳來一聲可怕的慘叫,刺耳的凄厲叫號搖曳在夜空中,久久不絕。
  兩人感到有點毛骨悚然,拔腿狂奔。
  觀浪亭附近方圓百十步,栽了不少松樹,外面向江處建有欄杆,保護游客的安全。亭四周放有不少奇花异草,可惜目下已全部凋謝了,只剩下枯枝荒莖,滿目蕭條,入冬后游山的人逐漸少了。
  亭四周并非平原;而是有小起伏的山巒,怪石羅布,草木蕭蕭,前面不遠下臨滾滾江流,足有五六十丈高下,跌下去准死。兩側山坡甚陡,上下不便,稍一大意失足往下掉,一切都完了。
  奔近亭后約四五十丈,驀地前面石階旁躍出一個黑影,接著一閃不見。
  黑無常走在前面,早怀戒心,在黑影剛長身躍起的剎那間,突然向側扑倒,滾入路旁草叢之中。
  走在后面的石兄弟反應慢了些,人仍向前奔,猛地身軀一震,腳下一頓。搖搖晃晃地低叫:“怎么啦!你……哎……”
  最后的叫聲极為可怖,上身前俯,“砰”一聲屈身跌倒,骨碌碌滾下了高僅九級的石階,再發出一聲可怕的呻吟,手腳猛烈地抽搐。
  黑無常心中駭然,探出頭來大喝道:“什么人用暗器行凶?亮名號。”
  除了石兄弟的呻吟聲,空山寂寂,只有寒風掠過樹林的嘯聲,沒有任何回答。
  他毛骨悚然,頓萌退意,不再理會同伴的死活,悄然向側后方一鑽,溜之大吉。
  退了五六丈,剛鑽入一叢矮林,前面突然傳來一聲令他毛發直豎的冷笑。
  他心中一懍,向下一伏,抬頭循聲察看。
  一個黑影站在樹叢中,不言不動,所站處相距不足一丈,似乎可以喚到黑影身上所發出的汗臭味。
  他想突然襲擊,卻又忍住了,低喝道:“龍。”
  黑影不言不動,似若未覺。他又叫:“天南。”
  黑影仍然毫無動靜,令他感到渾身發冷。最后,他一咬牙,猛地左手一揚,打出一枚鋼鏢,同時拔出佩劍一躍而起,隨鏢凶猛上扑。
  “噗噗噗”三聲輕響,三鏢全中,黑影卻絲毫不動。
  他接著扑到,劍出如穿魚,毫不費勁地刺入黑影的胸口,得手了。
  可是,他卻大吃一惊,火速拔劍逼近,伸手一摸,著手處冰涼徹骨。
  “是死人!”他心中暗叫。
  身后,先前的冷笑聲再起。他立即伏地旋身,左手火速拔了三支鏢在手。
  “龍。”草叢中有人低喝。
  “蛇。”他急答,心中一寬,謝天謝地,遇上自己人了。
  “天南。”對方又叫出辨證的暗語。
  “地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側方的樹下徐徐出現一個黑影,相距約有兩丈五六,可從云層透下的微弱星光中,隱約看到是個以黑巾蒙面的高大黑影。
  “是哪一路的弟兄?”黑影問。
  他放心地站起,拭掉額上沁出的冷汗,急急地答:“兄弟是北路的人。你是……”
  黑影徐徐走近,一面說:“奔雷奪命,旋風無情。”
  黑無常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蒼山先生已經來了,大公子隨后可到。晚輩本來奉命辨識一個姓柴的人,跟蹤至山下追丟了,那小子可能即將到來。請問前輩……”
  “哼!你知道我是誰?”對方搶著問。
  “前輩該是三劍客之一了。”
  “在下是揭發陰謀的人。”
  “你……”
  “你得死,你這嚴賊的走狗!”
  黑無常大惊,火速拔劍。可是晚了一步,黑影的右手原來背在身后,這時移至身前,手中有一條短杖,“噗”一聲輕響,搭在黑無常的右肩上。
  黑無常的右手突然僵死,劍無法拔出,雙肩承受不了短杖的重壓,“哎”一聲惊叫,挫跪在地。
  黑影左掌伸出,一掌向黑無常的頂門拍去。
  驀地人影乍現,微風凜然,低叫聲傳到:“許老前輩請手下留情。”
  黑影的掌一緩,輕按在黑無常的頂門,扭頭冷笑道:“你好眼力,居然在黑夜中能看出老夫的身份。但我這老不死很怪,從不听他人的指揮。”
  聲落,掌力驟發,黑無常向后倒,手腳不住地痙攣。
  兩個人影掠到,領先的人在丈外行禮低聲道:“老前輩別來無恙,還認得七年前山西道侯馬鎮的柴家小娃儿么?”
  黑影一怔說:“你……你是柴小哥?老天!你居然還認識我?那晚官兵太多,等火起后老夫赶去找你,遍尋無著,又不知你的下落。此非談話之所,四處皆有人潛伏,已死了不少人,且隨我來。”
  “讓晚輩將這人帶走。”
  “帶他走做什么?”
  “問口供。”
  “他的天靈蓋已碎,死了。”
  “哦!可惜。”
  “可惜什么?”
  “這家伙是跟蹤晚輩兄弟倆的人,他知道許多与晚輩有關的事,更知道今晚柘磯山各處的神秘。”
  “柘磯山的秘密老夫知之甚詳,要知道詳情老夫自當轉告。走!先离開惡賊們布下的陷阱再說。”
  三人往樹叢中一鑽,悄然走了。
  到了山下,黑影帶了兩人向東走,一面走一面說:“先到老夫的藏身處歇息,我將柘磯山的陰謀告訴你。然后我得到東北角的三疊山找一位朋友,你等我的消息。你如果要想劫黃金,保證你如愿。使者的船明晚可到,但船上沒有黃金。真的運金船在后日午間可望經過大孤山,直放南湖嘴鎮。鄱江龍江永靖是老夫的朋友,他的眼線在南昌活躍,消息絕對正确。”
  “那……柘磯山的中州三劍客……”
  “見鬼,三劍客會在此?你走著瞧好了。冷眼袖手旁觀,可以,插手卷入漩渦,不可。那是鏟除前來發橫財的人,最狠毒的陰謀詭計,幕后主使人不但有嚴老好賊的走狗,也有三劍客的份。”
  “他們在火拼么?”柴哲問。
  “火拼?見鬼。明天晚上,你便可看到這些人的嘴臉了,不惡心才怪。”
  “老前輩久走江湖,無所不知。江湖上有兩個頗有名气的人,一叫報應神端木鷹揚,一叫縹緲神龍徐方,老前輩是否知道他們的下落?”
  “這兩個人确是頗有名气的人,但似乎在近几年來沒有人見過他們。早兩年縹緲神龍曾經一度露過臉,之后再次失蹤,下落不明。哥儿,你問他們干嘛?”
  “晚輩想向他們打听一些消息。”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這兩人并非是武林的頂尖人物,不會引起太多的人注意,除非他們無意隱瞞身份,不然任何地方皆可隱居。你如果真要尋找他們,我可以介紹你去找一個人。”
  “找誰?”
  “南京徽州府齊云山云栖庄主齊慶云。”
  “三庄之一的齊庄主?”
  “正是他。他早年是河南中州鏢局的局主,目下他的子侄与門人,仍在江湖闖蕩,朋友滿天下。他在江湖闖蕩近五十春秋,腹中裝滿了數不胜數的武林秘辛,与千奇百怪的江湖奇事异聞。他是老夫的知交好友,但知道我与他交情深厚的人卻少之又少。我介紹你去見他,保證你不會失望。”
  黑影的落腳處,在城東大岭山下的三家市。這里也叫三市口,是湖口縣的舊址。自從縣址移至湖濱之后,這里便成了敗落的市集,只有百十戶人家,四周仍可隱約看到一些已變成土墟的城基。千余年前,這儿叫湖口戌,本就不是繁華的地方,目下更為凋零了,只有百十戶人家,破敗的殘余房舍益顯得凄涼。市前的城隍廟,只住了一個老廟祝,廟宇已數十年加修茸,眼看朝不保夕,遲早要倒坍大吉,黑影就住在破廟中,白天极少外出走動。那位廟祝駝背兼目昏耳聾,白發蒼蒼,早晚要入土,也許入土之期還在廟宇倒坍之前哩!
  三人在廟殿中長談近一個更次,然后黑影外出,約定好午后在此見面,匆匆走了。
  姑娘從廟祝處找了掃帚,清理殿角的蛛网塵埃,討來了几捆稻草,舖在地上權充床褥,她很固執,堅持不要柴哲動手,說這不是柴哲該做的事,含笑將柴哲請出,請他且到外面察看四周是否有動靜。
  一切准備停當,柴哲也回來了,吹熄了某油燈,兩人和衣往草中一躺,養息准備迎接明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柴哲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眼,他想到黑大個文天霸,不知是否脫离了黑鷹會?自從上次在故鄉赶走黑鷹會的人,迄今已有三年歲月,假使黑鷹會仍在干刺客的勾當,文天霸這次光臨湖口,不知有何用意?
  再想到被黑影擊斃了的黑無常,不由疑云重重。黑無常所說的辨別一個姓柴的人,這些話有何用意?
  姑娘偎在他身們,伸纖手輕握他的手曾,柔聲問:“哥,還不安眠,何思之深耶?”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掌背,笑道:“笙妹,別掉文。我在想……黑無常所說的話……”
  “天下間姓柴的甚多,那家伙要辨識的人不會与你有關,你不曾与江湖人接触……”
  “我在想,那家伙會不會是當年欺負我柴家的凶手之一?他既然是嚴賊的爪牙,當年跟羅龍文惡賊至山西追殺王大人,自然認識我了。”
  “哥,你真是!疑心生暗鬼,怎會想到十年前的往事上面去了?十年前你只不過是個小后生……”
  “十年歲月漫漫,人固然有改變,身材与气質會完全不同,臉貌卻不可能全部交易,這就是那家伙要辨識的原因所在。”
  “哥,別多想了,假使嚴賊的人要找你,不是正得其所哉么?”
  “如果是嚴賊的人找我,我另有打算。”
  “哥,有何打算?”
  “三寶和五万兩黃金,我要定了,用這些金寶濟貧,不是很好么?”
  “好事嘛,哥,依你。”
  他突然扭頭在她頰上親了一吻,笑道:“那么我安心了,謝謝你不反對我劫財為盜。”
  “你……你……”姑娘縮成一團低叫。
  住在廟倒破屋中的老廟祝,窮得衣不蔽体,家中四壁蕭條,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行外出,家徒四壁,瓮無隔宿之糧,無法供應兩人的早膳。
  兩人梳洗停當,佩上劍,入村找地方進膳。天色大明,村人早已起來干活了,炊煙四起,犬吠聲和雞啼聲此起彼落。
  三市口在至澎澤的官道旁,距城只有三里地,居民全是靠田活命的朴實農戶,但由于地近官道旁,所以路側也開設了兩家小食店,并免費供應旅客的茶水。
  怪!按理,這种小店不可能一早便開張營業的,但兩家小店都開了門,顯然有了赶早的食客。
  兩人信步走向第一間小店,沿途雖然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注意,但并沒有人和他們打招呼。
  第一間小食店前面招了一座涼亭,擱了四張供客人歇腳的長凳,一個木茶架上,放著一只大茶桶和几只土瓦碗,几個竹制的茶勺。店門旁,挂著一捆出售的草鞋、繩索,柜台上也擺了不少日用百貨,大門前挂了門燈和招牌,原來是兼賣日用品的小食店。
  昨晚天气不好,云層厚,風大,因此并未降霜,但江風寒涼,呵出的气形成陣陣白霧,裊裊而散。
  兩人向店門走去,柴哲低聲笑問:“笙妹,不反對我喝酒擋寒么?”
  “只准一壺。”她粲然笑答。
  “好厲害,只准……”
  “你……”她用肩推他羞笑著叫。
  兩人談笑自若,沒留意一間半掩著門的農舍中,有人在門縫中狠狠地向他們窺視。
  出城往彭澤的旅客尚未到來,路上只可看到人而不見旅客,任何一個外地人在村中出現,皆難逃有心人的眼下。他們踏入店門,便看到了三個穿勁裝佩了劍的中年人,占住靠亭角的一副座頭,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香与魚肉的香味直沖鼻端。
  兩個村夫打扮的店伙在廳中張羅,灶台內的大師傅正忙著弄菜。一名店伙上前含笑招呼,但眼中有懼容极為明顯,笑得极為勉強,欠身領兩人入座不自然地問:“客官要酒菜么?請吩咐,請吩咐。”
  柴哲在食桌旁挪過一條長凳,坐下說:“店家,這么早便有酒菜供應了?”
  店伙計略一遲疑,臉上挂著一抹苦笑,一面清抹桌面,一面說:“有,有。在城東附近十几里內的市集中,只有小店是自朝至幕供應酒菜的。”
  “呵呵!看貫店的人都有點無精打采,整天做生意張羅顧客,确夠辛苦的,請給我來一壺好酒,弄兩味下酒菜。”
  店伙送上兩杯熱茶,欠身道:“小的先給客官來几碟下酒菜,然后來兩味漁鮮佐膳,請稍候。”說完,向用下走了。
  柴哲向姑娘低聲道:“店伙們的神情不對,要小心了。”
  “有何不對”姑娘也低聲問。
  “荒村野店,哪有一大早入店叫酒萊的食客?你相信這儿的百十戶農村的貧農中,會有一天到晚上小店叫酒菜為餐的人么?”
  “依你之見……”
  “有人迫他們供應酒食,這間小店必定是某一方的人作為聯絡站或聚會所。咱們既要小心酒菜有鬼,更要提防有人暗算,甚至會有被圍攻之慮。”
  “不見得有這么嚴重吧?我們与人無怨……”
  “為了獲得五万兩黃金,任何人皆可能做凶手,前來參与的人,誰不想獨吞?在未見到黃金之前,盡可能鋤除异己,這就是這些人唯一的想法,不足為奇。”
  說話間,三個勁裝中年人已酒足飯飽,談笑自若地會帳出店而去。
  柴哲在三個中年人离座經過身旁時,本能地向三人注視打量,眼中逐漸涌起疑云,劍眉深領,似在沉思。
  “哥,你想些什么?”姑娘發覺有异,關心地低問。
  “走在中間那人,我似乎感到有點面善。”他沉吟著說。
  “你走了無數地方……”
  “哦!我想起來了,他是大天星寨外寨的一位賓客,叫神眼印奇峰,我要找他問一問黑鷹會的事。”他恍然地說,立即离座追出。
  剛跨出大門,門外右側突然沖出一個冒失鬼,凶猛地,毫無顧忌地向店內搶,沖勢甚猛。
  三個中年人已經鑽入店左的一條小巷口內,身影一閃即逝,似乎在逃避什么,腳下甚快。
  柴哲百忙中向側一閃,間不容發地避過一撞,雙方擦肩而過。
  撞來的冒失鬼是個大塊頭中年人,身高九尺以上,肩闊腰圓,像個金剛,倒拖著一條粗加鴨卵的熟銅棍,粗眉暴眼,留著滿腮虯髯,暴眼中凶光四射。
  虯須大漢沒將柴哲撞倒,居然發起橫來,一擺熟銅棍攔住去路,怪叫如雷道:“好小子,走路沒帶眼睛么?撞什么魂?”
  柴哲不加理會,懶得和這家伙計較,追人要緊,伸手去撥擋在身前的熟銅棍,舉步奪路。
  虯髯大漢大為光火,用棍尾挑出大吼道:“小子找死,沒交代清楚你想走?”
  柴哲身形下挫,出手抓扣挑來的棍尾。對付這种不講理的人,有理也講不清,唯一的手段是出手教訓,動武方可解決困難。他出手奇快,抓住了。
  虯髯大漢吃了一惊,雙手一帶,出右腳便踹。
  柴哲豈能讓對方撒野?大喝一聲,突然脫手送棍。
  虯髯大漢上當了,驟不及防,仰面便倒,不僅一踹落空,而且帶棍時用勁太猛,自然立腳不牢,重心一失,不倒怎行?
  柴哲急步跟上,正想一腳挑出,驀地寒芒一閃即至,三枚鋼鏢分上中下三路從門側射到。
  他雙手上下一分,三枚鋼鏢全部入手。
  不等他將接來的鏢反擊,發鏢人已被兩名青袍青年攔住了。用鏢暗襲的人,是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腰懸一把鬼頭刀,右額下方生了一塊兩指粗的胳記。
  兩個青袍人一高一矮,眉清目秀,人才一表,尤其是那位身材矮的青年人,清秀俊美极為出眾。兩人皆是書生打扮,大袖飄飄,宛若臨風玉樹,腰懸佩劍,一眼便可看出他們是游學書生。
  身材稍高的書生手腳快极,右手一伸,閃電似的扣住了發鏢人的左手,沉喝道:“住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閣下竟敢白晝行凶,你心目中還有王法嗎?捉你送官究治,看你還敢如此膽大妄為否?”
  發鏢人毫無反抗之力,全身發僵,額上青筋跳動,冷汗直冒,雙膝在抖動,似乎臉上已無血色。
  屋角的人影再現,一個白發老婆婆突然搶出,一聲暴叱,壽星杖發如逸電,風雷聲隱隱,劈向書生的腰脊。
  稍矮的書生疾閃而至,欺近老婆婆的右側,伸手勾住了老婆婆的右肩,伸腿猛撥老婆婆的膝彎,喝聲“躺”!
  老婆婆真听話,壽星杖中途停頓,“蓬”一聲仰面便倒,直沖滑出八尺外方行止住,爬起便跑,逃入屋角的小巷中去了,來得快逃得更快。
  矮書生淡淡一笑,向柴哲走來。
  柴哲發覺神眼印奇峰已經不見了,知道追不上,停下留神兩個書生的舉動,心中忖道:“這兩個書生手腳干淨例落,出自高人門下。可惜,看他們人才一表,气朗神清,不像是亡命之徒,居然也來打劫金的主意,令人惋惜。”
  倒地的使棍虯髯大漢被姑娘奪過熟銅棍,用棍抵住了咽喉,躺在地上不敢動彈,束手待斃。
  矮書生走近柴哲,拱手為禮,朗然一笑,露出口中編貝似的兩排皓齒,笑道:“兄台受惊了,凶手已經擒獲,不知兄台是否打算送官究治?”
  “多謝兄台,這兩人不必送官,在下要問問他們行凶的內情。”柴哲回禮答,目光緊吸住對方的眼神。
  “那么,小生建議兄台到店中查問,可好?”
  “在下正有此意。”
  “小生姓閔,南京人氏。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柴,名中平,閔兄的同伴是……”
  “那是家兄閔子建。柴兄的同伴……”
  “那是舍弟柴云。”
  四人押了兩名俘虜入店,雙方皆替同伴引見了。矮書生叫閔子康,不住向云笙姑娘打量,目光灼灼毫不放松。閔兄弟倆自稱是從南京來,沿途觀賞江有風光,游學南昌,准備到東湖書院,听說大賢歐陽德將在東湖書院講學。因此專程前往云云。
  “柴兄出店行色匆匆,不知因何事故与這些江湖亡命沖突起來的?”閔子康落坐含笑問。
  “在下要追一位姓印的朋友,這几個家伙無故挑釁,不知是何人所差,在下且問問再說。”柴哲信口答。
  姑娘從柴哲手中取過一枚鋼鏢,向被抵在壁角的虯髯大漢冷冷一笑說:“閣下,光棍眼中揉不進沙子,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的要求是有問必答。你老兄如果不合作,那么,話講在前面,屆時將有人后悔,我保證后悔的人將不是我姓柴的。”
  虯髯大漢咬牙切齒地怪叫道:“你的朋友找麻煩,走路不帶眼睛……”
  姑娘用一聲冷哼打斷對方的話,鏢尖一閃,便刺入虯髯大漢的右手曲地穴,入肉三分,冷笑道:“老兄,在下先廢了你的右手。”
  她用了半分勁,大漢渾身一震,臉色泛青,叫道:“住手!我……”
  “你貴姓大名?”
  “在下歐清海。”
  “奉誰所差?”
  “在……在下……”
  “不許吱晤,說……”
  “在下是……是前來湖口踩盤子的……”
  “哦!你的當家是……”
  “九華黑豹郝水靖。”
  “你那三位党羽是……”
  “都是歐某的同伙。”
  “你不是紫袍魔君的人?”
  “我……”
  姑娘又用了半分勁,漂徐徐投入。
  “我……我說,是……是的。”歐清海滿頭大汗地叫。
  “他差你們……”
  “暗算你們,以除去勁敵。”
  柴哲也認為歐清海是紫袍魔君的人,向姑娘說:“小弟,不必問了,讓他們滾。”
  “報官很討厭,放了他們也好,省事免麻煩。”閔子建深以為然地說。
  姑娘也對歐清海的話深信不疑,這次到湖口,只和紫袍魔君小有沖突,其他的人沒有無緣無故派人暗算他倆的理由,便拍活兩個俘虜的穴道,喝聲“滾”!兩個俘虜踉蹌而逃,飛奔出店而去。
  柴哲吩咐店伙加了几味菜,四人客气一番,一面小伙一面暢談。他敬了閔家兄弟一杯酒,笑道:“兄弟是江湖人,說話口沒遮攔,開門見山有話就說,如有冒犯之處,賢昆仲包涵些儿,剛才子建兄說賢昆仲是游學書生,自然這是托詞。如果賢昆仲自視甚高,自抬身价,那么,咱們今天的友誼至此為上。我兄弟是江湖人,具有江湖人的骨風,咱們尊重讀書人,但對讀書人獵取功名的抱負并無好感,因此……”
  閔子建哈哈大笑說:“柴兄,兄弟也是個口沒遮攔的人。江湖人總該為自己找一件可掩護自己的身份,不然將寸步難行,怎能弄到路引?游學書生的身份最妙,不但可以任意邀游天下,也不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更可避免不少麻煩,何樂而不為?咱們兄弟确是南京人氏,也讀了几年經書,這次听江湖傳言,說是伊王敲了嚴嵩老賊五万兩黃金.我兄弟不才,認為不義之財,取之何傷?因此前來看看風色,如有可能,將這筆黃金弄到手,以之行善濟貧,有何不可?賢昆仲如不見棄,咱們聯手結伴同行,不知賢昆仲意下如何?肯否提攜一二?”
  “子建兄有此抱負,兄弟愿助賢昆仲一臂之力,但咱們言之在先,假如將黃金弄到手之后,須全部捐贈各地善堂与俾田院,你我不落分文。如果賢昆仲能夠辦得到,咱們……”
  “中平兄,咱們一言為定。兄弟雖不是一方富豪,老實說,五万兩黃金還不至于令兄弟動心。請教,賢昆仲是否已獲得運金船的消息?”
  “略有風聞,大約明午可到,但……”
  “咦!兄弟听說今晚可到呢!”
  “今晚到的不是運金船,同時,明午運金船根本不靠湖口,咱們必須在未牌左右离開,到湖對岸等候机會。”
  “那……咱們何不搶先迎住下手?”
  “同時,兄弟必須申明,咱們不能直接搶劫運金船。”
  “中平兄之意……”
  “嚴老賊也出動了大批高手,意圖搶回這批黃金。因此咱們要等他們先動手,坐收漁利……”
  “那……那豈不晚了?”
  “不晚,讓他們拼個兩敗俱傷,咱們豈不省力得多。”
  問子建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那么,我等你的消息。”
  “午牌末,咱們在前面的破敗城隍廟會合。”
  “這儿怎會有城隍廟?”
  “這儿原來是湖口縣舊址,有城隍廟并不足怪。”
  “好,咱們午后在城隍廟會合。”
  店外陸續來了几位勁裝食客,柴哲不再多說,四人天南地北談些江湖見聞,談談自己的抱負,雙方极為投机,意气相投,不免多喝了兩杯酒。
  “距午后尚早,賢昆仲不知還有重要的事待辦么?”閔子建含笑低聲問。
  “兄弟要等一位朋友的消息。”
  “誰?”
  “恕兄弟暫時守秘,目下風聲甚緊,咱們必須小心。”
  “中平兄如無要事,何不到大岭山下麒麟河畔走走?”
  “那儿……”
  “听說江湖群雄在巳牌末午牌初,將在那儿協商,公舉主事人,咱們何不前往探探底細?”
  “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要走一趟才知道。听說為首的人是鄱陽三水寇之一的混江虎鯊鄒南康,他發了不少請帖,不知沒接到請帖的人,是否可以參加。”
  “混江虎鯊不是紫袍魔君的人么?哼!定然又是不可告人的陰謀。”
  閔子建搖搖頭,笑道:“混江虎鯊是鄱陽湖北的水寇首領,一方巨寇,不世之雄,他怎會受人指揮?他這人目空一切,誰也不買帳,紫袍魔君在江湖中固然頗有名气,但還不配役使混江虎鯊。陰謀或許有,可能是混江虎鯊的陰謀,紫袍魔君決不可能在混江虎鯊的地盤內稱英雄道好漢。”
  閔子康也笑道:“听說紫袍魔君已投入嚴老奸府中為貴賓,老而不死自毀聲譽,混江虎鯊豈有不知之理?雙方見面,不拼個你死我活才怪。此至麒麟河群雄大會處不足五里地,前往看看風色有利無害,只怕咱們沒有請帖,半途或許有麻煩。”
  “咱們如果怕麻煩,便不會來了。走一趟必可得到不少消息,咱們四人四劍,何所懼哉?走!”閔子建斷然地說。
  姑娘未置可否,柴哲也不反對,四人立即會帳外出,取道繞出麒麟河,沿河上行。
  大岭山的南面是小岭山,護城河原稱沙頭河,發源于大岭,匯合黃土岭諸洞的水,西流入江。小岭山也有一條小河,匯集武場澗數條小溪,流人南門外的虹橋港。所以這一帶溪澗縱橫,春夏之間水漲,不易暢行。
  四人帶了三分酒意,沿河西岸上行。走了三四里,尚不見有武林人的蹤跡。河岸有一條小徑,沿途的茂林修竹中,不時可看到三五茅舍小村,一切顯得平靜安詳,似乎嗅不到任何凶險的气息。
  閔子建領先而行,逐漸接近了一座古林密布的山腳下小河洞。右面的沙頭河寬僅三四丈,秋冬水淺,清澈見底,游魚可數。
  左面出現了一條小徑,三個穿灰袍的人影冉冉而至,雙方逐漸接近,終于在岔路口碰上頭。
  三個灰袍人年紀皆在半百左右,臉上沒有特殊惹人注意的神色,僅一雙眼睛极為明亮,身材一般高,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腰懸長劍,脅下挂囊,走動時腳下沉著從容,袍袂飄飄,風度极佳。
  柴哲四人先一步通過三岔口,首先跟到的為首灰袍人突然在后面大叫道:“站住!你們四個小輩從何處來的?”
  “麻煩來了。”柴哲向姑娘低聲說,轉身閃在路旁。由于閔子建年歲稍長,他讓閔子建出面与灰袍人打交道。
  閔子建外表豪爽,不拘小節,骨子里高傲,背手屹立路中,傲然一笑,向接近的三個灰袍人問:“諸位口气很狂,偌大年紀火气不小。請問,有何見教?”
  三個灰飽人并肩而立,為首的人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們耳聾了不成?老夫問你們從何處來的?”
  “從來處來。”閔子建不假思索地答。
  “小輩混帳!”灰袍人怒叱。叱聲中,身形疾閃,急沖而上,鳥爪般的手爪伸出抓人了。
  柴哲晃身插入,舉手拂切對方的脈門,叱道:“住手!閣下不講理么?”
  灰袍人吃了一惊,伸出的手間不容發地逃過柴哲的切脈怪招,急退兩步臉色一變,厲聲問:“你小輩身手不弱,決非無名小卒,亮名號。老夫安慶三霸的老大,滿天星孫遠。”
  “區區姓柴,武林后學江湖小卒,算不了什么,說出名號有污尊耳。你三霸走你們的陽關道,柴某四人走我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閣下為何大呼小叫,出言無狀動輒行凶?說明白了,咱們評評理。”柴哲朗聲答。
  “老夫要查明你們的底細。”
  “你憑什么?”
  “走這條路的人,今天如無混江虎鯊鄒舵主的請帖,一概擋駕,不許再向前走。”
  “你閣下是……”
  “鄒舵主的賓客。”
  “你們有請帖?”
  “當然有,你們呢?”
  “沒有。”
  “奸細!”滿天星大聲咒罵,猛地左手一振,大袖疾揮,袖底飛出一叢打穴珠,像暴雨般向柴哲洒去,相距不足八尺,按理斷無落空之理。
  可是柴哲一听對方的綽號,便已心中雪亮,暗中早作戒備,對方大袖一揮,他已先一剎那向下一伏,左手一抬,喝聲“打”!將先前接來的鋼鏢發出一枚,一閃即逝。打穴珠從他的上空呼嘯而過,全部落空。
  “啊……”滿天星發出一聲惊心動魄的厲叫,手掩著左大腿根向前栽。
  同一瞬間,二、三兩霸拔劍厲吼,急步槍進。
  閔子建兄弟哈哈大笑,也拔劍迎出。
  姑娘伸手虛攔,笑道:“割雞焉用牛刀?兩位請袖手旁觀,我大哥足能應付。”
  說話間,柴哲暴起發難.一聲長嘯,長劍幻化一道銀虹,飛射左面沖到的二霸。
  二霸火速沉劍急封,“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封住了,可是,右面的三霸卻遭了殃。
  三霸原是搶先出手攻招,柴哲左移,他攻出的招式勞而無功,剛欲轉身變招進擊,柴哲已被二霸封出偏門,恰好向他沖來,他連看也沒看清,銀虹已一閃而過。他感到右脅一震,本能地揮劍追擊,揮向沖過身側的柴哲背影。但劍出手,卻被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痛楚襲遍全身,手無法控制,劍破空而飛,飛出五丈外去了。
  “哎……”他狂叫一聲,身軀一震,向右扭轉,踉蹌沖出丈外,腳下大亂。
  柴哲站在丈外,含笑向二霸點手叫:“閣下,你封住了在下一劍,來來來,第二劍看你封不封得住?”
  只一照面,三霸便有兩霸失手,一個被暗器擊中大腿,一個有脅中劍,失去了抵抗力,剩下的一個怎能沉得住气?一聲怪叫,扭頭便跑。
  姑娘身形似電,只兩起落便從旁超越而過,光華一閃,霜華劍出鞘,伸劍叱道:“站住!不然將劍尖瀝血。”
  三霸急于逃命,本能地一聲暴吼,劍出“寒梅吐蕊”,走中宮攻入,從光華的側方閃電似的遞出劍尖。
  “撒手!”姑娘冷叱,“嘎”一聲怪響,三霸的劍身掉下一條劍鋒,光華閃閃的劍尖,點在三霸的右胸前。
  三霸魂不附体,如受催眠般松手丟劍,臉色灰敗,駭然問:“你……你的劍……劍……劍術……”
  “劍術通玄,是么?劍是神物,威力倍增,你難逃一死。”姑娘冷冷地說。
  “你……你想怎……怎樣?”
  “你閣下要死還是要活?”
  “當然要……要活,螻蟻尚……尚且貪生。”
  “借你們的請帖一用。”
  “沒……沒有請帖。
  “那……閣下想死……”
  “不!不!請帖不管用,參与大會的人,不必憑請帖予會,只須說出帖上的暗語,便可通行無阻。”
  “呸!剛才你們就問咱們要請帖。”
  “問的确是帖,但回答時卻只須說出暗語便可,真要將帖取出驗看,反而暴露身份。為防止外人混入,所以有此規定。”三霸強作鎮定地答。
  “暗語請閣下說來听听。”
  “這……”
  姑娘冷哼一聲,劍尖一振,挑破了三霸的胸衣。
  “我……我說。”三霸惊怖地叫。
  “說。”
  “潛天行道,劫富濟貧八個字。”
  姑娘收了劍,叱道:“滾!帶著你同伴离開,不許前往參与大會,盡速退出九江府地境,愈快愈好。下次如果碰上,送你去見閻王。”
  “你……你們講不講理?”三霸咬牙切齒地問。
  柴哲呵呵笑說:“老兄,要講理,你們還咱們的公道來。叫陣的人,是你們,先動手,也是你們,要講理,同樣是你們先提出。好吧,咱們講理好了,先卸掉你們一條胳膊,再說個一清二楚。”
  三霸打一冷戰,悚然奔向兩位蹲坐在地上敷藥的同伴,一左一右挾起便跑。
  旁觀的閔子建兄弟倆,一直留心著柴哲和姑娘的一舉一動,被柴哲疾逾迅雷的惊人劍術嚇了一大跳。子建不住向乃弟打眼色,子康不住凜然頷首會意。
  “有了暗語,咱們走。”柴哲向閔子建兄弟笑道。
  子建豎起大拇指,笑道:“了不起,中平兄。安慶三霸藝業超人,今天三人聯手仍然栽在賢昆仲手中,兄弟歎為觀止矣!看兄台的劍術,聲東擊西,詭异絕倫,一發即中,捷如電光石火,宛若雷霆驟擊,可怕极了,但不知兄台出身何門何派,能見告么?”
  “子建兄過獎了,兄弟的劍術不登大雅之堂,所恃的僅是膽大敢拼而已,見笑方家。不瞞兩位說,兄弟出身并無門派,淵源家學,藝自家傳,并經長輩指點,不成章法,見笑了。”柴哲敷衍地說。
  四人一面談論各門派的藝業,一面沿小徑急走。
  不久,三霸獨自重新回到斗場,在路旁拾起一個紙團,急急打開,只見上面用毛筆寫著兩行小字:“小狗之弟乃是女扮男裝,來歷不明。須全力圖之,不然將是心腹大患。運金船之行程,小狗了如掌指,消息來源不明,將設法查出此人。”
  三霸將紙團藏好,匆匆走了。
  閔子建仍在前面引路,沿途邊走邊談,腳下甚慢,天南地北信口胡謅,間或套問柴哲与姑娘的身世与所交好友的名號,套話的技巧相當高明。可是柴哲更為机警,并不因有了三分酒意而松懈,借口開河,胡說八道,避重就輕,從容應付。
  姑娘更是有心人,她已看出閔子康不是男子漢,自然而然地怀有戒心。同時,她發覺閔子康的目光,經常向柴哲窺伺,更令她心中不安,女孩子心細如發,她更是處處留神。她會錯了意,以為閔子康對柴哲傾心,在找机會親近,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無法容忍此事發生。因此,她纏住了閔子康,盡可能阻止閔子康与柴哲說話。閔子康想套她的口風,可說白費心机。以她的眼光看來,閔子建的年紀,當不少于三十。保養得好可以令人的外貌顯得年輕,但舉動卻瞞不了有心人,成熟的气宇風標,使那些气血方剛野馬似的青年人無法仿效比擬。這位閔子康的年歲,恐怕也在二十四五之間了,美好的臉蛋和嬌嫩的粉頰固然顯得年輕,但笑起來可就掩不住眼角的笑紋。女人有了笑紋,那表示她的黃金年華、大好青春已經逝去,永不复回啦!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江湖女人,如果還沒有婆家,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姑娘怎能不生疑?在她的心目中,柴哲是天下間唯一完美的人,是她的終身伴侶,是她在西番万里追蹤,經過多次試測,長久的觀察,證明唯一合乎她心目中理想伴侶的人,她豈肯讓其他的女人插入?她當然深信柴哲不是好色之徒,更不是見异思遷的登徒子,憑閔子康的容貌,不客气地說,簡直不配与她相較,豈配橫刀奪愛?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必須小心,防患于未然,她得為自己打算。
  柴哲不是糊涂虫,他自然知道閔子康是女人,因此僅与閔子建打交道,談談說說頗為投机。閔子建确也裝滿了一肚子墨水,江湖見聞廣博,而且為人也夠豪爽,自然博得他的好感,甚至平空生出惺惺相借的念頭,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可是,牽涉到身世和朋友,他不得不有所保留,雖有了三分酒意,仍然記得對人且說三分話,末可全拋一片心的古訓。
  繞過前面的山腳,柴哲与閔子建并肩而行,子建在左,柴哲在右,右面的小河已在十余丈外,路兩側全是些快干枯了的荊棘,三兩丈外側是些矮樹叢。前面約半里地,山腳下有一座平靜的三家村,三兩聲大吠夾著一兩聲雞啼隱隱傳來,看不出有何异樣。
  “怪事,怎么沿途不見有武林人?”柴哲有點心疑地問。
  “還早呢,大概都在咱們后頭?”子建信口答。
  “快到了吧?”
  “前面那座三家村如果是黎家灣,便是他們的聚會處。”
  “那么,咱們快兩步。”
  “好,快走兩……”
  柴哲突然大叫道:“小心身后,閃!”叫聲中,他將閔子建向前一推,自己則向前伏倒,末著地便已翻轉身軀,向路旁的荊棘叢中發出奪來的最后一枚鋼鏢。
  鋼鏢出手,他已挺身而起,左手一抄,接住了第二次射來的三枚寒星,右手已拔劍出鞘。同一瞬間,姑娘“哎”一聲惊叫,前躍八尺,旋身撤劍。她的左上臂后側,臂袖裂了一條縫,皮破血流。一枚梭形兩刃鑽划空飛出三丈外,掠過閔子康的身后,“嚓”一聲落入荊棘叢中去了。
  說來話長,其實是剎那間所發生的事。從兩側荊棘叢中先后共射出三种暗器,共有十二枚之多,只划傷了姑娘的左上臂后側,其余的全部落空。
  路右的荊棘叢中,一個身穿灰色勁裝的人,哀號著滿地亂滾,將荊棘壓得紛紛折倒。這人的右肩近胸處,柴哲射出的鋼鏢只露出一綹鏢穗。
  附近的荊棘叢中,陸續躍出九名穿灰色勁裝的人,每個人皆以黑巾蒙面,所帶的兵刃全是劍,黑巾包頭,黑色手套,黑色快靴,黑色的劍鞘,連劍德也是黑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顯然共有十個人在此埋伏,已被柴哲放倒了一個。
  九個蒙面人形成合圍,將四人包圍在路中。
  “分開戒備,子建兄,賢昆仲負責北面。”緊要關頭,柴哲斷然地負起領導人的身份。
  但蒙面人并未群起圍攻,一名蒙面人徐徐拔劍,舉步欺近,用劍向柴哲一指,發話道:“你,傷了咱們的人。上,納命,公平一決。”
  柴哲示意姑娘小心身后,立下門戶冷笑道:“先用暗器暗襲,算公平么?”
  “彼一時,此一時。”蒙面人冷冷地答。
  “亮名號,閣下的主使人是誰?”
  “你反正得死,亮名號何用?”
  “你們為何暗襲?”
  “要你的命。”
  “你我無冤無仇。”
  “少廢話。”
  “閣下知道在下是誰?”
  “你就是你。”
  “天下間決無無故向人襲擊的人,你們必有用意。”
  蒙面人不再回答,一聲冷叱,迫近攻出一劍,劍嘯似隱隱風雷,可知這人的內力修為精純,出劍的手法沉著隱定,看似緩慢其實甚快,一星寒芒劈面點到。
  柴哲心中一動,忖道:“這人修為的火候甚為精純,定非無名小輩,而是武林成名人物,為何要掩去本來面目,無端向人襲擊?我得小心了。”
  他一面想,一面出劍封招,“錚”一聲崩開來劍,向左挪移。雙劍接触的瞬間,他感到虎口一震,反震力相當凶猛。顯示出蒙面人內力修為已將臻化境了。
  “錚錚!”他反擊兩劍,皆被蒙面人封住了。
  雙方從容挪移,尋找空門,三劍接触,已換了一次照面,彼此皆怀有戒心,不敢貿然進擊。
  兩人劍尖遙指,沉著地移位,劍上龍吟隱隱,雙目光芒閃爍,誰都心中明白,彼此碰上最佳的對手了,誰也不敢投机走險。
  繞至第二圈,柴哲突然一聲狂笑,碎步挺進,劍出“飛星逐月”,奮勇搶攻。
  蒙面人一聲冷哼,左移、避招、欺進、出劍,避實就虛,猛攻柴哲的右側脅。
  柴哲正求之不得,他正希望速戰速決,往下拖于己不利。要速戰速決,必須給對方貼身發招的机會,不然雙方大兜圈子,怕不要拖上一兩天也解決不了問題。
  劍勢疾變,數道虛實難辨的劍影破空而出,宛若怒龍夭矯,向刺向脅側下的襲來劍影罩去。罡風驟發,劍气飛騰,人影倏然加快,快得令人眼花,雙方的劍虹纏住了。
  “錚!”一聲鏗鏘的清鳴傳出,劍影再次活潑地飛騰。
  人影乍合,驀地響起一聲輕叱,劍气倏斂,人影接著突然一閃即行分開。一道怪影隨著乍分的人影,翻騰側飛丈外。
  几顆血珠迎風飄落在路面上,殷紅触目。
  人影倏止,敵我雙方觀戰的十一個人,呼吸似已止住了,手心淌著汗,四周像死一般的靜。
  柴哲橫劍屹立,劍尖殷紅触目。
  蒙面人的包頭不見了,發結也失了蹤,短灰發披散垂落,但頂門光光。原來先前飛出的怪影,是蒙面人的包頭和發結。這人的左胸,裂了一條半尺長的血縫,鮮血像泉水般向下流,流至腰帶,流下腿部。
  “留你一命。”柴哲沉靜地說。
  蒙面人雙腿一軟,突然向前仆倒。
  另一蒙面人急搶而出,一把將人扶住了。
  “我……我……慚……傀。”受傷的蒙面人虛脫地叫,渾身軟綿綿地,劍失手墜地。
  正南的一名蒙面人突然射出,相距兩丈余,居然能不起勢不彈腿,直挺挺地疾起疾落,悄然落地,無聲無息。
  “好高明的提气輕身術。”柴哲脫口叫。
  蒙面人的一雙鷹圖厲光閃閃,眼四周的皺紋,說明他已是年歲甚高的人,甚至眉毛已泛灰了。他緩緩拔劍,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閻王指定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
  姑娘臉色一變,叫道:“他是活閻羅羅守仁,大哥小心他的暗器閻王令。”
  “他為人如何?”柴哲問。
  “黑道的巨擘,殘忍的凶手。曾經与八爪蒼龍打成平手,江湖上誰不知他活閻羅的名號?”
  “他与八爪蒼龍有糾紛,那么,他定是犯案的要犯了。”
  “血案如山,大江南北五省四十一府,皆有他殺人越貨的血案未結。”
  柴哲突然收劍,向活閻羅冷笑道:“殺你污我之劍,在下要用暗器宰你。”
  “班門弄斧,你該死。”活閻羅陰森森地說,舉劍逼進。
  柴哲雙手各挾了一支鐵翎箭,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電,緊緊地捕捉住對方的眼神。
  雙方漸行接近,丈五、丈二、一丈了。
  柴哲依然冷靜地屹立,紋風不動,像一座石人,僅嘴角有三兩根肌肉輕微的牽動。
  活閻王反而腳下有點遲疑,對方已知道他的名號,也知道他的暗器閻王令可怕,居然敢夷然無懼面面相對,居然敢屹立不動,不采取拉開安全距离的行動,顯然并未被活閻羅的名號所動,冷靜的神情反而令他心中懍然,腳下不由自主地遲疑不進。
  他再邁出右腿,眼中殺机怒涌。
  柴哲依然毫無動靜,屹立如岳峙淵停。
  “這小輩嚇傻了。”一名蒙面人向自己的同伴低聲說。
  這瞬間,狂風暴雨終于光臨。
  活閻王的劍遞出了,左手也同時疾揚,叱聲似沉雷:“納命!”
  叱聲、劍尖、暗器,在同一瞬間光臨,人已近身。
  柴哲在大天星寨苦練了六年暗器,在爾后离開的四年中,更是勤練不輟,收發暗器的手法,可說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了。對心理預測方面,所下的功夫自不待言,可從對方的眼神中,看透對方的心意.先前他伏地避暗器并反身發鏢,身法手法自然已被活閻羅看清,這次可不能重施放技了。他雙手齊分,身軀在閃電似的瞬間扭轉,右腳反而踏進,雙掌一分,雙方劈面貼身相遇。
  四枚長有八寸,构造特异可發眩目虛影的閻王令,像一把傘般射到,籠罩住附近丈余地面,真正射向柴哲立身之處的,只有一枚。活閻羅上當了,做夢也未料到柴哲的身形仍在原地,一著錯全盤皆輸,而且輸得很慘。
  柴哲不愿冒險接閻王令,用左手的箭輕輕一撥,讓閻王令略偏准頭貼衣擦過。
  他僅發出右手的鐵翎箭,一擊奏功。
  “嚓!”劍貼他的胸口擦過,有灼熱之感触体。
  在活閻羅撞上他的前一剎那,他略移馬步閃讓。
  他的鐵翎箭,端端正正射入活閻羅的咽喉。他的內力修為十分精純,任何練了八成气功的高手,也禁不起他以內力所發的一箭,三丈內足以擊破八成火候高手的气功。
  活閻羅一劍落空,向前沖出丈余,腳下突然大亂,身軀一震,猛地轉身揮劍,左手探囊取閻王令。
  可是,手剛探入囊口,突然一頓,如中電擊,喉間傳出一陣怪響,搖搖欲墜。
  “惡貫滿盈,你安心地去吧!”柴哲沉聲叫。
  活閻羅渾身一震,砰然倒地。
  四周除了姑娘外,所有的人全都駭然,眼中散發著恐怖的光芒,有人在打冷戰。
  閔子建兄弟倆倒抽一口涼气,呆若木雞。
  柴哲徐徐拔劍,冷冷一笑。
  驀地,一名蒙面人發出一聲長嘯,除了一名照顧第一個受重傷的同伴外。六名蒙面人同時揮劍搶進,不再公平一決,而是倚多為胜,展開群毆了。
  柴哲一聲長笑,劍虹如匹練,先迎向正南。
  姑娘緊隨在他身側,揮劍急迎。
  可是,六名蒙面人突然不進反退,几乎在同一瞬間扭頭發腿狂奔。
  外圍照顧受傷同伴的蒙面人,也背起同伴進命。
  閔子建兄弟向北追,追赶兩個家面人,鑽入一座矮林,狂追不舍。
  柴哲与姑娘向南追,看看要追上在前面逃生的兩個蒙面人,他突然止步叫:“小弟,退!”
  “不追上捉兩個人來問口供?”姑娘停步訝然間。
  “不行!這些家伙無一庸手,閔子建兄妹貿然去追,后果可怕。快!赶回去接應他們。”
  兩人回頭急奔,向北循枯草愜倒的方向追。
  果然不錯,追上了百十丈,便看到閔子康扶著乃兄子建,狼狽地奔來。
  “家兄的左臂挨了一刀。”子康遠遠地便焦急地叫。
  柴哲赶忙迎上,扶住子建察看傷勢,笑道:“很幸運,飛刀僅穿過一層皮肉,上兩三天藥便毫無妨礙了。如果被正面被擊中,可能要傷骨呢。快坐下,我替你起刀上藥。”
  子建席地坐下,苦笑道:“兄弟對暗器無可奈何,防不胜防,慚愧。”
  “發飛刀的人勁道差勁,不然你會丟掉一塊肉呢!這樣吧,賢昆仲可到城隍廟等我,我与舍弟到前面黎家灣走走。”柴哲一面替閔子建裹傷,一面說。
  “咱們在此打斗,還能逃過賊人的耳目?你擊斃了大名鼎鼎的活閻羅,那些予會的人怎敢不溜走?算了,咱們回去吧。”子建顯然不愿柴哲前往,所以詳加分析不去的理由。
  看看天色不早,柴哲不希望誤了城隍廟之約,便同意了子建的建議,回到斗場起回鐵翎箭,將兩具尸体放置在路中,讓活閻羅的同伴前來收尸。
  四人回到三市口先前進食的小店,已經是已牌末時分了。閔子建兄弟藉口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留下了,約定午后在城隍廟會合,不見不散。
  柴哲与姑娘在小店買了數包菜肴,帶了兩葫蘆酒,回到了城隍廟,等候昨晚帶他們來的黑影返回相見。
  午后不久,閔子建兄弟先到,柴哲、云笙姑娘、閔子建兄弟,四個人在城隍廟會合,正在破殿中聊天,接著來了一個奇丑的持短杖怪人,見到柴哲便高叫道:“快!跟我來。”
  柴哲立即离座,說聲:“走”!跟著黑影匆匆向外奔。
  閔子建臉色一變,訝然道:“咦!那不是九幽鬼王許瓊么?”
  “正是他老人家。”柴哲信口答。
  “你的消息是他供給的?”
  “一部分是的。”
  “他的消息不一定可靠哩!”
  “事實上全部可靠。”
  “他這人不是正道,与他走在一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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