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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在殘破的地底宮殿中,下沉的大地形成巨災;大部份地底通道被毀,也開辟了不少新的通道,象一個被搗毀了的螞蟻窩,幸免于劫的人畜,在瘋狂地尋覓出路。
  這一條通道上,吃血六煞和老花子狹路相逢,巴山人猿适逢其會到達,人獸面面相對了。
  吃血六煞出聲喝問,巴山人猿自不會回答,它將兩腳的人類恨死了,作勢扑上。
  人猿的巨爪,伸向石縫,一發之差,便可触及躲在石縫中的老花子腰肋了。
  老花子留意著喝聲發起之處,沒想到壁根下伸來了巨爪,地道中太黑暗,怎想到有巨獸潛伏呢?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吃血六煞已等得不耐煩,他自恃功力奇高,不怕任何人向他挑戰。
  “嚓”一聲響,火摺子擦亮了。他也怕有人乘机暗襲,火光一現,便向旁拋出。這家伙膽子夠大,也相當机敏。
  火沼子划出一道光弧,拋向巴山人猿。
  吃血六煞目力超人,火光一現,便看到了八尺外獰惡凶猛的巴山人猿,不由駭然惊叫出聲。
  火摺子拋到,火光乍現,救了老花子一條老命,危极險极。
  巴山人猿就怕火,雖然火招子的火光微弱,它也有點恐懼,縮爪伏地向旁一閃,一聲咆哮疾沖而上。
  火光一熄,吃血六煞心膽俱裂,他沒見過巴山人猿,那巨大、沉重、猙獰、凶猛、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嚇得他凶焰盡消,几疑鬼怪出現,遇上了山魈木精,一聲不吭,扭頭撤腿便跑。
  老花子在壁縫里,也看清了人猿,更看清了人猿的巨爪,是在近腰肋處挪開的。惊得渾身顫抖,手腳冰冷。他暗叫了一聲“僥幸”,心說:“老天!要被這畜牲抓著,焉有命在,窄洞中相遇,如同鼠斗于窟,力大者胜;這孽畜可生裂虎豹,力大無窮,非人所能敵;七煞几個老匹夫,這次該完蛋了!”
  耳聞厲吼聲和沉重的足音,愈去愈遠,他抹掉額上冷汗,向相反的方向急急逃命。
  大殿之中,天毒冥神和藍衫隱士忙了許久,清理出一重門戶,到了一條通道上。天毒冥神拍掉手上灰土,道:“抱歉,伯升兄,你不該到我這陵墓中來,明知我不會出山的。目下可好,大地震毀了我的基業,能否活著送你出困,難以逆料,也許你會陪我埋骨于此。”
  “也許外面并未損坏哩!駿兄。”藍衫隱士說。
  “大殿大部震毀,外面豈能幸免?”
  “外面走道窄小,抗力應該禁受得起,兄弟相信定能出困,駿兄對門戶定然熟悉羅!”
  “這陵墓愈往下愈复雜,有些地方我還未摸清,花去五十余年時光,僅知道上層一些重要處所,這一帶我是熟悉的,就怕通道全垮了,一切成空,只有死在這儿。”
  “里面有食物么?”
  “食物倒有。”
  “咱們費些工夫,如地道垮了,咱們挖一條通道。”
  天毒冥神哈哈狂笑,笑完說:“老兄,你知道這儿距地面有多深?”
  “不會超過十丈。”
  “見鬼!進入外廊也不止十丈。這儿是殿堂,山勢向南斜移;你從外面陵側通路進入,陵下就是外廊,向內走里余,已進入南峰之下;老兄,你說距地面有多深?”
  藍衫隱士倒抽一口涼气,說:“那……那咱們豈不完了?”
  “不見得。當然啦!這里面通道密如蛛网,如果全被堵死,不完也不成。但我相信,花費一些時日,向各處試探,定會出困的。”
  “你還打算重整基業么?”
  “恐怕力不從心了,我的人恐怕全埋在里面啦?”
  “到我的住處去吧!白鹿原是人間樂土。”
  “不必了,我該老死在這儿。”
  “為何不到江湖走走?”
  “山海之王已長埋地底,世間已無我的敵手,何必在莽莽江湖鬼混?我該珍惜羽毛,保全此生令名。”
  “你錯了,目下江湖大亂,高手輩出,該到江湖一震雄風了,我不相信你是自甘寂寞之人,也不愿与草木同腐,是么?”
  “免了!日后再說吧,”
  兩人賂加拾奪,沿通道急走。天毒冥神手中,有一顆雞卵大的珠子,發出朦朧的青芒,象是磷石,光芒不強,但可分辨丈內之物。
  走了二五十丈,共繞了五條殘破的通道,左折右盤,中間共救了五名重傷的大漢。天毒冥神吩咐他們先到大殿休養,找到出路后再帶他們出困。
  雖則大部地道已經堵死,但仍有空气流通,可見這地下宮殿建造之巧,也定然有特殊的通風設備。
  兩人一面走,一面搬動土石,清出可以通過的道路,不久到了一處半倒的石室旁。
  天毒冥神正在搬動一方巨石,并未注意石室。藍衫隱士不經意地向室中探頭一看,瞥見一道朱漆木門,門已支离破碎,可以看到門后的通道。
  他忘了天毒袂神不可亂闖的囑咐,信步向那儿掠去,足一點室中石板,縱向破門。
  天毒冥神耳目极靈,身后衣袂飄風之聲,他倏然回頭,突然大叫道:“伯升兄,快退!”
  可是晚了,藍衫隱士已落下門邊,“轟隆”一聲,腳下一沉,兩邊石壁受震,轟隆隆暴響中,垮下了。
  天毒袂神退得快,可是隆然之聲此起被落,煙塵滾滾中,他只感到腳下一虛,也隨著沙石墮下了坑底。
  幸而他身手超凡人圣,提气輕身在沙石之上墮下,降下兩三丈,突見壁間現出一間尚算完整的石室,便手足齊拍,人已穿人石室中。
  接著煙屑四起,上面洞壁紛紛倒塌,將石坑掩埋住了,聲勢惊人。
  天毒冥神惊魂初定,高舉明珠沿石室的另一端通道,一面走一面說:“老段這次准完了,地層已松,他卻亂闖,不死何待?我欠他一份情,該早告訴他的。”
  正走間,前面突發現了足音。他煥然站定,喝道:“誰在那儿?”
  足音倏杳,有個蒼老的嗓音在前面轉角處叫:“誰?報名。”
  天毒冥神一听便知不是自己人,沉聲道:“閣下是誰?為何不先報名號?”
  “不适之客。你是不是陵墓主人的手下?”
  “你是由東南角侵入陵墓的兩個人?”
  “正是,閣下是誰?”
  天毒冥神徐徐舉步,取下了背上的降魔杵,冷哼一聲,徐徐發話道:“你們知道冥神佳城的規矩么?”
  “當然知道。”
  “你們不怕埋骨冥城?”
  “老夫与陵主馬老兄有交情。”
  “為何不先一日投貼?馬陵主不認識你們。”
  “見面自會知道。”
  “你給我滾出來。”
  “尊駕是淮?”
  “鏊齒之殿,冥神佳城的主人。我,天毒冥神馬駿。”
  人影乍現,轉角處現出了衣衫破碎,狼狽万分的左曲老,站在那儿呵呵一笑,說:“呵呵!駿老,久違了,別來無恙,太久了?可認得賀蘭山施威么?”
  天毒冥神迫近至丈外,屹然而立,冷笑道:“果真是不速之客,二十年了,你的左手還沒醫好?”
  “見笑了,駿老,再次打扰貴陵,恕罪!”
  “左殘廢,老夫記得,早年你在老夫面前,似乎并不敢公然呵呵狂笑哩!你那兄弟施猛呢?”
  “呵呵,中了你的埋伏,永埋地底了。不錯,早年施某有求于你,不得不小心下气……”
  “如老夫所猜不錯,這次你來,仍然有求于我。”
  “實不相瞞,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正是此意。”
  “是打主意再偷老夫的毒物么?”
  “咱們都老得快找閻王攀親了,說偷,你好意思?此來特專誠情商,借寶物一用。”
  “免談!你給我快滾,休惹我生气。”
  左曲老臉上神情曖昧,眼中透出陰險之光,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駿老,在下前來情商,何必見面即惡顏相向?至少早年咱們曾有些少交情,不該如此相待,說不過去吧?”
  “哼,与你這种行徑鬼祟,明險毒辣的人,沒有交情可言,別忘了,老夫曾有一段時期,要取你的性命。”
  “施某并未或忘,只是不愿計較。”
  “哈哈!計較:你又大言了,你自問接得下我三杵么?”
  “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閒話少說,我兄弟因遇上了最厲害的仇家,特厚顏登門情商,借寶物一用。”
  “少廢話!你快滾,目下地道封閉,連我也不易脫身,饒你擅自闖陵之罪,覓路逃生去吧!”
  左曲老仍無退意,泰然地說:“駿老的黃梁暗香,乃是罕世奇毒。施某的仇家功臻化境,不畏奇毒,近身下手极為困難,故須借重黃梁暗香,任何時辰皆可下手。事成,施某當以武林至寶玉麟丹相酬。只用一次,用后立即完璧歸趙,決不食言。”
  “哈哈!借給你為害江湖?你未免太天真了。”
  “施某以至誠相懇,尚請俯允。”
  “少生妄想。你走是不走?”
  左曲老沒有絲毫退意,道:“駿老的黃梁暗香确是天下至毒之物,只消嗅入鼻中,便立即昏睡,至死不醒。不知駿老可曾攜帶在身?”
  天毒冥神拍拍怀中,冷笑道:“在這儿,這一輩子你別想。”他舉步徐徐迫近,降魔杵前伸,陰冷地又道:“你敢說不走兩字,老夫要將你打成肉餅,走是不走?”
  左曲老惶急地退向沙石零落處通道旁,搖著右手道:“駿老請息怒,有話好說,該有個商量……”
  “沒有商量。”
  “好好,不商量就拉倒……”他被巨石一絆,搖晃著站穩,又道:“駿老,別欺人太甚,你……”
  聲未落,他又被碎石絆倒。
  天毒冥神正自鳴得意,先聲奪人,把這個一代凶魔老殘廢嚇得如此狼狽,該他得意啦!他左手食拇指舉著珠,右手的降魔杵支地,昂然跨前兩步,迫近了左曲老;左曲老還在掙扎著撐起,慘兮兮地。
  天毒冥神得意已极,突然張口大笑:“哈哈……”
  笑聲剛出,身后一堆亂石中,無聲無息地飛出三道淡談灰影,成品字形急射而來,控制住三尺見方的范圍。地方太小,即使是發覺了,左閃右避上縱下伏,皆難以全部避開。
  這是左右二曲最歹毒的暗器,蘸有陰蜮血的飛電鑽。上次他兩人暗算山海之王,大白天,山海之王也未能避開,可知這玩意夠厲害;体積不大,飛行時飛旋而進,無一絲風聲發出,專破內家气功,此風亦無法反震,听風辨器術完全無用,悄悄在身后下手,比聲音快得多,端的万無一失。
  天毒冥神做夢也未料到背后有人暗算,眼看毒鑽將透心而過。幸而天不絕人,笑聲一出,降魔杵原點在一塊石角上,身軀一動,降魔杵一側,滑下右角,身軀亦隨之一晃,向右一歪。
  “得““嗤”兩聲輕響,奔背脊那枚飛電鑽,釘在左肩琵琶骨上,向下方那枚,擦肋狐皮而過,未傷皮肉。
  接著“嗤”一聲,左面那枚貫入對面石壁之內,好渾雄的勁道,暗算的人已用上全力。
  同一瞬間,亂石堆中出現了右曲老施威,他狂叫:“倒也!倒也!”
  左曲老也一躍而起,向前急扑。
  天毒冥神只覺琵琶骨一麻,渾身气血渙散,大吼一聲,扔杵便倒。
  倒下的瞬間,他手中的夜光大珠向左曲老扔出,人向亂石堆中急射。
  左曲老相距過近,避已無及,珠擯左肩而過,惊出一身冷汗,只覺肩上熱辣辣地,幸而未傷肌膚。
  他知道天毒冥神身上之物,任何物件皆有奇毒,沾者必死,所以失惊。
  “啪”一聲響,珠撞在石壁上,碎如粉末,黑暗籠罩著一切。
  地下只有降魔杆,天毒冥神不見了,黑暗中,牆角里傳來虛弱而冷酷的語音:“這是千年异种短蛇珠,一絲粉末入鼻,你們死定了。”
  左右二曲心中大惊,但仍不死心,屏住呼吸循聲源扑近牆角,兩支佛手筆猛砸而下。
  且說山海之王和如黛的事。
  他抱著如黛在寒流中潛泳,一只手須掩住姑娘的口鼻所以兩只手都沒空,而他的右腿被僵尸所抓傷,尸毒雖無法侵人他的內腑,但仍在傷處滯留,冰冷地有點發僵。這一段時間,一直為生死存亡而掙扎,他無暇運功將毒迫出体外,行動不靈光。所以他實際上只能用一只半腿潛泳,可見十分吃力。
  雖只有一只半腿,仍然速度奇快。他心中暗暗著急,如同有千万條毒虫在他心坎里殘酷地爬來爬去。
  他已感到血脈遲滯了,頭腦開始昏眩,耳中“嗡”一聲万籟俱寂,可怕的沉靜;也就是說,他支持不到片刻了。
  在行將昏厥前的片刻,突然水聲驟響,水花四濺;他沖出水面,滑上了一段斜坡。
  他趴伏在地,左手仍然挽著姑娘,呼出一口污濁之气,拼命吸入冷澈心脾的清新空气。他得救了!
  水仍急劇地上漲,片刻間又淹到他的下身。他不管如何疲憊,抱起姑娘撤腿狂奔。
  黑暗中,他終于分辨出地道是向上斜升的,以常情論,水是無法追及他了。他一面走,一面沉重地叫道:“如黛,如黛,你能听到我的聲音么?”
  姑娘的生命力出奇地強韌,竟未昏厥,只是已奄奄一息,略一扭動身軀,表示她仍然活著而已。
  他放了心,取出了龍犀珠,光芒乍現,看清了石洞的形狀。原來還是那黑色的怪洞,他認為凶險莫測的怪洞;可是卻一無凶險,沒有絲毫崩裂的形跡。
  洞向上曲折而升,走了三五十丈,分成兩條,右向上升,左稍向下降。他毫無選擇的余地,唯一的路是上升,下降准被淹死;因為寒水巨流仍在沿洞上漫,似乎來勢加快,響聲可聞了。
  他向右面黑洞發足狂奔,走對了,水一到岔道,便流人左岔道洶涌而去。
  有珠光照路,他強拖右腿,一跛一跛地急奔,速度仍快捷無比。
  地道突然不再上升,分成無數岔洞,石色漸變,從黑色變為有光澤的青岩,再變花崗岩,最后變成赤褐色,已可看到崩塌的慘象,幸而并末完全堵死。
  他已無暇細察,只消有路便走,急如星火,他要找地方將姑娘安頓。
  前面現出了倒場的石壁和石牆,他知道,已到了地下宮殿的上層,也就是他第一次落下獸窟的地方了。
  穿越了不少破壁,鑽過了不少夾縫,找不到一處可容身完整石室,他暗暗焦急。
  他耳目极靈,突發覺一道三寸寬的石縫中,傳來兵刃碰擊石壁的聲音,同時有咬牙切齒之聲。
  不用猜,那儿有人搏斗。他心懸老花子的安危,驀地收了龍犀珠,向石縫中大吼:“什么人,報名號。”吼聲中,他已將姑娘背上。
  外面正是左右二曲.他倆扎向牆根,佛手筆齊下。豈知天毒冥神鬼靈精,他倒在另一面亂石中,向牆根發話,以剩余的功力,立由牆根用上了借物折音絕學,將音折向傳出,他妄用真力,軟倒在地。
  佛手筆擊中牆根,沒有人,兩老鬼吃了一惊,正想擦亮火折子找人,山海之王的吼聲已到。
  “是那小狗,糟?”左曲老惊叫。
  他听出山海之王的口音,山海之王也听出他的口音,突然大吼道:“原來是你兩個老殘廢,你走不了。”
  接著一聲長嘯,“轟隆”一聲,他將牆推倒,向里便扑。
  左右二曲魂飛天外,早逃之夭夭了。
  石牆倒塌,大地輕微地震動,四處皆傳出沙石墮落聲,一塊大石撞上了天毒冥神的大腿。
  他功力已失,渾身發麻,雖已吞下了解毒奇藥,但功效不大,不對症嘛!大石一撞,痛得他“哎”一聲大叫。
  “誰在這儿?”山海之王問,貼在石壁上戒備。他已听出不是左右二曲,而是一個虛弱的口音;
  “我……”天毒冥神英雄末路,有苦難言,他已听出就是被困火网,地層突然崩陷,跌入一個從未被發現的地穴,失去蹤跡的山海之王,心中暗暗叫苦。
  山海之王知道對方人已垂死,但敵我不明,他怕左右二曲躲在一旁,用飛電鑽暗中下手;便說:“你受傷了么?”
  “我中了右曲老這殘廢狗的毒藥暗器。”
  “糟!那老狗的暗器,沾有陰蜮血,可化骨肉。你別動,我有解陰蜮血的解藥。”
  他一閃而至,一面解革囊取祛毒歸元散,一面抬頭向四周戒備,用目光搜尋左右二曲的隱匿處所。
  他遞兩包歸元散与天毒冥神,壓低聲音道:“快!一包內服,一包以一半敷創口足矣:我也曾挨了那老狗一枚飛電鑽,全杖這藥救得性命。”
  說完,站起了,向黑暗中沉喝道:“老狗才,你躲不了,太爺抓住你,要活剝你兩個老殘廢報一鑽暗襲之仇。”
  天毒冥神接下藥,略一遲疑,但听說是陰蜮血,吃了一惊,他是毒藥大行家,當然知道厲害;反正也沒有解藥,死馬當作活馬醫,服下再說。
  藥一下喉,他知道有救了,對山海之王這种不問對象,而慨贈武林圣藥的磊落行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面掙扎著坐起,伸手剝掉狐皮外衣,反手至背上拔出了飛電鑽,敷上藥末,一面用虛弱的嗓音道:“老弟,你該問清我是誰。”
  山海之王已听到遠處有衣袂飄風之聲,便轉頭急急地說:“管你是誰?反正人受傷,我就得救你。”
  聲落,人已飛射三丈外,向衣袂飄風之處追去。
  天毒冥神被這短短的三句話,直敲入他的心軟,只覺渾身神經一震,想起一生的行事,他只感到渾身冷汗直流,心洶涌。他呆了呆,脫口叫道:“老弟,且等等,我……”
  可是山海之王已不知到了哪儿了,聲息俱無。他驀地一咬牙,將飛鑽納入怀中,半包祛毒歸元散也收好,坐下開始行功迫毒,自言自語地說:“我一生行事,可曾想到了這三句簡單而明确的話?沒有!我欠了他一輩子的情,我要找到他,交他這個朋友;得一知已,死而無憾,但愿他平安無恙。”
  飛電鑽被琵琶骨擋住,他的功力超人,外傷算是小意思,可怕的是毒。他先前已服下了特制的解毒丹,一時可保無虞,歸元散入腹,內外雙管齊下,經他以真气驅藥一迫,功力全复,不久便霍然站起,找到他的降魔杵,沒人暗影之中,找尋山海之王去了。
  山海之王追蹤左右二曲,岔道太多,亂石塌牆阻道,不久便失去他們的蹤跡。其實他在留意可容身的石室,并未真正要追兩個老殘廢。
  不知走了多少路,終于讓他找到了一處倒還完整的通道,末端有一扇虛掩的石門。
  他心中狂喜,扳開門進入室中,順手掩上門,取出龍犀珠。珠光一現,他大喜過望。
  這是一間一無所有的石室,可是竟有一頭花豹在內,珠光一現,花豹一聲咆哮,猛扑而上。
  “有食物了!”他喜惊地叫,一掌虛按而出。
  花豹半途墮地,皮毛無損,但腦部碎成糊狀,砰然一聲落下,四爪略一抽搐,便無聲地死去。
  他將姑娘解下,放在死豹旁取暖,轉身走出石室,推倒了几座石牆,將進入通道的路全行堵死,搬了一塊千斤巨石入室將門堵死,將珠擱在石上,開始檢查姑娘的情況。
  經過了多次凶險,毒侵水侵,惊恐一再襲擊,姑娘已瀕臨生死邊沿,除了一絲游气,和一點靈智之外,与死人相去無几了。
  她手足僵硬,已被寒冷凍成麻木狀態啦:
  他三不管先給她吞了一粒雪參寒魄回生丹,將她的濕衣全褪了,自己也將身上的零碎卸下置在身旁,只剩下汗褂,將她抱入怀中,運起他所練的奇特神功,一面將先天真气向她口中度去。
  足足行功一個時辰,右腿的尸毒全被軀出,渾身溫熱,霧气蒸騰。
  姑娘漸漸恢复溫暖,一線生机重回軀体,曾一度昏黑行將失明的眼睛,又恢复了光輝。
  山海之王已改用內力吹气之法,抱著她雙掌以一縷真气,注入她的靈台与命門,推動她体內的气血。她經脈已被制住,僅有一縷气血運行,所以他不敢運功,順乎自然緩緩導引,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极長的時間。
  他心無旁鶩,閉目垂帘坐相庄嚴,如同一座化石,靜靜地行功,已進至物我兩忘,六合歸一的化境了。
  姑娘在一個時辰之后,已完全清醒過來,當她在珠光閃耀中看清了當時情景時,只覺心潮澎湃,倩難自己憶起。
  依稀,當年的情景回來了。
  是的,今日的情景,与三年前神魔洞的遭遇,太象了,太不可思議了。
  抱著她的人,仍是她的云哥哥,他那壯實的胸膛,曾經是她的感情之岸,她曾在這完全幸福的岸中,幻想過無數甜蜜的夢,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象是她自己軀体最重要的一部份。在上千個漫長日夜里,她失去了這一部份,久違了!軀体的重要部份失去,人怎能活下去?
  謝天謝地!她拾回了她失去的軀体了。眼前,是他壯實的胸膛,那令她在丈內就可知道的奇异体味,他身上每一條肌肉,她都熟悉得閉著眼可指出它的特點。
  是的,她終于親眼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了。這儿是她可以躲避一切危難的安全港灣,是她傾訴心靈語言的幸福小天地,是那么真實,那么清晰,不會是在夢中了。
  她抬起頭,從他的一雙溫柔文靜的修眉,直至他的胸膛与奇壯的肩臂,看得极為仔細,看得那么貪婪,似乎她要數清他身上的每一顆細胞,也象在求證他是否真實。
  千真万确,他是真實的。
  不同的是,他的頭發太亂,而且留有不倫不類的八字卷胡,而且比從前更壯實。
  确是有點不同了,從前,他是個好洁的人,他的黑漆長發,是她親手替他梳洗挽結的,他的衣著是她親手浣洗的。這是她极為樂意,寄托無盡情意的工作。假如沒經過太白山庄那場劫難,她怎會允許他淪落成叫花子一般的?他又怎能不情意綿綿地請她親手拾奪的?
  她只感到眼前模糊,兩行熱淚悄悄地流向腮邊。漸漸地,滲濕了她赤裸的胸膛。
  她輕輕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心中在暗叫:“哥,我們多可怜哪!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蒼天對我們太殘酷了。我要永遠离開你了。往事如煙,當你恢复記憶時,只能在夢中追憶我了,但愿人死后有靈,我便可在冥冥中追隨你了。”
  她用僅有的气力,緊緊地抱住他,消瘦的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三年多的痛苦与辛酸,化成淚水泅泅而流。
  熱淚象泉水般涌流,漸漸濕透了他的胸膛。
  他從物我兩忘中歸回現實,心中一怔。他記憶失去之后,對男女之間的复雜情緒,茫然不解,腦中象一張白紙,一無所知,無法体會她目前的感情。
  驀地,她輕輕地顫聲呼喚:“云哥哥,云哥……”
  呼喚聲似乎來自遙遠的天邊,愈來愈近,充滿了無盡的情意,無盡的思念,并摻入了一絲淡淡哀愁。
  他如被雷擊,眼前升起了凌亂的景象,有千万道電光在虛無的天宇中閃亮,震撼著他神經。他突然一蹦而起,雙臂抓住姑娘的雙肩,目中現出狂亂的火焰,脫口大叫:“黛……黛妹……”
  姑娘被抓得渾身發軟,但她忍住了,卻尖叫道:“云哥,我在這儿,云哥哥……”
  他的目光,被她的叫聲所吸引,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神魔洞的情景,象天宇中的一道靈光,突然照亮了他腦中的一處黑暗的角落;象在他布滿陰霾的靈台上,投下了一線光影,這線光影,拉回了他已遺忘的一段記憶,神智倏清。他突然將她抱人怀中,激動地叫:“黛,是你么?”
  “哥,是的,是你的黛。”她深情地呼喚。
  “啊!我記起來了,我想起來……”
  “哥,你記起什么?又想……”
  “別扰亂我的思路,讓我細想。我記得,我們掉下一個奇冷徹骨的水潭……”
  “那是寒水潭。”她喜悅地接口。
  “后來有人用磷光石放下潭中,我破壁帶你進入一個地道里,你冷得快僵了,我用真气替你驅寒。啊!多象目下的情景?”
  “是的,那次我們……”
  “后來,來了一頭巨獸……”
  “那是龍犀。”
  “是的,龍犀,我用伏鰲劍飛擲,將龍犀擊斃。你醒來了,我們……”
  他激動地俯首吻她,她軟倒在他怀里。良久良久,他偎在她頰旁,續用奇异的嗓音往下說:“啊!我,我真不該欺負了你,我……”
  “哥,不是你的錯。從那時起,我們是夫妻,兩顆心合而為一。哥,你后悔么?”
  “不,我害怕,心中一直有一個結纏住難解。后來,我記得我們有了兩顆龍犀珠。在龍犀珠的頭甲中,還收服了兩頭……”
  “神蝠,也叫吸血神蝠。”她接口。
  “是了,我們叫它們為大蝠小蝠,它領我們出了神魔洞,我擊敗了白骨神魔,以后……以后……”
  “以后,我們到伏牛山庄,助芸姐報仇,殲伏牛五霸……”
  山海之王搖搖頭,苦笑說:“我記不起以后的事了。我記得,我還用龍犀角做了一把輕靈的寶劍。”
  “叫龍犀劍。哥,你說過的,那是我們的定情禮物。”她羞怩地輕說,偎緊了他。
  “黛,劍呢?”他問。
  “我在太白山庄被擒,劍已落在武當派之手了。哥,別怪我,我……”
  山海之王哼了一聲,道:“武當派,好!他們將得到報應。黛,不必介意,我會取回我們定情之物,親自替你佩上。”
  姑娘黯然一歎,幽幽地道:“哥,謝謝你,可惜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我……”
  山海之王悚然一惊,回想到她的危机,急聲道。“不,你不能死,我們的生命是相依的,我要用真元度命術救你。”她猛力掙扎,尖聲叫道:“不:我宁愿早死,你已經將我記起,我死而無憾,我——”
  他緊抱住她,急聲叫道:“不成,我不許你有任何怪念頭。”
  她淚如雨下,顫聲道:“哥,你有許多大事未了,不可自損万金之軀。哥,答應我臨死前的請求,不然我會自絕,免得同歸于盡。答應我不用真元度命術,我會平靜地与你永別;直至最后一刻,我會輕喚著你永別人間。你如果不應允,我會痛苦地嚼舌而亡,含恨以終。”
  他一向未流過眼淚,這時淚如泉涌,抱住她飲泣。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他只覺万念俱灰,痛苦得渾身痙攣。
  “黛,黛……”他咽哽著輕叫。
  她臉上綻起稀有的微笑,輕問道:“哥,我還有多少時辰可与你在一起?”
  他心痛如割,不忍回答。經過地道中的中毒和惊恐,原可活五天的她,已經油盡燈枯了,絕不可能拖延十二個時辰了。算起來,今天已過了三天,應該還有兩天的壽命,加再上藥力和人參的支持,她該共有四天可活。可是經此變故,她透支了精力,只有一天可活了。在他替她用真气導引之時,已經發覺了這殘酷的事實,不然怎會花掉一個時辰以上的行功時間?
  他不能回答,這殘酷的答案卡住了他的咽喉。在他沒憶起神魔洞的往事之前,他對她并無印象,將信將疑他自己的身份。但拉回了那段他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往事記憶,他比以住更愛她更疼她,他怎能將這慘痛的事實告訴她?他拼命吻她的雙頰,兩人的淚摻合著,他顫切地低喚:“黛,別迫我,我受不了,我……我要瘋了,我……”
  許久,她已有點明白,平靜地道:“哥,在這期間,請別离開我。”
  “不,我要放手爭取時辰,就是毀滅宇宙,亦在所不惜。鐵爪神鷹定然還在陵墓中,你可在這稍候,我要爭取無數剎那,找他要玉麟丹。”
  “哥,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世間絕無起死回生的仙丹,玉麟丹絕救不了生机已絕的人。”
  “我絕不放過任何希望。”他堅決地說。
  他扶她坐下,脫下汗褂替她披上御寒,自己將濕衣穿上,結束停當,將包裹打開。
  他心中焦急,兩個包裹全散了,珍寶囊的袋口松開,珍寶流散地面。
  他取出自己包裹內的衣衫和一塊豹皮,在地上攤開。江湖人的包裹和革囊,由于必須食風露宿,彬風沫雨,所以有一條不成文的法規,便是內層定然用防水油綢包緊,所以不怕水浸雨淋。
  他將姑娘安置在豹皮上,替她穿上寬大衣衫,要她好好躺下養神,神色凜然地說:“黛,相信我,即使是任何不幸光臨你我的身上,我會無畏無懼地承受;千万不可妄生他念,惟有你能給我信心,令我有勇气承受一切危難,如果你……”
  姑娘太了解他了,槍著說:“云哥,我等著你回來。”
  他深情地吻她,千言万語,全在這一吻之中。
  他將龍犀珠納入怀中,將巨石靠在門上,用手頂住,人用縮骨功擠出門外,手一松,巨石將沉重的石門頂住了。
  他從亂石叢中鑽出,橫定了心,手擎龍犀珠公然現身,他要引天毒冥神和鐵爪神鷹出面。
  他形如瘋狂,但心中极為冷靜,右手運神刀刻石為記,以免迷失如黛所居的石室。
  他身形如電,見路即走,象一頭瘋虎,神情极為可怕。這時如果有人招惹了他,那情景真夠瞧的。
  不久,到了一處塌陷了的石室附近,便听到轉角處呻吟哀叫之聲。
  他飛掠而進,從石隙中鑽過,向右一折,便掠出轉角。珠光照耀下,他看到了窄小的塌牆下,一頭垂死的巴山人猿,正掙扎著迫近了吃血六煞。
  吃血六煞倒在亂石堆中,衣衫碎裂,渾身浴血,右手肉綻骨現,左大腿吊著一條皮肉,正仰面支坐在地,用左手右足一寸寸向后掙扎后退。后面是亂石堆,每一塊巨石都有三尺見方,而且是死路,怎能再退?
  巴山人猿渾身是血,刀創累累,多處地方脫皮,左爪已斷掉爪掌,耳旁也挨了一刀,鮮血仍不住下滴。它用三只腿挪動。著沉重的身軀,發出微弱的低吼,一寸寸向吃血六煞接近,看象极為恐怖。
  珠光一現,人獸稍一停頓,便又開始了生死存亡的接近后退,相距不足八尺了。
  山海之王几乎已不認識吃血六煞了,這人的怪象已沒有人的成份啦?臉上除了一雙眼之外,全被血和猿毛章涂著;假使山海之王不是事先知道南荒七煞已入陵墓,也絕不會想到是他。
  他的目光遲滯,不住呻吟,可見痛苦已极,這時正用無助的眼光,向山海之王瞥了一眼,便又死盯著巴山人猿。
  山海之王不假思索,一躍而前,橫阻在人獸之間,向巴山人猿大喝道:“退!我不想殺你。”
  巴山人猿急劇地喘息,毗牙咧嘴仍向前爬行。
  “退!畜牲,”山海之王厲喝。山海之王插好神刀,大踏步邁進。巴山人猿一聲低吼,右爪伸到兜胸便抓。
  山海之王右手一伸一扣,扣住了人猿的毛臂,喝聲“滾!”將人猿扔翻了。
  同時,他速即轉身,雙手捧起吃血六煞,連轉三條岔道,放下他說:“你是吃血六煞么?”
  “是的。”吃血六煞虛脫的答。
  “你可否看到鐵爪神鷹?”
  “誰是鐵爪神鷹?”吃血六煞惊奇地問。
  “你不知道這個人?”
  “從未耳聞。”
  “你們到這儿有何貴干?”
  “咱們迷了路,一進到這鬼地方,便被人暗算誘人奇异的石室內,連對方是人是鬼也未弄清。直至大地撼動,石室塌陷,我七人各自逃命失散,至今一個不見,恐怕……”他說到這儿,气已接不上來,只好住口調息。
  山海之王按了按他的脈息,說:“你傷勢极重,但死不了。按理我該救你,但我只剩下一顆靈丹,須留待救人,恕不割舍。你修為极深,可以支持;如果我大事已了,或可再來救你,可是目下不行,而且我也找不到出路。別了,愿你珍重!”
  說完,向右面地道中如飛而去。自經過地底的苦頭后,他感到生命的可貴了,出生人死,他為的是想救如黛的性命,同樣的,他也感到如果設身處地而想,別人的性命,也該是同樣值得珍惜的。他救了吃血六煞,不殺巴山人猿,并不是無因的。
  他在隨時有崩陷可能的地下殘墟中急走,逐漸向上升,有几次走到原路上來,似乎就在這附近兩里地盤旋,找不到人跡。
  他不灰心,不再走通道,向石縫亂石堆鑽出,另辟途徑。
  不久,他在破壁石縫中,先后發現了五具尸体,尸体的裝束和年歲,皆与獸窟中出現的人一樣。他知道,這儿距陵墓中重要地段不遠了。
  正穿過一條半塌的甬道,突听到地底有挖掘沙土与搬動巨石之聲,不錯,下面有人。
  他四處找尋向下的門戶。費了不少工夫,在石隙土洞中找到了一條地道,便向下鑽去。
  既然說鑽,地道定然不大,他變成了穿山甲,鑽入三丈下,迎面遇上了一道塌牆,挖掘聲清晰地在牆內傳出。
  他收了龍犀珠,爬近了牆壁。牆并未垮倒,僅向一側傾斜,從中拉開一道縫隙,巨石交錯,縫隙不大,除了老鼠,無法通過。
  他湊近縫隙向內瞧,里面太黑了,只可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正在搬動著凌亂的巨石,要搬出一條道路。他目力雖佳,仍分辨不出他們的身份。
  山海之王不管是誰,反正有人就成;他必須找人問出鐵爪神鷹在地面陷落之際,到底在何處。
  他拔出神刀,向一塊巨石運內勁緩緩插去。神刀雖不利,沒有開口的鋒刃,但切玉斷金十分有用,加上他功力通玄,巨石迎刃而開。
  他五指扣入石中,運神功向外一拔,用縮骨功從石洞中閃電似穿人,身形一定,珠光乍現。
  洞中人正忙得滿頭大汗,珠光一亮,惊得候地轉身。
  珠光一現,山海之王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雙目神光電射,厲喝道:“原來是你們,做得好事。”
  石室約五丈見方,一面石壁已倒,上面頂壁一面下沉,傾斜度极大,成了斜頂。在對面搬動巨石的兩個人,正是四煞攝魄、七煞瘟盅。他倆已清出一處缺口,最后一塊巨石被移開,他們便可爬出石室了。
  他倆在珠光初閃,便已轉過身軀,手按在黑色彎刀鞘上,作勢戒備。兩人身上血跡隱現,泥沙滿身,可能多少負了些輕傷,但反應奇快。
  在依然完好的一面石下,仰躺著一個曲線玲瓏,形如裸体的俏女郎,一身緋色勁裝已經四分五裂,几不敝体,酥胸半露,左乳脫穎而出;下裳左胯撕掉一幅,右腿管自膝以下已經不見,右袖也齊肩失蹤,她如不是被泥沙弄得渾身污髒,酥胸玉乳肌膚等等,准教人不能自恃。
  她左肩染有血跡,青絲散亂,平躺在那儿,眼神极為凌厲。她身旁,放著一個包裹和一把古劍。劍是她的,包裹是七煞之物,他那只大革囊和藍色葫蘆,就擱在包袱上,十分岔眼。
  山海之王是見到了俏女人,方厲聲沉喝的。這女人他認得,正是縹緲春鴻太叔霓裳。
  四煞和七煞,也看清了來人是山海之王,同聲大吼,拔出弧形刀沖上;七煞稍向左移,想搶到包裹旁。兩人的身法和手法,皆疾逾電光石火,皆可入上上化境。
  可是在山海之王面前,他們仍晚了一步。珠光一動,山海之王已經擋在姑娘身前,神刀疾揮。
  “叮”一聲響,七煞的刀斷了半尺刀尖。同一瞬間,刀背急蕩,“當”一聲暴響,四煞的刀被崩得向右急蕩。
  七煞刀斷之后,身形仍前沖,烏黑一閃,神刀又光臨他的右肩。他不敢不要命,火速向左掠走。
  四煞只覺虎口如裂,奇猛的罡風猛勁,將他震出八尺外,身子轉了半圈。
  他倆已經累得象條拉了五天車的瘦馬,怎禁山海之王這頭怒獅的一擊?一照面便吃了一記狠的教訓,惊得面色死灰。
  山海之王伸腳二勾藍色的葫蘆,右腳運勁向地面一登,石裂如粉,現出一個半尺深的履痕,將葫蘆挑入履痕中,一腳踏下,默運神功,注入熱流。室中有太叔霓裳,他怕葫蘆的金虫納傷了她,所以先發制人,先毀了這歹毒的小虫儿。
  可見他人在焦急之中,仍然心細如發。
  他橫刀屹立,冷笑道:“你們身在死窟中,也許這一輩子已難重見天日,仍想凌辱一個少女,你們該死。”
  七煞見葫蘆被毀,急得要吐血,狂吼一聲,斷刀風雷乍起,瘋狂地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功力比他高,神刀也長了尺余,懶得和他過招斗巧,一刀向對方刀影中劈去。
  同一瞬間,四煞在側搶到,一招“貼地盤龍”攻到下盤,刀風在三尺內可裂膽徹骨,可見他的功力仍然夠深厚。
  山海之王以一敵二,當然自信尚能應付裕如。但他大事在身,不愿久纏,左手珠光一閃,手上多了一把晶芒三尺,冷气襲人的小劍,信手下拂,快极:
  劍光乍現,四煞便知大事不妙,他的刀雖是武林罕見的寶刃,但在這种神异小劍之前,便暗然失色,他怎敢硬碰?便收招急退。
  石室雖有五丈見方,但一側下,能動手拼抬的地方太小了,除了在正面一招一死拼,一計一落實之外,沒有地方騰挪閃讓,活動范圍太小,一切巧招全用不上,他除了急退之外,別無他途。”
  另一面,山海之王神力疾下,七煞知道厲害,不再上當,斜身出刀,但見黑影乍斂,一道淡影突然直射山海之王的胸膛,從神刀側方射入,神更一招“青龍人海”,下半招突向下沉。
  他快,山海之王更快,神刀一振,“當”一聲拍中斷刀,把七煞震得向右飛,擋向四煞。
  山海之王試出兩人的功力,不過如此而已,在思鄉荒城,高估他們啦,他卻不知,兩煞被困地窟,左沖右闖精力損耗大半,加上山海之王的神刃威力奇大,自然無法和他一爭短長,地方又小,只能斗力,當然吃虧。
  山海之王臉色一沉,冷冰冰地說:“你們要我砍下你們的腦袋呢?還是丟下兵刃听吩咐?”
  “哈哈……”兩煞狂笑起來,四煞笑完說道:“小伊子,你未免太狂了。”
  山海之王呵呵一笑,笑聲刺耳,笑完說:“狂不狂不久見。”突又沉聲道:“太叔姑娘,他們曾否對你無禮?”
  身后,縹緲春鴻虛弱地說:“不曾,但……但他們欺負得我好苦。”
  山海之王放了心,迅速將刀挾在肋下,換上了伏鰲劍,沉聲道:“饒你們一次,下不為例。”
  兩煞舉刀逐步欺近,以連聲冷笑作為答复。
  山海之王仍用冷冰冰的嗓音往下說:“你們的老六,被巴山人猿所傷,我救了他,你們該前往找他盡兄弟的情義。我也該走了。”
  “你死了咱們便走。”攝魄四煞怒叫。
  “你的謊話對閻王說去。”瘟盅七煞冷然說,一面從怀中掏出一只小銅盒。
  山海之王突然大喝道:“小心了,接著!”聲落,伏鰲劍脫手而飛,光華如電,向前疾射。
  假如是平常的長劍,以气御劍術嚇不倒南荒七煞,可是伏鰲劍非同小可,任何兵刃也不敢碰它。四煞和七煞同聲長笑,飛掠出洞,站在四丈余遠的洞口中,死盯著山海之王,同時厲聲道:“這儿地方太小,咱們后會有期。”
  山海之王收了劍,他的功力還不能遠御三丈之外,只好放過他們,冷笑著提起七煞的包裹和革囊。
  “還我,”七煞在洞口憤然大叫。
  “是害人的玩意么?”山海之王問。
  “你最好別管。你沒有理由搶奪我所有之物。”
  “留給你害人,是我的非過。”
  “還給我,留一點情義。”
  山海之王想起思鄉荒城中,七個凶魔維護他不許藍衫隱士插手的情義,心中一軟,說:“答應我,絕不作為毒無辜之用。”
  瘟盅七煞略一沉吟,擊掌三下道:“我答應你。”
  “拿去!”山海之王伸手遞出。
  瘟盅七煞一怔,但略一沉吟,便插了斷刀,大踏步跨人室中,伸手接過包裹和革囊,冷笑道:“小伙子,你不怕囊中的毒物將來會用來對付你?”
  “要怕的話,太爺不會還你。”
  “希望我心中慈悲,不會用在你的身上。”
  “你認為你的毒物天下無雙么?”
  “正是此意。”瘟盅七煞傲然答。
  “你好好准備。”山海之王也傲然說。
  “准備什么?”七煞問。
  “區區在下也有一种小毒物,不登大雅之堂;日后見面,在下要你再公平較量膽識,各下毒藥,看誰不行,可好?”
  “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山海之王堅定地答。
  瘟盅七煞轉身出洞,在洞口回頭問:“你說過咱們的老六已受傷了?”
  “是的,尚不致命,但行走不便。”
  “在何處?”
  “在下層,你可沿有被刀砍創痕的石甬道找,是否找得到,恕不擔保。”
  兩煞死盯了他一眼,方轉身走了。”
  山海之王沒轉頭,縹緲春鴻玉体橫陳,胸露腿現,他不能回頭看。在沒有恢复神魔洞那段記憶以前,他不在乎男女肉膊相見,但現在不行,他懂事了。信口問:“太叔姑娘,能走動么?”
  “如能走動,怎會受人欺負?”她答。
  “被制住了?”
  “肩井跳被制,僵啦!”
  “你怎不用真气沖穴?”
  “老怪物手法詭异,無能為力。”
  他只好轉身,目不斜視地替她檢查雙肩井,果然發覺中制大為不同。他道:“能否解開,我不敢言,但可用真气內外齊震,雖不解人亦不會受傷。運气,我助你。他坐下了。”
  他一手按在她的气海穴上,一手按左肩井穴,吸气靜口靜行功,真气徐發。
  片刻,穴道一震,一升一沉即進复原。
  縹緲春鴻在他解肩井穴時,倒無表情,等到他的手按在股旁環跳穴上時,羞得晚霞上頰,閉上了秀目。
  四穴俱解,她坐起用手掩住胸部,垂下螓首輕聲說道:“謝謝你,又是你救了我,此思此德,粉身難報。”
  山海之王將她的劍遞給她,提起神刀道:“別廢話了,走,我送你一段,可是我也找不到出的路。”
  她佩上劍,搖搖晃晃地舉步,象是兩條腿支持不住她那丰盈的嬌軀,她能走多遠?
  山海之王眼角已看到她的景況,搖頭道:“你走不動?看來想出困太難了,姑娘。”
  “渾身發軟,我被老怪物們暗中用毒香擒住,已有兩天,穴道又制過久,實在行走不便。”
  “我有大事待辦,不能陪你。你還是在這儿歇息將養,比在黑暗中亂闖好多了。”
  “你不扶我一把么?”
  他不得不扶她,伸手挽起她的右臂,鑽出洞來。她問:“山海之王,你有何大事待辦,能見告么?”
  “我要找天毒冥神和鐵爪神鷹湯老匹夫。”
  “天毒冥神?天哪?這老魔仍在人世?”
  “不錯,就在這古陵之下營窟而居。”
  “恐怕不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我已和他照過面。”
  “那鐵爪神鷹我倒听見過。”
  “何時?何地!”山海之王急問。
  “在地陷之后,大概是在這儿的右首不遠。”
  “你怎知是他?”
  “七煞老怪挾著我,七個人從南峰下至亂石荒塌,便被人在怪石后擲了几把飛刀,追逐的結果,七個人全落入神秘莫測的奇境里,最后發覺竟然在地穴之中。地陷發生之后,七人別散,生死莫卜,七煞和四煞走在一塊儿,在經過右首第五間石室正搬石辟路時,听見外面有人聲,有人在呼喝通名,自稱是鐵爪神鷹湯永安。可是隔著兩重塌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多久以前的事?”
  “約半個時辰。”
  山海之王放了她,歉然道:“太叔姑娘,真抱歉,我得去找他,你自己小心。”
  她向地下一坐,噘起小嘴儿道:“你走吧:我的死活本來就不勞你關心,你我還是對頭呢!謝謝你的關注。”
  她一耍賴,可把他難住了,他說:“天!你不知我的事多急?”
  “急什么?”
  “我要找湯老匹夫要玉麟丹救人。”
  姑娘搖頭苦笑道:“鐵爪神鷹根本就沒得到玉麟丹,他晚到了一步。這些日子以來,他在洛陽出動了三教九流的人,打听玉麟的下落,以重金搜購玉麟,還道是淪入鼠窩之手,妄圖僥幸獵此神物,凡是小型的玉麟,全以高价買進。如果他真的獲得了真玉麟,還用費心在洛陽鬼混?”
  “咦!你怎知道?”
  “你這個人真怪,難道不知我爹爹是黑道盟主?”
  山海之王只覺心中一涼,半響做聲不得,持珠的手不住顫抖,額上大汗如雨。
  “你……你怎么了?”她站起偎近他,關切地問。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在口中進出兩句話:“完了,一切都完了!”
  “啊!你……你的神情多可怕啊?”她惶然叫。
  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肩,變色地問:“姑娘,你真斷定玉麟丹不在鐵爪神鷹身上?”
  她茫然而駭地搖搖頭,道:“這是憑常情衡量,難以斷定。”
  他猛地一頓足,腳下一方巨石碎裂,咬牙道:“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必須找他問清。走!”說完,挽起她的胳膊,一陣急走。
  這次他改變策略,一面走一面高聲長嘯,整個地洞附近,如九天龍吟似的嘯聲,此起彼落綿綿不絕。
  這一來,果然引出了黑暗中摸索求生的人。
  第一個出現在路上的人,是藍衫隱士段伯升,他以為是天毒冥神在派人找他,老遠便發出嘯聲應和。
  兩人的嘯聲相應,逐漸接近了。
  這老家伙擅自走動,触發了搖搖欲墜的机關,險些被亂石活埋,鬧了個灰頭土臉,差點儿送掉老命,總算他命不該絕于這地下宮殿中。机關大部損坏殆盡,但也更為危險,陷入之后,不九死一生者几稀,總算他命不該絕,幸而不死,亂山塌牆沒將他埋葬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在這死城中逃得性,命,在破落的劫后地下宮殿里橫沖直闖,摸索著出路。
  嘯聲在石道每一個角落振蕩,他心中大喜,還以為是天毒冥神派人找他呢,便發出嘯聲相應。
  同時,各處也有不同的嘯聲傳出,顯然末死的人,都希望找到同伴商量出困之策了。
  山海之王与藍衫隱士這一對相距最近,由于有回聲相應,雙方都未分辨出對方的口音。
  山海之王不管對方是誰,反正有人就成。
  轉出一段還完整的通道,珠光下,對面藍影一閃,雙方相距已接近至三丈了。
  “是你!穿藍衫的老鬼。”山海之王叫,將縹緲春鴻向后一帶,大踏步迎出。
  藍衫隱士也看清了山海之王,書然剎住腳步,大袖一抖,撤出了量天尺,也叫道:“是你,你怎么沒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向前迫近。
  “且慢!听老夫一言。”
  “老鬼,你該听我的。”
  “不管誰听誰,目下咱們都在患難中,必須設法合力出困,再言其他;思鄉荒城的賬,以后來算不遲。”
  “哼!太爺不問思鄉荒城的事。你是天毒冥神的朋友?”
  “正是,你問這事有何意思?”
  “你也定然知道鐵爪神鷹的下落。”
  “廢話!誰知道那小輩?”
  山海之王已欺近至丈內,沉聲道:“不是廢話,帶我去見天毒冥神或者見鐵爪神鷹,走!”
  藍衫隱士往上沖,大怒道:“小狗,你在指使我么?”
  山海之王冷笑道:“你客气,不是指使,而是逼迫你。”
  “气死我也,你這狂妄……”老家伙暴跳如雷。
  山海之王橫定了心,不再拖延,搶著接口道:“你怎又不死?你死了,我找別人帶路。”
  藍衫隱士用量天尺指著山海之王的腦袋怒叫:“年頭變了,你一個乳毛未干的重孫晚輩,竟敢當面無禮地侮辱一個武林老前輩,你該死一百次,你,……你……你”他气得說不下去了,渾身發抖。
  山海之王也被焦急蒙蔽了理智,大叫道:“武林無輩,江潮無歲,別在太歲面前倚老賣老。老烏龜活上一千年,仍是一個烏龜,變不了龍蛇……”
  藍衫隱士忍無可忍,肺几乎被气炸,一聲厲吼,量天尺化成千百道白芒,迎面飛射而來,風雷乍起,是風侵骨;他憤怒如狂地發威,已用了全力,勢在必得,要一招將山海之王斃了。
  山海之王也想擒他,墨綠色光影一閃,神刀在手,踏進兩步,攻出一招“生生不息”,黑綠色的刀影,象干層巨浪,陣陣前涌,綿綿不絕。神刀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因一面無刃,且刀背多一個小脊尖,如當劍用,則有一面無法使用劍的心訣。他的功力已臻化境,即使刀背將人擊中,對方絕沒有逃生希望;連一根草在他手中亦可傷人,何況刀背?所以他用劍招使出,這招是伏魔劍慧劍的殺著,不但可將攻來的兵刃崩開,而且直攻胸腹要害。
  綠白兩种光芒閃電似相接,先是罡風內勁的猛烈沖擊,勁道四射,潛力撕裂散沖的響聲十分刺耳。接著兩种光影閃縮、糾纏、沖擊、振蕩……
  地道寬有兩丈,石壁上有几處裂縫,頂上也有裂痕,但不必耽心塌下;地方夠寬,可以放心狠拼。
  兩人都是絕頂高手,都存心拼命,招式的變化迅速絕倫,令人肉眼難辨,出招化招全憑剎那間的靈感,稍一延誤,血濺鋒刃。
  響起一連串兵刃相錯,与連續輕触的清越龍吟虎嘯,凶猛的勁道激射散沖,气流怒進,整段地道全是凶險之地;連功臻化境的縹緲春鴻,也几乎立身不牢。
  兩人疾進疾退,一再糾纏,大概拼了十余招,互不相讓,舍死忘生狂扑,危險万狀。
  兩人的兵刃皆是神物,不虞損傷,長短相差不遠,僅山海之王的神刀重了三分之二。
  良久,“啪”一聲暴響,兩种兵刃終于全面相撞,兩人都不耐煩,開始硬拼。
  人影先退,響聲方發,藍衫隱士向左后方飛射丈外,直退到壁根下,“叭”一聲,一掌撐在石壁上,方將身形止住,石壁似乎輕微地一震。
  山海之王也向他的左后方飛退,退了五六步,上身上挫,雙腳陷入地中五寸,立地生根站住了。
  兩人身形一止,同聲沉喝,再次扑上,重新纏在一處。
  片刻,“啪啪啪”三聲暴響,兩人又斗了三招,再次分開。
  這次藍衫隱士退了兩丈余,面上藍光不住閃亮,須發無風自搖,藍衫不住向外彭漲,象有一种無形暗勁向外進發,手中的量天尺,不住振吟。
  山海之王額上見汗,退了丈余,神刀緩緩下垂,徐徐降向左下方,斜身欺進,沉聲叫“好手難逢,今日咱們棋逢敵手。說出他們的下落,可保你一世英名。”
  藍衫隱士目中噴火,也側身欺近。一面陰森森地道:“老夫橫行江湖八十春,從沒有人敢對老夫如此無禮。為保老夫一世英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既然有如此想法,在下亦有此意。”
  “納命,”老家伙叫。
  量天尺飛旋而進,神刀如怒濤狂涌,一触之下,龍吟暴起,凶猛狂野中搶攻,人影暴進。
  “啪”一聲人影使分,藍衫隱士急退三步。
  “接著,”山海之王身形一晃,突又沖上,攻出一招“游龍張爪”,十道刀影疾飛。
  藍衫隱士一聲沉喝,側身左移,猛地一招“慧星橫空”撤出,“啪”一聲震開刀影,身形書進,招化“狂風拂柳”,順勢拂出,攻向山海之王的右上臂和肩頭。
  山海之王左跨一步,“玉門拒虎”向上一崩,“啪”一聲尺向上揚,右足搶進,手肘一沉,“七星赶月”連攻七刀,刺向對方肋下。
  老家伙火速撤招,飄退兩步,乘勢一撇量天尺,“啪啪啪啪”連接四刀。
  最后一聲巨響,兩人同時以全力擊出,第一次冒出火花,可見力道之猛。
  既有火花飛射,定然有一方的兵刃受損,量天尺尖端下五寸,被砍了一顆米大缺口。
  兩人的無窮潛勁一接。身形飛退。山海之王連退八步,最后的一步向下一挫,左膝几乎著地。神刀支地,上身半俯,兩串汗珠滴下了胸襟,面色略變。
  藍衫隱士嗯了一聲,向后平滑丈余,再登登連退五步,左肩向石壁上撞去。
  “砰”一聲暴響,肩石相撞,他向右踉蹌一栽,險些跌倒。
  同一瞬間,“嘩啦”之聲大起,石屑洒落,接著石壁搖搖,先前的裂縫中,碎石紛紛下墮。
  頂壁上突發异聲,几塊合抱大巨石,突然下砸,隆然之聲如殷雷乍起。
  藍衫隱士拼全力向后飛退,脫出危境。
  山海之王突然收珠轉身,一把抓住向他奔來的縹緲春鴻,向后飛射,急奔十余丈,扑入一處完整的洞壁下。
  洞頂下塌,亂石紛飛,洞中煙屑彌漫,響聲震耳。山海之王將她擠在壁根里,對面石壁滾塌,沙石射了他們一身灰土,碎石擊在身上,密如驟雨。
  縹緲春鴻被山海之王障住,兩人面面相對,擠得緊緊地,她似乎沒感到活埋的危机對她有何威脅,卻感到被他擠壓的危險已經令她气血翻騰。他的体气,他的不太重的壓力,對她來說,根本不可能造成一絲傷害,可是她卻感到心中狂跳,似有窒息之感,在血脈賁張中,她突然攔腰抱住他了。
  他听出她的心跳,也听到她异樣的喘息聲。他正運功抗拒身后撞來的碎石飛土,還無暇去想,只道她在害怕,低聲安慰她道:“別怕,塌陷并不嚴重,傷不了我們。真正可怕的是在剎那間下沉,沒有机會逃命。”
  她嗯了一聲,突然沖動地抬頭,喘息著說:“但愿大地在這剎那間下沉,把我們埋在這儿。”
  他恍然大悟,伸手推她一把。真妙,正按在她左胸上;她一聲嬌喚,不得不松開擁抱。
  他退后兩步,正色說:“你提醒了我,謝謝你。我是已有妻室的人,即使是死,也必須与我的妻子在一塊儿。”
  “你……你有了妻室?”她絕望地叫。
  “正是。”
  “誰?沒听你說過。”
  “九天玉鳳周如黛。”
  “見鬼!”她潑辣地叫。
  可是她的話沒有人听了,山海之王已經沖入煙屑之中,珠光已在十余丈外,眨眼間消失了。
  山海之王鑽隙穿壁而行,終于逐段上升,剛鑽出一處破洞,突見前面黑影一閃。
  他目光銳利,已看出前面是兩個黑影,入目惊心,正是鐵爪神鷹和夜游神左丘森。夜游神那身奇特的裝束,和掩去本來面目的面罩,太過顯眼了,不會使人誤認。
  鐵爪神鷹兩人,本來循嘯聲找來的,一看到珠光下的山海之王,突然惊叫一聲,扭頭便跑。
  昨晚在崤山別館,山海之王從樓上扑下,從天而降在高手合圍中,將假玉麟奪走。鐵爪神鷹五個人,在旁見得极為真切,山海之王那高大雄華叫化子般的裝束,令他心中發毛,他怎能不走?
  山海之王閃電似急射,脫口道:“湯館主,請等等,在下有事相求。”
  可惜,他的叫聲反而將兩人嚇得一哆嗦,溜得更快,這一帶塌石破牆与岔道极多,雙方相距又遠,且一明一暗,身形一晃便已隱沒不見。
  山海之王心中大急,收了龍犀珠,憑耳力奮起急追。可是白費勁,鐵爪神鷹功力比祈連隱叟相差不太多,在江湖上算得上有數的高手之一,江湖經驗的丰富,不作第二人想,怎會被他追到?
  他一陣急迫,卻不知兩人躲到哪儿去了,似乎各處都有輕微的足音,但音源极遠,听去卻似乎就在附近。顯然,各處在暗中摸索的人,都被他的嘯聲引出來了。
  為了求快,他運神目選寬闊的縫隙走,不久便回到了如黛休憩之處。他過門不久,從另一方向推出一個石洞,從洞中鑽出,如飛而逝。
  他卻沒留意,在室對面壁角之下,一座石壁剛沉下不久,里面現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高大黑影,在他掠過的剎那間,黑影悄然從洞中鑽出,沖他的背影瞥了一眼,便在石門邊一站。
  太黑了,看不清巨大的黑影是人是鬼。
  黑影凝立良久,伸手去推石門,手剛按上石門的剎那間,突然后面一外角落轟隆一聲,倒了几塊巨石,接著鑽出一個黑影。
  后來的黑影身材中等,正摸索著走入石道中,气流中,蕩漾著一縷幽香。
  先前那巨大的黑影不言不動,直等后來的小黑影走近,突然伸手一抄,將小黑影擒住了。
  小黑影惊叫一聲,伸手拔劍;可惜太晚了,穴道已被制住,動彈不得。听聲音,竟然是縹緲春鴻太叔霓裳。
  怪黑影伸手將石門一推,覺得沉重非常,試了試,突然緩緩推去。
  “砰”一聲,門后的千斤巨石倒了,石門徐徐而開,巨大黑影踏入室中。
  “是云哥哥么?”室內的姑娘叫。又顫聲說:“哥,我……我不行了,頭腦昏沉,力已失。求求你,不要离開我,讓我平靜地死在你的怀里吧!”
  巨大的黑影久久不動,突然將擒來的小黑影“砰”一聲丟入室中,用蒼勁的嗓音問:“姑娘,你是借住陵墓的人么?”
  如黛吃了一惊,尖聲叫道:“你……你是誰?”
  “別問我是誰。你是不是借住陵墓的人?”
  “不是,我們是找人而來的人。”
  “你說我們定然還有其他的人。”
  “是的,還有一個。”
  “是一個大小子,叫山海之王么?”
  “是的。”
  “嚇!是你們侵入底殿,取去軒轅刀,用太古神針擊毀地往,致令神獸殿沉淪的人么?”
  “你……你象是看到我們……”
  “沒看到,但我猜測不會錯。地柱有五根,軒轅刀可摧四角大柱,但中柱惟有太古神針可折。唉,你知道你們闖了多大的禍?”
  “禍?”如黛惊叫。
  “神獸殿中,困住不少洪荒异獸,任何人也無法抵御,乃是現界僅存的异物,被你們毀了神獸殿,必將外出為禍人間。那龍首虎身的异獸名叫契俞,可生吞虎豹,喜吃活人,隨寒水出困,想想看,那多造孽?”
  姑娘已听出來人口音蒼老,定然年齡不小,便道:“老前輩,我們是無意的。”
  “要不是我事發之時恰在寒泉出口處,放下水闡沉下地殼,使水只能在地隙中滲出,要讓它們逸出,這一帶的人豈不慘道鞣料?你那位山海之王,我已追蹤了他許久,讓他發瘋吧!反正你們全得死在這儿。”
  “老前輩不能放他一條生路么?”
  “除非他將軒轅刀留下,這神物如出現世間,不知將有多少人遭劫。”
  “我會請他留下的,可惜我恐怕無法等他回來了,我快……”
  怪黑影丟下縹緲春鴻,走近如黛,俯下身伸手把她的脈息,惊道:“咦!你早該死了,卻仍有一線生机,异數!我給你一顆丹丸,可支持兩個時辰。”
  一顆丹丸入口,姑娘渾身气血一涌,精神轉佳。她說:“謝謝你,老前輩。”
  怪黑影站直身軀,說:“我去找他,你好好將息。”說完,出了石室,將石門掩上,仍將石塊如前置好。
  怪黑影制縹緲春鴻的穴道,是极為普通的手法;怪黑影一走,她便運气解開了穴道。怪黑影和如黛的問答,她听得十分真切,不知怎地,她只覺醋火中燒。
  穴道一解,她到了如黛身畔,在她身畔坐下了。
  如黛耳力尚佳。鼻中也嗅到一縷幽香,知道身畔已換了人,而且是女人,惊問道:“你是誰?”
  “我是太叔春鴻。”
  “哦,你怎么也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你不是神劍伽藍華逸云的遺孀么?為何不要臉地承認是山海之王的妻子?”
  “咦!你怎么罵人?山海之王就是我的夫君華逸云呀!”
  “不要臉的賤人,你瘋了,他是我的,不許你錯認丈夫。”
  “你胡說八道!”如黛惱了。
  “哼,你的華逸云尸骨已化灰土,大概你是想昏了,張冠李戴認人作夫;別人都可以,山海之王不行。”
  “你這潑婦豈有此理……”
  “你罵吧!我送你早走一步,免得你胡思亂想。”她的手伸向如黛的頸脖,要制她的死命。
  如黛淡淡一笑,泰然地說:“你殺我,證明你愛上了山海之王,是么?”
  “不但是愛他,我已是他的人,是他領我到這儿來的,為讓你明白,你可摸摸看。”她抓起如黛的手,領著手在身上游行。她的衣衫大部面目全非,已成半裸的人。
  如黛嗤嗤一笑,說:“別騙我了,太叔姑娘,你身上全是灰土,他沒有欺負你。請听我說,他是個頂天立地奇男子,假使你殺我而走极端,他不會饒你。世間惟有柔情摯愛可以牽住真正的英雄,妒心恨念定會自誤誤人。再說,如果我被害死了,他會瘋狂,絕不會放棄神刀,便永不會出困,會死在這儿,你將一切成空。我活不了多久,愿在死前替你盡力,成与不成,不敢逆料,你如真愛他,千万不可再有那些愚蠢的舉動和念頭。我的話句句真誠,出自肺腑,愿你三思。”
  縹緲春鴻渾身一震,突然躺在她身畔,激動地抱住她,喃喃地顫聲道:“原諒我,小妹,我……我該死……我怎會有這种卑鄙的念頭?”
  如黛伸手輕撫她的粉頰,道:“愛情使人盲目,不必自疚。可是,你知道你,處境,是如何困難么?”
  “小妹,我不知道。”
  “山海之王确是華逸云,也就是我的夫君,只不過困在太白山庄事后,神智不清記憶喪失,在外流浪三年余;目下他已恢复部份神智,了解一段往事。你的困難有二。”
  “小妹,是什么?”
  “他還有一位未婚夫人,更有一個為他而披發出家的青梅竹馬愛侶,此其一。”
  “我不會計較名份,小妹。”
  “令尊与他有不解之仇,這是最大阻礙,此其二。”
  “家父与他并無不解之仇,我可以勸家父洗手。”
  “可能么?身為黑道盟主,事不由己,可慮哩!姐姐。”
  “事在人為,家父會洗手歸隱的。這次我繞道返回桐柏山,便是為了此事,不幸被南荒七煞暗算擒住,如卜是他剛才救了我,后果不堪設想。”
  “是他帶你來的?”
  縹緲春鴻身上發臊,羞惦地說:“好妹妹,別揭我的瘡疤好不?我告訴他玉麟丹可能不在鐵爪神鷹之手,他瘋狂地丟下我走了。”
  “可怜的云哥!”如黛長歎一聲道。
  “是他,他的臉色多可怕啊!我摸到這附近,在門外被剛才那老怪物暗中擒住帶入室中。”
  “看來,我真絕望了。”如黛說。
  “小妹,吉人天相,不可絕望。”
  且說山海之王的事。
  他一陣急走,鑽隙穿竇急如星火,嚇走了鐵爪神鷹,也后悔不及,再也不敢亮出珠光或發出長嘯了。他想在道中守候,守株待兔;可是不行,在他這种心急如焚有大事在身的人來說,那是絕對辦不到的,誰知道能否將人等到?橫沖直撞仍難忍受,伏著等待不被急死才怪。
  許久,耳中突然听到一縷嘯聲,從石隙中隱隱傳來。
  “好呀!我不引你們,你們卻引起我來啦!”他心中在叫,毫不遲疑地循嘯聲找去。
  經許久的鑽尋,他發覺正在逐步上升中,嘯聲間歇地傳來,愈來愈清晰,終于直震耳膜。他知道,他已到了上層陵墓,發嘯之人不是陵墓主人天毒冥神,也定然是与主人有關的人,功力之深厚,堪稱武林罕見。
  嘯聲徐斂,換上了沉悶的金鑼聲,顯然有人在敲動一面大鑼,在召集同伴。
  他分辨出鑼聲出自一個方向,心中一喜,循鑼聲連奔帶爬,再次亮起珠光赶路。
  越過了不少通路和石隙与壁縫,突然發覺前面一道石縫中,有一絲光亮折向射出,鑼聲直震耳膜。
  他心中大喜,火速收珠,開始搬動亂石,開辟出路。
  這是一道半塌陷的天然石壁,裂了許多縫隙,石塊是不規則的裂塊,搬動不易,他心中一急,不顧一切運神刀攻向石壁,刀砍石如切豆腐,太容易了,一陣急砍,碎石滾滾而下。他也知道危險,不敢太用勁,怕石壁再次崩陷,埋在里面可不是好玩的。
  深入丈余,發覺到了一處巨石砍成的石壁了,三尺見方的巨石塊,已多處裂開,火光跳躍,從裂縫中透出。
  他先就石縫內往里瞧,突然將手抵住在一塊已松動的巨石上,默運神力向內徐徐推動。
  “砰”一聲巨響,巨石內墮,他手執神刀,在響聲中穿洞而人,進至火熊熊的一處大殿內了。
  “咦!是你!老弟,你來了!”殿中有人叫。
  “是的,我來了,諸位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頭,諸位都沒死,可喜可賀。”他刀隱肘后,踏著凝實穩健的步伐,一步步向人影屹立處走去。
  這是一間寬大的偏殿,倒還完整,四面除了裂紋之外,大部份無損。
  殿有二十丈見方,大得唬人,四周共有四十根兩人合抱的青石大柱,雕塑著形態奇古的圖案,有些柱子已現出傾斜之象,這殿也全靠大柱而得保全了本來面目。造殿的工程,其浩大的程度,簡直鬼斧神工,匪夷所思。
  因柱在四周,距壁約兩丈,中間也就特別寬敞,高度約有三丈余,整個空間夠大矣,每一根大柱內側皆有一根畢剝輕響猛裂燃燒的火把,照亮了每一處角落。
  中間是一處圓形的朱紅石池般的處所,下深三尺,約有十文大圓徑,四周有一級四方形石級,將圓形朱池框住。乍看去,有點象是格斗場,石級是作為座位之用的。
  四面共有八座高大木門,一看便知是后人加上去的,門大多都破裂了。地底下不辨東南西北,但由對壁兩道稍大的朱門上看來,那里定是正北,也就是行人里面殿堂的通路。
  那儿,石級上排列一行石墩;不是殿中之物,而是后人雕鑿的。中間石墩上,高坐著穿狐皮衣,下著狐皮褲的天毒冥神。兩側排列著八名高大老人,黑勁裝,背劍挂囊,象八具石人屹立不動。
  后面,是二十余名中年大漢,也是一色黑勁裝黑包頭,背劍挂囊。近左方大門,是高大的鑼架,巨大的金鑼前,有兩名大漢,輪流用木槌擊打大鑼。右方大門旁是鼓架,架旁無人。
  左面大柱下,坐著狼狽万狀的南荒七煞,吃血六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近西南角大柱下,左右二曲倚在一根大柱上,在低聲用耳語交談,冷然向天毒真神凝望。
  東北角靠近天毒冥神左側,鐵爪神鷹与夜游神,正坐在石級上閉目養神,不住長長地吸气。
  藍衫隱士則在圓形朱池中,往來背手踱步。
  正南壁下大柱之間,三頭千斤大熊往來緩緩繞走。兩頭猛虎象幽靈,輕靈地往來巡走,不住齜牙咧嘴,卻不敢吼叫,且相當畏懼那三頭巨熊。
  山海之王破壁達人之處,乃是南面第五六根大柱之后,他向朱池走,要走向對面天毒冥神之處,他必須通過三熊二虎走動的地段。
  火光明亮,他一進殿,天毒冥神便向他發話。而他的回答,卻是向眾人說的。
  殿中沒有老化子,他的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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