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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風雪未歸人


  歐陽翠冷笑道:“好,我就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樣的……”
  邢彬連忙接口道:“夫人千金之体,怎可輕易安迎接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
  說到這理,突有所想的“哦”了一聲道:“王二,你問過那人的姓名來歷沒有?”
  門外語聲道:“回邢爺,問過,他說我不配問。”
  邢彬哼了一聲,輕向歐陽翠說道:“夫人,還是我先去看看。”
  “也好。”歐陽翠點頭接道:“不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可不能大意。’”
  “我知道……”
  說著,己自門而出,和門外那個叫王二的勁裝漢子,向外匆匆走去。
  但這兩位剛走,一個面帶紗巾的青衫文土,己緩步走進歐陽翠的房間。
  歐陽翠入目著下,不由突的意起,注目問道:“你……你是誰?”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我另換了一件青衫,卻就是大門外那個‘騎白毛驢的黑衣人’。”
  歐陽翠一皺眉頭道:“我是問你姓甚名誰?”
  青衫文士道:“我暫時還不想告訴你。”
  歐陽翠哼了一聲道:“不說.就算了,我問你,大年三十,深更半夜,擅闖人家內宅,是何道理?”
  青衫文士的蒙面紗巾微微一揚道:“我,至少有三個理由。”
  歐陽翠冷冷一笑道:“好,你就一項一項的說吧!”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第一,我是一個有家歸不得,也等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此行,本來就是到這儿來投奔一個親戚。”
  歐陽翠含笑接道:“是投奔白永昌白老頭局主?”
  “不錯。
  “也是白局主的內兄?”
  青衫文士冷然接道:“別自作聰明,我与白局主是何淵源,与你不相干。”
  歐陽翠苦笑道:“好,我不問就是,現在,請說第二個理由。”
  青衫文士道:“第二,我是追蹤白毛驢的原主,听說他也投奔在這儿。——
  歐陽翠反問道:“就是那個長的一付五岳朝天面孔黑衣人?”
  “不錯。”
  “嘿,這個人,倒委實也投奔在這里。”歐陽翠含笑接道:“他的白毛驢,不是一百兩銀子,押給你了么?”
  青衫文士苦笑道:“這個交易,我上了當,所以特地追來退貨。”
  歐陽翠道:“那白毛驢非常名貴,百兩銀子,可算得上非常便宜,為何還要……”
  青衫文士接口苦笑道:“話是不錯,可是它不讓生人騎,花又不忍用武力去對待它……”
  說到這里,邢彬已赶了回來,一眼看到那青衫文士,跟在他后面的王二,連忙抬手一指道:“就是他……”
  邢彬目注青衫文士,沉聲問道:“瞧你這摸樣,也該算是讀書人,卻為何深更半夜,擅闖人家內宅?”
  青衫文士慢應道:“我高興。”
  “好,”邢彬冷笑一聲道:“我也高興打人!”
  話出招隨,“呼”的一聲,一拳擊向青移文士的左肩,但他的拳勢才出,眼前己失了青衫文士的蹤影;而他的背后,卻傳來一聲輕笑道:“區區在這儿!”
  邢彬心頭一惊;突的轉過身來,膏穆實力卻叉冷笑一聲道:“別緊張,我還不屑出手教訓你。”
  邢彬臉色鐵青的恐喝一聲道:“有种,你就別躲。”
  歐陽翠連忙沉聲喝道:“邢彬,退過一旁!”
  邢彬只好悻然退過一旁,并冷笑一聲道:“這筆帳,我們待會再算。”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待會,我一定成全你……”
  歐陽翠正密接道:“閣下,繼續你方才的話題吧!”
  青衫文士微一沉思道:“你幫我想想看,像這樣的情形,我不退還給他,豈非成了冤大頭。”
  “有理。”歐陽翠接問道:“第三呢?”
  青衫文士道:“第三,我在半路上遇到一個打悶棍的小毛賊,這位仁兄,也算是倒霉,大年夜,不但沒發利市,反而挨了我一頓打,也不知是我出手太重,還是那小毛賊太不中用,竟然無法行動了,像這樣的天气,如果我丟下他不管准會活活凍死,所以我只好自認霉气,帶著他走……”
  歐陽翠笑問道:“想不到你還有一付菩薩心腸,只是,白毛驢既然欺生,那個小毛賊,你是怎樣帶著他走的。”
  青衫文土道:“我把那人綁在驢背上,那白毛驢顯然欺生,但對那個等于是活死人的小毛賊,卻并不反對,那可以是‘物以類聚’,同了一個“毛’字之故吧!”
  歐陽翠一皺眉道:“你對那個小毛賊,好像成見极深?”
  青衫文士道:“它可以這么說。”
  歐陽翠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帶著他同行?”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待會,你就會明白的。”
  話鋒略微一頓之后,又輕輕一歎道:“你想想看,我牽著一頭中看不守用的白毛驢,冒著狂風大雪,好容易走到這儿,卻遇上你們那個狗仗人勢的家奴,給我閉門羹吃,你說,我該不該光火?又該不該打人?”
  歐陽翠笑了笑道:“他沒告訴你,白家已經搬走了。”
  青衫文士道:“就是因為投親不遇,才更使我光火啊!”
  歐陽翠冷冷—笑地:“如果閣下真是為了投親而來,倒真值的同情。”
  青衫文士幛面紗巾微微一揚道:
  “夫人,能否請派個人,將那只白毛驢牽到草房中去,還有,那個小毛賊,也請帶到這儿來……”
  歐陽翠截口冷笑道:
  “你說得那么一廂情愿,好像人家非接待你不可似的。”
  青衫文士笑道:
  “大家都是出門人嘛!何處不能予人方便,何況,那小毛賊,如不帶進來,可快要凍死了哩,大年三十,弄出人命來,可不太好啊!”
  歐陽翠低聲一笑道:
  “這几句話,還能勉強听得進去,只是,那個小毛賊,你要帶進來干嗎?”
  青衫文上漫應道:
  “我還有話要問他。”
  歐陽翠點點頭道:
  “好……王二,你去將白毛驢牽到馬房中去,那個小毛賊也帶到這儿來。”
  “是……”
  王二恭應著离去之后,青衫文士卻又揚聲說道:
  “王二,我警告你,別惹那白毛驢!惹翻了他,你可吃不消
  不遠處,傳來王二的一聲冷笑,卻沒答話。
  歐陽翠卸向邢彬笑了笑道:
  “邢護法,還是你去辛苦一趟,順便將小毛賊帶到這儿來!”
  “好的……”
  邢彬恭應著离去之后,歐陽翠才向青衫文士媚笑道:
  “現在可以請教尊姓大名了吧?”
  青衫文士幽幽地一歎道:
  “風雪漫天,歸程何處?你就叫‘風雪未歸人’吧!”
  歐陽翠‘哼’了一聲道:
  “這名字倒是非常別致,不過,未免太頹唐了一點。”
  青衫文士漫應道:
  “是么!我自己倒不覺得。”
  歐陽翠皺眉自語著:
  “‘孤獨客’,‘風雪未歸人’,倒算得上是無獨有偶。”
  青衫文士又輕笑一聲道:
  “夫人,深更半夜的,我不便要求酒食,坐位總得賞我一個吧?”
  歐陽翠掩口媚笑道;
  “真是失禮得很!只顧說話,卻怠慢了佳賓。”
  微微一頓話鋒,才微笑接道:
  “‘風雷未歸人’請坐啊……”
  她的話聲未落,門外卻傳來邢彬的怒喝道:
  “大人,快宰了那匹夫!”
  歐陽翠一楞道:“什么事啊?”
  “你瞧!”
  隨著這話聲邢彬己像一陣風似地,卷入室內,臂彎中還托著一個臉色蒼白得有若死人的中年人。
  歐陽翠沒加思索地接道:“這就是那個小毛……”
  “小毛賊”的“賊”字尚未說出,卻突然俏臉一變地,話鋒一轉道:
  “這……不就是万俟使者么?”
  原來這個“小毛賊”,就是那位“滅絕神君”手下,四大使者之一,亦即“江湖四大惡人”中的”冷面人屠”万俟劍。
  但目前,這個有“人屠”之稱的惡人,不但穴道被制,而且負有不算輕的內傷,兼以又在風雪中凍了那么久,盡管他武功有根底,不致有生命之虞,但要想复元,則恐非一兩個月所能奏效的了。”
  青衫文士似乎楞了一下道:
  “怎么?這個人,也是你們的人?‘使者’這個職位可不算低,怎會做劈徑小賊呢?”
  歐陽翠冷冷一笑道:
  “閣下,裝胡佯,也得适可而止!”
  邢彬將手中的万俟劍向旁邊坑上一放,一面恨聲接道:
  “夫人,邢彬請命一戰。”
  “不!”歐陽翠冷然接道:
  “現在,救人要緊,而且,我那歲尾年頭,不動刀兵之旨。一切過了明天再說。
  接著,目注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
  “閣下,你那位“天涯孤獨客’朋友,可能已經入睡,我派人送你去他們隔壁安歇如何?!”
  青衫文士輕笑一聲道:
  “夫人,你錯了,我根本不認識什么“天涯孤獨客’,所以,我已不必同他住在一起。”
  歐陽翠道:
  “你們認不認識,我不愿過問,但至少你們之間,曾經見過面,還做過一次交易。
  “交易?”青衫文“哦”了一聲道:
  “夫人所說,就是那位將白毛驢押給我射黑衣人?”
  歐陽翠道:
  “對了,現在你是否愿意同他們住到一起去呢?”
  青衫文土道:
  “不!我自有住處,有關退貨之事,也到明天再談。”
  歐陽翠注目問道:“閣下准備何往?”
  青衫文士笑道:
  “再有個把更次,就天亮了,我還能住到那儿去呢?”
  歐陽翠笑問道:
  “那你方才,如何說另有住處?”
  青衫文士道:
  “我所說的另一個住處,也在本府之中,由這儿東行,繞過一個荷花池,不是有一幢精致的靜樓么?”“不錯。”歐陽翠注目接問道:
  “閣下對這儿的情形,好像比我還要清楚?”
  青衫文士道:
  “可以這么說,而且,我還知道,那靜樓本來是白敏芝姑娘的香閨。”
  歐陽翠笑了笑道:“這些,是否也另有解釋?”
  “當然有。”青衫文士又點點頭道:
  “那是因為你是鵲巢鳩占的外人,而區區我,卻是白敏芝姑娘的表兄……”
  歐陽翠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接著,又歉然地一笑道:
  “可借你遲來一步,那靜樓,現在是我自己起居之處。”
  青衫文士輕輕一歎道:
  “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就住這一間吧!”
  歐陽翠抿觜一笑道:
  “不管你是佳賓,還是恩客,既然己提出要求來了,我這作臨時主人的人,自不能太自私。”
  微微話鋒,扭頭低聲喝道:
  “阿琴,送這位貴客,去靜樓安歇。”
  “是!”
  隨著這一聲嬌應,隔壁房間中,走出一位妙齡青衣侍女,向著青衫文士微笑說道:
  “這位相公,請隨我來。”
  說著,扭著水蛇腰,當先向外定去,歐陽翠又揚聲說道:“阿琴,吩咐廚房,准備精美點心,給貴客宵夜。”
  青衫文土邊向外走邊笑道:
  “倒真有點‘賓至如歸’的味道,在下謝了……”
  那妙齡侍女將青衫文士領到那靜樓中一間起居室中之后,才笑問道:
  “爺……是否要准備香湯沐浴?”
  青彩文土道:“不必了,出門人,那能那么講究。”
  妙齡侍女掩口媚笑道:“那么,婢子去替您端點心來。”
  青衫文士僅僅“唔”了一聲,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貫注在這房間的陳設上。
  這房間的陳設,華麗中不失典雅,而且,還繼續漫著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幽香,其為白敏芝姑娘所住的香閨,那是不會錯的了。
  隔著一座花園,就是“天涯孤獨客”与胡玉二人,所住的客房,雖然地离水算近,但透過窗口,仍可看到那客房中所透出的微弱燈光。
  青衫文士沒來由地,忽然發出一聲輕歎,他一拳將案頭燭火擊滅,又立即將它點燃起來。
  可是,當他這房間中的燈光,滅而复明之后,那“天涯孤獨客”所住的客房中的燈光,卻忽然熄滅了,而且,熄滅之前,就沒复明。
  當然,這情形,顯然有點奇怪,但那位送他來的妙齡侍女己下樓而去,不曾看到,至于暗中是否另外有人看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盞茶工夫之后,那妙齡待女端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食盒中,有四色精美的點心,四盤腊味,和一壺燙好的酒。
  那妙齡待女將食盒中東西,—一搬上一小桌上后,才嫣然一笑道:“爺!沒有什么吩咐么?”
  “沒有了!”青衫文土揮揮手道:“你回去休息吧!”
  妙齡侍女目睜一笑,翻若惊鴻地,一閃而逝。
  青衫文士低聲自愛著:“即來了,則安之,且填飽肚皮再說
  說著徑自行斟好滿杯美酒,端起來,就向唇邊送去。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嬌笑道:“喝不得!”
  青衫文士停杯訝問道:“為何喝不得?”
  門外嬌語笑道:“你,只身孤劍,身處龍潭虎穴中,就不怕這酒食之中,下有毒藥么?”
  青衫文士呵呵一哭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這酒食之中,縱有穿腸毒藥,又何懼之有!”
  說完,舉林就喝,一飲而盡。
  一聲嬌笑,歐陽翠己穿窗而入,拇指起翹地笑道:
  “有种!這一份胜概豪情,令人由衷敬佩。”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多承夸獎!”
  “不過。”歐陽幽幽地接道:
  “這撈什于卻使人看了不舒服;也使人對你產生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覺。”
  說話同時,拍手指了指他的幛而紗巾。
  青衫文士笑問道:“夫人是想看看我的本來面目?”
  歐陽翠點點頭道:“不錯。”
  青衫文士道:“并非在下小家子气,也不是是故裝神秘,只因在下這件尊容,實在不堪入目;所以才不得不……”
  歐陽翠截口笑道:“我不信!”
  青衫文士若間笑一聲道:“那我只好讓你瞧瞧了,不過,瞧過之后,你必須三刻离去。”
  “為什么?”歐陽翠注目接問道:“歐陽翠就那么使人討厭?”
  青衫文士輕笑一聲,又搖搖頭道:“非也!夫人雪膚花貌,足有顛倒所有臭男人的魅力,區區也是臭男人之一,怎會討厭你呢?”
  歐陽翠這才嫣然一笑道:“那你為何要赶我走?”
  青衫文士樟面紗巾一揚;沉聲說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密室共處,當提防人言可畏。”
  歐陽翠“格格”地媚笑道:“我都不在乎,我一個男人家,還怕人家說什么閒話?”
  “不!”青杉文士堅決地接道:“你如果想要我揭下幛面紗巾,就必須接受我的條件。”
  歐陽翠勉強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青衫文士抬手徐徐揭下幛面紗巾,含笑接道:“現在你該滿足了吧!”
  “不!”歐陽翠美目一触之下,連忙接道:“這不算!”
  原來呈現在歐陽翠眼前的青衫文士;是一張腊黃的臉,兩撇掃帚眉,几根山羊胡;為狀致為猥鎖,但一口牙齒卻是整齊雪白,雙目更是奕奕有神,与他那猥鎖的面貌极不調和。
  這情形,任誰也看得出來,那是戴著一份制做不怎么高明的人皮面具,所以。歐出翠才不由脫口說出:“這不算”的話來。
  但,即使這一張戴著人皮面具的畫;也是那么惊鴻一瞥地,又讓那幛面紗巾遮住了,青衫文士并且輕輕一歎道:“夫人別橫扯,還是走吧!”
  歐陽翠道:“可是,我除了看到那丑惡的人皮面具之外,什么也沒看到。”
  青衫文士再度一歎道:“縱然是完全讓你看清楚了,也是多此一舉,夫人,你我立場互异,說不定明天還得拼個你死我活哩!又何必一定要看清我的本來面目!”
  歐陽翠連忙接道:“不,在這歲尾年頭,我們不談那些傷感情的事,應該痛痛快快的……誰?”
  突的喝出這個“誰”字來,那是她察覺到有人悄然逼近房門外。
  她那聲“誰”字一落,門外傳入邢彬的語聲道:“夫人請出來一下。”
  歐陽翠一頓蓮足,向青衫文士投過深深的一瞥之后,才打開房門,匆匆离去。
  歐陽翠一走,青衫文士才如釋重負的,長歎一聲道:“孫夫子說的不錯,‘唯女子和小子難養也’……”
  重新斟好酒,干了一杯之后,又搖搖頭道:“酒也涼了,這東西帶的久了,可真不自在……”
  說話間,抬手准備卸下臉上的偽裝,但他想了想,又起身將門窗關好之后,才將幢面紗巾,和人皮面具一齊卸了下來,原來這位青衫文土;赫然竟是那有“書呆子”之稱的胡天賜。
  因為他天生一雙异于常人的碧目,那就怪不得他于人民面具之外還得加上一層幛面紗巾,也怪不得他方才在歐陽翠面前揭開紗巾時,那么匆促的,連目光也不讓對方看清楚……
  他,伸了一個懶腰,重新入座,顯的极為輕松的,自斟自飲起來。
  “今這個年,過的真夠慘,卻也夠新鮮……”
  但他自語還沒說完,卻突然臉色一變的,當空一掌,將案頭燭火擊沒,并匆匆將紗巾帶好,一面卻低聲問道:“什么人?”
  他住的這間房,是兩面開窗,南面的窗子向著花園,北面的窗子,則向著隔壁的胡家,也就是胡天賜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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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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