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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


  童淑貞目睹黃志英繞過几株梅樹不見,心中泛上來無窮感慨,想起大師兄十多年來的呵護惜愛,不禁黯然神傷,重重一跺腳,滾下兩行清淚,緩步走回茅舍。
  推開霞琳房門,點燃起松油火燭,和衣躺在床上,只覺胸中填滿了痛苦委屈,忍不住伏枕低位起來。
  突然間,案上燭光搖顫,兩扇門大開,沈霞琳。朱若蘭一行一后走了進來。
  童淑貞翻身躍起,霞琳已奔到她身側,一臉茫然,望著她問道:“貞姊姊,你有什么傷心事嗎?告訴我好嗎?”
  朱若蘭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從童淑貞臉上掠過,投注枕畔,看著那一大片被淚水浸濕的床單,微微一顰秀眉,眼光又投落在童淑貞臉上,神色凝重,一語不發。
  童淑貞只覺她兩道炯炯的眼神如劍,直看透人的五髒六腑,不自主地扭轉了頭,不敢再和朱若蘭目光相触,抹去臉上淚痕,下了床榻,搖搖頭笑道:“我想起了凄苦身世,忍不住大哭一場。”
  霞琳歎口气,接道:“是啦!你一定是想起爹娘了,我想起爹娘時,也得要大哭一場。”
  童淑貞凄涼一笑,道:“嗯!師妹猜的不錯。”說著話,走出室外。
  朱若蘭一直沒有開口,直待童淑貞背影消失,才回過頭,對霞琳笑道:“你師姊好像有根沉重的心事。”
  霞琳道:“那是不錯,想起了爹娘,誰都會難過的。黛姊姊,你說我師父和澄因師伯,去了這樣久還不回來,會不會是遇上了什么危險?”
  朱若蘭笑道:“你師父和澄因師怕,大概不會遇上什么危險,他們找不到你大師伯,所以遲遲未歸。致于你大師伯,那就很難說了,玉蕭仙子的武功不弱,他們如果真的以命相搏,鹿死誰手,實很難說。比武決不會比六七天還分不出胜敗來!明天咱們騎著玄玉在這附近搜尋……”
  她話還未完,突聞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朱若蘭星目凝神,向外一掃,笑道:“你師父和澄因師伯都回來啦。”
  沈姑娘看不見室外情景,還待回頭詢問黛姊姊,突聞步履聲響,澄因和慧真子一先一后進了房門。
  老和尚肩負禪杖,慧真子背插寶劍,兩人臉色都很肅穆,眉宇間憂愁重重。
  慧真子勉強一笑,合掌對朱若蘭一禮,道:“多承姑妨援手,挽了琳儿一幼。”
  朱若蘭閃身一讓,避開慧真子一禮,道:“琳妹妹是人間至善至美的天使,也許有百靈護佑,所以晚輩才處處赶巧……”說至此一笑而住。
  慧真子還示及答話,霞琳已走近她身側,問道:“師父,可找到了我大師伯嗎?”
  澄因歎口气,接道:“我和你師父分頭尋找,走遍附近十里方圓之地,只在一處突出的冰崖上,見到兩人搏斗的痕跡,你大師伯卻不知哪里去了。”
  朱若蘭一縱秀眉,問道:“那冰崖上面可有血跡嗎?”
  慧真子黯然答道:“那座冰崖,突懸半空,下面是一道千丈以上的絕壑,深不見底,堅冰封凍壁間,滑不留足,就是蛇虫之類,也難爬行其間,冰崖上雖然未見血痕,但卻有一處積冰崩沉,我擔心他們在拼搏中間,踏崩崖一段,跌入那千丈深谷之內,如非遇上意外,早該回來了,難道他們比武比了七天七夜,還不能分出胜敗嗎?”
  她雖然盡力想使自己神情平靜,但卻無法掩住那眉梢眼角間重重憂慮。這自然欺騙不過朱若蘭一雙神目,只听她一聲清脆的嬌笑后,說道:“晚輩雖未親眼查看那突出的冰崖,但想去必是千万年以上的堅冰凝成,除非他們兩個人存心同歸于盡,用千斤墜身法,故意踏崩冰崖一段,要不然決不會崩沉絕壑。如果是玉蕭仙子存心使坏,以一陽子老前輩的武功造詣而論,決不會上她惡當,這中間唯一可能,就是兩人一段長時間拼斗后,仍不能分出胜敗,最后以本身修為的內功相搏,全力施為,不能兼顧,以致踏崩冰崖,跌入絕壑,不過,這成分非常之小,因為在冰崖崩落之時,他們還可暫時住手,躍出險地……”
  朱若蘭話到此處,微一停頓,目光凝注在慧真子臉上,問道:“一陽子老前輩和玉蕭仙子可有什么深仇大恨嗎?”
  慧真子歎息一聲,答道:“我們昆侖派和玉蕭仙子;素無過節,大師兄和她也談不上仇恨二字。月前她夜入我們三清宮中,指名要找大師兄門下弟子楊夢寰,我告訴她楊夢寰不在三清宮,她似是不信,怀恨而去,旬前她又勾結崆峒派陰手一判申元通,來此取鬧,和大師兄力拼了半夜。后來我和二師兄赶到,她才和申元通知難而退,臨去留言,七日后重和大師兄作一場生死決斗!”
  她話尚未完,朱若蘭臉上神色已變,大眼睛眨了兩眨,射出來兩道逼人神光,截了慧真子的話,問道:“她要找楊夢寰做什么?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慧真子道:“我和大師兄問她,但她卻不肯說出原因。”
  朱若蘭冷笑一聲,道:“現在已近子夜,那絕壑之中,只怕更是黑暗,明天一早,咱們一起到哪絕壑中去查看一下。”
  說罷,怒容消散,恢复了鎮靜神色。
  慧真子心中雖然不信朱若蘭能從那千丈冰封的峭壁間下去,但卻不好多問,淡淡一笑,合十告辭。老和尚也跟著立掌作禮,退出霞琳臥室。
  兩人走后,朱若蘭拉霞未雙雙登榻,沈姑娘忍不住問道:“黛姊姊,玉蕭仙子為什么要找寰哥哥呢?”
  朱若蘭笑道:“她要找你寰哥哥算帳?”
  霞琳奇道:“寰哥哥拿了她的東西嗎?”
  朱若蘭笑道:“他偷了玉蕭仙子的心,還吃了人家偷來的一粒雪參果。”
  霞琳先是一怔,繼而長歎一口气,道:“我知道啦,玉蕭仙子心里喜歡寰哥哥,所以找上金頂峰來看他,嗯!寰哥哥人好,什么人都喜歡他,你心里喜歡他嗎?”
  朱若蘭听她問得直截了當,不覺也是一呆,只感粉臉發熱,想不出适當措詞回答。
  霞琳見她不說話,又問道:“黛姊姊,我說錯了話嗎?”
  朱若蘭搖搖頭,笑道:“沒說錯,是我心里亂得很,想不出該不該喜歡他?”
  霞琳道:“這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你怎么會想不出呢?我不用去想就知道。”
  朱若蘭道:“不錯,在你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但放在我身上,卻成了一件极大的難題,妹妹,我一時間無法決定,你讓我想想再告訴你,好嗎?”
  一宵易過。次日一早,朱若蘭就和慧真子等赶到那冰崖所在查看。
  那是一座高插云宵的絕峰,四周都是拱繞的山勢,在高峰下百丈深處,果有一處突懸的冰岩,大約有大半畝大小,上面十分平滑。
  朱若蘭突然仰臉作嘯,一縷清脆悠長的嘯聲,直沖天上,聲音听上去不大,但清越深長,經久不絕,划空發散四外。
  她連作了三聲長嘯后突然縱身一躍,由絕峰之顛直向突出的冰岩上飛去。
  慧真子。澄因大師都不禁看得一呆,沈姑娘更是嚇得“啊呀”叫出了聲。
  因那冰崖跟峰頂不下百丈之遠,一口气提不住,勢必要撞在那冰岩上摔得粉身碎骨。慧真子。澄因呆了一呆后,雙雙一進步,向下探望。
  只見朱若蘭頭下腳上,快如流星飛瀉,將到冰岩之際,陡然一個翻身,仰臉對兩人招手。
  澄因轉臉望慧真子一眼,歎道:“這人輕功之高,簡直是聞听未聞,她這飛落冰岩身法,不知是不是武林中的‘凌空虛渡’?”
  慧真子見朱若蘭不停招手相摧,無暇再作多想,當下答道:“她一身本領,使人高深難測,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咱們先行到冰岩去,看她有什么話說?”
  澄因回頭對霞琳道:“琳儿,你就守在這山峰上,我和你師父下去。”
  他在說話之時,慧真子已施出壁虎功,貼著石壁向下游了兩丈,澄因也赶忙施出壁虎功,急急追下。
  兩人踏足在冰岩上時,朱若蘭正在默查這冰岩上留下的痕跡。只見不少零亂的腳印,陷入冰中。澄崆。慧真子見她全神貫注,不便打扰,只得靜站一旁邊。
  朱若蘭數完那冰岩上留下的腳印,不禁微微一皺眉頭,轉臉對兩人說道:“他們打的很是激烈,以這冰岩上腳印痕跡推斷,誰也沒有占到优勢,這腳印是他們運集內功相搏之付所留……”
  說至此處,突然一躍,到了冰岩邊緣。
  只見那懸空的冰岩,果有一處崩沉痕跡,向下探望,黑沉沉不見底。
  慧真子追到朱若蘭身側,問道:“兩人既都運集內功拼,只怕難以分心旁顧,看來他們兩人,都隨那崩沉的一片冰岩,葬身在万丈絕壑中了。”
  朱若蘭道:“看這冰岩上留下的搏斗痕跡,實在難說,只有晚輩到深谷中查看后,才能斷言。”
  澄因道:“這絕壑深不見底,只怕不易下去!”
  朱若蘭仰臉又一聲清嘯后,笑道:“除了馭劍飛行外,再好的輕功,也難下去,晚輩雖略通馭劍竅訣,但尚無此功力。”
  一語甫畢,突聞長空鶴唳,一只巨大的白鶴,由空中斂翼直射下來,待距冰岩丈余高底時,突然雙翅一展,輕飄飄落在朱若蘭身邊。
  慧真子暗道:該死,怎么把她的大白鶴給忘了,有此靈禽相助,上下這千丈絕壑,就不費力了。
  朱若蘭躍上鶴背,巨鶴立時展翼沖霄,在空中盤旋一周后,直向那深谷中沉落。但見一點白影,愈來愈小,逐漸消失在深澗迷迷蒙蒙的濃霧中。
  朱若蘭落到谷底,躍下鶴背,打量四周景物,只見到處都是積冰,陰寒襲人肌膚。
  這道山谷雖然很深,但卻不寬,而且很短,朱若蘭細查全谷,不見一陽子和玉蕭仙子蹤跡,心中暗自忖道:這谷底壁間,盡被堅冰封凍,不會有蛇獸存在,如果兩人真隨那崩沉的冰岩摔在這山谷之中,就不難找出殘骸血跡,既然找不出一點痕影,兩人必在那冰岩崩沉時,躍出了險地。
  她在那山谷中尋找了一陣,不見可疑之處,立時縱身躍上鶴背,巨鶴一聲長鳴,仰首直向上沖,巨鶴剛到冰岩上面,朱若蘭由鶴背一躍而下。
  不等慧真子問,朱若蘭笑道:“晚輩查遍澗底,始終未找出一點殘骸血跡。”
  慧真子松了一口气,歎道:“兩人既未失足跌人絕壑,行蹤實教人費解得很,難道他們武功踏崩一片冰岩后,又往別處去比了?”
  朱若蘭笑道:“這倒不會,這冰岩上地方還大,足夠他們兩人動手,他們為什么要离開這冰岩,确使人無法猜出其中原因。”
  澄因道:“會不會另外發生了什么事情?”
  朱若蘭沉吟一下,點點頭道:“不錯,必然有一件比他們比武更重要的事發生,才使他們暫時罷手……”話至此處,突然咦了一聲,縱身躍到斷崖下面。
  慧真子。澄因大峒也緊跟著追躍過去,順著朱若蘭眼一看,只見那斷崖間積冰上,用寶劍刻著:“寰儿遇險,赶赴救援”八個潦草的大字。
  看那字痕東倒西歪,即知一陽子走的十分慌急。
  這八個字,攪亂了朱若蘭一寸芳心,仰臉清嘯,巨鶴應聲而下,一縱身躍下鶴背,正待催鶴飛起,澄因突然一進步,說道:“朱姑娘請暫留步,老袖還有几句話說。”
  朱若蘭急道:“琳妹妹傷勢已經痊愈,不會再有顧慮……”
  澄因道:“這崖間字跡,恐已在數日之上,姑娘不知他們去向,如何個追法?”
  朱若蘭呆了一呆,答不上話。
  慧真子道:“急也不在一時,咱們先回茅舍去,從長計議,然后分頭追尋。”
  朱若蘭躍下鶴背,一跺腳,道:“玉蕭仙子這賤婢,可惡极了。”
  澄因自和朱若蘭見面后,從未見過她這等焦急模樣,緊顰秀眉,一臉憂苦,這一瞬間,才真正現露她少女的情態。
  平時,她總是被一种高貴的風度,和眉宇間凌人的傲气,掩遮了少女本性,是那樣高不可攀,是那樣冷若冰霜,宛如一顆夜空中的星星,但卻被那迷漫的云气籠罩,飄渺在煙霧中,若顰若無,不可捉摸。
  一陽子留在那冰崖下的八個大字,震動了她的心,使她失去了鎮靜,現露出她的本性。她并非是一顆閃爍在云霧中的星星,只是一個美麗絕世的少女。
  澄因目睹朱若蘭情急神態,不覺心底里冒上來一股寒意,暗自忖道:看她對楊夢寰如此情深,琳儿的未來實在可悲。論武功才貌,霞琳都不能和她比擬,就是一陽子。慧真子都肯出面,只怕也管不了。他想到傷心之處,不禁黯然一聲長歎。
  慧真子側目看澄因慈眉愁鎖,知他看出朱若蘭對夢寰一片深情后,引起了心中不安,這件事情急不得,急則難免造成慘劇,只怕澄因出言激諷,赶忙笑道:“咱們先回茅舍去吧!只要有此眉目,不難找出他們去向。”
  說罷,复用壁虎功,當先向峰上游去。
  朱若蘭乘鶴上得峰頂,沈霞琳迎上來,問道:“黛姊姊,可找到我大師伯嗎?”
  說著話拉起朱若蘭一只手,凝目深注,神情凄然。
  朱若蘭緩伸皓腕,拂她秀發,答道:“你大師伯沒有跌入山澗,他去找你寰哥哥去了!”
  霞琳臉上驟現喜色,笑道:“大師伯本領很大,自然不會掉在山澗中,他既是去找寰哥哥,咱們就回到茅舍中去等他吧?”
  這時,慧真子和澄因,都已游上峰頂,四人一齊向梅林茅舍赶去。
  大約有頓飯工夫,到了茅舍,朱若蘭經過一路推想,覺出事情似和玉蕭仙子關系不大,楊夢寰既是遇險,自不會親身向師父求援,必是另一個人找到了一陽子和玉蕭仙子的拼搏之處,告訴他們夢寰遇險之事,難解的是,什么人來傳報這次警訊?楊夢寰現在何處?是不是還活在世上?那突出的冰岩,距三清宮只不過二十余里,一陽子就不肯赶回來通知一聲,事情自然是十分緊急。這時只听朱若蘭道:“我們想尋他,怕也不容易?晚輩想先去追尋,兩位前輩不妨隨后再去。”
  澄因搖著頭,道:“天涯茫茫,你到哪里去找?”
  朱若蘭凄涼一笑,道:“我只要能查出一點蛛絲馬跡,就可以追索搜尋。”
  這當儿,沈霞琳也听出了夢寰遇險,霍然起身,走到朱若蘭身旁,黯然說道:“黛姊姊,你要去找寰哥哥,帶著我一起去好嗎?”
  朱若蘭點點頭,道:“好,咱們現在就走。”
  澄因躍起急道:“不行,你們這等茫無頭緒地找,無异大海撈針,救人如救火,豈能拖延時日。如果老袖想的不錯,玉蕭仙子和玄都觀主聯袂去救援楊夢寰了。”
  朱若蘭暗想澄因的話,其中頗有見地,但她一顆芳心,已盡投注在夢寰身上,要她坐待音訊,哪里能夠,沉思良久,抬頭笑道:“老前輩說的不錯,但很多事往往會出人意外,晚輩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策,兩位老前輩不妨守在金頂峰,等侯一陽子老前輩的佳音,晚輩和琳妹妹一起去追尋他們,如果得到消息,當用靈鶴玄玉傳書,恭請赴援。旬日之內,如仍找不出一點線索,自當重返這茅舍。兩位如得一陽子老前輩傳來訊息,可留示說明去向,晚輩自當和琳妹妹赶去相助。”
  慧真子道:“這法子不錯,咱們就以旬日為期。”
  朱若蘭故作鎮靜,微微一笑,拉霞琳緩步出房,仰臉清嘯,招下靈鶴。附在沈姑娘耳邊笑道:“妹妹,你不是想騎大白鶴嗎?今天我讓你騎夠。”
  說著話,拉霞琳躍上鶴背,但聞一聲長唳,巨鶴展翼沖霄而起。
  澄因仰臉望著那巨鶴消逝去向,呆呆出神。朱若蘭帶走了沈姑娘,留給老和尚一怀憂慮悵憫……
  慧真子看澄因兩條慈眉愁鎖,知他擔心霞琳安危,低聲勸道:“老禪師盡管放心,以我看朱若蘭對琳儿倒是一片真心惜愛。”
  澄因長長歎息一聲,道:“但愿如此就好。”
  慧真子正待答覆,瞥見童淑貞緩步而來,她看到了師父后,突然加快腳步,奔到慧真子的跟前,躬身一禮,垂手身側。
  這兩天來,慧真子和澄因都在忙著去找一陽子,根本就沒有留心過童淑貞,此刻驟然見她,忍不住問道:“貞儿,你這兩天到哪里去了?”
  童淑貞被師父問得心頭一跳,道:“弟子昨晚尚來茅舍,和沈師妹談了話后,后回到三清宮中去了。”
  她不知昨夜中,師父是否也回到三清宮去過,是以回答過几句話后,立時現出不安神色,只怕慧真子一開口,揭穿了她的謊言。
  慧真子雖然看出了童淑貞神色有點异常,但因她從小就在身側長大,知她生性純厚,從來不說謊言,也未放在心上,點點頭,又問道:“你掌門師伯,可在三清宮嗎?”
  童淑貞听得師父問話,已知師父昨夜未回三清宮去,心中登時鎮靜下來,笑道:“掌門師伯現在宮中。”
  其實,慧真子也是多此一問,玉靈子自從祁連山大覺寺歸來之后,就潛心修練內功,閉居丹室,很少外出,童淑貞心中有數,是以答得理直气壯。
  慧真子轉臉對澄因道:“老禪師請在茅舍中休息,我回三清宮去,請命掌門師兄,以便調派弟子,分訪大師兄的下落。”
  說完,合掌一禮,轉身而去。
  童淑貞目睹師父去遠,走到澄因身旁,合掌一禮問道:“沈師妹和那位朱姑娘哪里去啦?”
  澄因道:“她們去找你大師伯和楊夢寰去了。”
  童淑貞問道:“那要几天工夫才能回來?”
  澄因點頭答道:“朱若蘭和你師父相約旬日為期,如果她們找不到人,十日內重返茅舍。”
  童淑貞不再多問,轉過身子,緩步入廚,生起爐火。在這兩日一夜之中,童淑貞大都陪守在陶玉的身側,她已被陶玉的俊俏迷醉了一顆芳心,暫時把師父十余年養育深恩,拋諸腦后,忘記了昆侖派森嚴的門規,和大師兄黃志英的關顧深情,而把一縷情絲,牢牢地系在陶玉身上。
  她閃躲過派守幽谷要隘的同門,飛越兩重絕峰,到了石室,陶玉正在靜坐調息。
  這時,他傷勢已好了大半,少陰、少陽兩脈已通,全身气血已運轉,他已從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面,悟得了人身奇經八脈之理,是以复元极為迅速。
  童淑貞攤開美肴面餅,笑道:“那個打傷你的青衣少年,和我沈師妹一起去尋找我大師伯去了,你盡管放心在這里養息吧!”
  陶玉听得一怔,道:“怎么?”那個青衣少年帶著你沈師妹一起走的?”
  童淑貞長長地歎息一聲,道:“可惜你一片好心,卻被人誤作惡意,我師父和那位澄因大師,雖然也對你存有戒心,但并沒有一口肯定你是坏人,那位朱姑娘卻不同,她說你心地險惡……”
  陶玉冷笑一聲截住了童淑貞的話,問道:“原來那個青衣書生,是女扮男裝的?”
  童淑貞點點頭,陶玉又冷笑兩聲,道:“她說的一點不錯,我陶玉算不上什么好人?你還是不理我的好。”說完話,接著大吃起來。
  童淑貞被頂得愣了半晌,才幽幽說道:“你怎么老是這樣對我,我要是信她的話,也不會這樣待你了。”
  說著話,眼圈一紅,淚水順腮而下。
  陶玉抬頭一笑,仍然繼續食用肴餅。
  只是那微微一笑,似給了童淑貞很多慰藉,擦去臉上淚痕,秋彼含情,望著陶玉,說道:“你慢點吃好嗎?好像別人和你搶吃似的。”
  陶玉吃畢,放下筷子,又閉上眼睛養息。
  要知陶玉本就長的俊俏、明艷,此刻,重傷初愈,在那明艷之中,雙微現几分倦意,只看得童淑貞心中怜愛橫溢,不自覺移動步到金環二郎身側,握著他一只手,低聲道:“你的傷勢,可覺著好了些嗎?”
  陶玉只覺一只柔軟。滑膩的玉手,緊握著自己左掌,心中一陣激動,再難運气行功,睜眼望著童淑貞、笑道,“我已好轉不少,大概再有兩天,就可以完全复元了。”
  童淑貞突然一聲長歎,幽幽說道:“你的傷好了,就要离開這里,不知哪年哪月,再能相見?”
  陶玉笑道:“生离死別,總是難免,有什么好留戀的。”
  童淑貞听得一怔,兩行淚水奪眶而出,垂下頭,默默無言。收拾了殘肴面餅,退出石室。
  陶玉調勻真气后,又貼壁倒立,使全身气血逆行,一天過去,已覺著余傷全愈,心頭一暢,緩步出了石室。
  但見水光倒映出天上几片紅云,一陣陣花香扑鼻,頓使人精神一爽,想起几日來療傷石室經過,不覺縱聲大笑起來。
  只听陣陣回音傳來,繞山不絕,足足過了一杯熱茶工夫,他手收住笑聲,這几日來,他為療治傷勢,逆行全身血脈,耗消本身真气不少,狂笑過后,忽覺有些倦意,緩緩踱回石室,斜靠壁間,不自覺地熟睡過去。
  待他醒來,天色已入子夜,只覺身上蓋著一件道袍,旁邊側臥著一青色裹身緊裝的少女,星目緊閉,睡得十分香甜。
  陶玉細看那少女,正是童淑貞,半側嬌軀,微聞鼻息,粉面勻紅,香气襲人,在瑩瑩燈光照耀之下,愈覺嬌態動人。
  陶玉看了一陣,突覺心中一陣跳動,周身血脈運轉加速,小腹間一股熱气,由丹田直冒上來,欲念一動,立覺五內若焚,難以忍耐下去,他生性本极冷僻,只問自己好惡,從不為人多想,伸手把童淑貞抱在怀中。
  童淑貞好夢正甜,身子驟然被人一抱,立時惊醒過來,睜眼看時,自己已被陶玉橫抱怀中,不禁又羞又急,怒聲叱道:“你要干什么?快些把我放開……”說著用力一掙,掙脫了陶玉怀抱。
  金環二郎欲火已起,那還容童淑貞逃出手下,嘻嘻一笑,道:“妹妹,你不是很喜歡我嗎?”
  童淑貞怒道:“早知你是這樣的人,我根本就不管你,讓你早些死去的好?”
  說完,轉身向室外狂奔。
  陶玉冷笑一聲,道:“你還能走得了嗎?縱身一躍,如影隨形般追去,左掌“烏龍探爪”,猛向童淑貞右肩抓下。
  這時,他傷勢已好,功力全复,出手快速無倫。
  童淑貞聞得掌風近身,反手一招“橫架金梁”,擋開陶玉左手,雙腳連環飛起,猛踢過去。
  那知陶玉陡然一個轉身,讓開兩腳,直欺近身左肩一揚,斜肩劈下。
  童淑貞吃了一惊,急向后面一躍,退了四尺,雖然讓開了陶玉一掌,但因心中慌急,未能取准出口位置,陶玉雙肩一晃,搶在石室門口,回身望著童淑貞,笑道:“你既對我有情,又何必這樣裝模作樣,就憑我金環二郎,難道還配不上你嗎?”
  童淑貞听他出言取笑,更是羞得無地自容。轉臉忽見自己兵刃,立時急搶兩步,抓起寶劍,怒道:“你再不讓路,可別怪我動兵刃了。”
  她雖在羞忿之時,但言詞間仍含有情意。
  陶玉格格一陣大笑,道:“妹妹,你有好大的本領,盡管施出來就是,今夜想出這石室,那可是千難万難!”
  童淑貞不再答話,振腕一劍,直對陶玉前胸刺去。
  陶玉側身讓過劍勢,右掌蓄勢相待,童淑貞剛一進步,他卻呼地一掌劈出,又把她逼退回去。
  童淑貞心頭大急,刷刷刷,連劈三劍,這三劍可是狠辣至极,已毫無半點情意。
  陶玉大意輕敵,几乎被童淑貞寶劍掃中,不覺激起怒火,冷笑一聲,喝道:“你不吃敬酒吃罰酒。那可怪不得我。”說罷,左掌疾吐一招“力劈華山”斜肩劈下。
  童淑貞劍施“迎風斷草”,橫截陶玉左臂,那知金環二郎左掌倏地一收,竟借勢鈸開寶劍,右腳疾上半步,欺入中宮,右手閃電攻出扣住了童淑貞握劍右腕,微一加勁,寶劍立時脫手。
  陶玉用這几招變化,均是三音神尼繪拳譜上所載手法,童淑貞哪里能夠防守得住,微一怔神,陶玉引劍左臂已回過來,緊緊抱住了她的柳腰。
  這一下,兩人胸口相貼,臉儿相偎,童淑貞雖然盡力掙扎,但如何能掙脫陶玉運集的臂力。
  童淑貞自懂事以來,從未被人這樣緊緊地抱過,只覺心跳如小鹿亂撞,一种從未有過的緊張使她全身綿軟,勁力全失,逐漸失去了掙扎能力,呼吸急促,嬌靨如霞。
  低頭看陶玉時,他一張臉也泛起兩頰紅暈,雙目圓睜,射出來万丈欲焰,望著她,臉上若怒若喜,嘴角問似笑非笑。
  這是人性的另一面,是罪惡。也是本能。
  童淑貞激動得熱淚盈眶,她已沒有了抵抗能力,只得低聲求道:“你先放開我,咱們好好地談談,你這樣對我,不是愛我,我死在九泉下,也要恨你。”
  陶玉雙臂愈抱愈緊,臉上紅霞也越來越重,慢慢變成了一片血色。
  童淑貞雖然有心掙脫,但她周身如電流,綿軟無力,何況陶五兩手又拿著她“尾龍”、“巨骨”兩處麻穴,別說想掙脫陶玉怀抱,就是掙動一下也很費力。
  只覺陶玉火熱的嘴唇,移堵在她兩片櫻唇上面,壓力逐漸加重,一陣陣男人气息扑鼻沁心。
  要知童淑貞還是個素行志慎的黃花閨女,雖然常隨師父在江湖走動,但卻從未和男人肌膚相接過,就是從小和她在一起長大的黃志英,她也從未讓他握過她一只玉手。此刻被陶玉這等貼胸相偎,緊緊擁抱,只感全身血脈噴張,心神搖醉,迷迷糊糊,如飄浮在大海中一葉失舵的小舟,隨著那狂風波濤,逐流浮沉。
  陶玉見童淑貞不再掙扎,知道時机已至,但他還不放心,兩手微一用勁,輕輕的點了童淑貞“巨骨”、“尾龍”兩穴,才把她放在地上。
  童淑貞心中雖然明白即將遭人沾污,但苦于穴道受制,毫無抗拒之法,只得睜著眼睛任人擺布。
  陶玉動手,脫去她青色勁裝,又一件一件解去她貼身褻衣。
  只見燈光下橫陳著一個美麗的胴体,雪樣的白,云樣的輕。陶玉圓睜著被万丈欲火燒紅的眼睛,手指滑行在柔膩的胴体上,嘴角間帶著笑意,貪饞的望著那丰滿的身体。
  童淑貞心知今夜已難逃陶玉的蹂躪,這地方決不會有人赶來救援,她羞愧得流出來兩行淚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陶玉低喊兩聲妹妹,童淑貞睜開星目,又很快閉上。
  他迅速地脫掉自己的衣服,隨手熄去燈光,石室中突然黑暗下來。
  這一座置放昆侖派歷代師祖法体的庄嚴所在,蒙上了污穢羞辱。
  陶玉點制童淑貞穴道的手法本极輕微,一刻工夫后,她受制穴道自行解開。
  但她已無能再掙扎反抗,二十年冰清玉洁的身子,已遭陶玉沾污。
  一聲聲嬌婉的呻吟,飄傳室外,延續人類生命的本能狂熱,暫時掩遮去她心中的沉痛,悲哀。
  燈光又重新亮起,陶玉首先穿好衣服坐起,童淑貞被狂熱淹沒的神志也清醒過來。她隨手拉過衣服穿上,痛定思痛,忍不住悲從中來,伏在陶玉身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只覺心中涌集了無窮的委曲。痛苦,這一哭竟難遏止,而且哭聲也愈來愈大,淚水浸濕陶玉前胸一大片衣服。
  驀地里,一聲斷喝道:“什么人在里面哭哭啼啼?”
  這石室沿口雖有數十尺距离,但因谷中幽靜,又在夜深之時,仍听得十分清楚。
  這一聲斷喝,直似巨雷下擊,只听得童淑貞五腑震蕩,那喝聲她异常熟悉,一聞之下,立時辨出是大師兄黃志英的聲音。
  她收住哭聲,定定神,對陶玉說道:“我大師兄來了,怎么辦呢?”
  陶玉霍然站起,冷笑一聲,道:“就是你師父來此,我也不怕,你在這里等我,我出洞去把他殺了。”說完,順手取過金環劍。
  童淑貞一把抓住陶玉衣袖,位道:“你不能出去殺他……”
  陶玉冷冷反問道:“不殺他,他也未必饒得了你?”
  童淑貞道:“這石室之中,是我們派中禁地,未得掌門師尊令諭,誰也不能擅人。大師兄和我,是經掌門人指派輪流管理這石室,故可自由出入,但這個月輪我當值,大師兄也不能隨便進來,你暫隱在石洞,我去設法把他騙走。”
  陶玉听他言詞柔帆不再堅持,放下金環劍,笑道:“這樣做,只是太便宜你大師兄了,但如他不肯退走,你可不能阻我殺他。”
  童淑貞不答陶玉問話,急步出了石室。
  只見黃志英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手橫長劍,擋在那石洞出口之處看到童淑貞后,微微一怔,退了几步,兩道眼神卻深注在童叔貞臉上。
  那眼光中似挾著兩把利劍,只看得童淑貞心跳臉熱,她不自覺地低下頭,看看身上衣服,問道:“看什么,你難道不認識我?”
  黃志英道:“這等深夜之中,你躲在這石洞里哭?想是有什么傷心之事?”
  童淑貞淡淡一笑,道:“沒有什么,這深夜了你還沒睡?”
  黃志英長長歎息一聲,道:“三師叔實在太偏心了,沈師妹雖然不錯,但她究竟入門不久……”
  童淑貞急道:“大師兄,你不要瞎想亂猜,沈師妹和我情逾骨肉,她對我好极了,師父待我更是和以往無异,你……你黃志英微現愕然,問道:“那你為什么要躲在這石洞哭呢?”重淑貞被他問得一呆,道:“我……我……我是想起了自己凄苦的身世……”
  黃志英無限關怀地慰道:“天已經快四更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休息,哭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得啦。”
  說罷,眼神中無限柔和。關注,停步相待,似是要和她一道同行。
  如在平時,童淑貞盡可要他先走,但此刻,她卻提不起這份勇气,只因她心中有著無限的愧咎,深覺對大師兄不住。凄婉一笑,道:“你在這里等我去把石室中油燈熄了就來。”
  這半年多來,她對黃志英的態度,一直是冷冰冰的,此刻,突然轉變的十分柔和,只把黃志英喜得不斷微笑。
  童淑貞只覺鼻孔一酸,熱淚奪眶而出,忙轉過頭去,他怕黃志英看出自己神情有异,急步向石室奔去,那知她剛一舉步,突覺下体一陣急疼,不自主雙手捧腹蹲了下去。
  黃志英心頭一惊,一躍到了童淑貞身側,丟了長劍,扶著她手臂,問道:“師妹,你怎么了?”
  童淑貞心知是破瓜的生理變化,咬牙忍耐,一收黃志英扶的左臂,道:“我肚子有點疼,不過,不要緊。”
  她一收左臂,正好把一只左手滑入黃志英的手中,那軟綿滑膩的手,從他手中經過時,他不自覺加了一成勁力,把她左手緊握住,只感到柔若無骨,如握軟玉,不禁心頭一跳。
  童淑貞用力一掙,拋脫了黃志英雙手,奔入石洞。
  陶玉倚壁斜坐,神態十分輕松,一見童淑貞奔入石室,笑問道:“你大師兄走了沒有?”
  她此刻,說不出對陶玉是恨是愛,一見他,恨不得把他抓過來,咬他兩口,然后再伏在他怀中大哭一場。
  她用最大的忍耐,控制著心中的激動,凄涼一笑,道:“我大師兄在石洞外面等我,他要我跟他一起回三清宮去。”
  陶玉抬起頭,望著她淡淡一笑,臉上神情十分冷漠。
  金環二郎右手一翻,扣住她玉腕,冷冷說道:“你大師兄現在石洞外等你,你如果不能保持鎮靜,鬧將起來与你有什么好處?”
  童淑貞心頭一涼,兩行淚水順腮而下,她突然間變得十分柔弱,滿臉愁苦,幽幽說道:“你……你就忍得下心,不管我了?”
  陶玉仰起臉,一聲輕笑道:“你要我怎么樣管你?”
  童淑貞粉臉慘白,一用力,只咬得櫻唇鮮血下滴,狠抓著陶玉雙手道:“我冰清玉洁的身体被你沾污……”
  陶玉笑接道:“不錯,你要怎么樣?”
  童淑貞道:“今生今世,我還有何顏面見人?”
  陶玉臉上閃過一抹獰笑,道:“那你是想尋死了?”
  童淑貞陡伏在陶玉怀中。位道:“我要你帶著我走!”
  陶玉冷冷問:“你不怕你師父派人追殺你嗎?”
  童淑貞抬起頭,用衣袖抹去臉上淚痕,道:“世界這樣遼闊,我們找一處隱密地方住下,我……”
  陶玉搖頭一笑,接道:“不行,我還有很多事沒有辦完,如何帶你隱身安居?”
  童淑貞呆了一呆,道:“那你是存心棄我不管了?”
  陶玉還未及回答,突聞石洞外傳來了黃志英的呼叫之聲,他微微一笑,推著童淑貞雙肩,低聲說道:“你師兄在洞外叫你,你先回三清宮去吧,以后的事,咱們慢慢再談。”
  童淑貞只怕大師兄闖進石洞,勉強收住眼淚,答道:“你要在這里等我,我回金頂峰一趟就來?”
  陶玉只是微笑靜听,避不作答。
  童淑貞心中慌亂,講完一句話,匆匆奔出石洞。
  黃志英正等得心焦,一見童淑貞急奔而出,心中甚喜,迎上問道:“師妹可是在打掃……”
  忽見童淑貞兩頰淚痕未干,不覺一怔,下面的話,隨之中斷。
  童淑貞勉強一笑,道:“嗯!我在打掃石室,害你等久了。”
  黃志英皺皺眉頭,道:“那你哭什么?”
  童淑貞抹去臉上淚痕,道:“我沒有哭。”說著話,向前奔去。
  黃志英追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兩入沿著山谷,聯袂疾奔,每人心中都像負著千斤重石。
  轉過几個山角,暗影中躍出兩個橫劍道人,并肩攔住去路,喝道:“什么人?”
  喝聲未完,已看清楚來人是誰,立時收劍,閃開到一邊,笑道:“原來是大師兄和童師姊!”
  說著話,斜垂右手長劍,左掌立胸作禮。
  童淑貞強作笑顏,還了兩人一禮,匆匆向前奔去。
  黃志英卻停下來和兩位師弟閒談几句。
  就在他說話的工夫,童淑貞已奔到十余丈外。
  他本想放步追去,但見兩個師弟的目光,一齊投注在他的身上,臉上微現著神秘的笑意,倒不好意思急急追赶了,只得裝作若無其事模樣,緩步向前走去。
  且說童淑貞轉過一個山角后,全力施展輕功,向前狂奔,她不愿和大師兄走在一起,因為黃志英的關顧慰藉,會加深她的愧咎痛苦……
  她一口气奔到梅林中,才放慢腳步,那知這一緩气,突感小腹處一陣急痛如絞,不自覺雙手捧腹,蹲在地上。
  一陣陣清幽的梅香,沁人心肺,但卻無法使她波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她索性倚樹而坐,仰臉望著梅花出神。
  這時,已是四更過后,星光迷蒙,隱約可辨景物,看那盛放梅花,依舊迎風散香,但自己廿年冰清玉洁的身体,卻已白壁沾污,這件事如果被師父查出,決難見容門下,大師兄知道了,更是要痛碎寸心,但最使她傷神的,還是陶玉對她的冷漠。寡情
  她愈想愈覺著前途茫茫,不禁傷心万狀,忍不住一腔悲苦,熱淚泉涌而出。
  這等無聲低位,最是傷神不過,不大工夫,童淑貞已陷入昏迷之中。
  驀地里,一個清越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問道:“是貞儿嗎?你坐在這里哭什么?”
  聲音雖然柔和,但童淑貞听在耳中,卻如聞巨雷一般,沉昏的神志,驟然清醒,抹了淚痕望去,只見師父站在身旁,凝神相望,微顰雙眉,滿臉慈愛。
  她鎮靜下心神,顫聲儿叫了一聲:“師父,我……我……”
  她本想在師父面前,坦率他說出失身經過,然后橫劍自絕,但又想到那長春谷的石室之中,是昆侖派歷代祖師法体奉置所在,庄嚴圣洁,竟自說不出口。
  慧真子微微一笑,道:“你有什么事,盡管對我說吧,我自會替你作主。”
  童淑貞只听得心如箭穿,一陣气血翻涌,几乎暈倒地上,師恩深厚浩大,更使她愧惶得無地自容,定定神,正待答活,突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瞬息間來人已到梅林外面,慧真子一晃身:當先搶出梅林,童淑貞緊隨師父身后奔出。
  童淑貞看清來人后形像后,不禁惊得一呆,只見他右肩處衣服破裂,鮮血浸濕半身,喘息如牛,一見慧真子,只喊得一聲師叔,人便暈倒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大變,使慧真子也失去了鎮靜,一伸手扶起來人,右掌在他“命門穴”上一陣推拿。
  那人緩過一口气,睜開了眼睛,慧真子已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怎么傷成這個樣子,快說?”
  來人正是玉靈子門下大弟子黃志英,他長長吁一口气,強忍著傷痛,目光轉投在童淑貞臉上,一瞥而過,答道:“弟子巡查后山,遇得一個黃衣少年……”
  說至此處,一陣急喘;接不下去。
  慧真子急道:“那人現在什么地方?”
  黃志英喘息一陣,道:“弟子和那人相遇在長春谷口……”
  慧真子不待黃志英說完,回頭對童淑貞道:“快替你大師兄包扎傷處,先把他血止住,送回三清宮交給你二師伯,替他療治。”
  最后一句話未完,人已到數丈之外。
  童淑貞細看大師兄右肩傷處,長達三寸,血若泉涌,心頭一急,撕下一塊道袍,把他右肩緊緊捆札起來,說道:“大師兄,我扶你回三清宮去,讓掌門師伯替你敷藥療治。”
  黃志英慘然一笑,道:“你快逃命去吧!別管我了!我傷的雖是不輕,但休息一陣大概還可以支撐著回去。”
  童淑貞心頭一震,道:“你!你怎么?……”
  黃志英搖頭一笑,截住童淑貞的話,道:“你不要多說了,什么事我都已明白,那黃衣少年武功。人才,都比我強多了,你快些走吧,等三師叔轉來后,只怕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童淑貞臉色突變,淚垂雙腮,道:“他……他把什么事都告訴你了?”
  黃志英臉上閃掠一抹凄涼的笑意,道:“沒有,但我能猜得出來,貞師妹,也許今生今世,我們已無再見面的机緣了,壓存我心中十几年的話,今晚上我要一吐為快,有唐突師妹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諒一些才好。”
  童淑貞只听得真情激蕩,抱住黃志英,位道:“我恨死愧死了,大師兄,你這樣深情待我,不比拿劍來刺我兩下好些……”
  黃志英突然挺身而起,拉著童淑貞一只手笑道:“這地方不是談話之處,咱們換個所在。”
  他雖然言笑如常,但頂門上卻是汗落如雨。握著童淑貞的一只手,也疼得不住顫抖。
  童淑貞早已心亂如麻,她听任黃志英拉著她向前走去,這本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此刻,卻如被拉到了一處陌生的所在一般。流目四顧,神態茫然。
  黃志英拉著她穿過梅林,越過了兩座山峰,在一處山崖下面坐下,笑道:“師妹,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童淑貞呆呆地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天際閃爍的繁星,對黃志英所問之言,渾如不覺。
  他長長歎息一聲,左手搖撼童淑貞的秀肩,叫道:“師妹,師妹……”
  童淑貞啊了一聲,從极度的痛苦下清醒過來,慢慢地把眼光移在黃志英臉上,凄婉一笑,垂下兩行清淚,問道:“大師兄,你心里恨我嗎?”
  黃志英搖搖頭,笑道:“不恨。”
  童淑貞陡然伏在黃志英怀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一面低聲訴道:“你待我好,我心中的愧咎和痛苦愈深,我不能再來了,我要跪在師父面前,要她老人家一劍一劍的把我剁死,我心中苦极了!”
  黃志英心情激動,熱淚奪眶而出,左手拂著童淑貞散亂的秀發,心下涌集了千言万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但覺怀中玉人哭聲愈來愈是凄絕,直若啼血杜鵑,聲聲如扣著了他的心弦,不自禁把她的嬌軀,緊緊抱住……
  十余年來,日夜縈繞他心頭的玉人,一旦投在怀抱,不禁惊喜欲絕,忘記了他右肩极重的傷勢,不自覺一舉右臂,但感傷處一陣急疼,神志突然清醒。
  抬頭望天,星光漸稀,他知道該讓她走了,再延誤時刻,對她大是不利,推開童淑貞,霍然挺身而起,道:“師妹,不要哭啦,天已五更過后,你,你該走了!”
  童淑貞沫去淚痕,忽然變得一臉堅決,說道:“我不走,我要去見師父。”黃志英凄涼一笑道:“三師叔縱然愛護你,但她也救不了你,”難道你甘愿受派規制裁嗎?”
  童淑貞道:“我既做錯了事,死也無憾!”
  黃志英默然垂頭,沉吟良久,突然抬起頭,笑道:“天地間這樣遼闊,你為什么一定要死在三清宮中……”
  童淑貞只听得心里冒上來一股寒意,暗自忖道:不錯,我縱然拼受派規制裁,但在行刑之前,要召集同門,自白罪狀,死雖不怕,但那自白罪狀,卻是羞干出口。
  黃志英見她沉思不語,又道:“天快亮了,小兄也不便再在此久留。”
  說完轉身緩步而去。
  童淑貞知他話中含意,是催促自己快走,不禁感激万分,想起過去,對他百般冷漠,更是慚愧之极,哭喊一聲:“大師兄……”縱身追去。
  黃志英回頭問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童淑貞道:“你待我如此情重,我……我……”
  黃志英仰天大笑,道:“這一生我已經夠了,你快些走吧!”
  童淑貞看他右肩傷處,又被鮮血浸出,無限溫柔的倚偎怀中,帶著滿臉淚痕,笑道:“大師兄,你再讓我替你包札一下傷勢,好嗎?”
  黃志英點點頭,嘴角間微現出滿足的笑意,兩道眼神凝視著童淑貞,只見她美麗的臉上,流露出無限的溫柔,無限的凄苦,又撕下身上的一塊道袍,很細心地替他包扎好右肩。
  黃志英輕輕歎息一聲,道:“師妹,我雖然不常在江湖上走動,但卻常听師父談起江湖上的風險,你自己要多保重了,什么事都要小心謹慎。”
  童淑貞眼中淚水,如同斷線珍珠般,滾下粉腮,輕咬著櫻唇,答道:“我都記下了。”
  黃志英抬望著東方天際,道:“天已快大亮了,你走吧!把你身上的道袍脫去,免得引人注意。”說罷頭也不回,向前走去。
  童淑貞呆呆地站著,直待黃志英轉過一個山腳不見,她才轉身上路。
  她茫然地奔行在崎嶇的山道上,万千心事,紛至沓來,回想著悲槍坎坷的孤苦身世,和眼下四顧茫茫的飄零際遇,不禁腸轉百折,心傷十回……”
  世界雖這樣廣大,但她卻感到存身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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