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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神劍秀士真幸運,偷懶的人有福了。
  如果過溪搜,一下子可能死掉一半,也半因黃自然与姑娘衣衫不整,不然必定過溪找他們算帳出口怨气。
  黃自然并沒被暗器擊中,他跳落小船,速度比斜方向射來的暗器還快,暗器替他送行。
  走狗們卻認為他可能受傷,放膽窮搜,但人不敢分得太散,每一組皆具有強大的實力,認為足以應付反擊。
  破曉后不久,九個走狗這才帶了填滿了的肚子上路,不再到處窮搜,打道前往三汊河鎮會合。
  看到走在前面的神劍秀士,黃自然頗感惋惜。
  “早知是這個坏劍客,我該去宰他的。”他懊悔地跺腳:“他的狗運真好,每一次他都能平安地逃掉,下次,哼!”
  “還來得及赶上去。”姑娘躍然欲動。
  “來不及了,我敢保證他們歸心似箭,跑得飛快。”
  要把濕衣褲鞋襪穿妥,那些走狗可能跑出里外了。
  距三汊河鎮只有三四里地,進了鎮就不能公然用刀劍打打殺殺啦!那會引起混亂。引起治安人員干預,嚴重時可能罷市轟動南京。
  “他們一而再能掌握我們的意圖,這個主事人的确厲害。”姑娘感到不安:“魔爪喪門這老魔名不虛傳,今后我們得十分小心。”
  “恐怕不是老凶魔主事。”黃自然語气肯定:“老凶魔必定將心力放在狗王身上,全力保護狗王的安全,外面的行動假手于得力的走狗.他不會親自調兵遣將。這個主事人,很可能是那個妖女太虛瑤姬傅靈姑。但昨晚她不在場,就令人莫測高深了。”
  “老凶魔也沒見現身,可知狗王不可能躲在那艘船上。”
  “很難說,我們并沒抓住机會登船。天殺的!三艘船上都埋伏有可怕的暗器高手,等我們飛進去送死。就算昨晚狗王躲在船上,今后也不敢躲了。他知道我們以船作目標,不敢再親自冒險,早膳后進城找,他一定慌慌張張躲回城內去了。”
  “希望能獲得海叔的線索。”姑娘對海揚波傳送的消息,具有极高的信心,雖然不見得消息十分准确,但八九不离十。
  那艘可疑船只的消息,就是海揚波供給的,可惜眼線不敢冒險接近偵查,無法知道船上到底躲了些什么人,太過接近,很可能被識破大事休矣:
  “我只好另找人討線索了。”黃自然像是突然下定決心,右拳重重地搗在左掌心里,
  “你去找什么人討線索?”姑娘一怔。
  “天机不可泄露。”黃自然不作解釋:
  “一定要找出狗王藏匿的地方,以免枉勞奔波。這狗王一定一夕數遷,真不易盯牢他。准備進村找食物充饑,休息半天再進城走動。”
  分別到晾衣的地方,穿上濕衣褲;過溪直趨農舍,向吃惊非小的村民買食物早膳。
  兩人腊畢扑奔三漢河鎮,走狗們已經撤回城,這里有海揚波的眼線,休息半天,再從水西門入城,已是未牌時光了。
         ※        ※         ※
  布伏引誘再三失敗,走狗們不再躁進,返回都城立即四散,似乎突然消失無蹤了。
  黃自然把姑娘送至海揚波的潛伏處,獨自悄然离去。
  姑娘心中有數,不便詢問。
  當他出現在長安街的大中橋附近時,已經扮成一個小商賈,挾了傘,脅下有盛物袋,青衣小帽,褐面龐布滿歲月留下的風霜遺痕。
  大中橋也就是往昔的白下橋,在長安街西端,是通濟門,一帶頗為熱鬧的地段。
  往北,另一座橋叫复成,街道寬闊,兩旁的商店前,行人道不時可以看到賣雜物或食品的小販。
  他在一處補鞋匠所設的竹矮凳坐下,遞上一雙不值多少錢的半統牛皮直統靴,靴頭已經張了嘴,真得加塊皮補補縫縫了。
  補鞋師年近花甲,有點老態龍鐘,好在老眼還不曾昏花,補鞋補靴依然雙手俐落。
  “八十文,客官。”老鞋匠頭也不抬,神意全落在所補的黑長靴上:“得等許久,客官如果有事,半個時辰后再來。”
  黃自然放下破靴,伸左手按在靴上,打出几种怪怪的手式,最后反手干咳了三聲。
  老鞋匠一扭頭,瞥了他一眼,老眼中眼神一變,左手的皮刀也打出几种手式。
  “真是你。”老皮匠低聲說,其實左右無人停留,行人都,在街心來來往往:“黃大爺!這個黃自然……”
  “就是我。”
  “痛快!你在抽龍的筋,拔龍的牙……”
  “我有了困難,需要貴門協助。”
  “一句話,大爺,我們欠你很多很多。”
  “誰也不欠誰的,買賣是買賣。”
  “什么樣的協助?”老皮匠問。
  “我要知道那狗王的藏匿處。”
  “我們曾經留意,但不知道是你在找他。這狗王心中有鬼,一天數遷,夜間也突然移動,很難掌握。犬爺,你只要稍放松些,讓他心中一定,就不會神不知鬼不覺遷移不定了,屆時必有确實的好消息。”
  “好,我放松些,不再踩探,干脆优哉游哉游蕩。”
  “對,讓他們監視你,我們的机會大增。消息如何傳遞?爭取時效,最好由我找你。”
  “好,消息送至……”
  他走了,不久出現在聚寶門附近,又成了青衫士子,身邊帶著小書童。
  聚寶門最熱鬧,城內城外都是鬧區,一條大街直伸至一里外的聚寶山下,山上就是雨花台,附近万家燈火,晝夜金吾不禁。
  聚寶山已成為風景區,游覽的人固然以拾取云光法師說法,天洒下的滿天瑪瑙雨花石為主,但有心人卻是去憑吊一代大儒方孝孺被殺時,所留下的血影石。
  方孝孺在這里成仁取義,十族被誅,在這里被殺的家屬共八百七十三人。明成祖實在可以稱一代暴君,几乎殺光了讀書人。
  那時,方孝孺的罪名,已在仁宗(洪熙)時代有所赦免,也赦免了一些充軍戍邊的家屬。本朝初,總算替他建了一座表忠祠,但仍然不曾赦免重要的嫡戍后裔,直至后來那位最差勁的万歷帝登基,才完全赦免了方家的罪名。
  總之,這里是歷代皇朝誅殺忠臣義士的刑場,實在沒有多少可游的興趣。
  兩人沿大街向南走,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是近身行刺的好地方,他倆毫不在意。
  兩人悠閒地出游,不啻公然表示,不再花工夫偵查踩探,暫時拋棄了向走狗問罪的行動。
  人總不能不斷地打打殺殺,時時緊張,有机會松散一下可以調整身心的平衡。
  在大庭廣眾之間,不會發生慘烈打斗的事。
  狗王私离藩地潛來南京,本來就見不得天日,走狗們如果再出事,被南鎮撫司查獲,多罪并罰,那就麻煩大了。
  所以在大庭廣眾間出現,并無危險可言。
  唯一需嚴防的是暗殺,他倆當然小心在意。
  即將夕陽西下,住在城外的人,紛紛出城南行,所以往北的行人不多。
  前面街角轉出三個北行的人,劈面遇上了。
  江小蕙鳳目噴火,本能地挪動裹了劍的布卷,她一眼便看出對方的來歷,頓時气往上沖。
  是三位丰神絕世,明眸皓齒的年輕俊逸書生,可惜缺乏頭巾味,那股娘娘腔气質瞞不了人。
  她都認識:太虛瑤姬博靈姑、絳仙葛蓮、桃花三娘子,難怪扮成書生,卻沒有頭巾味。
  三位江湖浪女笑吟吟攔住去路,媚眼不住向黃自然送秋波。
  即使是生死對頭.也不能向媚笑如花的對頭立即動手。
  黃自然伸手拉住了她,阻止她沖動。
  桃花三娘子總算還知道羞恥,總算低下頭回避兩人的目光。
  “呵呵!你們好像少了几個人。”黃自然也一臉邪笑。語气邪邪地:“你們這些江湖浪女,武林女強人,走在一起,咱們這些臭男人沒得混啦:“
  “唷!黃太爺,有我們三個你還不滿足呀?”太虛瑤姬不再理會書生裝,語聲又嬌又媚悅耳极了,臉上流露的迷人風情十分濃烈:“你還要多少?”
  “好像你們還有一個高唐神女高采英,黑社丹冷菊。男人嘛!天生的掠奪性強,對漂亮的女人更具占有砍,愈多愈好,群雌粥粥一把抱在怀里更妙。桃花三娘子,你把杜彩鳳送給他們了?”
  他仍然關心杜彩風,畢競曾經同過思難。
  杜彩鳳在威迫脅誘下离開他,值得原諒。
  “你……你有何高……見?”桃花三娘子囁嚅著聲如蚊鳴。
  “如果是……”
  “怎樣?”
  “我一定殺掉你,一定。”他說得斬釘裁鐵。
  “幸好我勸她走了,沒有人留難她。她老爹邪劍杜律是邪道名宿甚有份量,招惹他的人是沒有多少好處的。我不會与你為敵,太虛瑤姬只希望利用我和你談談,這期間不傷和气,好不好?”
  “你不會是膽小鬼。”太虛瑤姬嬌笑,向街右伸纖手指引;“聚寶酒樓的酒菜不錯,正好是晚膳時光,我作東,請賞臉,請。”
  “哈哈!有酒有菜,有美女相陪,而且不用我花錢,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叼扰你一頓啦!”
  他大笑,心中頗為佩跟這妖女的膽識。
  拉起江小蕙的小手,他大踏著步走向聚寶酒樓,暗中用手指打信號,以穩定姑娘的情緒。
  “我們的人都不在,你可以放心。”
  太虛瑤姬傍著他舉步:“你們把我們的人殺慘了,如果沒有把握,他們不會妄動以免送命,宁可离開你遠一點。”
  “你不怕我?”
  “嘻嘻!你心中明白,你比我強不了多少,真要拼命相搏,你也要不了我的命。”
  “對,你的九轉玄功火候不差,身上嫩滑沒有著力處,抱住了還被你滑脫。呵呵!抱住你的感覺真好,可惜那天抱的地方不對,時机不對,如果……”
  “如果在床上,該多好,是嗎?”太虛瑤姬輕佻地碰碰他的手膀,說的話連男人也說不出口:“你敢說風流放蕩的話我也敢說,所以你最好收起裝出的狂態,你不是風流好色輕佻的男人。”
  “是嗎?”
  “桃花三娘子与邪劍的女儿杜彩鳳,你連碰都沒碰過她們。當然,交手時例外。老實說,憑她倆的美貌,天下的男人,十之九會像……”
  “好了好了,我承認不喜歡与女人打交道。”
  “為何?”
  “避免麻煩呀!我在江湖玩命,實在沒有和女人談情說愛的心情,誰知道我哪一天死在何處?”
  談說間,跨入鬧哄哄的聚寶酒樓。
         ※        ※         ※
  雖然群雌粥粥,但四個女的都是男裝,不怕上酒樓遭人議論,她們都是江湖不平凡的女人。
  對頭在一起把盞言歡,并非反常的事,江湖男女,就有這份豪情。
  話挑明了說,雙方心里有數,女的一方不再擺出媚態挑逗,男的也就不再狂誕瘋言瘋語。
  酒席非常丰盛,菜看精美。
  酒是适合女性的女儿紅,當然喝酒只是意思意思,畢競彼此仍存有戒心,一旦喝多几杯,万一反臉可就不妙了。
  酒過三巡,再逐一單挑。
  連曾經被打得慘兮兮的絳,也興高采烈敬酒。
  雙方雖是仇敵,但并非有個人恩怨,倩勢被誘導走上刀劍相交的局面,各為其主不牽涉個人恩怨是非。
  不久,自然而然話上了正題。
  “我們來談談情勢,黃兄。”太虛瑤姬鄭重地說:“你知道徽王國主的權勢,必須正視你的處境。”
  “我不需權衡處境是吉是凶,因為黃自然這個人,隨時皆可消失,隨時皆可變更另;种身份。天下間亡命逃民成千上万,同樣安然無恙地在天底下生存,皇法對你我這种人,沒有多少嚇阻作用。”黃自然正色說:“大不了上山下海,做賊為寇。我一點也不在乎一個什么藩王國主,他不能利用他的待權,做傷天害理喪心病狂的暴行,所以我管定了這件天地不容的閒事。”
  “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太虛瑤姬苦笑:“其一,把這位江姑娘送還:其二,准備接受集中人手的雷霆大搏殺。”
  “我早已選第二條路,不是嗎?”
  “黃兄,江家的小丫頭……”太虛瑤姬的目光落在江小蕙身上。
  “我的事与江姑娘無關,她只是恰好卷入的引火之媒而已。我与江姑娘不打不曾相識,相識之后就是朋友,我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也不容許你們傷害我的朋友。你替我轉告那個什么國主,他必須釋放所擄劫的女人,立即擺駕返回鈞州,這是唯一保全自身的途徑。我是很有耐心的,他最好不要和我在天底下玩命。”
  “你知道,他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官府站在他的一邊,錢可以請許多高手名宿替他賣命。”
  “我知道。”他點頭,顯得忿忿不平:“人活在世間,必須承認某些特權,知道該向什么低頭,不然是很難活下去的。但也需要有一些人站出來,管一些人間不平事,讓那些擁有特權的強梁,不至于肆無忌撣為所欲為。傅姑娘,不要勸我。”
  “不要太過固執剛愎,黃兄。”絳仙好言相勸,轉達另一种訊息:“國主希望和你面談,世間的爭執絕大多數可以和平解決的,時地由你訂定,希望你接受。”
  “我和他沒有什么好談的。”黃自然斷然拒絕:“我想到被擄的少女,和被殺的那些可怜虫,看到他,便有宰了他的沖動,怎么能平心靜气和他坐下來談?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出現,他那些心腹爪牙就不會死得那么多。”
  “黃兄……”
  “我的要求,已經是最低限,已經是向權勢屈服的懦夫表現,已經是遺棄那些受苦受難弱者的為德不卒行為。我應該赶到鈞州去大開殺戒,到王府去放起焚天烈火,勇往直前,死而無悔。”自然喝干了一碗酒,臉上有痛苦的神情:“我深深体會到,歷來改朝換代,對前朝的后裔,為何殺戮得如此慘烈,那是由來有自的。那种多年的代代積恨,可以驅使弱者狂揮复仇的刀。我敢斷言,一旦大明皇朝朱家的天下垮台,朱家的子孫下場必定空前慘烈。我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各地數十位藩王、將軍、中尉……有哪一位不是把百姓當芻狗的?上一個皇帝正德下江南,把江南摘成何种模樣,你可以去找南京任何一個百姓打听,那是三十余年前的事,至今記憶猶新。”
  “這個……”
  “你們這些助封為虐的人,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他伸出右手,握緊大拳頭不住握放,手呈現堅強有力的抽動線條:“當我還有管閒事的力量時,我會不負大好頭顱全力以赴;一旦需要破釜沉舟時,我將毫不遲疑將生死置于度外投入。諸位姑娘,你們還有怀疑嗎?”
  義正辭嚴,气壯如山,他臉上堅毅獰猛的神情,具有震懾人心的魔力,沒有人敢怀疑他的決心和勇气。
  心中有愧的人,必定有面對功曹判官的感覺。
  “好吧!我把你的要求轉告他,勸他接受你的要求。”太虛瑤姬臉上有無可奈何的飄忽神情:“但恐怕他不會接受,他的權勢也不允許他接受,這等于是城下之盟。而且……而且……”
  “而且他還有無數的可用的人手,可以繼續以重金聘請無數妖魔鬼怪行凶。”
  “我不是這意思。”太虛瑤姬淡淡一笑。
  “那又是什么意思?”
  “她。”
  太虛瑤姬盯著江小惠婿然一笑。
  “咦!關她什么事?”黃自然一愣,:“江家的江湖好漢們,禁不起你們一擊,對你們威脅有限……”
  “只怪我把小丫頭說得太好太完美。”太虛瑤姬不理會江小恿臉紅耳赤,投送過來的凶狠目光:“小丫頭的确是他所急于獲得的至寶。他這次冒險私下江南,其實也是迫不得已。”
  “屁的不得已。”黃自然粗野地罵。
  “通妙散人目下在皇帝身邊,天天逼他討藥。想找一個体質、面貌、身材特异的處女做藥引,談何容易?次一等的處女,藥效不足五分之四。在河南附近,已經找不到這种完美的女人,所以他不得不到南京、鳳陽、揚州設法搜求,迄今為止,只有這小丫頭中選。你想.他肯放棄嗎?”
  “你為何不把你自己給他做藥引?你比我更美,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哼!”江小蕙臉紅到了脖子上,气虎虎地拍桌子:“必要時,我死,絕不讓那狗王如意。”
  “我上了年紀,也沒有特异的体質。”太虛瑤姬毫不臉紅地說:“目下仍有三十二名從鳳陽和揚州擄來的美女,囚禁在秘舟內,其中僅有一名次級的處女,他不會半途而廢返回鈞州。”
  “我宰了他,讓他的尸体回鈞州。”黃自然語气凶狠,虎目中冷電湛湛。
  “問題是你宰不了他,他把重要的人手全帶在身邊保鏢,魔爪喪門更是寸步不离,夜間也安頓在鄰房。那老魔的爪功號稱武林第一,抓石成粉可毀刀劍。黃兄,你奈何不了老魔,放棄吧!不要做力所不逮的蠢事。”
  太虛瑤姬仍想說服他。
  “我不會放棄,也不在乎魔爪喪門,不怕你們人多勢眾,我會小心地和他周旋到底,他可以躲在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發號施令,但早晚會被我找到他的。傅姑娘,我們不能再談這种事了,各持己見,那是浪費時間。奇怪,你練的是正宗九轉玄功,為何卻又使用邪門的役神大法?”
  “偷學來的。”太虛瑤姬坦然說:“我覺得還可以派得上用場,還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呢!哦!你怎么知道是役神大法?”
  “雷電与火焰有异。”黃自然當然不愿詳加說穿奧秘:“表示我的元神已受撼動,出現外魔。哦!你在徽王府,賞金不少吧?”
  “第一次聘請的禮金是紋銀一千兩。”
  “哦!真令人羡慕。一千兩銀子,在南京可以買兩百畝肥田。三十兩銀子,可買一個十五六歲的漂亮大姑娘,那狗王真舍得花。為了一文制錢,我也會殺人,上次我到倚云棧小雷音撣寺殺四好如來,賞金就是一文錢。”
  任何人皆可听出,他話中的諷刺味。
  “鋤誅玄武門,賞金是多少?”太虛瑤姬凝視著他笑問,捕捉他的眼神變化。
  “大概是一百兩銀子吧!記不起來啦!”
  “那就表示你的确不是妙手靈官了,妙手靈官不會為了賞金而殺人。”
  “我從來就不承認我是妙手靈官呀!我可不想有玷那位怪杰的俠譽。”他恢复不羈的豪气:“世間不可能有完人,連那些古代大圣大賢也不是完人。芸芸眾生吃人間煙火,處身在貪欲橫流的世代,多多少少有些坏德性和不良嗜好,哪能產生完人?貪圖几文錢小利而操劍殺人,就是我的坏德性。傅姑娘,敬你一碗酒,祝你今后万事順利,能有机會賺八千兩銀子賞金。”
  他喝了一碗酒,拍拍身右的桃花三娘子香肩。
  “只有最可靠的朋友,才能變成最可怕的仇敵。”他似笑非笑,另一手斟酒:“我曾經把你看成好的朋友,希望不要變成可怕的仇敵,离開他們,保全你我的友誼,你知道該怎么做,是嗎?”
  “离開聚寶酒樓,她就完全自由了。”太虛瑤姬鄭重地說:“她缺乏忠于人忠于事,勇于決死的亡命特質,我們不能用這种人,她隨時皆可能改變主意,兩位的賞金,已提高至紋銀一万兩。”
  “嘩!天价。”黃自然怪腔怪調,向江小蕙做鬼臉:“今后,你我的日子可難過了。”
  “兩位如果改變心意,這筆巨大財產,就是你們的安家費,國主花錢是很大方的。”
  “算了,我要這一大筆銀子做什么?一天花三二百文,日子已經過得十分愉快了,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我的家也不需用銀子來安。喂!我們來豁拳好不好?相見也是有緣,咱們不醉無休。”
  “好哇!誰怕誰呀?”太虛瑤姬欣然排杯斟酒:“輪流通關,我先上陣。黃兄,從你開始。”
  一頓酒直鬧至三更初,—夜市正闌,滿街燈火,這才各帶了三分酒意,洒脫地分手,一聲后會有期,各怀心事進入燈火闌珊處失去蹤跡。
         ※        ※         ※
  黃自然与江小蕙是向北走的,城門已閉斷絕交通,向北走當然不可能是進城。
  “妖女說他們的人都不在,有多少可信?”
  江小惠已有了三四分酒意,進入微醺的最美妙境界,緊挽住黃自然的手膀,抬起紅艷艷的面龐笑問。
  “約有半分可信。”黃自然也笑答。
  “只有半分?”
  “絕不多于半分。”他語气肯定:“妖女們來探口風,軟的硬的一起來,如果沒有實力做后盾,豈不是白來了?這附近,最少也有十個可怕的高手盯緊不舍。”
  “哎呀!”
  “別慌,我們陪他們玩玩捉迷藏游戲,准備走,右面的店舖,上屋,走!”
  兩人合作多日,心意的默契圓熟,在人群中猛然飛升,手挽手躍登街右店舖的瓦面,身形再起,飛躍兩丈空間,行人大惊小怪。
  有人接二連三躍登屋頂,奮起狂追。
  他倆是向南走的,去向是街尾的聚寶山。
  逃入民宅躲藏,必定引起居民惊呼,也無暇躲入民宅。
  這時追的人正八方齊聚,逃的人必須遠离現場,有多遠就走多遠,逃向郊區藉地勢草木掩身,盡快遠走高飛,是唯一的正确選擇。
  飛越兩座樓房,他突然向下一沉,飄落一處牆根,翻過另一處屋檐,鑽入一條防火巷,反向北走。
  不久,他鑽入一家街邊小宅的后院。
  狂追的人不下四十名,一陣狂迫,追上聚寶山,消失在山林曠野里。
         ※        ※         ※
  這座街邊小宅一連三進,長長的一條,有店面,有天井,左右鄰都是小商店,不用猜也知道后面是廚房灶間,以及雜物室柴房一類夜間不住人處所。
  小戶人家,也不可能養有睡灶間的灶下婢。
  兩人躲在窄隘的雜物間里,黑沉沉一無所見。
  “我們該在北面從城里脫身。”姑娘縮在他身側,感到奇异的壓迫不胜負荷:“往南也可以擺脫他們,你的輕功棒极了,他們絕難追及。”
  “北面一定有人埋伏,防備我們跳秦淮河逃走。往南逃入聚寶山,會被他們追得上天無路。”黃自然的看法与她不同,分析得頗有道理:“他們志在必得,我可不想按他們的計划行動受他們擺布。”
  “這……這里安……安全嗎?”
  “十之九九安全。”黃自然拍拍她的背心,穩定她的情緒:“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我們敢回頭返走,絕不會想到我們停下來不走,搜這兩三條街,三五千官兵不一定能胜任。放心啦!讓他們奔波一夜,累死這些走狗,你可以放心睡一覺,我留意動靜。”
  “我……我……”
  “你怎么啦?”
  “我……我哪能睡得著?”
  “不要擔心走狗找來好不好?來了我們也不怕呀!”
  “你……”她突然抱住黃自然,躲入怀中蜷縮如貓,抱得緊緊地,气息逐漸急促。
  “哦!你這小丫頭……”
  她一聳身,滾倒在地,身軀呈現反射性的微顫,熱流在体內流竄。
  “我知道他們為何要我,也知道如何讓他們不要我。”
  她嬌喘吁吁,火熱的嘴唇在黃自然的頸窩里找歸宿;“明天,我要告訴他們,我是你的女人……”
  “小蕙……”黃自然心中一蕩,不由自主把她抱緊壓下。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与女人打交道,但我……我覺得你有點喜歡我,我……我只要求一……一點點……”
  黃自然的手,摸索到她的胸怀……
  她的話中斷,痴迷地拉開胸襟,引導那只讓她渾身著火的手,探向令她昏眩的部位。
  “這……這感覺……”黃自然也開始語無倫次。
  “真好。”她勇敢地接下去,迎接壓下的灼熱嘴唇。
  “小蕙,我不僅是有點喜歡你,而是十分喜歡……”
  “嗯……”
  她快要崩潰了,身上似乎真的著了火,腮体本能地向對方也是火熱的壯實身軀貼緊、糾纏、尋找、迎接……
  一陣激情,她的意識已不受控制了。
         ※        ※         ※
  一陣聲息惊醒了她,睜開眼便看到窗外透入的朦朧曙光。
  接著,她几乎要惊跳起來。
  這是一間堆放了些雜物的內間,打掃得倒還清洁。
  近房的地面舖了兩張草席,她就躺在席上,蜷縮在黃自然的怀中,兩人衣衫凌落,相偎相倚度過了漫漫長夜。
  一眼瞥過自己裸露的酥胸,突然感到一陣熱燥,似乎輕搭在她腰間的那只大手,正在起火燒灼著她嬌嫩的肌膚,身上起了异樣的感覺,有點不安,卻又非常愉快。
  “我……”
  她終于完全清醒了,伸手急抓散落在旁的衣衫。
  媳并不完全了解昨晚發生了些什么事,反正是她有生以來最迷亂最快樂的事,激情的迷亂令她神智恍惚,陷入失神沉醉的境界,其中的細節模模糊糊,反正在黃自然的擁抱熱吻中,她渾忘了人間何世,忘了凶險,忘了過去、現在、未來。
  “那是店中的女主人在下廚。”黃自然的聲音又嚇了她一跳:“等會儿我們出去討早膳,,不必急。”
  然后,灼熱溫潤的大手,綿綿地撫摸她火燙的楊頰、汗膩的肩背。
  她輕嗯了一聲。
  赤裸的酥胸,緊貼住對方壯實裸露的胸怀,那激情迷亂的感覺又來臨了,有融入對方体內的沖動,心跳加快了三倍。
  這种感覺真美妙,她快要迷失了。
  直至黃自然的嘴,找到了她潤濕卻又感到干渴的櫻唇。
  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像個快要溺水的人,纖手絕望地緊抱住黃自然的脖子不放,貪婪地享受這美妙的感覺。
  久久,她才感到熱度徐徐下降。
  “我……我是你……你的女人……”她仍然緊抱著黃自然,在耳畔羞答答地呢喃,嬌嬌的聲音柔柔地。
  “不,等我請人到你家提親,你答應嫁給我,你乘了花轎娶你進門,你才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
  黃自然捧著她發燒的面龐,親了她一吻:“你不要把杜彩鳳的話放在心上,那是戲弄她的話。”
  “哦!自然,我……我并不祈求体愛我,我只要……只要……”
  “呵呵!反正我要娶你,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非娶你這位完美的美女不可,我要親親這里……”
  她抱住酥胸縮成一團,笑成一團,回避那令她融化的嘴唇,最后卻痴迷地把對方的頭抱入怀里。
  “我……我已經是……是你的女人,你肯娶我,我……我好高興做你的妻子……”她含含糊糊地說。
  “你還不是我的人。”
  黃自然抱著她,拾衣溫柔地替她穿著。
  “哦!你……”
  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昨晚并沒發生你并不全懂的事。”
  黃自然再親親她,扶正她的身軀:“一旦把所愛的人看成終身伴侶,就會珍惜她愛護她,讓她感到榮耀而不是屈辱。如果昨晚發生了不可告人的事,你有勇气面對海揚波和你的人而無愧色?我能坦然地面對他們?一旦你的身軀發生變化,你如何面對所有的親朋好友?身軀發生變化是必然的事,我能昧著良心害你嗎?”
  “咦!那……我……”她一陣心慌,不知所措。
  “呵呵!你這什么都不借,卻又自以為懂的傻女孩。”黃自然大笑,手触及她敏感的地帶:“等洞房花燭夜,你才會真正的懂。你現在只要知道,昨晚重要的事并沒發生,你仍然是那個狗王,千方百計必欲得之的完美處子。該起來去找食物了,懶虫。”
  “啐1”她羞急地跳起來穿衣。
         ※        ※         ※
  走狗們窮搜了一夜,搜遍聚寶山附近,白費勁毫無所獲,辛苦了一夜只好承認失敗。
  天一亮,走狗們垂頭喪气分批撤走,白天不能在鬧市招搖了。
  江宁縣的捕快,已經開始出動查問,迫究昨晚有人飛檐走壁的事、走狗們知道不可落在治安人員手中。
  浦子口鎮被官府查封船只的事,已鬧得滿城風雨,再被捉入官府,麻煩大了。
  巳牌時分,神劍秀士偕同高唐神女,領了六名大漢,進入街尾的一家大宅。
  六名大漢不是江湖牛鬼蛇神,而是徽王府的正式護衛,身份地位,比聘請來的牛鬼蛇神高得多,武功也极為扎實,驃悍勇敢气勢也磅礡得多多。神劍秀士也是正式的護衛,大多數牛鬼蛇神得接受他的指揮。
  在一些高手名宿心目中,他當然矮了一裁,地位低了許多,他必須對這些高手名宿保持尊敬。
  但在骨子里,他仍然是身份相當高的主事人之一,真要扳起臉公事公辦,這些高手名宿還真不敢不听他的。
  在廳堂中,接待他的八名走狗中,太虛瑤姬是地位最高的人,另一位老道僅次于太虛瑤姬。
  至于絳仙葛蓮,地位又低了一級。
  太虛瑤姬八個人奔波了一夜,剛返回梳洗畢,正想歇息養精蓄銳恢复元气,神劍秀士便來求見,難免心中有點不愉快。
  休息最為重要,這豈不是有意不讓她們休息嗎?因此接待時,神色上難免流露出不耐与不滿。
  神劍秀士顯然也心中不愉快,神色也就不怎么友好。
  “傅姑娘,你怎么就這樣擅自作主,把桃花三娘子輕易地放掉了?”他心中不愉快,問話的口气當然毫不婉轉:“她還可以派得上用場呀!事實這几次,她估料黃小狗的行動,大部份料中了,還有利用价值呢!”
  “咦!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太虛瑤姬的臉一沉,美麗的面龐罩上了濃霜:“桃花三娘子是我的朋友,是我找到她助拳的,她的去留,我有決定權,不是嗎?她已經毫無代价地,替我們盡了力。”
  “可是……”
  “沒有可是。”
  太虛瑤姬大為不悅:“我太虛瑤姬畢競是名號響亮的人,必須重視信諾,我答應她可以平安离去,体要我食言背信,哼!”
  “傅姑娘,你這些話就不對了。”他也臉一沉,不再客气:“我們必須利用每一個可用的人,全力對付黃小狗。桃花三娘子曾經与黃小狗有往來,多少摸清黃小狗的性格,所以每次估計都很少出差錯,她有把握料中黃小狗的出沒,你放走了她,等于是除去我們可靠的耳目。好,我泥人去追她回來。”
  “那是你的事,与我無關。”太虛瑤姬不再生气,語气冷淡。“我打發她走,情義已盡,她落在你手中,一切責任由你負,留她在你身邊辦事好了,我不會再和她合作去找姓黃的。”
  “我當然會把她留在我身邊辦事。”
  “那就好,一定可以保證一切順遂。”太虛瑤姬的話意有幸災樂禍味:“她很可能再次估料正确,可以掌握黃太爺的動態,正是你能立功的保證,說不定那一万兩賞金是你的呢!你請吧!我要休息,昨晚奔波了一夜,累慘了极需恢复元气。”
  “哼!你并不見得比我高明多少,多次掌握黃小狗的動靜,到頭來還不是失敗了一事無成。”
  神劍秀士出言反諷,出口怨气匆匆帶人走了。
  “這小子志大才疏,你不阻止他,會坑了他的。”老道沖神劍秀士出廳的背影搖搖頭,向太虛瑤姬低聲說:“你用軟的,柔可克剛失敗得無傷大雅。這小子定會用硬的,肯定會斷送不少人,恐怕連他也性命難保,黃太爺一劍就可勾銷他。”
  “有些人就是不信邪,就相信自己一定比人強。”太虛瑤姬冷笑:“陳老先生与這些所謂親信,誰肯采納我們這些人的建議?昨晚如果用我的計划,不要派人接近,等黃太爺回到宿處,那時該已更深人靜,四面一圍,結果如何?這些急功心切的人,實在令人不敢領教。”
  “貧道不想談大局,那不由我們置喙。”
  “談個人?”
  “對,談個人,這小子把桃花三娘子帶在身邊……”
  “黃太爺肯定會和他面面相對,看誰死誰活。陳老先生敢大殺特殺江家的朋友,敢殺可能傾向江家的江湖人,因為這些人成不了大事,殺了沒有后患。而像桃花三娘子,邪劍的女儿杜彩鳳,這些与雙方都沒有干連的江湖特殊人物,并不是可以隨便虐殺奴役的人。她們的親友也不是容易欺負的人,日后會有麻須的。事不關己不勞心,我何必得罪人阻止他?”
  “那會影響咱們的安全呀!”
  “安全?咱們現在就不安全,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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