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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松林惡斗


  他也從青松老道的口中,猜出順天王与此地的主持人清塵道長,仍無主從名份。
  按理,順天王功臻化境,宇內罕逢敵手,曾經率軍數十万,稱王道霸叱吒風云,雖則兵敗亡命,但聲威猶在,不可能降尊纖貴听命于清塵道長。
  而清塵道長在茅山的潛力十分龐大,根深蒂固赫然領抽群倫,也不會接受順天王的領導,決不至于將領袖的寶座供手讓人,大權旁落乃是大忌,清塵道長決不是胸無城府四肢發達心智不全的人。
  他不住尋思對策,詳加分析之后,決定了空前大膽的行動計划。
  目前,他掌握的优勢是順天王到達的風聲已經傳出,清塵道長當然知道鬼見愁与戚報應為何而來。
  連宁王都不敢收藏順天王,茅山小地方,廟太小怎容得下順天王這尊大菩薩?只要加緊壓迫清塵道長,順天王將會再次成為失巢之鳥。
  埋伏必定布在河谷地區,這里也是通向紫气峰的必經要道。這一帶的山都不太高,更沒有峻岭,任何地方皆可穿過,他何必冒險走河谷?
  直搗清虛下院,這是他決定的大膽行動。
  看清山勢,他心中有數。
  埋伏的重點固然在河谷附近,而各處山林中,也將有极高明的人潛隱,這些人定是真有絕世奇功的高手,他必須小心應付這些人。
  他听到各處有隱隱的鑼聲傳出,這是村庄傳婦的信號。由此起彼落的鑼聲中,他知道對方已大舉動員所有的人手,整個山區皆已成為戒嚴區了。
  “且先試試他們的動靜。”地想。
  繞過一處山腳,眼前出現三座農舍。
  當他出現在農舍百步外,便引起一陣騷動。六七名村夫一涌而出,挺槍提刀气勢洶洶。三個村婦也握了鐮刀,尖聲怪叫。
  几個村童也一面敲鑼,一面大叫捉強盜。
  他搖頭苦笑,無可奈何地退回山林。
  如果他能硬下心腸,把這些禁不起一擊的村民痛打一頓,也許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但他不能,只好乖乖地离開,以后必須盡量避開村落,今后他休想能找到有食物果腹的地方,他算是處身在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地方了。
  認准了方向,他越山而走。
  越山行走十分辛苦,穿枝人伏攀在援葛,狼狽已极。越過兩座小山,他心中逐漸有點焦躁。
  他們竟利用村夫愚婦甚至頑童出面,全面封鎖山區,手段不僅卑鄙,簡直是毒辣殘忍。
  漸漸地,他意想愈冒火,也勾起了他的怒火和殺机。這些惱人的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令人按捺不住。
  動了殺机,他臉上的神色有了异樣變化,像一頭發現危机的猛獸,渾身充滿了危險的气息。
  他沿山脊北行,山脊比較好走些。
  山勢上升,他听到松濤聲,上抗定然是松林。果然不錯,雜樹已盡,松林出現,直延伸至山頂。
  這一帶的蒼松,沒有盤虯蒼古的气勢,都是粗有兩人合抱,直上云霄的巨松。是可用來制材的培根松林,与天然生長的松樹不同。這是說,附近定有种山人的村落。
  將抵山頂,他突然在一株松樹下站住了。
  舉目四顧,看不出异狀。
  一些不知名的小山雀,在松枝間覓食,吱吱喳喳無憂無慮,但不見有大型的鳥雀。
  他仔細注視著樹旁的地面,松針覆蓋長著酷苔的草叢中,一堆松蕈上清晰地出現一個腳印。
  松章是叢生的,有些大如飯碗,白白嫩嫩樣子頗為悅目,旦其味不佳,尤其是章蓋的下層有如泡棉,滑滑阿膩帶有怪味毫不可口,因此吃的人不多。
  是誰一腳踏在松草叢上?誰閒來無事到山上來鬼混?
  他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悍野、陰沉。
  從破碎的松章形狀,他已可看出這人的腳有多大,也可以分辨出是草鞋或者是快靴所留下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從碎軍的顏色可估計出這人是何時踏下這一腳的。
  白嫩的松蕈一破之后,片刻間便會變成深褐色,色澤的濃淡,腐爛的程度,都可估計時間的久暫。
  被踏碎的松章共有四朵,有兩朵本來有虫蝕的痕跡,應該腐爛得特別快。但被踏爛的碎革是淡褐色,并未開始腐爛。
  這是說、這人剛走不久。
  不是穿草鞋的村夫,而是穿了快靴,身材高大的人。
  人的一生机運极為微妙,很可能因一件毫不引人注意的小事,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机運。這一個腳印,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仰天呼出一口長气,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以便松弛剛才激發起來的緊張情緒。
  他的臉色逐漸回复正常,而且有了笑蛋,舉手向上揮動示意,大聲說:“諸位不必費心了,在下不走這座山啦!呵呵!告辭,后會有期,咱們前途見。”
  地扭頭就走,沿來路向下舉步,神色泰然,步履從容不迫。
  僅走了五六步,身后上方突傳來中气充沛的叫聲:“閣下,留步。”
  他徐徐止步轉身,笑容滿面說:“呵呵!尊駕打算請在下吃一頓酒食嗎?”
  他前面不足二十步,松樹下的蔓草叢中,不知何時站起一個身材高大,目間的光的青衣中年人。
  “過來說話。”中年人冷笑著說。
  他的目光,落在中年人手上的大型折扇上,看出那是一把鐵骨扇,也看到握扇的右手,拇指多出一個指頭。
  他的笑容先是僵住了,然后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深秋的蕭瑟景色,最后變成殺机怒涌的陰森面目。
  “你看什么?”中年人訝然問,相距雖然在二十步左右,但已足可看到他臉上瞬息百變的怪异神情。
  他頰肉略為抽搐,死死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后一言不發,僵硬地轉身,邁出沉重的腳伐,沿來路一步步退走。
  如果中年人在他身旁,當可發覺他的呼吸极不正常,牙齒咬得死緊,眼中有怨毒的光芒閃動。
  中年人一怔,大叫:“你這膽小鬼想逃走?站住!”
  他腳下漸快,不加理睬。
  中年人舉手一揮,飛躍而進。
  左右側方的林木草叢中,縱出四個驃悍的大漢,每人手中有一具大型的諸葛連任,隨同中年人狂追。
  永旭雙腳一緊,突然一躍三丈,去勢如電射星飛,往下面雜林如海的山腰如飛而去。
  如果他不曾發現足跡,只要再前行數步,便陷入弩陣的中心,在三十六枝可貫穿重甲的勁矢近距离集中攢射下,一百條老命也保不住。
  如果中年人不存有僥幸的念頭,在現身的同一瞬間下令發射匣弩襲擊,二十步距离大辱的威力正是顛峰狀態,很可能有几枝勁矢從松樹的空隙中穿越,把他辭然射倒。
  密林中視界有限,五個高手起初尚能從枝葉的響動聲,緊躡永旭的去向狂追,但到了山腰附近,再也听不到枝葉被撥動的聲響了。
  五個人站在林下發怔,中年人向四同伴說:“這小輩比鬼您還要快,咱們把人給追丟了。”
  滿臉橫肉捧著匣營的一名大漢哼了一聲說:“他一定躲在這附近,咱們分開擺他出來。”
  另一名大漢苦笑,舉目四顧說:“如何搜?滿山遍野全是雜草荊棘,即使他就躲在咱們十步以內的草叢中,也難將他搜出來。除非……除非咱們放火燒山。”
  “廢話!”中年人不耐地揮動著鐵骨扇。
  “那……咱們……”
  “人在咱們手下溜走的,咱們必須把他赶出來,不然如惊向上面交侍?”
  “可是……”
  “沒听到鄰近有信號傳出,可知他仍然潛伏在咱們的地段內。”中年人陰森森地說。
  “對,有此可能。”
  “咱們分為兩路,抄至山腳再往上搜,他躲不住的,任何人走過這种草木蔓生的野林,也會留下蹤跡的,只要留心察看,不難把他搜出來。”
  “也好,他可能就潛藏在這附近,前面是內壇三法主的地段。三法主功勇化境,法力無邊,周小車如果逃至三法主的地段,決難活命,迄今尚未听到警訊,可知小輩并未逃至三法主的地段。”
  “走,分開搜。”中年人斷然下令。
  兩個從右面繞出的人,一前一后沿途小心地搜索,留心察看目力所及處的可疑征候,手中的匣芬隨時准備發射,小心翼翼逐段搜尋蹤跡。
  在前面那人目光犀利,接近樹下的一叢雜草,先察看樹上是否有人隱伏,再細看本叢的例方,突然貼在樹后,扭頭向同伴低聲說:“看到草叢中分的情景嗎?有人經過此地。”
  同伴左右察看片刻。狐疑地說:“按常任,從此地下山應該從右面走,犯不著穿越草叢開路而行,而這附近的矮樹,地面的枯枝敗葉短草,看不出任何人畜走過的痕跡,可知那是草叢自然中分的結果,不是有人經過而留下的遺痕。”
  “你再看看,自然中分怎會有交錯重疊的情形?”
  “這……唔!是有點不對。”
  “我去看看,掩護我。”
  “小心了。”
  兩個人因此而分開了,不幸隨即降臨。
  在后面掩護的人目送同伴走出十余步外,突覺后腦一震,便失去知覺向前一栽,人未倒地便被一雙堅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了。
  上前察看蹤跡的人,竟未能听到身后的聲息,尚未到達可疑的草叢前,突然听到身后傳來一聲冷笑。
  笑聲吸引了這位仁兄的注意,本能地止步轉首回顧,首先便看到寶藍色的身影,接著看到地下躺著的同伴。
  這位仁兄身手迅捷,但仍然不夠快,惊駭中火速轉身舉弩,同時想張口大叫示警,但已慢了一剎那。
  崩簧聲震耳,九枝勁失有五校貫人這位仁兄的身軀,有一校正中喉部,矢尖直送頸背,矢的力道十分可怕。
  藍影一閃即至,是永旭。
  持有鐵骨折扇的中年人,帶了兩位同伴換了不少地方,卻毫無所見白費功夫,漸漸地感到心中焦躁,警覺心也因此而逐漸松懈,對搜尋可疑蹤跡失去了耐性。
  繞至山腰附近,三個人已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再分別掩護逐段搜索了,而是三個人走在一起,大踏步而行,一面走一面不住咒罵神龍浪子沒得虛名,見面便扮兔子溜之大吉,害得他們辛苦了兩條腿。
  繞過几株大樹,中年人不耐煩地止步,扭頭向同伴說:“咱們轉回去吧,周小輩大概由原路逃掉了。這該死的東西狡獪如狐,逃走的功夫高人一等,難怪他在江湖混得有聲有色,被他混出頭來了,居然把咱們鬧得食寢不安,豈有此理。”
  “孫護法。”生了一只酒糟大鼻的大漢說:“周小輩在咱們地段里失蹤,咱們如何向諸位長上解釋?”
  “這……”
  “何不到三法主的地段碰碰運气呢?也許他躲在三法主的地段內,等候天黑再出來活動,如不早些將他搜出來,晚上咱們就無奈他何了。”
  “這個……”孫護法不安地把玩著鐵骨扇,臉色陰沉:“三法主不好說話,咱們闖進他們的地段,要是他們責怪咱們藐視他們,豈不自討沒趣?”
  “可是……”
  “不必多說了。”孫護法顯得無比煩惱:“各人自掃門前雪,你管他人瓦上霜;人逃至三法主的地段,那是三法主的事。咱們追不及,不是咱們的錯。走,去和從右面搜索的人會合。”
  左側方一株巨樹后,閃出永旭高大的上半身,嘿嘿怪笑扮鬼臉說:“怎么?這么快就泄气了?你們到底在找什么?”
  相距在二十步外,地面野草荊棘高及腰際,古木叢生,不可能正面接近。
  孫護法舉手一揮,示意兩同伴左右分張,由兩側包抄用弩襲擊,自己則輕搖手中未打開的鐵骨扇,大刺刺地舉步斯進,蘇笑道:“好啊!你跑得真快,可是仍然不夠快,仍未逃出老夫的地段。小輩,咱們談談。”
  兩個同伴已經不見了,悄然繞出包抄,身形已消失在樹影草叢中。
  永旭的身軀仍然隱在樹后,僅露出頭部,似乎不介意其他兩人的去向,也不追究消失的原因,目迎緩步而來的孫護法說:“孫護法,有什么好談的?在下要走了。”
  孫護法心中暗急,心念一轉,說:“談談順天王的事,如何?”
  永旭不走了,呵呵大笑道:“你可抓著在下的痒處了,妙啊!咱們就來談談順天王。”
  孫護法大為興奮,腳下更慢了。心中在猜測,兩同伴該抄到后面去了吧?
  “閣下。”孫護法慢慢邁出一步:“你為何要一而再跟蹤順天王,處處与順天王作對?他与你有何深仇大恨難以了斷?”
  “那是我和他的事,必須与他面對面了斷。”永旭大聲說:“姓孫的,不要再走近了,閣下的鐵骨扇中,有三把細小而強勁。見血封喉的所謂無影飛刀,十步內百發百中,中者必死,在下害怕得很。”
  孫護法心中大喜,正中下怀,依言止步拖延時刻,以便讓兩位持匣彎的同伴包抄接近。
  “哦!閣下似乎知道孫某的底細呢。”孫護法站在十步外的一株大樹旁說。
  “當然,你不但扇招霸道絕倫,扇中藏刀殺人無數,而且你馬上的功力,也超人一等。”永旭平靜地說,先前見面時的激動神情已一掃而空,這證明他已可控制自己的情緒,面對死仇大敵已可淡然處之了。
  經過九華与黃州山區的涉險,他終于逐漸成熟了,這在一個血气方剛的年輕人來說,乃是難能可貴不可能辦到的事。
  當他大鬧香海宮,逼出了麻面虎梁彪,誤認麻面虎是順天王,情緒控制不住,全力一擊失手誤斃了麻面虎,為了這件事,他仍感心中歉疚。
  現在,他不再激動。大敵當前,他必須冷靜地面對即將發生的變故。
  “馬上的功力?”孫護法開始惊訝了:“閣下,你胡說些什么?江湖人從不練馬上的功夫。”
  “孫護法,你好像很健忘。”永旭說。
  “老夫健忘?”
  “忘了你翻天王的名號。我記得,你是第一任順大王的右臂,也是第一個領兵三万攻人劍州的賊首。”
  “你……”
  “翻天王孫景,手中的火焰蛇矛重有三十二斤。閣下,你目前姓未改,名是否改了?”
  孫護法臉色一變,不自覺地踏出一步,眼中凶光暴射,殺气直沖華蓋。
  永旭身軀略為移動,語音提高了:“翻天王,你在四川和漢中,到底屠殺了多少生靈,你是否記得?”
  “湖說八道!”孫護法沉喝。
  “順天王廖麻子之所以能潛來茅山藏匿,一定是你閣下在中間穿針引線。要不就是順天王早就差遭閣下在此潛伏,作為日后東山再起的本錢。閣下,你們并未能完全控制茅山的勢力。不然你就不會對內壇三法主心存顧忌,順天王也不用召集絕筆生花一群外圍党羽至茅山自壯聲勢,對不對?”
  孫護法冷冷一笑,厲聲說:“老夫不知道你的消息從何而來,也不知你的底細,但你的猜測,可說大部份是正确的。”
  “那就好,人總不能把全局完全料中的,大部份正确,已經相當不錯了。”
  “你与順天王有何過節……”
  “談不上過節,在下只要他的老命。”永旭一字一吐地說。
  “為何?”
  “沒有理由。翻天王,在下也要你的命。”
  “你還不配,為你自己的小命耽心吧,閣下。”
  “在下……”
  “哈哈!因為你已經要死了……”
  話未完,永旭的頭向下一沉,不見了。
  接著兩聲崩簧聲響,弩矢破空聲令人頭皮發麻。
  永旭的左后方,傳出一聲慘號,人体重重倒地聲,与枝葉被壓倒的聲浪同時傳出。
  接著又是一聲匣鳴,有后方也傳出一聲悶哼,也有人栽倒。
  孫護法飛躍而進,大叫:“小輩……”
  永旭在巨樹的另一側閃出,將兩具已發射過的匣弩拋出,徐徐拔劍冷笑道:“閣下,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
  孫護法沖過了頭,駭然轉身,注視著正向下墜落的兩具匣弩,惊駭地問:“你……你也有諸葛連弩?”
  永旭一步步接近,說:“那是閣下另一路兩個党羽的。”
  “你……”
  “他們都死了,這兩位仁兄,也死在匣弩下。現在,咱們來算算你在四川和漢中造反期間,你所造的率債,有多少善良百姓被你們屠殺,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翻天王,你看你那雙手,你那雙沾滿了血腥的手……”
  孫護法一聲怒嘯,無畏地沖上,鐵骨扇向前一指,電虹破空而飛。
  永旭向側一閃,一把細長的薄薄白刃貼肩飛過,危机間不容發。
  “叮!”劍奇准地拍中第二把飛刀。
  孫護法急沖而過,永旭卻從樹的另一側繞出,揚劍冷冷地說:“你康中還有一把飛刀,机會不可錯過。”
  樹林中使用暗器,如果不是偷襲,暗器的威力大打折扣。
  尤其是這种茂密的樹林,每一株大樹皆粗有合抱,藉樹隱身躲閃容易,加上林下的及腰草叢荊棘可亂人視線,發射暗器必須將手抬高,想射中功臻化境的高手談何容易?
  兩飛刀勞而無功,孫護法心中大為震駭,不得不慎重其事,不敢胡亂發射最后一把無影飛刀。
  永旭的确對無影飛刀怀有戒心。
  這种細小的飛刀長不足六寸,窄小而其薄如紙,利用強勁的內勁,藉拂扇的力道發出,速度驟增數倍,快得令人肉眼難辨,所以稱為無影飛刀。再就是刀上淬有奇毒,見血封喉,歹毒絕倫,即使被划破皮膚,也可构成致命的災禍。
  他必須誘使對方發射最后一把飛刀,不然將是兩敗俱傷之局,他不能冒險以身試刀,剛才那兩把飛刀,的确令他惊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最先近身的一把,貼肩衣擦過險之又險。
  他算定孫護法必定重施故技,必定急沖而來將他還离大樹,再乘机發射飛刀,因此語音未落,身形突然倒縱丈余,身形一扭,單足著地身軀斜飛,問到另一株大樹后,出現在另一面冷冷地說:“在下手中沒有舊器,因此間下占了九成优勢,來吧,咱們在這古林中玩玩。”
  孫護法冷靜下來了,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永旭一怔,訝然問:“閣下,你怎么啦,你早年赶盡殺絕,勇冠三軍的英風豪气到何處去了,怎么在死了四名同伴之后,而且占盡优勢,卻要措命溜走?”
  孫護法心中一動,突然一躍兩三丈,如飛而走。
  永旭不上當,冷哼一聲,向下一伏,驀爾失蹤。
  孫護法運出百步外發現永旭并未跟來,心中一原,在一株大樹后伏下回頭察看。
  林空寂寂,一無所見,側耳傾听,也毫無聲息。
  “咦!這小輩為何不追來?”孫護法自言自語。
  永旭的确不曾追來。
  這种未經整理的原始古林,稍大的獸類在內行走,也不可能不發出聲息,人更不用說,走一步也會發出巨大的聲響,即使是輕功已練王化境,也無法消除触草所發的聲息,除非已練至腳不沾地,飛行絕跡的神仙境界。
  孫護法臉色變了,變得時青時白。
  永旭不來追,問題大了。
  四個同伴皆已斃命,怎樣向首腦們解釋所發生的俗景?
  久久,孫護法一咬牙,小心地往回走,逐村推進時進時停,小心翼翼逐漸回到現場。
  嗅到了血腥,但看不見同伴的尸体。尸体先在草叢下,不走近決難看到。
  附近鬼影俱無,甚至連鳥鳴聲也听不到了。
  孫護法貼近一株大樹下,目光仔細地板視四面八方,連樹上也詳加在看,久久仍一無所見。
  “這小輩可能真的逃走了!”孫護法喃喃低語。
  逃走了便得找到逃走的蹤跡,必須從蹤跡中找出永旭的逃走去向。
  閃至永旭失蹤前的大樹下,目光落在凌亂的草叢,看出永旭是向左走的。
  剛离開樹下,正想循蹤覓跡,右方十余步外的一株大樹后,閃出一個人影,藍光入目。
  在這种充滿危机的情勢下,心情緊張勢所難免,反應出乎本能,行動比意念要快上那么一剎那。
  孫護法緊張過度,眼角發現藍色的身影閃出,不假思索地旋身揮扇,電芒破空而飛,無聲無影,奇快絕倫。
  一聲輕響,飛刀一擊而中,透藍影而過,貫人后面十步外的另一株大樹干內。
  丈余高的橫枝上,出現穿了褻衣褲,右手握著冷電四射的江華劍,左手握著撕開了的衣帶,嘿嘿冷笑的永旭,抖動著腰帶說:“無影刀名不虛傳,天下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世無其匹。可惜,閣下有恃無恐,僅打造了三把而無備份,你沒想到今天竟然三刀落空吧?”
  他的腰帶下面,吊著一個草人,寶藍色勁裝穿在草人身上,在樹后蕩出,由于有及腰野草亂人視線,猝然出現,真像一個真人。
  飛刀穿過處,恰在胸正中,奇准無比。
  孫護法怔住了,倒抽一口涼气,似乎失去了反應力,死瞪著樹上的永旭發呆。永旭飄然而降,一面剝除草人的衣褲,一面說:“閣下今天是大大的失策。其一,你不該妄圖僥幸,想引誘在下追你。其二,你竟然忘了先收回射出的飛刀。翻天王,你也不想想,在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當年殺人如麻的匪首,豈肯就此逃走了事?在下追逐順天王多年,豈是貪生怕死的人?”
  孫護法一咬牙,舉步欺進。
  永旭仍在脫草人的下某,繼續說:“在下料到你會回來送死的。你的四個同伴都死了,你不死就交不了差,對不對?”
  孫護法一聲怒嘯,飛躍而上,鐵骨扇風雷驟發,凌空下搏勢若雷霆,鐵骨扇張開急削而至。
  永旭丟下尚未剝光的草人,一聲沉叱,劍出“万笏朝天”,電芒連續上刺,每一劍皆力道如山。
  “錚錚!”劍扇兩度接触。火星直冒。
  孫護法被震得橫飄丈外,輕靈地飄落,臉色大變。
  永旭也凜然變色,對方扇上的可怕勁道,竟然能抗拒他劍上所發的乾元大真力,不但劍招被限制,而且鐵骨扇依然完整無損。
  他挺劍逼進,沉聲說:“你是在下所碰上的最高明的高手,你比姬家父子的七成太乙玄功更利害。你練的是無量神罡,看來你我將有一場生死存亡的凶險決斗。”
  孫護法嚴陣以待,咬牙說:“無量神罡与太乙玄功皆傷不了你,你練的是何种絕世奇功!”
  “你去猜好了。”
  “我問你,你找順大王為了何事?他何時与你結了不解之仇?”
  永旭本想說出結仇的經過,但呼出一口長气,懶得多說,用平靜的嗓音說:“在下家在四川,四川被你們殺得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百里內只見死尸不見人煙,這就是在下窮搜天下,誓除你們這些元凶首惡的理由。
  “你……”
  “第一個率兵殘破劍州的人,就是你翻天王孫景。”
  “哦!你是劍州人?”
  “第二個血洗劍州的人,就是順天王廖麻子,現在,我總算找到你了。”
  雙方已面面相對,劍扇皆發出奇异的震鳴。
  孫護法的肩并未張開,扇尖前的气流形成看不見的漩渦,可從下面的草梢波動情形看出异狀。
  永旭的劍下草梢,則有節奏地上升、下沉,似乎有一股神奇的無形力道,將草向上拉,再向下壓。
  兩人臉上的情色,皆庄嚴肅穆,似乎每一條肌肉皆凍結了,像是兩座飽經風霜的石人。
  “你有充分的理由尋仇。”孫護法沉靜地說。
  “你承認是翻天王嗎?”
  “正是區區孫景。”
  “順天王躲在何處?”
  “他在等你。”
  “在清慮下院?”
  “不一定。
  “他目下在何處!”
  “隨時可到。在九華,他的太乙玄功第一次失手,那人就是你?”
  “不錯,可惜那晚在下不知是他。”
  “他并未真的失手,因為他倉卒間未能用上全力。”
  “所以在下与他再次相逢,將有一場空前絕后的慘烈決斗。”
  “如果你今天死了,那場決斗就不會有了。”
  “在下今天是死不了的。”
  “你會死的,剛才老夫已經試出你的真才實學,你的神奇絕學,并不比老夫的無量神罡高明。”
  “真的?”
  “立見分曉。著!”
  扇影一沉,龍吟乍起,似乎黑黑的折扇突然伸長了數倍,像一枝長槍般疾點而來,指向永旭的胸口。
  “錚!”劍影一閃,震偏點來的一扇,立還顏色,“長虹貫日”乘隙探人,劍疾吐而出,鋒尖無所阻擋地光臨孫護法的咽喉要害。
  但仍然慢了一剎那,孫護法已及時從劍尖前閃出,人肩俱進斜撞而人,一聲异嘯,扇張開了,削向永旭的右脅肋,快如電光一閃,扇所經處,草葉紛飛。
  永旭不敢大意,也不能閃避,閃避則失去先机,勢將被對方乘勢放膽狂攻。
  他扭身沉劍,硬碰硬招出“大鵬展翅”,一聲吳震,劍扇再次接触,溜出一串火花,雙方都快,而且全力施展,功力相當,震撼力空前猛烈。
  兩人皆被震飄八尺,憧折了不少野草。
  一聲沉叱,永旭再次狂野地扑上了。
  力与力的拼搏,每一招皆是致命的一擊,兩人就在這林深草茂的叢莽中,展開了空前猛烈勢均力敵的慘烈惡斗,几乎把五丈圓的地面夷平,連附近的參天巨木也被波及,留下了不少扇創劍痕。
  好一場生死存亡的決斗,罡風呼嘯,劍气漫天。
  各攻了三五十招,优劣將判。
  孫護法大汗淋漓,身法慢下來了。
  相反地,永旭勇悍如獅,劍招如滾滾江河綿綿而出,攻得更狂、更野、更狠,主宰了全局。
  一聲沉叱,劍虹棋人重重扇影,乍吐乍吞,擊破護体罡气的尖厲嘯聲惊心動魄。
  扇影乍斂,孫護法飛退丈外,身側恰好有一株大樹,猛地身形一扭,門在樹后。
  “噗”一聲響,劍跟蹤削去,砍在樹干上深人五寸,枝葉搖搖。
  孫護法右腰出現血跡,抓住机會從樹的另一面閃出,大喝一聲,扇閃電似的敲向永旭的左肩。
  永旭的劍百忙中來不及拔出,身陷危局。
  他不再拔劍,順勢便響樹的右側。
  身形貼樹倒下,便間不容發地避開了一擊。這瞬間,他扭身起腳,“噗”一聲響,靴尖踢中孫護法的右小臂,有骨折聲傳出。
  “哎……”孫護法惊叫,向后飛退。
  永旭挺身而起,拔出劍飛躍而進,劍出“天龍行雨”,凌空下搏勢如狂風暴雨,聲勢之雄,令人心涼膽跳。
  但扑下之勢表面看似乎凶猛快捷,其實并非疾扑而下,似乎有一只無形的巨手,托著他的身軀向前送,并不受引力所左右,似乎他的雙腳可以任意落向擇處。
  孫護法的右手已舉不起來,鐵骨扇反而成了手中的沉重負擔,看到扑來的永旭怪异的身法大吃一惊脫口叫:“平步青云!宇內三仙的傲世絕學……”
  叫聲中,人滾倒在地,連滾三匝脫出險境,再斜竄而起,居然能竄出兩丈外,閃在一株大樹后。
  永旭到了,咬牙切齒沖到。
  “住手!”孫護法厲叫。
  永旭止步沉聲問:“你有話說?”
  孫護法痛得冷汗直流,臉色如厲鬼,右手握不住折扇,扇跌落在腳下。右腰的血跡不斷在擴大,脅衣一片猩紅,可能傷及內腑。
  “你……你是哪……哪一仙的門人?”孫護法強忍痛楚問,呼吸不平靜,喘息聲已表示气功將散。
  “你不必再問了。”永旭冷冷地說。
  “你姓周,是宇內三仙的門人。”
  “不錯。
  “記得在劍州,順天王唯一未攻下的村庄,是劍州郊外一座山下的周村。……”
  “你總算記起來了。”
  孫護法長歎一聲,痛苦地說:“三年前,清塵道長曾經發現三仙在茅山一現仙蹤,老夫知道他們在劍州曾經幫助一座村庄,多次擊退順天王的兵馬。老夫當時曾經飛束傳信,邀請順天王赶來殺他們報仇。可是他們一出茅山,便失去蹤跡。我該死,我該當机立斷,請清塵道長出動教中高手,一舉除去三仙永絕后患的。”
  “那時,順天王躲在天台姬家,遠水救不了近火。”永旭咬牙說:“清塵道長,是你們的會首嗎?”
  “是又怎樣?”
  “准備在南京造反?”
  “咱們為何不反?”孫護法厲聲說:“你到各地村鎮去問向看,哪一家的壯丁一年到頭能平平安安在家過日子?你知道每年的語役有多少?前年秋后,稻子剛收,句容縣共征集八万六千人,遠至徐州府挑黃河。來回將近四月,死掉一千六百余人,返家后每人發給十二兩工銀。閣下,如果輪到你去毫無代价的勞役四月,你受得了?何況本縣的工役,几乎三天兩天就有一次。連一個大戶人家修墳,也得由縣里指派了役自帶膳食去听候使喚。告訴你,只要我孫景還有一口气在,我絕不會放棄造反的念頭,而且不死不休。”
  “你……”
  “你知道清塵道長的身世嗎?”孫護法厲聲問。
  “抱歉,在下只知道他是白蓮會的余孽。”
  “他是鄭百祿的后裔,鄭百祿是明王的八驍將之一。”
  “哦!彌勒教的人大急先鋒之一。”
  “想當年,香軍的八大急先鋒,都是抗元的英雄豪杰。小明王被朱元津暗算之后,鄭百祿轉投張士誠,張士誠蘇州被俘,自殺于南京,所有的部將,皆被遣送至浙東,鄭家一門老小也在其中……”
  “你不要說了。”永旭不胜煩惱地說。
  “你是不想听呢,抑或是不敢听?”孫護法問。
  “你……”
  “浙東有兩种見不得天日的人,你知不知道?”
  永旭的劍無力地下垂,臉上的殺气徐徐消出。
  孫護法毫不放松,咬牙切齒地說:“九姓漁戶,是陳友諒那些人的后裔;墮民,是張士誠那些人的后裔。他們在朱家皇朝的心目中,已經是比畜牧還要低一級的人,千年万世不許翻身的賤民。你說!他該不該造反?他該不該重建香軍?你說呀?”
  永旭死死地盯視著對方,上齒緊咬著下唇,久久,方沉聲問:“你和順天王也是九姓漁戶?也是墮民?”
  “當初起事的首腦人物,十之八九是家破人亡之后,被增勢所迫不得不挺而走險的,你要不要听老夫把他們的悲慘往事說給你听?”
  “這……這并不是理由……”
  “你的口气軟弱了。”孫護法說,身形一晃,搖搖欲倒:“我們造反是被迫的,這与宁王造反的目的完全不同,手段也調异,這就是咱們不愿与宁王同流合污的用意所在。順天王這次赴九華聲稱赴宁王府投靠,主要的用意是希望吸收大魔大邪兩方面的人才,也想乘机窺探宁王府的虛實意向。沒料到意外地殺出你這個神龍浪子,九華之謀功敗垂成,反而成全了宁王府漁人得利,見利忘義的李天師目光如豆,宁王志大才疏言過其實,拒絕与咱們合作,他這次舉兵必定是自掘墳墓,敗亡有期。閣下,因有你的介人,咱們所受的挫折极為沉重,眼看根基暴露,霸業成空,我与你勢不兩立,恨比大高。你上吧,老夫仍可一戰。”
  孫護法吃力地伸出左手,五指伸縮如同巨鉗開合,吃力地舉步邁進,臉色猙獰可怖,一面迫進一面又說:“大兵所及,風云變色,燒殺劫掠勢所難免。古往今來,每次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你們只知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老夫与順天王成功了,朱家子孫成為走狗,你敢找老夫報仇?你沒這個种。”
  砰一聲響,孫護法失足栽倒。接著掙扎而起,瘋子似的向永旭沖來。
  孫護法血染腰胯,右手骨折,但仇恨竟能支持著他不倒,倒下仍能站起來。
  永旭心中甚亂,他想起冷較勸他的話,而孫護法那些不無道理的話也令他心動,心中天人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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