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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三年了!有些人感到歲月如流,但在另一些人的感覺中,卻又是那么漫長。往事,是那么遙遠,縹緲如煙,好漫長啊,
  百花谷群仙閣后,建了一座小巧的白色小閣。三月里,谷中成了花海,奇香陣陣,中人欲醉。但在這座小閣左近十丈內,沒有一株花草,只有無數碎石,零落地散布其間。十丈外,是高有四丈的圍牆,將小閣与外界隔絕了,僅有一座綠色的小門作為出入之用。
  小閣向東一扇小窗內,不時可以看到里面幽暗的光線中,端坐著一個蒼白色的人影。這人影,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偶或可以听到一兩聲极為悠長而令人心弦顫抖的歎息外,整個小閣象是九幽地府,沒有人聲,沒有笑語。
  那蒼白色的人影,像個幽靈,一身白衣裳,長發垂膝,原是美好的秀臉,蒼白得可怕。白天,這白影凝坐在窗內暗影中,象一座化石;晚間,閣中不時響起輕微的履聲,自夜幕深垂直至黎明,往來蹀踱。
  這天午夜,一個綠裙曳地的少女,沉靜地走近小小的木門,伸出纖纖柔荑,輕輕將木門推開,微喟一聲,輕靈地進入了小閣。
  不久,閣中響起了以下的對話:
  “七妹,為何來打扰我啊?”聲音微弱,似在歎息。
  “五姊,你何必如此自苦?云哥地下有知,九泉怎可安心啊!”
  “七妹……”聲音咽哽住了。
  “三年了,多漫長的三年!”
  “不!前情若夢,卻又似在眼前,三年并不長。”
  “五姊,我有一件不太好的消息告訴……”
  “不必了,任何消息皆与我無關。這一生,我不會离開這座閣樓,讓我清靜些吧?”
  “但這事你該關心的。”
  “世間已沒有我該關心的事了。”
  “武當派已暗傳密諭,即將召集派中已遁世外的高手名宿,全力對付武林三杰,我們怎可置身事外?”
  閣內沉默良久,好半晌,方傳出一聲深長的歎息,久久又傳出五姊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道:“塵世滔滔,恩怨已了,天下之大,只有這一棟小樓,是我容身之地。今生,我不再离開這棟小樓,不必再打扰我了,讓我靜下來吧!”
  “五姊,你……”
  “請你走吧!請告訴娘和珠姨,如果要出山管事,千万慎重行事。”
  “娘也知道我們的力量單薄,公然出面不啻以卵擊石,而且武當派也對我們恨入骨髓,全力對付我們并非奇事,所以不敢貿然出山。好在武林三杰已經遁世隱修,武當不易找到他們隱居之所。目下娘已叫人注意武當派的動靜,只消一探出他們有聚集之象,我們即行出谷進入中原,替三位前輩盡力。”
  “不管你們怎么做,千万小心為上。”
  “五姊,你的龍淵劍可否……”
  “不!劍是我生命的全部,除非我死了,龍淵劍絕不可須臾离開身邊,七妹,你該走了。”
  “唉!五姊,你要保重啊!”
  不久,綠色身影出了小門。在窗口,白色人影目送綠影消失,一聲深長的歎息飄出窗外,整個小閣又回复了三年如一日的沉寂。
  次日,兩人騎馬出了百花谷,直向大理府奔去,他們是受命在江湖潛伏的眼線。
  這里且表陝西西北甘肅鎮。
  甘肅,即古禹州之域,前漢建為涼州,后數經并櫨,到元朝置甘肅等處行中書省,方正其甘肅之名。因這是其甘州和肅州兩處,所以取名甘肅。
  本朝定鼎后,在甘肅置陝西行都指揮司,領邊疆諸衛所。直至滿清入主,方正式定名為甘肅省。
  那時,甘肅是九邊之一,也是最西的一邊,每一邊治一處大鎮。從固原鎮起,直至肅州的嘉峪關,沿邊一千百余里,設為甘肅鎮。
  邊外,是兩免把儿等部落,在大漠間草原中游牧,不時向內地侵扰。
  本朝定鼎之后,向西北和西南移民,是早有的既定政策,有一段時期搞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
  第一個開發甘肅的皇朗,當然是漢朝,稱甘州為張掖郡,肅州為酒皇郡。到了晉朝,肅州變成了西涼的國都,本朝初,大將軍憑胜下河西,便在嘉峪關筑城置戎,閉關自守,甘肅方能承平。
  這一帶,是崆峒派的勢力范圍,崆峒四山有三處在甘肅境內,中崆峒就在平涼西南。
  境內最高的兩座山,一是祁連,一是西傾,俯視著北面無垠的大漠,卡著黃河河谷。
  五月里,河谷里進入了炎夏季節,但四面的參天奇峰上,卻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皋蘭山北麓,有兩人兩馬向西緩轡而行。他們是一起离開南州的,在山麓略一流連,即沿黃河南岸西行,深入不毛,任意所之。
  第二天近午,他們距貴州已是不遠。
  馬上兩人,是主仆打扮,人俊,馬也駿。先頭一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劍眉入鬢,目如朗星,鼻正口方,器宇不凡,身高七尺以上,猿臂鳶肩,是個練家子;因為鞍旁插袋插著一把長劍。他身穿月白色箭衣,同色燈籠褲,靴后跟馬刺銀光閃閃,一看就知道他是中原人。
  后一人是一個中年剽悍大漢,粗眉大眼,獅子大鼻,絡腮大胡子連著一頭飛蓬發,長相十分嚇人。他身穿兩截褐衫,腰帶上插了三把尺長匕首,鞍后馬包上,橫擱著一個金光閃閃的獨腳銅人,這銅人全長三尺六寸,雙手在頭頂相合,全重不下八十斤。看了這重家伙,就可知道那是單手使用的沉兵刃,沒有七八百斤神力,絕難使用。
  兩人一前一后,順河南岸驛道泰然上行,大轉過一道山嘴子,年輕人向南面高人云表的遠遠奇峰一指,道:“如山,由這儿攀上西傾山主峰,是否要近些?”
  中年大胡子恭敬地道:“稟公子爺……”。
  “又在胡叫,你怎么老會忘記?叫我若虹。”年輕人有點不悅地叫嚷。
  “如山不敢,公子爺,你還是讓我胡叫好了,由這儿攀上西傾山主峰固然近些,但太過險峻,以由西面上去為宜。”
  “你這人真是死心眼儿,討厭极了!”
  “公子爺,我并不討厭;人貴自知,葛如山不是那种人。”
  “你要不听話,干脆,你獨自返回金陵,讓我自己邀游天下。”
  大胡子葛如山咧嘴哈哈一笑,聲如洪鐘,笑完道:“主人叫我跟隨公子听候使喚,我天膽也不敢擅离公子左右,公子爺,別為了這些小事攆我走。”
  公子爺無可奈何地瞪了葛如山一眼,一抖韁,馬儿緊沖兩步,向西穿奔。
  貴德州以西五十里外,已經罕見人跡了,即使有,也只是亡命逃匿的蒙人,和本地的羌人。
  主仆倆毫無所懼,夷然深人,渡過了黃河,西行一百五十余里進入洪荒。
  日影西斜,涼風習習。馬上的公子爺突然轉首問道:“如山,你不是說由貴德西面,也可以攀入仙海嗎?怎么還不開始爬山?”
  “公子爺,還有十來里呢!今日已無法入山了;今晚先找到土著寄了馬匹,方能在明晨啟程。”
  “哦!這么說來,咱們明晚就可以到達仙海了。如山,那儿真可看到海市蜃樓嗎?”
  葛如山笑道:“只怕机會不多,不易見到,仙海在這數百年來,逐日縮小,已經沒有傳聞中的遠闊了。也許,咱們不但見不到仙海中的海市屆樓,反而有一陣好麻煩嘿!”
  “為什么?”
  “那儿是西北一帶漁場的供應處,漢人蒙人羌人皆互相爭奪地盤,生人一進入,便會引起糾紛。”
  “咱們怕什么?”
  “怕當然不怕,那海心山的老魔矮神荼,已死在太白山庄,即使他仍然健在,我們也不怕他。”
  次日午間,葛如山背著行李卷,扛著獨腳銅人,跟隨在公子爺身后,攀入万山叢中。
  公子爺身背寶劍,挂著一個小包裹,舉步如飛,向山峰深處攀去。
  正走間,葛如山突然輕咦一聲。
  “怎么了?”公子爺止步回頭訝然問。
  葛如山用手向三里外山峰下一座密林前一指,說道:“瞧那儿,像是有人。”
  兩人向那儿凝望,果然有人,密林邊沿,有一個赤褐色的身影,正在那草木掩映間,緩緩地移動,看不清是啥玩意,只直覺地感到那是人而已。
  這儿是邊荒异域,极少人跡,除了近河流一帶有人之外,深山里只有猛獸,沒有人跡。
  “那儿正是我們必須經過之地。”公子說。
  “且看看再說,我們得留心些。”
  兩人心中戒備,一步步向那儿走去。當他們快接近林綴時,那赤褐色的人在一棵大樹杆上,用那飽含敵意的目光,盯視著走近的主仆倆。
  接近至五六丈了,終于看清了這個赤褐色的人。他身材出奇的雄偉,像一頭猛獅,高有八尺,渾身赤褐色肌肉,隆起像一座小山,顯然是在風雪酷陽中,鍛煉出來的古銅筋骨,眉儿略彎。并無一般武林人物的斜飛劍眉,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兩顆奇大的黑玉鑽,嵌在眼眶之中,臉上光容流轉,略泛排色,挺直的瑤鼻,象是出諸名匠所雕琢。直披濃黑的稀疏鬢須,掩住了他的嘴部,頭上黑漆的亂發,假使午夜間出現,委實令人嚇掉了三魂。
  他赤裸著上身,下体用一塊虎皮掩住,右肩下,是一把用虎皮包住,插在虎皮腰帶上的尺長的小包,頂端,晶芒隱隱,寶光四射。雖看不出是啥玩意,但由外表形態看來,定然是一把小刀或小劍。
  這是一個野人,一個屬于漢人血統的野人。因為如果是蒙人,顴骨定會突出,眼眶也會深陷;如果是回人,眼珠會帶綠色,發須也會泛黃。
  野人抱胸倚樹而立,用那晶瑩的大眼,凶狠而飽含敵意地盯著兩人,像是座銅象,紋絲不動。
  由肌膚上看,這野人的年齡并不大,正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渾身都是勁。
  公子爺吹了一口气,輕聲說道:“好雄壯的小伙子!”
  葛如山也點頭道:“确是不錯,比我還壯實,難得,好一付練武的筋骨。”
  兩人在林外站住了,公子爺向野人善意地一笑抱拳一禮,笑問道:“兄台,請了。”
  野人沒做聲,大眼睛一眨,眼中凶狠之光消失,但仍像一頭負隅頑抗的猛虎,敵意未褪。
  葛如山哈哈一笑,說道:“怕听不懂咱們的中原話哩!”
  野人突然向他一瞪,冷然盯視著葛如山,那眼神,直令葛如山心中發毛。
  他一挺胸膛,心中暗罵道:“葛如山哪葛如山,虧你是刀山劍樹中闖蕩出來的人物,竟然被一個野人的眼神所惊,你不慚愧?”
  他從肩上取下獨腳銅人,虎目一睜,喝道:“嗨!你小子听得懂咱們的話。為何不回答?太無禮了。”
  野人仍用那可透人肺腑的凌厲眼神,緊盯著他,似乎不是個活人,對葛如山的呼喝,毫不為動。
  “不可無禮,如山。”公子爺出聲喝阻,又向野人笑問道:“請問兄台,這儿向西北越岭而行,可以到達仙海嗎?”
  野人對公子似乎甚有好感,突用清朗的漢語答道:“仙海?這儿沒有仙海,要是指天池,該到天山去找。”
  公子一怔,在邊疆异域看到同胞,大感親切,走近道:“在下姓葉,名若虹,金陵人氏,請教兄台貴姓?”
  “我就是我。”野人泰然地答,又道:“姓什么,我也不知道,無可奉告。”
  葉若虹又是一怔,但隨又不以為逆,他是江湖人,知道江湖禁忌甚多,凡是遁隱邊荒之人,皆不愿將真姓名告人,所以不再多問,說道:“兄台真不知仙海的所在嗎?”
  野人搖搖頭,表示不知。
  葛如山突用蒙語道“庫庫淖爾。”
  野人點點頭,向西北一指,道:“還有百余里,翻越十二座峰頭便到了。”
  “承告,謝謝。”葉若虹拱手道謝,便待啟行。
  葛如山呵呵一笑,說道:“小子,你年紀輕輕,怎么跑到這鬼地方做野人?”
  野人目中异彩突現,瞪了他一眼。
  葛如山心中一震,心說:“這小子好凌厲的眼神。”他吸入一口气,大踏步上前。
  野人看他走近,也徐徐站正身軀,盯視著葛如山。
  葛如山一接触對方的眼神,便覺心中發慌,不由有點生气,大聲說道:“小子,你為何不敢通名?”
  他扔掉包裹,手綽獨腳銅人,气勢洶洶,頗不友善。
  “不可無禮,如山。”葉若虹出聲喝止。
  “公子爺,相逢也是有緣,待我試試他的斤兩。”葛如山膽气一壯,不在乎地說。
  野人突然淡淡一笑,伸出右手巨掌,掌心晶瑩如玉,隱現光彩,扣住身旁一株碗大小樹,信手一拔。
  在泥土跳躍,樹根得得聲中,小樹被連根拔起,右手一探,上段樹干如被利刃所砍,齊齊地折在地上。
  主仆兩人惊得倒抽一口涼气,呆住了。
  野人一聲長嘯,一手綽住樹杆,用樹根劈面向葛如山推出,十分凶猛。
  葛如山也大吼一聲,舉銅人猛地砸出,擊向樹根,“噗噗噗”一連三聲暴響,碎石紛飛,三下重擊全中樹根,如山力道驟發。
  獨腳銅人重量超出八十斤,運轉起來,加上葛如山的千斤神力,重力加速度,一擊之下,力道駭人听聞,大石頭也經受不起,凶猛程度可知。
  可是怪事出現了,葛如山那三記猛襲,只打掉樹根的碎土,和三五股小樹根;他自己竟退了一丈左右,樹根仍劈面推到。
  葛如山只覺右臂酸麻,奇大的反震力,震得他半個身子麻木不仁,气血松散。
  樹根已到,他大吃一惊,火速向左一閃。
  野人突然脫手丟掉樹干,向右一晃,恰好截住葛如山的去向,速度之快,几乎令人肉眼難辨。
  葛如山功力超人,臨危自救,猛地反手就是一記“攔江截斗”,砸向野人腰胯。
  野人哼了一聲,突然右手一抄,不偏不倚,閃電似的扣住了銅人的頭頂的雙手。
  葛如山大吼一聲,雙手握刃,身形向下一挫,雙手用勁向后便拔。
  他不拔倒沒事,勁道一發,他的身軀反而飛起。
  “滾!”野人大吼,信手一掄,將葛如山和他的獨腳銅人,扔出五丈外去。
  他兩人交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一旁的葉若虹惊得腿也軟了。葛如山乃是山東道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后被北五省高手群起而攻,正危急時,恰逢武當俗家第五代門人金陵大俠庄幼俠遠游京師,适逢其會,將葛如山救出重圍,帶至山東療傷。葛如山九死一生,感恩之余,甘愿追隨金陵大俠,用任仆役酬思。
  葉若虹乃是金陵大俠的內弟,也是他的弟子;葉若虹這次行道江湖,葛如山即奉命隨侍在側,他的功力,比金陵大俠只在伯仲之間,竟然禁不起野人一扔,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葉若虹的功力,比葛如山相差了太遠,看了野人的超人神力,難怪他惊得呆了。
  葛如山身軀飛起,他想抓緊銅人,但事實上無法抓牢,只好放手。等他用千斤墜身法在五丈外落地,“砰”一聲暴響,跌了個暈頭轉向,草木壓倒了一大片。
  野人對他咧嘴一笑,轉身大踏步轉入林中,霎時不見,鬼魅似的消失了形影。
  坐在地上的葛如山,沖林中直搖頭,舌頭半天也收不進口中,好半購方說:“好厲害,乖乖:這小于可能不是人,定是山魁妖精一類玩意。他兩膀子端的有万斤神力,不然怎能將我扔出五丈外?厲害,”
  葉若虹也咋舌道:“這人單手拔樹,行動似電,如果進入中原……”
  葛如山爬起來拍拍屁股蛋,接口道:“如果進入中原,定可与那神劍伽藍華逸云互爭長短,可惜?華逸云竟然死在太白山庄,中原可能找不到能降伏這野人的高手了。”
  “胡說:誰見到華逸云的尸首了?人人都說他死了,但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尸首。”
  “好好,算我胡說,反正主人在太白山庄參予過群雄大會,我對主人的話深信不疑。”
  說完,去拾起遠處的銅人,突又惊道:“我的天,這小子豈止是神力超人而已!瞧!”
  葉若虹走近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气。銅人的雙手上,嵌了五個指痕,深有四分,指紋清晰,像印上去的一般,触目惊心。葉若虹訝然道:“這野人竟有化鐵溶金的超人內力,絕非生長深山的野人,不知哪一位宇內奇人,調教出這种超塵拔俗的弟子?”
  葛如山扛起銅人,背好包裹,說道:“假使這小子進入中原,而又走入邪道,老天爺!武林又將掀起風暴了,咱們走著瞧就是。”
  “走吧!但愿這野人水不進入中原。”
  兩人向密林瞥了一眼,方向山脊上爬去。
  當他們攀上山脊舉目眺望之時,同時惊咦一聲。
  正北一座禿禿的山峰上,一條赤褐色的身影,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奇速,射向峰頂。
  “就是那野人。”葉若虹脫口輕呼。
  “是他!宛若破空飛去,捷逾電閃,這是什么輕功?”葛如山也惊駭地叫。
  “可惜相距太遠,看不出身法。”葉若虹惋惜地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主人的八禽身法和八步赶蟬,也望塵莫及。想不到咱們在這邊荒絕壑中,倒有幸看到一個超塵拔俗的絕頂高手。”葛如山由衷地說。
  “走吧,咱們這次到仙海,不知是吉是凶,也許碰上更高明的高手。”
  兩人翻越了三座高山,正向一座盆地中降下。盆地中,草木疏落,但陰森之气,令人心中感到無形的壓力在逐漸加重。整個盆地有三四十里方圓,兩側是險峻峭立的奇蜂,怪石崢嶸,重崖嶙峋,間有參天古木點綴其間。前端和兩側的山坳,全是些嚴冬不凋的針葉密林。
  葉若虹正欲向下降,葛如山突用手虛攔,道:“公子且慢,這谷不可通過。”
  “怎么?”葉若虹訝然問。
  “早年我經過這儿,几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退得快,……”
  “真有那么厲害的猛獸,咱們又怎么個走法?”
  “由這儿向右面山脊攀,過四座奇峰,便可越過險境,不久便可看到仙海四周的高峰了。”
  “我問你猛獸……”
  葛如山苦笑道:“我從沒听人說過這种怪物,反正厲害就是。”
  葉若虹笑道:“你是嚇破了膽了,怕起來啦!咱們身列武林高手,一身軟硬功夫;尤其你那一身了不起的混元气功,刀槍不入,八十斤獨腳銅人,能碎之如粉,競然怕起几頭畝生了?”
  葛如山搖頭道:“公子爺,我倒是一無牽挂,万一你有了三長兩短,在主人那儿,我有何面目。”
  葉若虹哈哈一聲長笑,不等他說完,身形似箭,向山下盆地中射去。
  “公子爺,你……你……”葛如山大惊失色,大叫著追蹤而下。
  兩人走后不久,先前立腳處出現了野人雄偉的身影,凝視著將抵盆地的兩身形,身形倏動,追蹤而下。
  葉若虹不知天高地厚,不顧一切闖下谷中盆地,前行不到二五里,便深悔自己冒失了。
  是的,太過冒失了!正走間,十余丈外一個怪石崢嶸的小坳后,傳出了重甲曳地的沉重奇響令人聞之心中抨然,准是有行動迅捷,而身軀龐大的怪物將要現身了。
  “公子爺,小心了,拔劍,”葛如山急叫。
  劍一出鞘,兩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气。
  巨石后,現出一個身長一丈,其色青黑,形如蝎子的巨大怪物。
  “天蝎!”葉若虹惊叫。
  “公于快退!”葛如山擋在他的身前,橫起銅人逐步后退。
  天蝎看去沉重,但十分靈活,八只鐵爪舉動迅疾,高舉一雙斗大巨螯,一閃即至,一雙綠芒閃爍的小眼珠,陰森可怖之极。
  平常的蝎,只有十三節,這奇形天蝎有十八節,蝎尾不向上舉而拖曳在后,尾端竟有三只藍黑色巨鉤,發出藍黑色的懾人閃光。
  它那一雙斗大巨螯,伸開兩旁全長丈二有余,疾沖而至,猛襲葛如山。
  “畜生該死!”葛如山大吼,獨腳銅人快逾閃電,“砰”一聲巨響,擊中天蝎左螯。
  巨螯稍一震動,葛如山卻被震得飛退八尺外,手臂痛麻,虎口几被震裂。
  天蝎“嗤”一聲噴出一口气,八足齊動,巨螯又到。
  葛如山這次不敢硬砸,退已無及,忙向上縱起兩丈,想用銅人攻襲天蝎背部。
  蝎背乃是最致命之處,全憑尾鉤保護,天蝎通靈,豈會上當?它那巨尾并不向上舉起,并非不需保護,而是必有所恃。
  葛如山將向下疾降,蝎尾突舉,閃電似的迎著身形扔到,每一只大鉤均粗如儿臂,可任意轉向,一閃便至。
  “不好!”葛如山大叫,半空中一扭身,銅人向右急砸,“啪”一聲暴響,擊中一只巨鉤,身形左飛兩丈。
  好險,鉤尖射出一道黑藍色毒水箭,几乎噴中他的右胯骨,沾著一點豈有命在?
  也幸得葉若虹一聲暴吼,奮勇搶上,“掙”一聲火花飛濺,砍中天蝎的左螯,蝎螯絲毫末損,長劍卻卷了刃口,人也被震飛丈外。
  兩人的力道不小,天蝎大概知道這兩口美食不易攝取,突然身軀一轉,尾部貼地掃向葉若虹。
  葉若虹身形未穩,尾鉤已到,他想躲,可是已無力運勁,百忙中臨危自救,推劍掩住身側。
  葛如山落地,踉蹌站穩,見狀心膽俱裂,大吼一聲,閃電似扑上,拼命向蝎尾中砸去。
  “錚!”“啪!”兩聲暴響,尾鉤擊中劍身,將葉若虹連人帶劍,震飛兩丈外,一滴毒汁射中腰中百寶囊,囊碎衣裂,向胯內滲入。
  銅人擊在蝎尾上,如中精鋼,似触敗革;火花飛濺中,一道奇大的反震力,將葛如山震倒,虎口血如泉涌,銅人連翻十余個筋斗,直飛出五丈外去了。
  天蝎一聲未響,猛地旋身,巨螯分張,分向兩人鉗去,快极,
  兩人已渾身脫力,葉若虹左胯麻木不仁,而骨中卻痛澈心脾,額上大汗如雨,動彈不得。
  巨螯鉗到,最先接触葉若虹,眼看要斃命螯下,危如疊卵,他只有限睜睜等死。
  驀地赤褐色身影一閃,到了天蝎尾部,快得肉服難辨,連通靈的天蝎也難以發覺。
  那是野人到了,響起他的一聲怒吼,雙手已抓住了近尾鉤尺余處,向旁一扔。
  天蝎向旁凌空扔起,巨螯一發之差,從葉若虹身上撤回,危极險极。
  野人扔出天蝎,把它扔了兩個翻身,隨即身形似電,抓起五丈外的獨腳銅人,迫近了嚴陣招待的天蝎。
  天蝎八足齊動,雙整高揚,尾鉤舉起,綠眼熠熠生光,口中巨牙挫動得根根暴響,向右緩緩移動,卻不敢沖近,似對野人有所畏懼忌憚。
  野人手執銅人,步步迫近隨著天蝎移動,作勢扑上。
  葛如山忍痛爬起,搶近葉若虹,惊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
  葉若虹气息微弱地說道:“我,我不行了,天蝎尾鉤毒汁,已滲透衣衫,沾了皮肉,我完了!完……”
  葛如山急得臉色死灰,伸手去替他卸衣。
  “不可碰我!”葉若虹尖叫,又說:“危險,咱們不能全毀在這儿。”
  “公子爺,我怎能偷生活下去?你……”
  “助野人擊斃天蝎,尾鉤附近五節中,有五顆天蝎珠,這是我唯一活命的希望。”
  葛如山速拾起長劍,奔向天蝎。
  野人突然大喝道:“退!你不行。”
  葛如山不能退,他叫:“小子,殺了這孽畜,不然我主人的性命難保。”
  “退,你在這儿礙手礙腳。”
  葉若虹也在遠處拼力大叫道:“如山,站遠些。”
  野人一聲長嘯,聲若九天龍吟,銅人一動,罡風似若段雷,八十斤的銅人在他手中,像是根燈草。
  天蝎大概知道是死拼的時候了,雙螯盤舞,尾鉤兩急探,毒汁如霧,八面噴洒。
  可是野人身畔似有一道奇熱的气牆護身,毒霧一近身,便被气牆消滅無形。
  野人在長嘯聲中,鬼魅似地欺上,銅人起處,恍若狂龍鬧海,扑近天蝎,雨點似地下擊,風雷俱起。
  但听一陣爆雷似的撞擊聲響起,血肉紛飛,天蝎貼地急舞,足折螯傷,挫牙噴气之聲懾人心魄,黑綠的毒水八面飛濺,腥臭之气令人暈眩,心頭作嘔。
  野人一陣子揮掃劈砸,勇猛如獅,神力惊人,“蓬”一聲巨響,天蝎的右螯第一節,被銅人擊成粉碎。
  葛如山在五丈外立足不牢,臉也灰青掩鼻后退,被這場罕見的人虫大戰嚇了個心惊膽戰,渾身冒汗。
  葉若虹也忍痛支起上身,惊得身上的痛楚全無,張口結舌,心血几乎凝結了。
  野人手中的銅人,凶狠潑辣狂野,天蝎根本沒有回手的余地,巨螯一傷,它只有一螯一尾可以遠攻,但阻不住銅人,每一擊皆記記落實,堅甲擋不住禁不起銅人的沉重一擊,逐漸气息奄奄了。
  天蝎行動漸漸遲滯,人卻更為凶猛。
  “我們有救了!”葉若虹奄奄一息地叫。
  “砰”一聲暴響,天蝎的左螯又被擊毀;這時,它的尾鉤恰好襲到野人頂門。
  一旁的葛如山和葉若虹,急叫出聲。
  野人只向左略閃,尾鉤“噗”一聲搭落地面,入士尺余,駭人听聞,由于它已力盡,舉動不靈光,還來不及橫掃,銅人已連擊三記,“蓬蓬蓬”三聲巨響,全擊中最上端那只尾鉤。野人大概每一記都用了全力,三只尾鉤全陷入地中三尺以上。
  天蝎負痛,猛地上体一翻,沉重的身軀凌空壓下,八只巨足一收,向野人抱去。這一記不說被抱實,即使壓住,人大概也會變成肉餅。
  野人一聲大喝,扔掉銅人,雙手扣住粗大的蝎尾,只一拉一振,喝聲“起!”
  天蝎不下三千斤的沉重軀体,競被掄起旋了一圈。三丈外,有一座万斤巨石,掄到第二圈時,已接近了巨石,“轟”一聲大響,石裂屑飛,巨大的天蝎腦袋前的巨牙,也被撞得松脫,綠眼不再放光。
  野人放手縱回,拾起銅人,奔上前一記“泰山壓頂”擊向奄奄一息的天蝎背部。
  “噗”一聲悶響,天蝎背部炸裂,蹦出兩條三尺長的小天蝎來,一出体便會舞爪甩尾。
  野人一不做二不休,“噗噗”兩聲,將小天蝎砸成肉餅,
  葛如山和葉若虹已惊得麻痹了,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卻又似視而不見,失了魂啦!
  他們只感到光華一閃即現,野人已站在蝎尾之旁。寶刃不傷的尾部,裂開了一條大縫。
  野人手法太快,在虎皮囊中,拔出一把晶芒四射的小劍,一划之下,蝎甲應刃而開。
  寶刃一划即行歸鞘,令人無法看清,野人探手碧血中,揀出五顆鴿卵大的天蝎珠,拾起銅人,大踏步走近葉若虹,將銅人扔給葛如山,取了一顆蝎珠,拋給葉若虹,微笑道:“吞下蝎珠,你福緣不淺。辛苦些,別走這個洪荒絕谷。赶快退上山巔,再過半個時辰,就走不了啦!百獸齊出,你們這點能耐只能對付三兩頭虎豹。”
  說完,身形一閃,驀爾消失在右方密林中。
  “這小子是人是鬼?”葛如山咋舌問。
  “是人,一個駭人听聞的武林高手。”葉若虹說,一面將天蝎珠放在眼前細察。
  珠色光澤如玉,著手陰涼,寒气迫人,雖然自身不能發光,但映著太陽,則光芒流轉,有點刺眼。
  “吞下啊,公子。”葛如山說。
  “可惜!我真舍不得,要是毒未浸骨,只消在沾毒處滾動就成了。這東西可解百毒,留著有大用哩:可惜!”他終于將天蝎珠吞下,閉目調息養神。
  葛如山拾起銅人,不住咋舌,銅人遍体皆有撞損的創痕,但并無變形之處,這紫銅合金鑄成的重家伙。可擊金鐵而無損,可見天蝎的皮革,是如何的堅硬了。
  不久,葉若虹一蹦而起,青灰色的臉頰,已恢复了紅潤,他扔掉百寶囊,說:“快走!等會儿走不了,恐怕沒有人救我們了。”
  葛如山正凝視著銅人掌背上的指印,說道:“這人右手五指的螺紋,十分勻稱而紋路美觀,我相信,他的左手也定然五螺,沒有一個箕。”
  “快走吧!目前不是猜測箕斗之時哩!”
  兩人由來路退去,速度甚快。葉若虹經此一惊,端的是心惊膽落,豪气消失盡半,即使有一把劍抵在他的心窩,叫他往下走他也不干了。
  攀上了山脊,葛如山囁嚅著說道:“公子爺,仙海不去也罷,這段路凶險太多,再說,那儿一池子熙水,野人出沒無常,沒有什么可看的。公子爺,咱們回去吧!”
  “還有凶險?你不是走過嗎?”
  “那時正屆隆冬,除了些野獸外,并無其他古怪歹毒的畜牲出沒。目下是大熱天,所有的毒虫怪獸全出,咱們真不能和這些洪荒异獸毒虫爭短長啊!”
  “好吧!咱們回中原。”
  “謝謝公子爺,免得我提心吊膽,這次拾回性命,真是僥天之幸,不!僥那小子之幸。”
  “哼!返回中原,江湖鬼蜮之地,不見得不比這儿更凶險,咱們走著瞧就是。”
  “至少不會象這些畜牲般可怕,英雄無用武之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象救我們的野人,不比天蝎可怕百倍?老實說,你我真要与他交手,絕接不下他一招,你相信嗎?”
  葛如山點點頭,由衷地說道:“這倒是實情,那小子不是人,是非人類的人;要不是他的漢語說得那么清晰,我不敢斷定他是人哩。”
  “這人的口音南音濃重,恐怕是湖廣人氏呢!”
  “不!象是川滇一帶的語音,也許是移民。”
  “移民大多來自京師江浙,怎會有川滇之人?”
  兩人談談說說。身形逐漸加快往回走,入暮時分,快接近了黃河河谷。
  他們站在一座峰岭上,眺瞰著小溪流一般的黃河;黃河在這一帶碧綠可愛,映著落霞余暉,成了金黃,叫金河倒還恰當些。
  驀地傳來一聲凄厲的陰笑,聲音不大,但入耳清晰,令人汗毛直豎。
  葛如山功力深厚得多,笑聲入耳,他便扔掉包裹,回身戒備。
  葉若虹也自警覺,火速拔劍回身。
  “有絕頂高手盯緊我們了,公子爺千万別胡亂出手。”葛如山變色地叮嚀。
  “近了,不知這人來意如何?”
  “喳喳……咯咯……”笑聲不絕如縷,由左側山脊一排古林中傳來,越來越近。
  他倆站處地勢最高,已可看到一條淡淡黑影,在林梢飛掠,向山上掠來,好快,葛如山訝然道:“這人的輕功太過高明;是個勁敵。怪?這邊荒异域中,怎會有如此高明的人隱伏?”
  “小心了,凡是遁隱邊荒之人,大多有點神經不正常,咱們如非必要,不可触怒他們。”葉若虹低聲交代。他年紀輕輕,已有超人的造詣,平時眼高于頂,不可一世。但經過午間的教訓,傲气全消,迥异往昔,大出葛如山意料之外,暗稱异數。
  其實葛如山自己也在變,當年豪气如山,大鬧泰山觀日台,鏖戰京師,可說目無余子。金陵大俠庄幼俠臨危援手,兩人功力相當,他算是第一次服人,但傲態未改,經過這次教訓,他的傲气消失淨盡,知道小心謹慎了,深感對少主人的保護重任,确定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在他們身旁十余丈矮林中,救他們的野人正泰然地站立在陰影里,臉上泛起茫然的微笑,注視著飛掠而來的淡淡黑影。
  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是天生的一般,并不帶任何表情,只在對方眼神泛起敵意時,方行斂去,眼中即涌起凶狠的警戒神色。
  他站在那儿象座石像,臉上茫然的微笑慢慢地收斂,顯然,他已看出將有變化發生了。
  不知怎地,對英俊的葉若虹大有好感,也許是葉若虹開始向他含笑問路的笑容,令他生出好感吧?
  “喳喳喳……咯咯咯……”笑聲仍不絕如縷傳至,淡淡的黑影,也到了百十丈內了。
  雙方一近,黑影的形態已略可分辨,只感到身軀奇高。一身黑袍袂尾飄飄,足點樹梢,電射而來,遠遠地,已可看到他那一頭銀色長發,飄在腦后像一拂塵。
  “是個老頭,不是善類。”葛如山輕聲說。
  他的聲音雖小,但竟未逃出黑影之耳。
  “喳喳喳……小輩們,不錯,我老人家不是善類,喳喳喳……你們快跪接老夫。”黑影一面說,一面電射而來。
  兩人大吃一惊,心往下沉。
  林中的野人,摘了一段樹枝,無聲無息地去掉枝葉,幽靈似的飄到林緣。
  黑影來勢奇急,直扑兩人立身之處。
  葛如山舉手一揮,兩人左右疾分,挺刃戒備,嚴陣以待,葛如山橫捧獨腳銅人,迎上喝道:“老前輩請先通名號,以免失禮。”
  “喳喳喳……”笑聲未止,人也到了,在兩人身前丈余止步,笑聲亦止。
  黑影止步后,面目顯現。兩人只覺毛骨悚然,惊得倒退兩步,張口結舌。
  在斜陽余暉中,眼前出現了一個凶猛獰惡的古怪老人,一頭披肩銀發,像個老人,腦袋兩頭尖,八字突白眉,顯得眼眶特別深陷,大眼珠放射著閃閃綠芒,似若透人肺腑,鼻梁隆起,但尖端下陷,血盆大口直裂至耳根,露出一列大牙,每一顆皆尖銳無比,象狼齒般白森森令人心悸。上唇白須濃密,尾端上卷,頷下是鬈成團狀的短髭,亂七八糟,整個身材單瘦,像條竹杆,高有九尺,膚色紫中泛青,看去定有一半羌人一半蒙人血統。
  怪人穿的黑袍,卻是漢人型式,大袖、寬擺、腰緊腰巾,鏖腰下是爬山虎快靴。
  腰巾后插著一把外門兵刃,長有四尺,象三條龍纏在一塊,三個龍頭外張,六只龍爪在下,形成銳利的倒刺;握把兩條龍尾反卷,成了護手,一條龍尾后伸,顯然也是可致人于死的玩意。整件兵刃是暗褐色,定然是合金所造,重量當不下于獨腳銅,甚且過之。
  怪人身形一止,絲紋不動,毗牙咧嘴,臉上現出傲視蒼穹的陰森微笑,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真要老夫通名?”怪人陰森森地說話了,是不折不扣的中原口音。
  “在下山東葛如……”
  “住口!老夫又不問你的名號。”
  “在下專誠請教老前輩的大名。”葛如山仍恭敬地行禮問。
  “說出來你們又未有聞過,等于白說。”
  “老前輩既不愿明示……”
  “呸,老夫并未表示不說。”
  “晚輩多言了。”
  “廢話?你早該閉口。老夫姓容,容易的容,大名叫若真,你們記住了。在這一帶,人們叫我仙海人屠。”
  “仙海人屠……”葛如山喃喃自語,他确是未听過這可怖的名號,依然而惊。
  仙海人屠喳喳陰笑又道:“老夫极少進入中原,難怪你們陌生,但我師弟矮神荼屈平涼,你們大概不會陌生的。”說完,拍拍背后的奇形兵刃,不過:“老夫這根糾龍棒,大概你們也從未見過面哩?”
  葉若虹听他提起矮神荼,有點恍然;葛如山曾到過仙海,雖未進入海心山,但在仙海一帶,誰不知專与崆峒派找麻煩的矮神荼?
  葉若虹上前獻劍行禮,朗聲道:“晚輩葉若虹,原定前往仙海一游以廣見聞,但由于猛獸阻道,未能如愿,故而半途敗興而返,不知老前輩有何指教,尚請明示。”
  “哦!你叫葉若虹,名字中一字与老夫相同,老夫可給你一次异數,告訴你們,凡是闖入仙海百里之內的人,除了專誠拜見老夫師兄弟之人外,其余一律格殺,這規矩可能你們不知道,因為能活著离開的人太少了。”
  “老前輩,晚輩兩人是在仙海百里之外。”
  “你們已到了毒獸谷,距仙海只有四十里,老夫豈能不知?你們認命吧!”
  葛如山一听不對勁,既然活不成,用不著浪費唇舌哀求乞命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英雄些。他提著銅人上前,哈哈一笑道:“老前輩,還未興兵,便想割土封王了,豈不太過狂妄,不合情理嗎?”
  仙海人屠綠眼一瞪,怒叫道:“呸!你小子好大的狗膽,竟在老夫面前繞舌,論起是非來了。小王八蛋你听著,世間不合情理的事多著哩!只怪你少見多怪。你,讓你自行了結。葉小子可留下一耳一臂,算是老夫的恩典,動手!”
  葛如山用傳音入密術向葉若虹道:“公子爺,我截住他,你赶快下山,快!”
  葉若虹哈哈一笑,豪气飛揚地說:“如山,只有慷慨赴死的葉若虹,沒有棄伴逃命的金陵大快門人,咱們不見得非裁不可,上!”
  仙誨人屠仰天狂笑,一面取下糾龍棒,笑完道:“失敬失敬,原來你們是金陵大俠庄小狗的門人,太白山庄盛會,大概你們也參与了,你們全得粉身碎骨。”
  林中的野人,突然茫然地輕念:“太白山庄,太白山庄……晤,這名字怎么有點耳熟?怎對我有依稀之記憶呢?”
  葛如山沖前三步,大吼道:“老小子,也許是你死,接著!”
  喝聲中,銅人蕩起罡風,一記“泰山壓頂”迎頭便砸,勢如惊雷下擊,走中宮而進。
  葉若虹一聲長嘯,揉身扑上,從左攻出一招“天地分光”,劍化銀虹,劍气銳嘯。
  “哼,倒有點鬼門道,可惜你們活不成了。”仙海人屠冷然說,褐影一閃,糾龍棒左右分張,“砰”、“錚”兩聲,兩招具解,人未越動半分。
  暴響和罡風激蕩,火花四濺中,葉若虹飄退八尺,臉色泛青。葛如山的銅人被奇猛的勁道一撞,向右飛震,他身不由己,隨銅人的去勢,震飄丈外。
  “好厲害,這老小子。”他脫口叫。由于先前拼斗天蝎時,虎口已被震裂,這次反震力雖小,創口亦被震開。
  仙誨人屠一棒將銅人震脫,也有點意外,叱道:
  “嗨!你小子真有點斤兩,再接我一招。”
  喝聲中,他一閃便至,“怒龍神爪”兜心胸便點。
  葛如山不敢硬接,身形右閃,向對方左側欺進,正待將銅人搗出。
  仙海人屠冷然一笑,左大袖疾揮,去勢如電,罡風候發,凶猛万分,力道似有千斤。
  葛如山無法閃開,大吼一聲,銅人搗向扑面而至的黑衣大袖,全力迎擊。“蓬”一聲悶響,葛如山只覺半身麻木,身軀蹬蹬蹬連退五步,銅人頹然下垂,額上大汗如雨,臉泛青色。
  葉若虹正在這空時間扑到,阻止老魔追襲,一招“長虹貫目”電閃而至,劍嘯刺耳。
  仙海人屠不理他,閃向葛如山,一面叫道:“小狗,你練有混元气功,難怪沒死,納命?”叫聲中,糾龍棒近面點出。
  葛如山身形未定,渾身無力,怎敢接招?連躲也無能為力哩;人急生智,赶忙向后躺倒。
  葉若虹身法夠快,跟蹤追到老魔身后,長劍直射脊心。老魔冷哼一聲,猛地旋身,“錚”一聲金鐵交鳴,長劍已被三個龍首絞住了。
  “撤手!”老魔大吼。
  葉若虹怎能不撤手?奇大的潛勁由劍上傳到,直迫心脈,慢半分內腑將有震腐之虞。他放手雖快,仍被震退五步,臉也死灰。
  老魔手腕一振,長劍折成五段落下埃塵。他一步步向葉若虹迫近,凶狠地說道:“你該死!竟敢在我老人家身后遞劍,老夫要你寸裂而亡,以警來者。”
  葉若虹強提真气,踉蹌后退,額上大汗淋漓,一步步后撤。
  老魔喳喳笑,又道:“老夫本想借你之口傳訊江湖,豈知你定要往枉死城中闖,耽誤了傳信之責,老夫又得另找有緣人,傳老夫將出中原的訊息。小子,你嘗過寸裂而死的滋味嗎?”
  葉若虹剛想發話,豈知林中傳出了一聲哈哈長笑,接著有個熟稔的口音說:“喂?老家伙,你曾經嘗過了嗎,”
  葉若虹只覺心中一舒,忙向側一閃。
  密林相距只有五六丈,這時出現了只掩一塊虎皮的野人,金黃色的落霞,映得全身反射出閃閃金光,他手中持著一根三尺長的鴨卵大樹枝,正臉含微笑,泰然自若地走近,速度不徐不疾,极有風度,仙海人屠突然臉色變得更黑,綠眼中凶芒盡斂,逐步后退沉聲道:“你這野种,又要管老夫的閒事嗎?”
  野人并沒生气,仍是流露著不知其然的微笑,說道:“在你要殺人之時,總是碰上了我,真巧?你還是逃命去吧,只要地下有死尸,我絕不許你活,你信是不信?”
  仙海人屠突然疾沖而出,糾龍棒一記“橫江阻流”,上取腰下指腿,沉重的兵刃在他手上,變得极為輕靈。
  野人一聲長嘯,猛地一棍硬劈,捷逾電閃,一晃即至。
  “啪”一聲響,木棍擊中一只龍首,兩只龍角連著上唇,竟然不見了。
  仙海人屠怒嘯一聲,飄退八尺,在嘯聲中如飛而遁。向右側山脊逃命。長空里,仍傳來他凄厲的語音:“野种,總有一天你要后悔!”
  野人沒追,向葉若虹微笑道:“你們走吧!我送你們下山。”
  葉若虹和剛爬起的葛如山,全被他那一棍的糾龍棒首神奇功力,惊得呆住了。
  野人含笑發話,葉若虹方陡然惊醒,一躬到地說道:“兄台神勇,再次及時出手,再生之德,不敢或忘。”
  野人回了一禮,道:“天色不早,走吧!些須小事,不必介怀。”
  他領先下山,舉步從容,但甚為迅速,恰好讓兩人以九成功力跟上。
  一面走,葛如山一面嘮叨:“小子,為何不告訴我們你貴姓大名?”
  “別問,我自己也不知道。”野人答。
  “怪!哪有不知自己姓名之人?”
  “我就是怪,就是不知。”
  “你是怎么到這窮壑絕域里來的?”
  “不知道。”
  “又是怪。”葛如山直搖頭。
  “我到這儿三年了,當我懂人事之時,就在這一帶窮山惡水里,只有一個老人在我身邊。”
  “你到這儿才三年?三年剛開始懂人事?胡說八道。”
  “信不信在你,所以我說不知道我是誰。”
  “你身邊的老人,怎么對你說的?”
  “說些我不懂的廢話。”
  “你在山中怎么生活的?”
  “喏!就這樣生活。”
  人影一閃,野人扑向草叢中,人影重現,他手中多了一只母山維,和五枚雉蛋。
  野人向兩人咧嘴一笑,敲破蛋倒人口中,雙手齊動,山雉片刻成了血淋淋的裸肉,肚腸一除,只片刻間,便成了野人腹中之食。
  他拈草拭淨手上血跡,說道:“這与你們漢人不同,是嗎?”
  “你也該是漢人。”葛如山俸俸地說。
  “我不知是与不是,反正仙海附近的人,不管是漢回蒙羌,皆与我不同。”
  “你在仙海附近居住?”
  “是的,仙海附近漢人也不少,我与他們都熟,但极少往來。”
  “哦!怪不得你會說蒙話。”葉若虹接口道。
  “你們因何把庫庫淖爾稱為仙海?与你們問我仙海之時,我以為你們是來找仙海人屠的朋友呢!所以不愿告訴你們。”
  葉若虹笑道:“那是古名,也叫青海。”
  “也許這儿的人,漢人為數過少,所以不知古名,蒙人叫那大湖為庫庫淖爾,羌人稱卑禾羌海,也叫鮮水。”
  “那仙海人屠不是住在海心山嗎?”
  “他太殘暴,兩年前就被我赶跑了,在這一帶出沒,同伙還有好几個凶狠人物呢,我念他已失巢穴,所以如不眼見他殺人,決不殺他。”
  “兄弟,你這是養惡哩,”葉若虹不以為然地說。
  “你該宰了他,免得為禍江湖。”葛如山也說。
  野人搖頭笑道:“仙海附近血流得太多了,目下方告承平,土民不分种族,相安無事,我不能任意殺人,再破殺戒。”
  “怪不得有你鎮住老魔,所以他要進入中原創天下。唉?你要不殺他,他日后進入中原,不知要枉死多少無辜。”
  葉若虹感慨地說。
  野人仍不在意,說道:“要不是你們兩位,也許他就該死了。”
  “為什么?”
  “我曾警告過他,如果看到他殺人,就不饒他。因為我對你兩人有好感,所以現身不讓他下手。”
  葉若虹激動地伸出虎掌,握住野人的手臂,感激地道:“謝謝你,兄弟。”
  “請勿介意,葉老兄。”
  “在邊荒之地,与禽獸為伍,究竟不是了局。兄弟,何不隨小弟進入中原安身立命……”
  “不,謝謝你們。中原是如何景況,對我太過陌生。在這儿,他們叫我山海之王,我活得十分愜意,何必到中原去自尋煩惱?”
  “兄弟,一切有我,到我家小住,我會替你安排。”
  “不必了,我對這儿有無窮的眷戀,兩位請自便了。翻過這條岭脊,便可直降河谷,保重,不送你們了。”
  語聲一落,人影便向后退去,在暮色蒼茫中,但見人影一閃而沒。
  葉若虹轉身大叫道:“兄弟,我永記你山海之王的名號,日后如彌駕臨中原,請到金陵舍下蹕駐。珍重,”
  語聲蕩漾在山谷中,回聲四揚;但空山寂寂,已不見野人回答了。
  其實野人就在他們身后十余丈,直送他們下到河谷,已經是子夜時分,野人方轉身走了。
  主仆倆降下河谷,吁了一口气。葛如山突然低聲道:“山海之王送我們下山,這人真是難得。”
  “是的。”
  “人呢?”
  “剛才方退走。”
  “你怎么知道是他?”
  “當然知道,在他最接近之時,相距不足三丈;你沒發覺他的身上,散發出淡談的奇香嗎?”
  “哦!你這一說我倒記起了,他沒有野人的特殊体臭,卻是奇异的暗香,一种罕見的体質气味。”
  “好了,他既然退去,大概不會有險阻了。”
  “咱們該連夜出南州,先買劍防身,再返回金陵。”
  十天后,兩人兩騎出現在陝西境內,他們已沒有來時那么意气飛揚,傲气全消。他們正是葉若虹主仆倆。
  日色近午,他們到了風翔府屬眉縣之東二十里,正沿宮道向東不徐不疾赶路。
  遠遠地,官道穿林而過,林外,五匹駿馬向東一字排開,將官道阻死。馬上是五個穿黑緊身衣,黑巾包頭,鞍旁插有兵刃,身材高大的人影,正攔住一匹西行的棗色駿馬。
  棗色駿馬上,端坐著一個白衣女人的身影,雙方似乎在對話,眾大漢的狂笑聲隱約可聞。
  葉若虹劍眉一皺,說道:“如山,前面有麻煩。”
  “唔!象是崆峒派的人在調戲婦女。身為俠義門人,咱們豈能不管?走!”
  “好!教訓他們。”
  兩人加上一鞭,馬儿向前狂奔而去。
  林外官道中,五個黑衣的中年大漢,据鞍高坐,正攔住西來的馬上女嬌娘。放肆地嘩笑不已。
  棗色駿馬鞍后有馬包,鞍旁插袋有劍,顯然,那是一個江湖美嬌娘,一朵帶刺的玫瑰花。
  這美嬌娘确是美,美得教人心動神搖,而且丰盈無比,身材竟有六尺高。頭上高梳盤龍髻,沒有任何珠翠,只在發旁插了一朵絨花,象是戴孝。
  她,臉蛋似若凝脂,可惜略嫌白了些,新月眉划著柔和的線條,鳳目中卻充溢著茫然的神色,扇形修長漆黑的睫毛,偶或掩住那靈魂之窗,挺直美好的瑤鼻下,是一張弓形的小嘴,這時抿得緊緊的。論身材,三圍夠標准,雙峰競秀,柳腰一握,可惜她在白綢子緊身外,罩住了一件銀色披風,掩住她那誘人的美好的身材。
  披風是上好川綢所裁,輕柔細薄,迎風輕蕩,隱約地現出她左脅下的一把狹小的長劍,這美女人竟帶了兩把劍,可見絕非好相与的人。
  五名大漢不信邪,他們就有膽量,要摘這朵懸崖上有刺的玫瑰花。
  美女真實年齡不到二十歲,但也許是她臉上的神色,帶了淡淡的哀愁和半絲儿憔悴,所以看去比真實年齡要大些。
  她端坐馬上,對五名凶悍大漢不屑一顧,似乎并未感到他們的存在,稍抬首,遙望著云天深處,眼神有點遲滯,根本不向五大漢賜予一瞥。
  五大漢也不在乎,中間那人發話道:“哈哈!小娘子,你在替誰戴孝?”
  美嬌娘突然渾身一震,緩緩收起眺望云天深處的目光,轉而注視大漢。她眼中茫然的神色在剎那間消失了,噴出了火焰,象兩枝利箭,直透對方內腑。
  大漢被這冷厲的眼神所懾,心中一震,暗說:“天!這鬼女人的眼神,為何如此凌厲?”
  另一名大漢嘿嘿冷笑,道:“丫頭,你為什么不回答問話?哼?你不答就別想赶路。”
  最左一名大漢淫笑道:“天長兄,她怎能回答:可能人家那親親愛愛的小冤家,剛拋下花朵般的小嬌娘伸了腿,你這不是存心勾起她的甜蜜往事,吊人胃口嗎?”
  最右邊的一名大漢不悅地說:“五師弟,你怎么這般不留口德?”
  五師弟一瞥,道:“四師兄,你是教訓我嗎?”
  “住口!”中間大漢叫。
  這時,葉若虹主仆倆已策馬奔到,老遠就已听出眾人的對話,大為反感。
  五大漢早已發現兩匹馬狂奔而來,只輕瞥一眼,便毫不在意。中間大漢繼向美嬌娘發話道:“小娘子,還是好好回答我韓重山的問話,這條道路不靜,單身女客行走极為危險,韓某問你是一番好意,想為明日送你一程路哩!”
  美嬌娘一言不發,只用剛才那冷厲的眼神,死盯住他,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咦!有意思了。”五師弟下流地叫。
  兩匹馬到了五人身后止步,葉若虹气往上沖,突然發話道:“老兄,你們這些話,不該對一個孤單少女說,有失正道門人身份。”
  五大漢全都一怔,隨之勃然大怒。五師弟火爆地叫:“小輩,你在吠什么?”
  葛如山倏然躍下馬背,戟指怒吼道:“小子,你敢出言不遜,給葛爺滾下來,葛爺打爛你那張臭嘴,免得你日后替你的師門招禍。”
  五大漢气往上沖,紛紛下馬,將馬驅至路旁,气勢洶洶兩下里一分。
  葛如山一聲狂笑,在鞍后取下獨腳銅人,將馬驅走,綽銅人迎上,叫道:“要動手?好事!葛大爺先教訓教訓你們。”
  “如山,不可傷人。”葉若虹叮嚀,帶坐騎讓在一旁。
  “公子爺請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我用不著打人命官司。”葛如山朗聲答。
  馬上的俏妞儿突然沉聲道:“留下他們,人命官司我打。”
  五大漢一看葛如山的獨腳銅人,心中一凜;天下間使用這种銅人的人并不多見,也定然是臂力惊人,功力不含糊的主儿,不太好惹。
  他們正暗暗惊心,俏美人一發話,可把他們的凶焰豪气激起了,中間大漢跨出三步,向葛如山冷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气,亮名號。”
  “你是誰?通名,看值不值得葛爺亮名號。”
  “崆峒派涼州五義,老大快劍姜貴。”
  “哦,原來是五個地老鼠,怪不得如此狂妄;崆峒派竟調教出你們這些下流賊,怪!小子,听了,葛大爺乃山東神力天王葛如山,不服气你們五個一起上。”
  五人又是一怔,嚇了一大跳。神力天王大鬧泰山觀日台,名震京城,武林中早有傳聞,不算陌生,竟然出現在西行古道中,大出五賊意外。
  人的名,樹的影,五人心中暗暗叫苦,撞在這位太歲手中,麻煩得很。
  快劍姜貴心中忐忑,驕焰一窒,泄气地說:“原來是山東葛大俠——,好說。”
  “不敢當閣下尊稱大俠二字。小子,爽快些說,別婆婆媽媽。”
  “閣下是架梁子——”
  “呸!怎算架梁子?本大爺是路見不平,拔銅人管事。”
  快劍姜貴憋不住這口惡气,臉色一沉,厲聲道:“閣下是要管崆峒派的閒事嗎?”
  葛如山欺近至丈內,嘿嘿冷笑道:“小子,你用師門唬人嗎?呸!貴派的長輩允許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攔路調戲婦女下流不法嗎?葛大爺問事不問人,誰管你崆峒派來的閒賬?”
  “你管咱們的事,就是与本派為敵……”
  一旁的葉若虹大為反感;突然冷笑一聲,搶著接口道:“豈有此理,如山,打掉他滿口大牙。”
  “遵命,”葛如山叫。
  聲出人閃,他突然柔身欺近。快劍姜貴不是庸手,不然就不夠格稱為“快劍”。冷哼一聲,一劍點出。
  兩人都夠快,出招欺上迅捷絕倫。崆峒派以追風劍法享譽武林,顧名思義,可知這种劍法定然凶猛狂野,以快速攻擊見長的劍法。
  可是姜貴只是崆峒派末代弟子中頂稀松而又不肯用功的庸才,碰上神力天王這位軟硬功夫皆臻上乘的高手,想得到要糟,活該他倒霉。
  一旁的四名大漢,本想擁上一同出手,可是兩人行動太快,已來不及扑上了。
  神力天王志在必得,動手捷如閃電,銅人一揚,恰將長劍擋出偏門,不用內力震劍,不許對方有撤劍變招的余暇,眨眼間便欺身搶近,左手快若電光石火,蒲扇大的巨靈之掌,來一記左右陰陽掌。
  “啪啪”兩聲脆響,這兩耳光十分結實,快劍踉蹌几退,他只感到頰上火辣辣地,只看到眼中發黑,星斗滿天,他想撤劍,但劍被銅人壓偏,沒有机會撤出。
  他的牙沒有掉,神力天王怎肯罷手,如影附形跟上,左手急揮。
  “啪,啪啪啪,”一連串暴響。
  “還有一顆?”神力天王叫。
  “啪,”最后一聲脆響,快劍躺下了。神力天王以銅人支地,退在一旁冷笑。
  這一連串脆響,聲如落珠,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地下,掉了快劍姜貴的三十余顆大小牙齒和血水,他自己也暈厥躺倒,像條死狗。
  要打掉人的牙齒,并非易事,用勁須恰到好處,輕了牙不掉,重之頰肉牙床全都得完蛋,神力天王就有這點能耐,頰肉只腫而不傷,牙床出血不損,真難得。
  旁立的四大漢這時方行搶到,有兩人搶去扶快劍姜貴,老四老五挺劍怒吼,猛扑神力天王。
  馬上的美姑娘脫口叫道:“左首那人不可傷他。”
  左首那人是老四,也就是阻止老五說下流話的人。
  葛如山哈哈笑,道:“丫頭,葛如山可不听你的。”
  語聲中,銅人左右分張,“錚錚”兩聲,兩支長劍向外一蕩,褐影再閃,分襲兩人左右肩。
  老四老五掌心一麻,長劍几乎脫手,駭然變色中,火速后撤,由側方左右反扑而上,劍勢轉疾。
  葛如山任由他們八方游走,探舞著銅人叫道:“小子們,快?一起上,免勞葛大爺多費手腳。”
  另兩人還未扑上,白影一閃即至。原來是馬上的白衣美嬌娘,她幽靈似的飄落場中,手中持著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是鞍旁這一柄。
  她粉臉上毫無表情,但風目中冷電懾人,仗劍叱道:“住手!”
  這一聲輕叱,如利錐直刺人眾耳鼓。葛如山心中一凜,迅速躍出圈外,暗道:“天!咱們走了眼,這女人功力高不可測,這几個地老鼠完蛋了。”
  果然不錯,白衣姑娘沖四個大漢和剛坐起的老大,輕哼一聲,發話道:“本姑娘不想生事,但你們的嘴太下流了,不懲戒你們,何以警世?”她用劍一指老四,道:“你,還有一絲人味,饒你全身,走開,”老五不知天高地厚,冷笑著仗劍走近,陰笑道:“小娘子,你不覺得太狂了嗎?”
  這家伙油蒙了心,并未看到美姑娘下馬時的惊人身法,更末料到她曾有一身惊人的絕學,是的,憑這嬌滴滴水蔥般俏人儿,小腰儿小得那么可怜,即使打娘胎里練起,濟得甚事來?
  他愈看愈不象個練家子,嘻皮笑臉步步欺近。
  葛如山怒火上沖,便待沖上。
  “如山,不可妄動。”葉若虹在馬上輕喝。
  白衣姑娘毫無表情,冷冷地說道:“你們四人自己咬掉舌頭,本姑娘不赶盡殺絕。”
  老五哈哈大笑,已欺近八尺之內,眯著眼問:“小娘子,別信口開河好不?你是誰?”
  白衣美姑娘仍冷冰冰的神色,說道:“九天玉鳳周如黛,神劍伽藍華逸云的妻子。”
  五賊如被迅雷所擊,面色死灰如見鬼魅,踉蹌后退,退得太快几乎坐倒。
  葛如山長吁一口气,怔怔地向她凝視。
  馬上的葉若虹心中一震,呆呆的凝視著她,卻又緩緩地低下了頭,黯然一歎。
  “九天玉鳳周如黛”,這區區七個字,竟有那么大的震倔力量,豈不可怪?
  三年前,她大鬧鄭州群英擂,初創名號,玉麒麟的女儿,武林三杰老三忘我山人的孫千金,在江湖首次聲譽鵲起,大鬧大珠台,与神劍伽藍一同現身,群魔喪膽。從荊州以嬌姬身份現身,直殺至武昌府,人心大快。武昌府鴛侶重新攜手,与桃花仙子等人,血濺玄都觀,武當派死傷慘重,也因這一役,武當派方能使四明旁支与俗家門人言歸于好。
  自從三年前太白山庄群雄盛會后,黑道凶魔傷死殆盡,佛道同源金象被神劍伽藍以內力熔毀,五大門派方能免于毀亡之禍,得保元气,也在那次大會結束之時,神劍伽藍突然神經錯亂,在宇內高手眾目睽睽之下,投身在太白山庄烈火熊熊之中,尸骨無存,一代英豪含恨火海。
  (至于此中情節,下文自有交代)
  至此,忘我山人當天下群雄之面,哀傷地宣布華逸云是他的孫女婿,群雄方束武賦歸。
  之后,第一批失蹤的人,是玉笛追魂符敏和桃花仙子一群人。
  第二批失蹤的是天魔夫人一行眾女,從此江湖中消失她們的身影。
  最后失蹤是武林三杰,他們帶著華逸云遺下的伽藍劍,也在江湖中消失,三年來音訊毫無。
  天下承平了三年波瀾又起。
  武當在七盤彎荒填,和桃花坳与玄都觀,前后死了二三百名門人,几乎精英盡失。這奇恥大辱和血海深仇,別說掌門追魂三劍無一日或忘,武當山的道侶們也豈能甘心?這三年中,他們就在運籌复仇和重振武當聲威而努力,時机即將成熟。
  首先,玄同道長致力于四明旁支以及俗家門人的團結而煞費苦心,這事他辦到了。
  其次,他以掌門身份,召集第三四代,遠离武當散布天下名山修真的派中元老,返回武當山商討大計。這一步棋,他也走對了,元老耆宿們已陸續應召而重返武當。
  第三,他展開与各大門派派間的笑臉外交,這計謀他也辦到了。
  最后,他宣布要為派中弟子們報仇,第一個對象是桃花仙子,其次是武林三杰的老三忘我山人周群。
  可是他的大計并未盡如理想,四明旁支的松溪真人根本不贊成再行尋仇報复。俗家弟子四代碩果僅存的飄萍生施世全,更不贊成再惹紛爭,藉口身家性命為重,不愿盡力。聊可告慰的是,松溪真人和飄萍生,皆愿稍盡綿力,答應必要時或可相助。
  就這樣,武當門人散處江湖,踩探仇家的下落。
  桃花坳已成了荒谷,桃花宮与异种桃林已不复見。
  白云山庄自經火劫后,周群并未全力修复,太白山庄事了,白云山庄也就成了廢墟。
  兩批仇家皆失去蹤跡,天下茫茫,到何處去找?其余五大門派的人,也只答應供給消息,并未應允助拳,玄同道長的复仇大計進行得极不如意。
  葉若虹是金陵大陝庄幼俠的內弟兼弟子。庄幼俠則是武當俗家一高手,發揚點穴術絕學的奇材王一瓢的高足,他們自然是正宗的武當派弟子。
  葉若虹奉姊丈之命行道江湖,自然奉有踩探仇家的使命,鬼使神差,他遇上了九天玉鳳周如黛。
  可是,他內心在交戰,不知該否將這消息透露給武當山的同道們。看了姑娘那本無表情的容色,他只覺心中涌起無比的愛怜情緒,不由愴然。
  同時,他也為姑娘的絕代容顏而抨然心動,他并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庄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怪他不得。
  當時,他确無褻瀆之念,而是一种淡淡的愛意,他也弄不清仰慕呢?抑或是愛念?可能也有些儿怜惜的成份在內,只是一時難以分清而已。
  至于葛如山,他是個粗豪而粗中帶細的人,他只是被姑娘的名气所惊,有點難以置信。
  這三年來,周如黛已經長成了,身材也高了些,而且更為丰盈,已非當年香扇墜般的小美人,而是百分之百的青春少婦,至于她如何從神經失常中复原,下文自有交代。
  且說斗場中的事,涼州五義的禍胎老五,一听姑娘自報名號,惊得項門上走了三魂,渾身如中電擊,雙腳震顫,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軀,突然“噗”一聲坐倒,癱軟在地,牙齒捉對儿腸打,抖顫著叫“華……華夫人,不……不知……知者不……不罪,……小可有……有眼無珠,多……多有冒……冒瀆,饒……饒我們第……第一道。”
  “自咬舌尖。”姑娘木然地說。
  “饒……饒命!”老二也顫栗著叫。
  “希望你們自愛些,不要讓我動手,要讓我用劍割,可沒有這么便宜了。”
  “饒我們第一道!”老大也開口了。
  看了他們的膿包像,姑娘嘴角現出一絲不屑的淡笑。迫進三步,冷冰冰地說:“看來,你們要我親自動手了!”
  涼州五義如被五雷轟頂,心中一涼,當年九天玉鳳從荊州殺下武昌府,登徒子犯者必死,沿途血案如山,五大門派的敗類亦難逃一劫。這血淋淋的事跡,并末因歲月如流而令人淡忘,反而在江湖更為傳誦,無人不曉。涼州五義當然知道,也知道今天走了亥時運啦!
  葉若虹突然抬頭,冷叱道:“老兄們,英雄些,好漢做事好漢當,別象個喪家之犬,為師門貽羞。”
  他這几句話,象是五義的追命符,首先暴起的是老五,—聲不吭挺起上身,瘋虎似的貼地搶出,雙足“狂風掃葉”急踢姑娘雙腳,倒也有點斤兩。
  姑娘屹立不動,左手纖指扣指一彈,一縷頸風射中老五的天靈蓋,老五沒想到突襲無功,驟不及防,應指便倒,“噗”一聲伏倒,雙腿略伸,一聲未出便已了帳。
  臨危拼命,死中求生,其余四人一看老五完蛋,知道今天厄運當頭,無可避免,与其委曲求全保得殘命,不如拼死以保全師門名聲。
  “咱們上,拼了!”老大到底有點英雄气概,一躍而起,他滿口牙齒已全行脫落,口關不住風,說的話沒人听懂,但他躍起抓劍的舉動,卻是极為明顯的事實。
  “上!”老二也大吼,揮劍猛扑。
  四支長劍暴起,狂風暴雨似的扑向姑娘,追風劍法出招奇快,剎那間便將姑娘裹在劍影中。
  “你們找死?”姑娘冷叱,但見白影徐移,劍動風雷動,劍嘯懾人心魄。
  白影飄忽,前沖,左閃,再向右一旋,反切而回,沒有金鐵交鳴,沒有劍气撕裂進爆之聲,姑娘所發的每一道淡淡劍影,神奇地扭曲閃動,鑽隙而入。
  只片刻間,先后響起數聲悶哼,那是瀕死的哀吟。還有長劍嗆然落地聲,每一聲都令人心弦狂震。
  最先倒下的是老大,其次是老二。
  老三撒手丟劍,以手掩腹,瞪大死魚眼,佝僂前沖,走不到三步,“砰”一聲仆倒在地,還想拼命爬起,可是只掙扎了几下,曲起一條腿,終于力盡气絕,手腳一伸,吁出最后一口气便已寂然不動。
  場中只有姑娘和老四,對立在路中,老四雙手下垂,右手長劍支地,閉上雙目,渾身顫栗,臉上肌肉不住抽搐,狀极痛苦。
  姑娘白衣飄飄,臉上木無表情,長劍劍尖擱在老四的胸前七坎大穴上,用寒森森的語音說道:“你還有些少人性,罪不當誅,你不該和這些賤种下流賊走在一塊,而至被坏友株連。我不殺你,回去從實稟報你的師門,目后如貴派不諒,要找本姑娘的晦气,可在江湖找我,短期間我不會在人海中消失。
  聲落,“卡”一聲脆響,老四的長劍斷成三截,姑娘的劍尖已离開了他的胸前。
  姑娘徐徐走向坐騎,神態木然。
  馬上的葉若虹輕聲道:“如山,幫那家伙掩埋尸体,以免惊動官府。”
  “遵命,”葛如山答。
  葉若虹對他一打手勢,略一點頭,葛如山也咧嘴一笑,略一頓首便走向老四。
  老四睜開雙目,扔掉斷劍,顫聲道:“謝謝你,葛大俠,在下心領盛情。但在下要將兄弟們的遺体帶回涼州,不敢勞動大俠。”
  葛如山呵呵一笑,道::開玩笑,老兄,大熱天將尸体運往數千里外,除非你會五鬼搬運法,或者找白骨神魔陸老前輩討護尸之藥,老兄,快動手,日后再來收鹼他們的骸骨,豈不省事多多?人士為安,人從土里來,返回地府去,也可令他們九泉安心。別耽擱了,快!”
  不管老四肯是不肯,置了獨腳銅人,一手扣了兩只死人手,拖了四具尸体走入密林深處。
  老四拾了四把長劍,茫然地跟入。
  路中,白衣一閃,姑娘上了坐騎,插好劍屹坐馬上,似在等待。
  葉若虹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姑娘上馬之后,成了相向而坐,葉若虹低下了頭,不敢迫視。
  兩人兩騎相距五丈外,誰也沒做聲。姑娘抬頭仰望蒼穹縹緲的白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葛如山直入林中半里,在一棵大古松下站住了,放下尸体說道:“這儿正好,极易辨識,咱們動手挖坑。”
  “松樹下不成。”老四抗議。
  “我說正好,日后殮骨免得麻煩。”葛如山不管老四的抗議,搶過一把劍開始挖坑。
  劍掘坑极為礙事,吃力不討好,但在高手手中,又另當別論。兩人費了半盞茶時,已挖了一個丈寬大坑。
  老四將四具尸体按次序擺好,將他們的生前用具放在他們身邊,以便日后辨認。
  他在坑底忙碌,葛如山卻站在坑上,用老大的劍,削著一根海碗大樹枝,以便作為木碑之用,用那奇特的目光,注視著坑下忙碌的老四,用那奇怪的聲音說道:“我說老兄,你們涼州五義可曾歃血結盟?”
  “是的,咱們是義結金蘭五兄弟。”老四信口答。
  “誓詞中,可有不愿同日同時生,惟愿同日同時死這兩句。”
  “當然有……咦!”老四搖搖頭,話咽回喉中了。
  他首先接触到葛如山那古怪的眼神,和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心中一震,警兆立生。他徐徐站起,沉聲問道:“葛大俠,你這話有何意?”
  葛如山咧嘴一笑,神情如謎,道:“老兄,沒有用,我只是問問而已。哦,貴派曾答允武當派的請求,搜尋桃花仙子和忘我山人的下落;老兄你是否也奉貴派掌門法諭?”
  “有之,本門弟子皆奉有掌門令諭。”
  葛如山仍然流露著那奇异的神情,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了。老兄,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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