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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獨闖江湖 揚帆東去


  白如云搖了搖頭,把他頹喪的心情收斂了一下,含笑道:“沒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樣才能變得与眾不同,遠遠地超過他們!”
  白如云說到這里,他的目中發出了如炬的光芒,顯示出這個年輕人是多么狂妄和堅強!
  老道又呷了一口酒,說道:“小鬼頭,你現在已經超過他們了;想想看,他們誰能比你?”
  白如云連洼地搖頭著,說道:“不行!差多了!”
  老道知道他在為今天的敗績頹喪,不禁笑道:“他媽的!你這小子也太心急了,你想,三百老人是跟你師父同時的人物,哪有這么好惹的?
  “小鬼頭,我告訴你,十年下來,連我這個師父都不如你了!”
  白如云知道老道所說全是實情,可是仍無法開脫他憂郁的心情,低聲道:“可是……我差得太遠了!”
  他說著大口地喝了一口酒,老道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小鬼頭,今天給你動手的,到底是誰呀?”
  白如云咬著嘴唇,他不愿意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极大的侮辱。
  可是在他師父面前,他是一個孩子,可以傾訴一切,于是他撿起了眼睛說道:“是……是星潭!”
  老道聞言雙目射出了一陣奇光,他輕輕地“啊!”了一聲道:“啊!是星潭?她……她真地來過了?”
  白如云發覺老道的神情有些怪异,望了他一眼,道:“是的!她來過了!我……我挫在她的手下!”
  老道這時已恢复了正常,他呵呵地笑道:“原來你挫在她手中,這可一點也不丟人!恐怕連我也沒有胜她的把握呢。”
  白如云搖頭道:“你不知道,這情形是……她挫敗了我,我自己還不知道!”
  這句話使老道愈發惊奇起來,睜大了一雙眼睛問道:“啊?有這等事?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覺察出來呀?”
  白如云慚愧地搖頭道:“她破了我的天、地二眼,我連一點都不知道!”
  老道聞言瞪眼道:“別胡說了!天、地二眼被破,你還有命在?”
  白如云猶豫一下,因為他知道師父的脾气,最是護短,生性好強,如果他知道了,他最心愛的徒弟,被人如此戲弄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并且要尋那人,弄得天翻地覆。
  白如云在考慮著要不要說時,老道己不耐煩道:“你這孩子怎么今天完全變了?快說!到底怎么回事?”
  白如云一咬牙,忖道:“反正他已經知道是星漳,干脆告訴他算了!”
  于是,白如云在羞愧和憤怒之下,把星潭救去哈小敏,以及星潭點破他鞋、帽之事,告訴了秦狸。
  在白如云以為,秦狸必然大發雷雹,甚至會將桌面掀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道滿臉苦笑,眼中傳出了一种迷惑之色。
  他笑著,用舌頭舔著嘴唇,發出了贊美的聲音,說道:“嘖……嘖嘖!這老婆子的功夫,居然到了這种地步,可真是出我意料呢:“
  點破一頂帽子和鞋子,在學武之人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在動手之際點破,而對方又不知道,更何況在白如云身上,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如云不知道秦狸為何沒有發怒,反而贊美起來——當然他也不知道,秦狸和星潭早年的那一段戀情。
  秦狸喝了一大口酒,這才由回憶中醒來,笑道;“所以你要發奮練功,將來打敗星潭!”
  白如云點頭不語,秦狸大笑道:“好孩子!你有這种志气,我很高興!來!干了這一杯!”
  于是他們又對飲了一杯酒,秦狸感慨頗深地歎了一口气道:“唉!說起來,我這個師父對你是不錯了,我的絕技都完全傳了你,我的脾气也傳了你。”
  “今天,在你离開我的時候,我感到很慚愧,太慚愧了!”
  白如云平日不大飲酒,這時已然有些酒意,聞言推了秦狸一把,笑道:“算了吧!老道,你又有什么地方對不起我?”
  老道連連地歎息著道:“你知道,我是沒有什么學問的,所以在文學方面,一點不能傳授你,雖然你自己聰明,自修了好几年,可是總不如有人指點呀?”
  白如云驀然一惊,他從沒有想到這人問題,以往他看書,實在只是為了興趣,從來沒有想到,用讀書來改變气質。
  可是他表面上卻裝出不在乎的樣子,笑道:“可是我讀的書不比人少,我寫的字也不比人差,再說我還年輕,以后還可以讀書!”
  老道點頭道:“那全靠你的聰明,這次到廬山,希望你能讀點書,以前人家批評我太怪,是因為不讀書的緣故,也許有道理。”
  自如云笑道:“別開玩笑了!廬山哪來的書?”
  老道微微一笑,他所以勸白如云到廬山去,實在別有用心,但他卻不說出。
  這時二小上完了菜,一同坐了下來,白如云含笑望了他們一陣,說道:“南水、北星,我今晚出外,以后你們要听老道:爺的話,這里一切都由他作主。”
  白如云話末說完,二小眼中立時露出一种非常不服气的神色,望了老道一眼。
  老道仰著頭,正把一塊肥肉送入嘴中,嚼得“吧嗒!吧嗒!”的響。
  他神气活現地笑著道:“听見沒有?以后誰不听話,沒別的,只有揍!”
  二小聞言立時沉不住气,臉上顯出一种恐懼之色,南水連道:“少爺,我們跟你去!”
  北星立時接道:“少爺,我們跟你去!老……老道……坏!”
  老道一瞪眼,方要發作,白如云已沉著臉道:“你們也太不知規矩了,他是我師父,你們不知道么?”
  白如云才說到這里,老道已插口道:“對呀!我是他師父,你們還當我是誰呀?真……”
  白如云瞪了他一眼道:“老道!你不要說話……以后監牢全歸你管,對待犯人那些花樣取消!”
  二小及老道同時惊奇起來,白如云又道:“把所有犯人的名單交給老道,叫他看情形,可放就放,不可放的再關!”
  二小口中稱是,心中卻想道:“犯人交給他,可完蛋了!”
  白如云接著道:“山庄里面各處的情形,你們要多照顧,一切都要像我在家一樣,說不定我什么時候,就會回來看一次的!”
  白如云言罷,二小才要說話,白如云已搖搖頭道:“不必多說,現在你們各酌一杯酒,我們共飲!”
  這些年來,二小与白如云雖是主仆,可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深厚至极。
  二人心中很悲痛,他們各酌了一杯酒,站了起來,南水低聲說道:“少爺!愿你一路順風,早些回來……”
  南水說到這里,聲音有些哽咽,北星也低聲地重复一遍,他們含淚飲干了這杯酒。
  別离的霎那,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已經是初更了!
  他們都有了七八成酒意,老道喝得更多,他的話可說個沒完。
  他談話的范圍很廣,包括他自己學藝的經過等等,他并提示了很多“坐禪”練功的要決,要白如云好好把握,避免走火入魔。
  白如云推桌而起,含笑道:“老道!我要走了!”
  老道眼中傳出一种真摯的感情,他搖頭道:“還早呢,你忙什么?”
  白如云笑道:“不早了,再耽誤天就亮了!”
  白如云說到這里,囑咐二小將衣囊取過,戴上了一頂黑緞儒帽,在三人的擁護下,出了正廳。
  這時全山庄的仆佣下人,都排好了隊相送,白如云感慨良多,他含笑道:“你們以后要听老道爺的話,我不久就會回來。”
  他拉過一匹烏黑的駿馬,在老道和二小的伴同下,緩緩地向大門走去。
  是深秋的日子,寒風習習滿地落葉,遠行在即的自如云,心頭有一种無法形容的沉痛。
  馬蹄聲和腳步聲,清晰地交響著,白如云強笑著打破了沉寂,說道:“老道,留步吧!”
  老道眼角有些濕,答道:“再走一陣,我醒醒酒!”
  “我走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顧這個山庄,因為這是我們的家。”
  “我知道,小鬼頭!我老道不會管寺院,可會管家!”
  “南水、北星!你們不要忘記我的話,跟道爺多練點功夫!”
  “是!少爺!”
  “是!少爺!”
  “我走了!下一次見面,我會更叫你們高興!……師父!……您老保重!”
  “徒儿!如云!”
  駿馬長嘶,閃電而去。秋風凌厲,离聲凄冷: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
  黎明,白如云已然下得巫山。
  巫山位于四川与湖北的交界處,濱長江,是一個很大的貿易中心,也是古老的名胜。入夜的時候,白如云過了巫山十二峰,來到二省交界處“楠木園”之間。
  在這里有一座小鎮名叫“洛村”,緊靠著江邊,居民多半是漁民,顯得甚是安樂。
  白如云整整地騎了一夜的馬,覺得有些倦累,他緩緩地馳進了“洛村”。
  他發覺到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
  他在馬上尋思道:“要到廬山去,沿途都有長江水路,看樣子,我可以坐船了!”
  由四川到江西,正好橫貫湖北全省,這是一條很遙遠的路程,可是長江水路可以直達九江,所以白如云倒用不著陸路跋涉之苦。
  這時天邊方有曙色,漁民已然紛紛上了船,船火點點,像。是一大群飛螢,緩緩地散了開去。
  水色濛濛,整個的江面上像是撤了一層网,又如同蒙上了一層紗,飄飄渺渺,若遠若近。
  點點漁火,在水面上飄開,像是一層幽靈,又像是一層生命的火花。
  浪潮輕涌,漁歌陣陣,傳遍了整個江面,然后分化開,漸:漸地遙遠,漸漸地消失。
  揚子江又恢复了原來的平靜,只有浪潮沖擊著堤岸,發出了輕脆的響聲。白如云勒馬江岸,眼看著這一幅神奇的景色,使得他眩迷起來。
  二十年來他居于山頂,清風、林濤、枯樹、寒鴉、晚霞、旭日……可能他比別人听得多看得多,可是這一幅捕魚圖,和如詩如畫的江景,卻是他生平所末見。他微喟地搖頭,自語道:“要知道天下如此神妙,我早就應該下山游歷了!”
  他在江邊足足站了一個時辰,天光已經大亮了。
  今天沒有太陽,可是天色很明朗,只是寒冷更甚,立在江邊更增人寒意。
  白如云突然惊覺過來,自己也不免暗笑太痴,心中想道:“我何必如此著迷?這一路水程,還伯不夠看的么?”想到這里,他策馬緩行,沿著江堤向前走來。
  他心中忖道:“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后再搭船!”
  白如云決定之后,立時轉過了馬頭,由一小條路,向村內馳去。
  這個小鎮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以捕魚為業,所以這時除了病得不能動的以外,全都起床了。
  白如云馳入之后,由于他俊美的儀表,講究的衣著,和那匹高大的駿馬,立刻便引起眾人的好奇。
  他們紛紛注視著他,但卻沒有一個人詢問。
  白如云見不遠有一座小席棚,正在賣豆漿和油餅,油餅熱煙冒起老高,眸陣香气隨風傳了過來。
  白如云腹內正餓,付道:“我就在這里隨便吃點吧!出門在外,可不能像在家里那么講究。”
  白如云想著已然馳到了近前,勒住了馬。
  棚內跑出一個小伙計,操著四川土話道:“哥子!來吃熱食,去寒!”
  白如云點點頭,下了馬,入棚坐下。
  這時棚內還有四五個食客,他們雖然不認識白如云,但也都向他點了點頭,含笑為禮。
  白如云雖然奇怪,可是也只好點首還禮。
  這時小伙計已然含笑迎上,笑道:“少爺,我們這里只有豆漿、油餅,沒有別的。”
  白如云點點頭道:“只要豆漿、油餅就行了!”
  伙計答應一聲,立時送了上來。
  白如云略嘗一下,居然甜美可口。
  自從他藝成之后,由于童年時所受的欺凌和壓榨,使他變得怪癖和剛強,所以,他的衣著,飲食,都是取選最上等的。
  這時,他偶爾一嘗鄉土風味,居然也吃得甚是可口。
  白如云又將伙計喚到面前,問道:“小兄弟!這儿往湖北的船,多不多呀?”
  小伙計笑道:“少爺!往湖北的客船多的是,你只要到江邊一問就行了!”
  白如云點了點頭,又問道:“這附近可有賣馬料的?”
  小伙計思索了一下道:“啊!對了!前几天才新開了一家,只有這么一家!”
  白如云由囊中摸出了一塊銀子,遞給小伙計道:“麻煩你去給我買兩天的馬料來!”
  小伙計連聲地答應而去。
  不大功夫,他提著兩只大口袋,哼哼連聲地走了回來。
  到了竹棚之前,小伙計放下了麻袋,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笑道:“乖乖!真不輕!”
  他說著走到白如云身前,笑道:“買的是最好的豆料,還剩下八錢一!”
  他說著將余錢拿了出來,白如云一揮手道:“你留下好了!”
  小伙計簡直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道:“少爺,你這是………”
  他話末說完,白如云已不耐煩,道:“給你就是給你,銀子你還不敢要么?”
  小伙計喜出望外,千恩万謝,因為他一個月也掙不了這些銀子。
  白如云飲食已畢,又摸出一塊銀子,丟在了桌上。
  大司務拼命地辭謝,可是白如云卻連理也不理。
  他出得棚來,便提起了麻袋,上馬而去。
  一群人圍在一起,望著他的背影,指點討論著,一人說道:“這龜儿子真有錢,格老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銀子!”
  另一個人接口說道:“媽的!你眼紅呀?”
  接著吵了起來。
  白如云又回到了江邊,這時早有三四個舟子,一起涌了上來,爭著要載他。
  白如云在馬上問道:“你們最遠的到什么地方?”
  一個舟子答道:“我到巴東,客人,那是大縣,什么都有啊!”
  另一個舟子搶道:“我到歸州,比他的路程遠!”
  最后白如云選了一條航程最遠的船,這條舶由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執篙,直到“黃陵廟”,已然很接近宜昌了!
  白如云上船以后,把馬拴在了后艙,站在船頭,觀賞江景。
  不一會儿的功夫,舟子已然備好了航行各物,并帶了一個年老的下人,以為燒飯之用。
  白如云間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舟子含笑答道:“我叫蔡哲,少爺你呢?”
  白如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姓白!”
  他与人交談,永遠是這么簡單,使人無法親近,甚至連再說几句話都感到不适當。
  蔡哲隔了一下,又笑道:“白少爺,你可是馬上要走?”
  白如云的目光,仍然投在江面,聞言冷冷地問道:“現在可以走么?”
  蔡哲滿臉陪笑,說道:“可以!可以!現在已起風,趁著風,可以赶好几十里路!”
  白如云點點頭,說道:“好!開船,叫老人家別忘了喂馬!”
  蔡哲答應而去,立時起錨揚帆,小船悠然駛出,順流而下。
  白如云凝立船頭,他有一种神奇的感覺。
  盡管白如云有著一身出奇的功夫,盡管他是天下第一怪人,可是這卻是他第一次正式闖蕩江湖。
  像任何一個青年人一樣,他覺得有些莫名的喜悅,然而在這种喜悅之中,又摻有一种很大的空虛。
  這种空虛的產生,是由于他想到了歲月和前途,任何一個人,想到他前途的時候,必然會產生這种复雜的情緒。
  帆,被風吹滿了,蔡哲穩住了舵,又往船頭跑。
  雖然白如云外貌冷酷,為人怪僻,可是每一個接触他的人,都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了解他。
  每當他在人群中出現的時候,他就是一塊磁鐵,自然地把其他人吸引了過去。
  蔡哲由船舷走到船板,笑了一下,道:“白少爺,這陣風可真好!”
  白如云點了點頭,只是“咦!”了一聲。
  蔡哲縮了一下脖子說道:“白少爺,里面泡好了香茶,外面太冷,你到艙里頭坐吧!”
  白如云這才回過了頭,明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用著他一貫低沉的聲音說道:“不要緊,我不怕冷!”
  蔡哲尷尬地笑了兩聲,他感覺到与自如云交談是太困難了!
  蔡哲進入艙里,搬出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放在白如云身后,笑著道:“白少爺,你坐下來看吧!”
  白如云雖嫌他過于殷勤,但亦頗感激他的好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好的,你費心了!”
  白如云接著坐了下來,蔡哲又笑道:“我再去給你端茶!”
  白如云卻搖頭止住了他,說道:“不必了!”
  蔡哲答應了一聲,坐在船板上。
  他不時地找些話与白如云搭汕,可是白如云极少回答,即使是回答,也總是“嗯”,“啊”之類。
  船行甚速,霎那已駛出了十余里。
  白如云望著遼闊的江面“波紋如鱗”,時有魚儿出水,激起了點點浪花。
  江面上帆影點點,水鳥翱翔,襯著遠天的几朵白云,顯得恬靜和清麗。
  白如云正在觀賞之際,突見正中水道的大小船只,紛紛地向外避去,霎時讓開了一條約十丈寬的水道。
  白如云正在詫异,突然蔡哲慌忙地說道:“唷,我們可要讓道了!”
  白如云不解,問道:“為什么?”
  蔡哲已是滿面惊慌之色,向前面望了一眼,急促地說道:
  “少爺,你別問,快進艙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白如云頗感到興趣,這時蔡哲已赶到船尾去改舵,白如云霍然站起,厲聲道:“不許去,告訴我,怎么回事?”
  蔡哲已然嚇得臉上變了色,左顧右盼,好似大禍臨頭似的,顫聲道:“少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小的還要命,你千万別管。”
  白如云大怒,赶前一步,一把將蔡哲抓住,像提小雞似地提了起來,怒喝道:“你再鬼叫,我一拳打死你!”
  蔡哲身強体壯,怕沒有百斤以上,竟被白如云提小雞似地提著。
  他懸空好几寸,胸口奇痛,加上白如云那种可滅万敵的豪气,嚇得他連連搖手,怪叫道:“少爺,你……放下,我說!我說!”
  自如云這才把他放下來,喝道:“快說!”
  蔡哲無可奈何地說道:“少爺,你大概是過路的,不曉得情形,最近這一帶出了個豪杰,他叫莫雨秋,外號叫万江龍,功夫高得厲害,沒人不怕他,要是他的船在江面上走,大家都得讓路,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他說著,不時地引頸向前望,狀至焦急。
  這時江面上的船,全都讓得遠遠的,只是白如云這條小船,仍然航行在中央水道上。
  有那些好心的,或熟識的船家,紛紛吶喊著,警告蔡哲。
  蔡哲急得滿頭大汗,不住地頓足搓手,偏是被白如云的豪气所震,不敢再提改道之事。
  白如云听他說完,不禁劍眉飛揚,冷哼連聲,點頭道:“啊——江湖上原來這么多強橫霸道的事,我倒要會會他!”
  白如云說到這里,臉上突然浮上了一种從未有過的笑容,使人感到很親切。
  他笑著對蔡哲說道:“你放心地掌舵,我保你一點事沒有!”
  蔡哲滿面惊奇地望著他,遲疑著道:“少爺,真的?”
  白如云含笑說道:“你放心!我和莫雨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呢!”
  蔡哲聞言大喜,這才完全放了心,含笑到后艙去了。
  白如云雖甚少外出,可是他“鐵旗客”的大名,已經響遍了江湖,沒有人不知道他那件出奇的武器,和那怪僻的個性的。
  白如云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把背后的鐵旗,收在了怀中,靜坐船頭,觀賞江景,一派安詳之態。
  蔡哲在后艙看見白如云如此模樣,越發地放了心。
  偌大一片江面,附近的船只,都紛紛地躲向了兩旁,只有白如云這條小船,在航道中央,扯滿了蓬索,速度极快地向下游而去。
  不久的工夫,白如云望見一只彩木花雕的大船,緩緩地搖了過來。
  兩下的船很快地接近了,白如云一生嫉惡如仇,看見這种情形,心中的怒火早已冒起了千丈。
  可是他的面上卻一絲也看不出來,仍是冷冰冰的,毫無喜怒的表情。
  等到兩下相隔百十丈時,對面船上的一群爪牙,已經大聲地吆喝起來,“混賬王八蛋!還不讓路,要找死呀!”
  蔡哲立時又惊慌起來,顫聲道:“少爺,你快說……”
  白如云冷冷說道:“不必管他,保你沒事就是了。”
  兩條船越來越接近,白如云見大船船頭上,站了四五個漢于,一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
  這時兩下相隔約有十余丈,白如云扭過了頭,對蔡哲道:“下帆!”
  蔡哲如奉綸旨,立時將篷索降下,与那做飯的老頭,各操過一只槳,穩住了船身。
  大船慢慢地逼近,喝罵之聲響成了一片。
  白如云只是穩坐船頭,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只是低著頭,望著江面上的波濤出神。
  大船在相隔兩丈余時,也停了下來,立時有兩個漢子,大罵道:“王八龜儿,不要命了!”
  他們罵著,立時騰身而起,向小船上落下。
  可是,奇怪的是,他們來勢极猛,但在半空之時,好似受了一种突然的阻力,只听他們“啊唷!”一聲,二人手忙腳亂地滿空飛舞,“砰!”的一聲,落在了江心。
  這件事,立時使得大船上混亂起來,可是他們看得清清楚楚,白如云坐在船頭,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時船頭走過一個大漢,指著白如云喝道:“喂!小子!你沒長眼睛,看不見這是莫大爺的船么?”
  白如云慢慢地抬起了頭,雙目如炬,立時把他們鎮懾下來。
  他們心中想道:“啊!這小子真俊!樣子也真怪!”
  白如云仍然坐著不動,面上帶起了一絲笑容,向江心望了一眼,說道:“你們伙計落了江,還不把他們救起來!”
  那大漢聞言向江心望了一眼,心中不禁奇怪起來,暗付道:“他們水性极好,怎么卻全都這等模樣?”
  原來那兩個人只在水面扑打,完全像不懂水性的人一樣,咕嚕嚕地喝著江水,直喊救命。
  那大漢見情形不對,立時命人伸下竹篙,把他們引了上來。
  他心中雖然奇怪万分,可是絕沒有想到白如云使了手腳。
  他站在船頭,神气活現地說道:“小子,你怎么不說話?為什么不讓路?”
  白如云含笑如常.緩緩說道:“我是過路之人,不知道這些事情,莫非這長江水路,還有這條規矩?”
  那大漢被他說得臉上一紅,粗聲道:“長江雖沒這規矩,可是我們大爺有這規矩!”
  白如云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們大爺是誰?”
  那大漢神气活現地挺著胸,昂然道:“哈哈,你真是過路人,連我們莫大爺都不知道,這就難怪了!”
  白如云緊接著道:“既然我不知道,那么就沒什么事了,你們走吧!”
  白如云的話,說得那大漢仰天大笑:“哈……你真是個孩子,說得可真簡單,走吧?叫誰走呀?你不知道,難道划船的也不知道?”
  白如云心中怒极,討道:“好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賣狂,少時有得你受!”
  白如云越是憤怒,他的笑容越發明顯,含笑自若地說道:“那么,現在怎么辦呢?”
  那漢子聞言把白如云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態度稍微和緩一些,說道:“我看你衣著打扮,倒也像個人物,現在你上船向我莫大爺陪個禮,看他怎么發落。至于那划船的人,明知故犯,少不得要驅出長江了!”
  白如云劍眉一揚,說道:“啊,有這么嚴重么?”
  大漢冷笑了一聲道:“這已經算對你開恩了,快上來,進去請安。”
  白如云嘴角現出了一絲冷笑,搖頭道:“我不去,你叫他出來吧!”
  大漢粗眉一挑,怒道:“小子,你可是真找死?”
  白如云緩緩地搖著手,止住了他,說道:“朋友,你出言不遜,你可知道我是誰么?”
  白如云這句話說得大漢怔了一怔,加上白如云出奇的儀表,和鎮定的態度,立時使他減了不少气焰。
  他用手指著白如云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如云淺淺一笑,說道:“我是莫雨秋的幼叔,你不怕得罪我么?”
  白如云此言一出,大船上的人發出了一陣惊訝之聲,惊异地望著白如云。
  白如云面帶微笑,一派安詳,讓人看不出一絲虛假來。
  那大漢惊恐地望了他几眼,說道:“啊……先等等,等我向問!”
  他說著,轉頭對后面叫了一聲:“李爺,請你來一趟!”
  不大的工夫,由艙內走出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物。
  他穿著一身錦繡的棉袍,頭上戴著一頂黑絨瓜皮帽,正中鑲一塊上好的白玉。
  他年約五十余歲,生得枯瘦矮小,黃皮瘦削,眼小如豆,領下有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
  他右手拿著一只鏗亮的旱煙袋,慢吞吞地走過來,一副寒酸勁。
  他抽了一口煙,伸了個懶腰,四下望了望,小眼珠亂轉,道:“我說,這是到哪了……啊,快到巫山了吧,黃老大,什么事呀?”
  黃老大赶前一禮,低聲道:“李爺,江面上出了事,有人要來認親!”
  李師爺皺了一下粗眉,說道:“啊,有人來認親,認什么親呀?”
  黃老大道,“他說是少爺的叔父!”
  李師爺又啊了一聲,接道:“少爺的叔叔?……嗯!少爺家鄉人丁倒是很旺,說不定是真的,他多大年紀了?”
  黃老大遲疑了一下,說道:“大約二十歲左右!”
  李師爺一听這話,立時把小眼一瞪,罵道:“奶奶,你他娘,怎搞的?少爺都快三十了,他叔叔才二十,這是你們家的規矩么?”
  黃老大被李師爺罵得滿面怒容,偏又不敢還嘴,臉上的表情就別提多難看了。
  他接著道:“若說是幼叔也是有的,你老去看看吧!”
  李師爺翻了半天眼,自語道:“少爺二十九,少爺的爹四十八,嗯,這也有可能!”
  說著他慢慢晃到了船頭,眯縫著小眼,四下看了看,問道:“你們哪一位來認親呀?”
  白如云仍然端坐不動,含笑答道:“是我,我來看我侄儿莫雨秋來了!”
  那李師爺一到船頭站不穩身子,東倒西歪的,由兩個漢子扶著。
  他把白如云細看了一陣,心中已然有些相信了!
  因白如云的衣著、風度、品貌,無一不是上乘,看起來真与私訪的天子一般。
  李師爺立時嘻嘻一笑,說道:“喲!……是位少爺,您先請過船來吧!”
  自如云突把面色一沉,道:“李師爺,你是讀書人,該懂得長、幼之分,莫雨秋不出來迎我,我是不過去的!”
  李師爺聞言翻了半天白眼,忖道:“看樣子還真是他叔叔來了,他衣著這么華貴,家財必定更多,我可不能得罪他!”
  李師爺想到這里,立時狗顛屁股,施了一個大禮,口中唱了一聲喏,說道:“原來是東翁大人的叔老爺,晚生不知,多有得罪,還望寬恕則個!”
  白如云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這种勢利小人,我可要捉弄他一下。”
  這時眾人看師爺都如此恭敬,不禁一齊彎下了腰,向白如云施起禮來。
  黃老大更是跪下來叩頭,連連道歉不已。
  白如云看在眼內,付道:“看樣子莫雨秋還真是有些威勢呢!”
  白如云想著,便對李師爺說道:“原來是李師爺!但是不知李師爺台甫如何稱呼?”
  李師爺連忙陪笑道:“不敢,晚生李八斗。”
  白如云長笑一聲,說道:“這八字可是王八之八?”
  李師爺气得哼了一聲,但也只好笑道:“大爺取笑,乃八九之八!”
  白如云一笑道:“還不是一樣!……老先生名為八斗,腹中之才,想必也是八斗了?”
  李八斗一瞪小眼,怔了一下,接著道:“大爺又取笑了,晚生一無所學,拙名八斗,乃取文才八斗之意,以便時時自勵,倒叫大人取笑了。”
  白如云豎起大拇指,夸道:“好名字,高雅!高雅!”
  李八斗紅著臉道:“豈敢!豈敢!”
  眾人早已竊笑不已,李八斗雖然惱怒,卻是無可奈何。
  自如云又道:“我那不孝侄儿莫雨秋可在船上么?”
  李八斗雖覺得白如云每句話都刺耳,卻是不敢得罪,媚笑道:“東翁正在船上,与侍妾飲酒論詩,待晚生去通知他!”
  白如云笑道:“長江泛舟,擁妾飯酒,觀景拈詩,實在快人,這想必又是老夫子的高見了?”
  李八斗得意地笑了起來,連道:“正是晚生拙見,叔爺有此同感,果然是高雅之士,佩服,佩服极了!”
  白如云差點沒笑出來,忖道:“這种師爺可真是酒囊飯袋之流了。”
  白如云強忍著笑,說道:“老夫子果然与敝人投緣得很,改日當設宴共飲,以聆教言,不知老夫子可肯賞光么?”
  李師爺已然合不上嘴,連聲稱謝道:“定要叨扰!定要叨扰!”
  白如云心想:“你這老王八別作夢了,后面有得你受的!”
  白如云想著說道:“現請老夫子把那不孝的奴才叫出來吧!”
  李八斗聞言忖道:“看樣子這位叔爺對東翁很是不滿,我何不作個人情,緩頰几句,一來可得東翁之喜,二來也可令這位叔翁對我好感。”
  李八斗想到這里,立時恭身一禮道:“叔爺大人,東翁雖然少禮,不知大人來臨,未曾—備船遠迎,但東翁日常与晚生談起,時常慕念大人風儀,昨日還在与晚生談起,准備月內還鄉去向大人請安呢。”
  白如云聞言直要笑,點頭道:“既是老夫子如此說,我便不怪罪他,由這几句話儿,可見平日老夫子對他垂愛之深,實在令人感動,少時,當以重金酬謝!”
  李八斗聞言大喜,樂得几乎從船頭掉下江去,連聲道謝,搖擺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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