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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節外生枝


  方天杰本就和李供奉對搏,梅玉則因鄭文龍忽而轉刀砍殺了毛供奉,知道他有意相助,也及時配合出招。
  李供奉一倒下,鄭文龍順勢抽回了刀,揮刀把李供奉的頭也砍了下來,然后道:“小侯,這兩個是我的親信兄弟,他們不會泄漏消息的!”
  梅玉吁了一口气道:“鄭大人,謝謝你了,你……”
  鄭文龍道:“在下臨行得家叔關照,對二位要客气,不過那兩個家伙都是舊燕王府的侍衛,現在都被封為供奉了,囂張得很,在下不得不得罪一下!”
  梅玉道:“再次多謝了!”
  鄭文龍道:“那倒不必了,家叔說他很抱歉,他的立場是擁燕王的,只是念及太祖洪武爺的一番舊情,不忍見遜皇帝慘死于刀斧之下,在下受了家叔的囑咐,也不過是聊盡寸心而已,皇室的家務事,咱們做臣子的不便干涉,也只能做到這個樣子了!”
  他看看應文,又道:“遜皇帝喬裝偽僧的消息已泄,這副行藏恐怕不容易瞞過沿途耳目,你們還要多加小心!”
  他和同行的兩名差人,每人扛起一具殘尸,也沒多說什么,就出門而去了。
  他也沒有對建文帝說任何話,或是做任何交代,只跟梅玉一個人交談,這也說明了他們叔侄的立場,是不想再跟建文帝發生任何的瓜葛了。
  應能對鄭文龍的態度很不滿意,冷哼了一聲道:“這家伙太不像話了,見了圣上,連禮也不行一個!”
  做皇帝的應文歎了口气道:“他能夠顧念舊情已經很不錯了師兄又何必爭此一禮來呢?”
  “君臣之禮,乃大節之所在,這是不能隨便的。”
  梅玉听來很刺耳,因為他們對皇帝是最不講禮數的。以前皇帝沒蒙難前,他們就跟皇帝沒大沒小地稱兄道弟,有一回被他父親汝南侯梅殷知道了,還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板子,以至于皇帝來找他們玩儿時,都是偷偷的。
  所以梅玉對這些老臣們也特多反感,于是冷笑一聲道:“老和尚,講禮儀要看時地,再說人家所擁的是燕王,能夠在手底下放過一馬,已經很夠意思了,難道你還要人家跪下三呼万歲不成!”
  應賢也插上嘴道:“小侯!話不是這么說的。”
  梅玉火了道:“不是這么說該怎么說,要說到春秋大義,你們這些做廷臣的,不能為君分憂,使皇帝蒙受這种苦難,你們就罪該万死,你們該留在金陵城里,跟逆賊拼死一戰才是臣節。”
  方天杰也道:“二位大人,你們是講究臣節的,可是你們的穿著跟天子一樣,平起平坐,并沒有對皇帝特別尊敬一點,這又是怎么個說法呢?”
  “這……只是從權而已!”
  方天杰冷笑道:“你們自己可以從權,別人就必須一步不差,兩位大人,你們的賬是怎么算的?”
  梅玉道:“你們要求鄭文龍的也沒錯,但是你們卻沒有那個种當他的面說,卻來背后放馬后炮,這种行為最可惡。皇帝會落到今天,你們要負一半的責任?”
  應能急了道:“小侯,怎么該我們負責呢?我們都是文臣,無兵無勇,燕王入寇,是武將倒戈……”
  梅玉憤然道:“武將倒戈是被你們逼的。燕王跋扈不是一天了,有人提倡征剿,你們就提出什么不能輕動干戈,乃使燕王勢大,燕王發兵時,前線告急,我父親要請率禁軍支援,你們又多方阻止,說京畿重地重于一切,禁軍不易輕動……”
  “我們說的也不無理由呀!”
  “屁的理由,你們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師,怕禁軍調走了,京防空虛,你們的安全就沒了保障。卻不想想,唇亡齒寒。燕軍攻到京城,你們還不是一樣遭殃?”
  他的辯才如瀉,把兩位大臣駁得啞口無言。
  應文痛苦地歎了口气道:“你們都別說了,這是我失德所至,一切的錯失,我都要負最大的責任。”
  梅玉道:“大哥,這不能怪你,天子不是万能的,原是要臣下為輔,才能治好國事的哩!”
  應文道:“臣下無能,是我識人不明,別人犯了錯,都還可以推誘,只有我是無可推抵的。”
  梅玉也不說話了,對這位皇帝義兄,他有著比兄弟更深的情誼,所以也不忍心再增加他的痛苦了。
  皇帝喬裝偽僧的消息泄漏,這份行藏就不足為掩護了。
  梅玉想了一下道:“現在風聲太緊,我們的計划要改變一下,不再以這個樣子走路了。而且燕王的偵騎太密,走路也不安全,我們要避一避。”
  應能道:“避到哪儿去呢?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這間破廟中呀!”
  方天杰道:“我有個表姐,就嫁在附近,她上無公婆,前年守了寡,家道還不錯,我們到那儿去避避吧!”
  梅玉道:“你那表姐夫原先是干什么的?”
  “開漂局的,我那表姐姓陸,武功很高,我們也可以請她幫幫忙,請几個有本事的人幫忙護送大哥到云南去,經過今天一戰,后,我才知道我們的本事太差,也應付不了沿途的攔截。”
  梅玉自己也有同感,他們自己平時在京中常跟人打架,很少吃虧,以為自己的武功很過得去了,可是今天這一戰,他才意識到差人很多,若不是鄭文龍及時幫忙,光那兩個供奉,他們就抵敵不住。
  應能和應賢更不敢有意見了,他們全仗兩個年輕人的保護,自己根本就一籌莫展,而且他們在宦途日久,對大局的看法也沒有那么樂觀,投奔沐英是惟一的希望,但沐英是否會支持建文帝,他們也沒把握。
  能夠找個地方,先避一陣子,看看情形;甚至于先找人上云南去探探沐英的口風再作決定,才是最可靠的做法,所以他們十分希望能觀望一陣。
  方天杰的表姐在江南南昌府,這儿是宁王朱權的轄區。
  朱權自從燕王登基之后,還沒有表明態度。所以燕王的人到這儿還不敢太過分地張牙舞爪,搜查建文帝的行動也不十分積极,只有一些便衣的干探們在暗中活動。
  方天杰的表姐姓陸,婆家姓姚,本來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杰神彈子陸秀姑,現在頂了夫姓,成了姚秀姑。‘”
  他們開的這家鏢局叫廣源,規模頗大,在南七省中也很有名气。鄱陽蛟姚天星過世后,遺嬬姚秀姑仍然挑起了鏢局的擔子,干得有聲有色。
  梅玉和方天杰先來拜訪了姚秀姑,說明了處境,姚秀姑為人慷慨好義,一口答應了,親自帶人把建文帝接進了鏢局,也把應能和應賢安排在附近的地方住下,那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适宜很多人住在一起。
  漂局中人手多,探听消息較為方便,探听的結果卻令人頗為泄气,燕王登基之后,天下十之八九的藩鎮親王都上表擁護了,有些地方態度未明,但也沒有表示反對的,連云南的沐家都在保持緘默。
  宁王已公開表示了擁燕,燕王不但加以撫慰,而且還擴展了他的領域,增加了四個府,街上已經有了京中派來的護衛公開活動,搜查建文帝下落的行動仍在繼續中。
  寄望于沐英勤王的事更為渺茫了,但也沒有絕望,因為沐英沒有明白表示態度,只是云南傳來功消息說老國公病了,重得經常不省人事,所以一時未有表示。
  梅玉等人在德局中得到消息,都十分沮喪。姚秀姑道:“消息到底還不算太坏,黔國公也許是故意稱病而觀望情勢,主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陛下的消息而無所适從。以妾身之意,是我們該有人先到云南去,面見國公,把事情告訴他,看看他的態度……”
  梅玉沉思片刻道:“這個辦法好,去看看情形,假如沐英有誠意,就要他派人來接大哥去,否則我們就另求打算,也免得糊里糊涂地撞了去。”
  方天杰道:“派誰去好呢?這個人還必須是說得起話的,才能使人相信。”
  梅玉道:“我去吧,沐公世子沐榮在京師時跟我還有交情,他也參加過我們的打架,我看他為人頗有俠气,我先去跟他私下接触一下。”
  事實上也只有梅玉的身份最适合了,他這小侯的身份雖然被燕王撤消了,但汝南侯梅家的世家身份仍在,許多的鎮將領都是梅候門生部屬,多少能有點照應的。
  姚秀姑笑道:“小侯要去是最好不過的,鏢局正好接了一支鏢,是大理國段家訂制了一批景窯的瓷器,价值千万,指名要我保了去,小侯委屈一下,算是局中鏢師,正好一路走了去,也免得引人注意。”
  建文帝道:“二弟辛苦一趟吧,我家一封私函托你帶去交給國公,看看他的態度如何,也別太勉強了。老實說,我現在對复位的事倒看得十分淡薄,祖宗把江山交在我手中,是我自己沒守好,四叔畢竟也還是朱家子孫,宗廟不易,我對泉下先祖也稍稍好交代一點。”
  做皇帝的人自己說這种話,自然是很令人泄气了,但梅玉他們原不是為了富貴才幫皇帝的,听了倒無所謂,若是應能應賢等人在,少不得又要痛哭流涕一番了。
  鏢隊在一天后啟程了,這一趟鏢的价值雖巨,卻不是紅貨,十几大車的瓷器再加上包裝,更是龐然巨物,預料到也沒什么風險。
  此行但求保密,所以除了姚秀姑和梅玉之外,沒有再帶其他的鏢師隨行,但鏢局出動的人手卻不少,鏢伙,車伙,趟子手,浩浩蕩蕩的三四十人。
  因為瓷器怕震,盡量要利用水路,實在河流不通的地方才改為陸行,他們所雇的船只都很大,要連馬車都赶上去的,這种走法自然不可能太快。
  好在隨行的人員都是老江湖,一路上照料得十分仔細,而且廣源鏢局的江湖路子很熟,沿途都沒發生什么意外,船行人川,到了宜賓,上游是金砂江,水流轉急,無法再行大船了,只有拾船就陸,走了一天,歇在高縣時,他們在客棧中接到了一張拜帖。
  帖上的具名是吳大魁,頭銜是川南陸路十八寨的總瓢把子,設宴堅邀一敘。
  這种邀請是不容拒絕的,但是拜帖的指名卻是姚秀姑和梅玉共同受邀,梅玉的名銜上還特別具名是汝南侯世子。
  一個綠林魁首設宴邀請一位世家公子,這就顯得不尋常了。
  梅玉雖然在回帖上批了“敬諾”兩個字,心中卻躊躇不定,不知道對方在搗什么鬼!
  姚秀姑的心中看法更為不同了。梅玉雜在她的鏢隊中,應該是無人知道的事,而對方卻指名相邀,分明是沖著梅玉來的,自己這一批瓷器不是紅貨,又是屬于大理段氏的,更不會有人動腦筋。
  因為大理國段氏是一個真正的小國,大理國王段氏立國多年,現任國王段端正當盛年,不僅武功自成一家,宮中也有無數的好手,本來他們是不必找人護送的,只因為廣源鏢局的先人做過段氏家臣,而且是為大理殉國而死,他們才隔几年弄一筆貨色托保了去,是變相的津貼而已。
  江湖上的綠林豪雄,誰都不會動這支鏢的,川南十八寨的總瓢把子,更沒有設宴邀請自己的必要。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這頓酒想得到的很難下咽,但也不能不去,倒是梅玉顯得毫不在乎,不住地請問一些江湖上的禮數以及赴宴的規矩。
  時間定在下午申酉之交。兩個人准時來到了設宴的丹心園,那是本地一位大豪馬志雄的家宅。
  來到門口,兩人大感意外的是并沒有看見一般綠林道的排場,門口沒有武裝的儀隊,只有四名穿著長衫的漢子,姚秀姑是鏢局中的領隊,依例由她親自送上拜帖,那四個人很客气地把他們接了進去。
  吳大魁的外號叫九頭獅子,人也長得像頭獅子,一頭亂發,滿臉胡子,意外的他也穿了長衫跟宅院主人馬志雄一樣穿著斯文。
  見面行禮后,姚秀姑道:“妾身途經此地,因為不知道總瓢把子也駐節此地,有疏拜候,反蒙先邀,失禮之至。”
  吳大魁哈哈大笑道:“姚女俠客气了,吳某今天原也是客人,真正的主人是馬老弟,因為他怕面子不夠大,二位不肯賞光,才拖著吳某具個名。二位能夠賞光,吳某深感榮幸之至!請入座!請入座!”
  他把二人邀到廳上,擺下一桌盛筵,競有八副碗筷,賓主雙方只有四人,顯然的還有四個人。
  姚秀姑心中微動道:“庄主另外還邀了客人?”
  馬志雄笑道:“不是客人,不過是在下的几個親戚,久聞盛名,遠思識荊,其實在下也只是受托代邀,那四位敝親才是真正的主人。”
  姚秀姑知道他們一定在搗鬼,忍不住看了吳大魁一眼道:“總瓢把子,妾身雖是一介女流,但在江湖行走也不是一天了,對江湖上的朋友,從來也沒有失禮過,今天是蒙寵邀,妾身為了江湖禮數,才奉名而來,可是到了現在還不知誰才是真正的主人,這就叫妾身太失禮了?”
  話很厲害,點明了我們是沖你九頭獅子來的,你卻弄這些玄虛,在武林道義上,看你如何交代?
  吳大魁有些難堪,汕然地道:“抱歉!抱歉!今天吳某是單身一人在此做客,所以沒有采用江湖規矩接待,安全是私人性質,說句老實話,吳某也不知道主人是誰?”
  姚秀姑臉色一變道:“帖上是總瓢把子具名,閣下現在說這种話,未免太不上道了?”
  川南十八寨的總瓢把子究竟是在外面跑的,被人家用話一擠,更覺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對馬志雄道:“馬老弟,究竟誰是主人,你快請出來吧,否則姚女俠怪罪下來,敝人在外面就沒法子混了。”
  后堂一陣哈哈大笑,出來了四個人,領先一人白面無須,身材微胖,說話有點陰陽怪气:“咱家出來了,姚女俠,你不認識咱家,梅小侯可是熟人,咱家先不表明身份,請馬庄主和吳總瓢把子出面,乃是怕我們見面不便……”
  梅玉見了此人臉色一變,他認識這家伙,是宮中的尚衣監司太极,也是建文帝最貼身的人,以前皇帝偷溜出宮玩,他都跟著,的确是個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但是在此地見到他,卻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梅玉表面不動聲色,仍是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這老雜碎,你不在宮中享福,怎么跑出來了?”
  他以前當著皇帝的面,叫司太极老雜碎,因為皇帝也是如此稱呼司太极的,司太极臉上微一變色道:“梅小侯,咱家的職司還是尚衣監,不過還兼掌內廷供奉領班。”
  梅玉道:“原來你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司太极微帶憤色地道:“咱家雖是內臣,但也兼掌了外務,今上永樂爺是很重視規矩的,咱家對小侯也十分恭敬,所以請小侯也尊重咱家的職分。”
  梅玉哼了一聲道:“你現在是內廷紅員了,要端架子了,那就稱你一聲公公好了!”
  司太极哈哈地笑道:“小侯,咱家知道你跟遜皇帝的交情不淺,但那是過去的事了。”
  “我記得我大哥對你的寵信也不淺呀!”
  “遜皇帝過去對咱家是很寬厚,只是太不夠庄重,他從來也沒有正正經經地叫過咱家的名字。”
  “那正是對你親熱和信任。”
  “咱家可不習慣這种親熱,咱家也不是妄臣,咱家按規矩行事處人,應該得到一份尊敬……”
  梅玉也默然了,建文帝平易近人,從不搭皇帝架子,對人嘻嘻哈哈的,經常開個小玩笑,他們這一伙年輕人,覺得皇帝很夠意思,很有人情味,但有些人卻不習慣,許多大臣也不習慣,他們總覺得皇帝對他們不夠尊重。
  默然片刻后,他才道:“司公公,關于大哥的處事態度,我無法說什么,各人的看法不同,我覺得他為人謙和,沒有架子,但有些人顯然不同意。”
  “他是皇帝,更該庄重一點,人家尊敬他,他也該尊敬別人,嬉笑之行,出之人君,諸君子便是侮辱,今上代之而起,得到大部分朝臣的擁戴,多半是為此。”
  “這些我不抬杠,反正現在皇帝也垮台了,你們擁護燕王的目的也達到了,應該是沒事了。”
  “小侯不要裝糊涂,天下大事難定,但遜皇帝還沒有下落,今上索之甚急。”
  “燕王大權在握,天下己定,干嘛還要赶盡殺絕!”
  “小侯錯了,遜王乃太祖嫡孫,今上不會不利于他的,找到他只想好好地保護他,免得他流浪受苦。”
  梅玉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卻道:“這些事跟我講沒用,我現在是無家可歸,流落江湖,蒙姚大姐收留,在她的德局中保鏢度日,皇帝家的家務事已与我無關了。”
  “小侯當真是改行保鏢了?”
  “這還假得了,我現在就是保著一支鏢上大理去,你要找皇帝,皇帝可沒跟我在一起了。”
  “這個咱家知道,咱家手下這三位供奉,已經跟蹤小候多日了,的确是沒有發現遜皇帝。”
  “那不就結了,我現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個江湖人,希望你們別再煩我了。”
  “小侯,這支鏢是保到大理的?”
  “是的,云南大理段家新燒的一批瓷器,貨物都在,司公公如果不信的話,盡管可以去檢查。”
  “檢查不必了,咱家确實知道是瓷器,可是咱家不相信小侯是到大理去。”
  “不到大理去,還到哪儿去?”
  “這個小侯心里明白,咱家不必說出來了。”
  “我心里就是不明白。”
  “小侯不明白也行,咱家愿意代貴局分勞,貴局在此地交鏢,由咱家開具收据,派兵替貴局送去。”
  “這算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不希望小侯到云南去。”
  “為什么,難道我到云南去也犯法?”
  “到云南去并不犯法,只是本座認為小候此時不适宜到那邊去,本座以為這個理由已經夠了。”
  他由咱家改口自稱為本座,表示他已用內廷供奉領班的身份在說話,那等于是皇家的密探頭子,他們做事本來就不需理由的,司太极給了一個理由,已經算是客气了。
  梅玉將頭一吊道:“我認為還不夠,我們保鏢的得人酬勞,為人出力是本分,不想領別人的情。”
  司太极微微一笑,看著吳大魁,吳大魁只有咳了一聲道:“梅小侯,如果你不接受司公公的條件,在下只有留鏢了。”
  姚秀姑一怔道:“總瓢把子,你也要插手進來?”
  吳大魁有點汕然地道:“姚女俠,很對不起,在下有几位把兄弟都在司公公屬下效勞,在下這個總瓢把子也是司公公的提拔与捧場,所以司公公的吩咐,在下不敢不听。”
  姚秀姑明知道此刻逞不得強,但是這口气卻難忍,鏢局的鏢叫人留下,以后也不能混了,因此她冷笑道:“總瓢把子既這么說,妾身也只有挺上去了,我們回到客棧去,恭候總瓢把子大駕光臨。”
  吳大魁笑道:“二位不必回客棧了,六輛車子,十四名鏢局朋友,都已經請到一個隱秘處安頓了!二位如果同意,司公公立刻奉上收据,替貴局將鏢送去,否則二位只有憑本事來討回貨色了。”
  梅玉厲叱一聲,挺身前扑,長劍也出了鞘,他看來是想立刻制住這吳大魁的,可是人家的動作也不慢,司太极身旁的兩名中年人立刻擋住了梅玉。
  姚秀姑也同時發動了,四支神箭,挾著四梅煙硝彈都出了手,在一陣煙霧中,竟然失去了他倆的蹤跡。
  這是姚秀姑和梅玉早就約好的行動,他們知道這次的宴會必無好事,但也不能不去做一番了解,所以他們先商定了一套辦法,兩個人一致的決議是不作死戰,先求脫身,當梅玉發動搶攻時,實際是撤退的先聲。
  兩個人沖出門后,沒有立即回客棧,姚秀姑心思續密,她的鏢隊中另外派了兩個人,裝成普通行商,不跟大隊走一路,也不跟大隊聯系,卻住在同一所客棧,就是為了暗中照應的。
  這兩個都是廣源的鏢頭,是她丈夫的結義兄弟,也是絕對可信的人,她相信這兩個人一定會有消息的,果然在約定的另一家小酒館中,他們找到了其中的一個黑豹子伍奎,獨占了一桌,兩人過去在他的橫頭坐下,姚秀姑低聲問道:“伍兄弟,是不是鏢隊出事了?”
  “是的,有一批人,還帶著几名官差,把鏢車都押走了,鏢隊中沒人做主,只有跟他們走了!劉少夫已經隨后跟了下去,大概就快有消息了。”
  “好了,我們投宿在街尾的利泰客棧歇足,用的是俞梅的姓名,那是我們約好的,等有了消息,再做商量!”
  姚秀姑的經驗老到。事先已經提防有變,她和梅玉都以另一個身份,在附近另辟了一個宿處,兩個人只要了一個單間,稱是夫婦。
  這种障眼法一路行來都沒有遇到麻煩,沒產生作用,但今天卻用上了。
  他們回到了利泰客棧,歇下不到兩個時辰,首先是地方上官府找來了,由于他們在客簿上登記的日期是和鏢車同一天到達的,搜查的人沒想到他們會同時辟兩處住所的,只問了店中伙計几句,也沒進來打扰他們。
  入夜,他們兩個人一個睡在床上,一個在地下打地舖。
  梅玉歉然地道:“秀姐,很抱歉,連累你們了,他們要防備的是小弟,我想小弟單人上路,秀姐再去找吳大魁,憑江湖道義向他討鏢,他會歸還的。”
  姚秀姑苦笑道:“兄弟,你還是要到云南去?”
  “當然了,這是幫助皇帝复辟的惟一机會,他愈是阻止我去,就證明机會越有可為的。”
  姚秀姑道:“兄弟,你肯不肯听我一句話!”
  “秀姐,有話你盡管說好了!”
  “假如你此刻溜開了,他們更确定你是另有目的了,不但沿途會加強攔截,甚至會守在云南,加強對沐公的壓力,使他不敢見你。”
  “這個他們還沒有這么大的膽子吧!”
  “沐英上了年紀,最近常鬧病,國公府的大小事都由世子沐榮在管,他的態度如何你恐怕無法肯定吧!”
  “他來京几次,跟我私交頗駕,跟皇帝也有交情,是個性情中人。”
  “不過支持建文起兵勤王,茲事体大,一般的交情是否可靠就難說了,我不反對你去,但是不贊成你一個人去,要到云南,你就必須跟鏢車一起去。”
  “有我在一起,鏢隊也走不了。”
  “這你錯了,你既然是鏢局中的鏢頭,護鏢才是你當務之急,假如你跟我在一起,全力護鏢,盡你鏢客的職責,他們可能不再怀疑你了,只要你脫身一走,他們才會對你此行特別重視。”
  梅玉默默無語,姚秀姑又道:“如果你身負要務,自然是急著脫身,對方的防范也更嚴,實在找不到你,轉而對沐公下手了,那不是更糟,所以我認為你要想到云南,就暫時丟開你身上
  的要務,全力護鏢。”
  “官方已經插手了,我們還能搶救鏢貨嗎?”
  姚秀姑笑道:“大理段氏的那支鏢并不需要人保護,交給我們,只是一种酬惠的意思。這支鏢不怕丟的,必要時我可以找段王府的人出面,擺脫官方的干預。至于吳大魁那儿,他也不敢太留難的。這次的事情是他理屈,我可以邀請道上的鏢行同業來跟他理論。”
  “這一來事情不是鬧大了?”
  “兄弟!那不單純是你的事情,這牽連到漂行与綠林道的默契与約定,你不在這一行,不會懂的。”
  “誰說小弟不在這一行,小弟不是廣源的鏢頭嗎?”
  “那只是對司太极的說詞而已。”
  “可是吳大魁也听見了,這就等于是公開宣布了。”
  語中之意,是表示他已經接受了姚秀姑的勸告,姚秀姑十分興奮,又告訴了他一些江湖上的事,兩個人才蒙曨地睡了。
  第二天清早,伙計在門外敲門道:“俞客人,有兩個朋友來找你!”
  姚秀姑忙道:“是我兄弟,快請他們進來!”
  開了門,伍奎和另一位鏢師三手劍劉少夫進來了,看見地下另攤的地舖,兩人臉上不自而主地顯出了滿意之色。
  梅玉才深深地佩服姚秀姑的細心,這兩個人都是她已故丈夫的兄弟,對守寡的義嫂行節,他們自然無權干涉,但心中多少有點偏向于那位在泉下的拜兄的。
  梅玉本來想在兩人進來前把地舖收好的,但姚秀姑卻叫他等一下,就是叫他們了解一下昨夜兩人是分舖睡的。
  姚秀姑一面把被子抱到床上去,一面道:“劉兄弟!辛苦了,昨夜怕是一宿未睡吧,真是不好意思。”
  劉少夫外號叫三手劍,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連忙抱拳道:“大嫂,一個晚上沒睡算什么辛苦,這是小弟應該盡的義務。”
  “鏢隊到哪儿了?”
  “二十里外的吳家集,是九頭獅子吳大魁的老家。”
  “他的家原來是在這儿?”
  “是的,他家原來只是個佃戶,現在可抖起來了,建了一所大庄院,養著二十多個家丁,成了吳員外了。”
  “吳大魁自己去了沒有?”
  “昨天半夜里到的,同行的還有馬志雄和司太极手下的兩名供奉。”
  “庄上還有什么江湖人物沒有?”
  “這倒沒有,据小弟打听所知,吳大魁在家鄉并不以江湖人身份出現,也沒人知道他是十八寨的總瓢把子。”
  姚秀姑冷笑道:“江湖人多半不愿意被人刨出老根,只是這一次他弄錯了,恐怕這下半輩子不會太平了。”
  伍奎道:“馬志雄是司太极的外甥,替他拉線搭上司太极的關系,大概他打算今后也混個供奉干干。有了官方的身份,他可以公開地出頭了,所以才不怕人挖他的根。”
  姚秀姑道:“現在他還沒擺脫山大王的身份,走!咱們登門索鏢去,這下子我會叫他后悔終身。”
  梅玉道:“秀姐!還是別抓破臉的好,鏢局以后還要在這條路上走鏢呢!”
  伍奎笑道:“小侯,不必擔心這個,這次他插手進官方,而且跟官方的人聯手,已經犯了江湖之大忌,再者九頭總瓢把子也干得不順當,十八寨的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不听他的了,所以他才要搭上官方的線以求自保,否則做十八寨的總瓢把子,不比一個大內供奉風光多了?我們挑了他,綠林道上的只會感激!”
  梅玉發現自己對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太少,只有訕然一笑道:“小弟已人了鏢局,資格可還淺得很,還望二位前輩多加提拔教誨。”
  伍奎笑道:“小侯太客气了,你那一支劍譽滿金陵,在江湖上也大大地有名了,听說有不少劍道高手,都在金陵被你比下去的。”
  梅玉苦笑道:“伍兄別使我汗顏了,經過几次真正的決斗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淺薄,我會的那几手劍法,只能跟人切磋來玩玩,跟江湖上的劍法或宮殿中的武學,還有一段大距离。”
  伍奎笑道:“小侯別太自謙,你的劍法造詣与天賦都是上乘之選,只不過欠缺經驗与狠命的搏擊而已,多歷練几次,你就可以進入新的境界了。”
  姚秀姑也笑道:“眼前就有一次好机會,我們突擊吳家集去,兄弟!這次你可不能再存仁慈之心,出手不能猶豫,搏命之戰,不是對方倒下去就是你倒下,還有,我們這次是以少敵眾,不能耗費太多的体力,出手務求簡捷有效。”。
  梅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多承各位教誨,從現在起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江湖人。”
  四個人又商量了一陣,就整裝出發了,所謂整裝,就是略事掩飾,使外表看起來不像個江湖人。
  指明了到吳家集的路程,伍奎与劉少夫又先走了,他們是配合著暗襲的一部分。
  姚秀姑和梅玉則徐徐步行,走到吳家集的吳家大院,不過是午后沒多久,那儿的門口已經有了戒備,居然站了兩名帶刀的漢子。
  梅玉到了門口,拋去了偽裝,也丟掉了暗藏長劍的那柄雨傘,一沖上前,橫劍叫道:“吳大魁出來,告訴他廣源鏢局上門索鏢來了。”
  那名漢子喝道:“你胡叫些什么?”
  梅玉一探手,長劍刺出,已把那兩個漢子刺倒在地。
  為了要方便伍奎和劉少夫潛入庄中,搭救被禁的鏢伙,所以梅玉他們是存心鬧事。
  梅玉這邊出劍傷人,另外有几個漢子都是沒經過大場面的庄丁,瞧著都嚇坏了,紛紛向后跑去。
  姚秀姑的神彈子,也開始發揮了威力,嗖嗖聲中,不住有人慘叫著倒下,她的神彈聲譽江湖,出手自有分寸,那些人都是肩頭或腿彎處中彈,鋼彈射進肉里,不至于喪命,但是卻無法再行動了。
  等到吳大魁和兩名中年人匆匆地赶出來,地上已經倒下了七八名漢子,慘呼之聲不絕。
  吳大魁憤怒得像一頭獅子,吼叫著道:“梅玉,姚秀姑,你們居然敢殺上我的家宅來了。”
  梅玉冷笑道:“這是你自己找的,你劫了我們的鏢,我們當然要找上門來。”
  姚秀姑用手一指院中的几輛大車道:“這是我們鏢局的車子,就停在你的院子里。吳大魁,你把我們的人和貨都劫了來,可怪不得我們上門傷人。”
  一個中年漢子挺劍而前冷笑:“梅玉,司公公正在帶人抓你,你還敢自己送上門來?”
  梅玉冷笑道:“司太极憑什么帶人抓我?”
  “你是朝廷的欽犯。”
  “笑話了,我家只是被撤銷了爵位而已,可沒有行文捉拿,我在金陵時自己還會見過錦衣衛總領鄭和,他也沒有說要抓我,只是勸我离開金陵,你們內廷供奉只是捍衛內廷的安全,憑什么來抓人。”
  那中年人一怔道:“你見過鄭公公了?”
  “不錯!我投身江湖是听他的勸告,到廣源鏢局也是他推荐的,抓欽犯是錦衣衛的事,他不抓我,你們倒要抓我。目前我要取回失鏢,沒空跟你們理論,否則我就陪你們回金陵打官司去,我是官家子弟出身,你們那一套唬老百姓的手段可別在我面前施展。”
  這番話把那兩個內廷供奉唬住了,他們跟司太极出來找建文帝,雖奉有上諭,但鄭和也曾告誡過他們,除了那一樁任務之外,不准在外招搖生事,尤其是對地方兵鎮和舊日的功勳子弟,更不准作威作福,否則必得嚴懲了。
  所以司太极昨夜在馬家庄,也只是說阻止梅玉上云南,卻不敢說抓他的話,而且就是不讓梅玉上云南,也只是司太极自己的主張,并沒有請示京中。
  燕王登极,云南沒表示態度,那是因為老國公臥病,黔國公府中無人做主,但黔國公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沐家在朝地位极隆,燕王以前還要稱他叔叔,鄭和特別告誡所屬,不得去冒犯黔國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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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闖蕩江湖 掃描,高林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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