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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美人奇蟒


  人頭是齊頓下三四寸處切斷的,刀法勻整,不見血跡,眉目如畫,面容姣好,膚如凝脂,頭上的青絲還挽成了一個高客,看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朱唇粉須,明眸似水,也是張得大大的,嘴角還搞著一個醉人的微笑。
  要不是熱气騰騰地放在蒸籠中,誰都會以為這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貌小姑娘,更不會當作是一道佳肴了!
  黃鶯第一個叫了起來道:“劉姊姊!你的匠心別具,妙藝無倫,但為什么要把一道菜做成這個怕人的模樣呢?”
  劉素客一笑道:“這樣子一點都不怕人,嫣然含笑,麗質天成,我見猶怜……”
  黃鶯不待他說完立刻道:“難怪你是個見者側目的凶人,對著這樣一個人頭,你忍心下筷子嗎?”
  劉素客笑道:“秀色可餐,這句話又不是我先發明的,這女孩子的一肌一容,何處不能下酒,袁先生,你今天備下如此美肴,卻沒有佳釀供客,未免太小气了吧!”
  袁余生离座起身,擇了一壇美酒過來道:“有肴無酒,是我做主人失禮的地方,可是這一味美肴,的确令人有點難以下咽,劉小姐,你的手藝未免太促狹了!”
  袁靖姑卻噗嗤一笑道:“哥哥,你還以老暨自命呢,怎么好意思說出這种話來,也不怕人笑話!”
  袁余生一怔道:“前人的食譜上确是有人肉作肴的,而且古時的帝王也專門飼有備作食用的菜人,可是總不會是這樣子端上桌的吧?”
  袁靖姑笑道:“你真以為這是顆人頭?”
  袁余生忙道:“自然不是,劉小姐生性仁慈,斷不會殺人來作案的,不過把匠心手藝運用成這副形狀!”
  袁靖姑大笑道:“哥哥!你越說越离譜了,劉小姐在這樣菜上絲毫未動手腳,完全是原樣!”
  除了劉素客父女外,眾人都為之一震,連金蒲孤都叫起來道:“日英!這真是一顆人頭?”
  劉素客瞪了他一眼道:“孩子!你自己孤陋寡聞,還要大惊小怪,真是糟蹋了我的女儿,幸好你們的婚姻是自己私訂的,要是征求我同意的話,你一定不夠資格!”
  金蒲孤憤然作色,袁靖姑忙道:“劉小姐,你還是快點把話說明了吧!否則令尊大人与金大俠鬧翻了,拆散你們的鴛盟,我可成了千古罪人了!”
  劉田英談談一笑道:“蒲孤,你想我會殘忍到殺人來做菜嗎?”
  袁余生道:“劉小姐當然不會,可是這人頭既非經過手藝仿制,一定是舍妹下手殺死的!”
  袁靖姑一噘嘴道:“你始終把我看成一個惡人,什么坏事都是我做出來的。”
  袁余生急了道:“假如不是你殺的人,這顆人頭是從哪儿來的?”
  袁靖姑哼哼地道:“材料是我找來的,腦袋是劉小姐活生生從頸子上割下來的,說罪過,我們兩人是相等,但是我們都沒有殺人!”
  袁余生也叫道:“不殺人哪來的人頭?”
  袁靖姑冷笑道:“我懶得多說了,你瞧著不忍心,就別下筷子好了,反正我也不希罕你來品味!”
  袁余生差一點就要跟她動手打了起來,還是劉田英含笑道:“袁先生,你還是忍耐一下,听我把話說清楚了,為這點小事傷了兄妹的和气未免太不值得了!”
  袁余生气呼呼地道:“當然要弄清楚,我也殺人,可不是胡亂殺人……”
  莫恨天忍不住譏嘲道:“你殺的人也沒有一個是合理的,而且連端上桌子做盤中菜都不夠資格!”
  袁余生气得又要跟他翻臉打架,劉田英見事情鬧大了,忙道:“袁先生!你能不能靜下來听我說一句話,這是一顆頭,卻不是從人身上割下來的!”
  眾人又是一怔,袁余生叫道:“人頭不長在人身上,這倒是天下奇聞!”
  劉日英微笑道:“不錯!這樣東西非常稀貴,百年難得一見,倒稱得上奇聞兩字!”
  莫恨天也被引出興趣道:““弟妹!究竟是什么東西,我見過的怪事多了,還沒有听說過有這玩意儿!”
  劉日英道:“這還是前古遺种,名曰美人蟒,是一种人首蛇身的怪物,据說只產于苗疆,為數极少!”
  莫恨天惊叫道:“苗疆是我常游之地,怎么沒听說過有這种怪物!”
  劉日英歎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怎能每樣東西都為人目見,這美人蟒稟天地絕毒之气所生,還有很多怪异之征,据說它不但稟性奇毒,還會日呼人名,經過它身邊的人,听見它的呼聲之后,只要答應一聲,立刻就受它的毒气感應,昏迷不醒,被它作為果腹的口糧,因此絕少有人能見到它的形相!”
  袁靖姑笑道:“呼名之說是人們的附會渲染,我捕捉這條畜牲時,就親自試驗了一次,它根本木會說話,卻會發出呱呱的叫聲,像小孩子哭一樣!——”
  劉素客笑道:“這倒是事實,美人蟒又名攝魂蟒,盤踞深山大澤之中,往往口發人聲,若有行人經過,對于深山之中,突聞儿啼,一定會忍不住前去一探究竟,結果為它的毒气所熏而倒斃,成了它的食糧,后人不明究竟,加以穿鑿附會,遂變成了神話!”
  莫恨天笑道:“攝魂蟒我倒是听說過,卻不知就是這玩意儿,我在苗疆時,風聞大青圍中出現了這樣一條怪物,曾經去找了一趟,結果只見到兩條蛇骸与兩具人頭骨,我還以為是被它吃掉的人所遺……”
  袁靖姑笑道:“莫先生是什么時候去的?”
  莫恨天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十年前吧!”
  袁靖姑笑著道:“那莫先生去遲了一步,這東西一身兼具雌雄,卻需兩條异体互相交配才生上另一對,而且每一對,都要隔五十年才能長成气候,我在前人的一段筆記上見到這樣東西的記載,剛好又風聞苗疆的大青圍中出現了這件异事,赶去看了一趟,結果運气很好,那兩條幼蟒剛剛脫殼,气候未成,被我毫不費力地捉了來!”
  莫恨天笑道:“那我看見的一定是兩條老蟒的遺脫,這种絕毒的東西,你捉來做什么?”
  袁靖姑道:“那位古人不僅是位武功絕世的隱士,也是個大暨客,他的筆記中多半是各种奇异的食譜,其中就有三大奇珍,美人蟒為其—……”
  袁余生叫道:“你怎么不告訴我?”
  袁靖姑笑道:“我只知道這樣東西好吃,卻不會烹調,因為它們身蘊奇毒,弄不好反而把人毒死了,你是個好吃鬼,要是給你知道了,恐怕你會不顧性命,也要嘗它一下,所以我才藏得嚴嚴的!”
  袁余生大笑道:“前人已有拼死吃河豚的壯語,只要它真的好吃,毒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袁靖姑道:“我不會弄,也沒有嘗過,好不好吃不知道,所以才留給劉小姐一展身手!”
  劉日英道:“我雖然知道做法,卻也沒有机會試驗,這味菜也沒有把握,我看大家還是不要吃吧!”
  劉素客忙道:“沒問題,我敢擔保沒有毒!”
  金蒲孤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劉素客怔了一怔才道:“這很簡單,假如它真是像傳說中那么厲害的話,袁姑娘養了它十年,早就被毒死了!”
  袁靖姑一怔道:“是啊!我只顧養著它們好玩,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也許這玩意是真的沒有毒,只是大家故神其說,否則我就活不到今天了,不過它叫的聲音可真好听,我一听就忍不住有昏昏欲睡之感,要不是想從劉小姐那儿多學點本事,我真舍不得殺了它呢!”
  “金蒲孤忽然又問道:“袁姑娘,你一共捉了兩條美人蟒,現在只殺了一條,還有一條,是否能給我們賞識一下!”
  袁靖姑搖頭道:“抱歉得很,另一條早就逃走了!”
  袁余生一惊道:“逃走了?你養在哪里的?”
  袁靖姑道:“這個地方還有什么所在能不被你知道的?”
  袁余生叫道:“那一定是三清一元大陣了,但是那地方有著重重門戶,連蚊子都飛不進去,它怎么會逃走呢?”
  袁靖姑道:“我怎么知道呢?反正它就是不見了!”
  金蒲孤凝重地道:“這倒是件很危險的事,括蒼山雖然山深林密,往來的人卻很多,万一被它長成了气候,豈非是人間一大禍患!”
  袁靖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也很擔心這件事,”可是我找遍前后,都沒有發現它的蹤跡,也許它已經被別的野獸吃掉了!它逃走的時候,身体還很小,行動也很遲緩,而且這東西很怪,非人肉不食,這附近并沒有人來往,它不被其他野獸吃掉,也早就餓死了!”
  金蒲孤淡淡地道:“這樣就好了,我怕万一它落在什么奸人的手中,借之為殘人之助,那就更麻煩了!”
  劉素客笑道:“放著如此佳味不嘗,盡講廢話干么!袁先生,你不動著,我可要不客气了!”
  袁余生也笑道:“說的是,我們還是一飽口福吧!”
  邊說邊舉起筷子,邀請大家下筷,結果只有劉素客在臉頰上挑下一塊肉來,放進口里大嚼,連連稱妙。
  連嗜食如命的袁余生也舉著猶豫,不敢下手,莫恨天見劉素客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拿起筷子,可是伸出了一半,又放了下來道:
  “我真不敢相信這顆人頭是長在蛇身上的!這与真人簡直毫無差异!”
  劉素客笑道:“莫兄不妨仔細看看,這顆腦袋上只有一點与人頭不同!”
  不僅莫恨天一人在找,其他人也找了半天,始終不見异狀,只有黃鶯道:“我真不敢吃它,你們看它的眼睛,盯著人直瞪,哪像是死了的樣子!”
  劉素客一笑道:“到底是黃姑娘細心,一眼就看出差异之點,這玩意到死都不會閉眼的,因為它的眼睛根本就無法閉上去!”
  莫恨天也叫道:“對了!所有的蛇都是沒有眼瞼的,所以才閉不攏,這玩意儿大概就是這一點還保留著蛇性!”
  劉素客笑道:“莫兄不愧見多識廣,一言中的,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下著了!”
  說著又挑了一塊肉放進口中,袁余生唯恐落后,忙也吃了起來,嘗了一點后,居然也大聲叫好,下筷如飛。
  袁靖姑忙道:“哥哥!這种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你也得留點給別人嘗嘗,別一個人吃光了!”
  袁余生臉上一紅笑道:“對!對极了,大家別客气!”
  他連邀了兩聲,卻只有莫恨天一個人動了筷子,金蒲孤与三位姑娘都端坐不動,袁靖姑有點失望地道:“金大俠,這是劉小姐手烹的,你總不必擔心其中有毒吧!”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是怕被毒死,而是怕如此美味、不夠大家一陣搶的,而且美人首作肴,風卷殘云地狠吞虎咽,未免大減興趣!”
  袁靖姑笑道:“金大俠雅人雅興,不知有何見教?”
  金蒲孤道:“哦想行個酒令,以這美人首上各部官能為題,加上一句贊語,說得出的,就以那一部分為采!”
  莫恨天叫道:“兄弟!你這是存心跟我為難了,你知道我的腹儉,文思更鈍,最后只能啃骨頭了!”
  黃鶯笑道:“連骨頭都啃不到,你想啃骨頭,也得照規矩來一句才有資格撈到嘴!”
  劉素客一笑道:“莫兄何必客气,這個題目并不難!”
  袁余生道:“題目是不難,可是我們兩個人与美人無緣,勉強塞責,說出來不僅不合身分,而且惹人笑話!”
  劉素客笑道:“二位感遇与人不同,相信必有惊人佳句,比我們還深刻多了!”
  袁靖姑也搶著道:“金大俠的提議很好,佳肴必須細品,狂吞亂咽,哪里能得其中深味,我知道得有限,得先說出來,以免被你們搶了先!”
  說完拿起筷子,挾下一片臉頰道:“美人頰,日照西天映彩霞!”
  金蒲孤笑道:“好!白里透紅,以晚霞二字才能形容盡至,袁姑娘畢竟才思敏捷!”
  黃鶯道:“還剩下半邊臉我可不能落后了。美人瞼,風吹桃花春如剪!”
  劉素客笑道:“說得也好,春風如剪,翻起桃花面,春色暗透,艷情如酒,這兩邊美人臉頰,被你們占全了!”
  劉日英挑出一只眼睛道:“美人目,終目凝眸看不足!”
  袁余生鼓掌大笑道:“好!劉小姐這句話若是對金大俠耳畔私語,當能別具情調!”
  袁靖姑哼了一聲道:“自然是對金大俠講,難道還輪到你身上來不成?”
  袁余生笑道:“若是對我,正好合上了一段詞境,那是李清照的鳳凰台上憶吹蕭,末段的三句,終目凝眸,凝眸處,又添一段新愁!”
  袁靖姑冷笑道:“你臉皮真厚,也不瞧瞧自己的長相!”
  袁余生道:“我并沒有認為自己長得好看,像我這副尊容,任何人見了都會發愁,哪里還經得凝眸細看,越看越愁,豈不是新愁無限!”
  他雖是拿自己開玩笑,聲音中卻隱隱有一股悵罔,因此說完后,只有他自己打個哈哈,別人誰都沒有笑,他笑了兩聲,也就煞住了,落寞地道:
  “丑陋的人,連說個笑話都是難听的,可見我們是不該活在這世界上!”
  黃鶯見他可怜亦复可笑,忙道:“你快說吧,回頭被人家說完了,你一點都撈不到了!”
  莫恨天搶著道:“這樣我倒是要快點!美人眼,一泓秋水接長天!”
  筷子一伸,挖去了另一只眼睛,袁余生又急又惱道:“你懂個屁,附庸風雅,哪個美人會看你一眼!”
  莫恨天居然沒有生气,也是索然一聲笑道:“秋水是冷冰冰的,長天是空洞洞的,假如有美人兮顧我,不外乎是那兩种感覺,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是頭癩蛤蟆,妄想去高攀吃天鵝肉嗎?”
  袁余生瞼色一變,望望劉日英長歎一聲,低下了頭,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袁靖姑用筷子敲敲他的手背道:“哥哥!人家都交卷了,你是否打算最后舔盤子!”
  袁余生伸出筷子一下子將鼻子扶了下來,道:“美人鼻
  美人鼻…”
  他的動作太快,事前未經思索,沒想到這個鼻子既為厭聲,難以押韻,前人又很少成典可引,因此接不下去了,把一張臉急得更紅了,黃鶯笑道:
  “美人鼻怎么樣,你若是說不出來,可得把鼻子放回去!”
  袁余生受她一催,更是無法思考,袁靖姑皺眉道:“你在下手之前,也該多思忖一下,多少好說的不練,偏偏找上了這個絕字,我想替你說都沒辦法!”
  黃鶯忽地一笑道:“袁先生,假如你不嫌棄的話,我替你接下去如何?”
  袁余生連忙道:“好!那就謝謝你了!”
  黃鶯笑吟吟地道:“美人鼻,廣寒宮里弄長笛!”
  眾人都是一怔,劉素客笑道:“意境高超,腔韻也押整了,只是風馬牛不相關,連不到一起去!”
  黃鶯笑著道:“你博古通今,目無余子,怎么會說出這种沒有學問的話來卜”
  劉素客愕然道:“敝人對前兩句謬贊固不敢一,來一句貶詞也有點不服气,倒是要請教一下!”
  黃營造:“廣寒宮里聞長笛,你想吹奏者為誰?”
  劉素客道:“自然是月殿贈娥了?”
  黃鶯笑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可見她是极端寂寞的,偶爾弄笛寄情,一定是幽怨之聲,那就該稱為哀笛而不是長笛!”
  劉素客點點頭笑道:“說得有理,那么是伐桂的吳剛!”
  黃鶯道:“也不是,那棵桂樹邊砍邊長,他忙得要死,哪有弄笛的閒情!”
  劉素客想了一下道:“總不會是搗藥的玉免吧?”
  黃鶯大笑道:“為什么不可能呢!搗藥是件悠閒的差事,春藥翁搗得悶了,掏出長笛來吹奏一番!”
  劉素客簡直不明白她在搗什么鬼,笑著反問道:“那又与美人鼻有什么關系呢?”
  黃鶯笑著道:“這是替袁先生說的,一語雙關,既形其聲,又像其形……”
  金蒲孤不待她說完就道:“黃鶯!你太頑皮了,怎么可以這個樣子!”
  劉素客也明白了,哈哈大笑道:“妙!妙入骨里,只是太促狹了一點,不怕袁先生生气嗎?”
  黃鶯道:“他老是喜歡罵自己,我替他罵上兩句,他好意思生气嗎?”
  劉田英也明白了,皺皺眉不語,其他人都莫明其妙,尤其是袁余生,听得滿頭霧水,心痒難搔,忍不住道:“罵兩句也沒關系,不過總得叫我明白!”
  劉日英道:“兔子上唇有缺口,怎么能夠吹笛子呢?黃家妹子童心未泯,才有那种天真的想象!”
  莫恨天大笑道:“我也明白了,缺唇吹笛,口不關風,一用力,當然先皺鼻子,勉強弄出一點聲音來,也是哼哼不成調,這個形容簡直入骨三分!”
  袁余生終于也明白了,苦笑一聲道:“美人見了我的長相,只是皺皺鼻子,一聲冷哼,對我已經夠寬大了,至少還沒有掩著鼻子,捏著鼻子嫌我髒臭!”
  劉日英連忙道:“黃鶯妹妹是開玩笑,我們見到袁先生,并沒有那种舉動,可見她是有口無心!”
  黃鶯笑道:“那因為我們都不是美人!”
  袁靖姑寒著臉指著桌上道:“幸好你們不是美人,你們若是美人,我們又多几道佳肴了!”
  金蒲孤見她神情不悅,知道她是為著袁余生被人取笑而生气,連忙打岔道:
  “各位都得到一份,趁著佳肴末涼,讓我們也撈點到嘴如何!”
  袁靖姑這才恢复笑容道:“金大俠風流雋永,一定有著絕妙佳句,請!”
  金蒲孤笑對劉素客道:“疾行不先長者!”
  劉素客淡淡地換下一只耳朵道:“美人耳……”
  剛說了三個字,大家立刻提起了精神,因為這個耳字無韻可接,而劉素客偏偏選上了它,相信必有惊人之句!
  劉素客卻似乎存心吊大家的胃口,微笑沉吟,遲遲不接下文,黃鶯最是性急,忍不住催問道:“美人耳怎么樣?”
  劉素客笑了一下才接吟道:“美人耳,留得春風長相守,韶光不老情難久!”
  眾人听得都是一怔,因為別人都是一句,他卻續了兩句,而且音韻也不對,倒是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袁余生首先道:“劉先生文句雖績麗,可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實在不明白妙在何處!”
  劉素客笑道:“敝人這句酒令不過是即景詠事,毫無玄妙之處,木過其中含著三個俗典,也許要各位費一番思量,至于音韻方面,耳字本無韻可接,敝人也無法硬安上去,在詠事方面,一句不足以盡其境,所以才加了一句!”
  莫恨天笑道:“劉先生在酒令上還能別出心裁,變成射燈虎了,我倒要用點心思猜上一猜,只是范圍太廣,劉先生是否能加上一點提示!”
  劉素客含笑道:“我說過這是詠事,自然是實景,而且只在室內生春,絕不會扯到別處去!”
  于是大家紛紛在屋內找他吟詠的對象,一個個攢眉苦思,卻沒有人能猜出他指的是什么!
  劉素客見金蒲孤口角微笑,臉上卻平平淡淡的沒有一點表情,忍不住笑道:
  “金蒲孤,你在万象別府中連破我三道試題,而且還能將我心中之念,填成一問西江月而一字不易,今天是否能將我這三個俗典找出來呢?”
  金蒲孤毫無表情地道:“這里面有詩有詞,怎么能說是俗典呢!我說出來倒不打緊,劉先生不怕臉紅嗎?”
  劉素客神色一動。目光在他臉上一轉,果然有點羞赧的樣子,卻輕聲一歎道:
  “金蒲孤,我真的服你了,只可惜瑜亮并生,我們必須站在敵對的立場上相處!”
  黃鶯急道:“金大哥,敢請你猜出來了,到底是什么,也說給我們听听!”
  金蒲孤含笑道:“上句含兩個俗語,一句是春風過驢耳。另一句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下句都是南宋白石老人的佳作中長亭怨慢中的前半闕中間的兩句,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黃鶯仍是莫明其妙地道:“我看不出有什么關連呀!”
  金蒲孤道:“歸根結低兩回事,一是罵我只有一只耳朵,再是罵我滿腦子都是草皮樹葉!”
  黃鶯眨著眼睛道:“這太豈有此理了,可是我听不出他有駕你的意思呀!”
  金蒲孤道:“春風過驢耳是影射下一句的,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我只有一只耳朵,當然只進不出,所以才能留得春風長相守,韶光不老指青春永駐,情難久是針對那兩句詞,無情才得葉長青,可是連著上一句,不分明是罵我一腦袋的青草樹葉嗎?”
  袁余生哈哈一笑道:“劉先生罵得也太促狹了一點,可是這樣轉彎抹角的絕題,也只有金大俠這种心思才情,方能解得出來……”
  金蒲孤談笑道:“這倒沒有什么困難,劉先生處處跟我過不去,若有所言,一定是以我為對象,而且他以耳為題,我再笨也猜得到呀!”
  黃鶯卻一笑道:“金大哥,他罵的是你,怎么他自己要臉紅呢?”
  金蒲孤笑道:“這個我不好意思說,你自己問劉先生吧!他一定會回答你的!”
  劉素客紅著瞼道:“金蒲孤,老夫只是想即景取材,開個小玩笑而已,你何必要如此苛薄呢?”
  金蒲孤正色道:“劉先生,我們斗到現在,雖然各有胜負,到底誰也沒有把誰真正地斗敗,可是現在你竟然不顧身分,采取謾罵的方式,是你自取其辱,怎么能怪我苛薄呢!人必自海后人海之,我希望你記住這個教訓!”
  劉素客臉色變得很難看,一言木發,莫恨天雖然覺得劉素客太無聊,但是為了緩和情勢,連忙笑道:“兄弟!這美肴大家都嘗過了,就是你一個人還沒有到嘴,還是快點想個好句子,讓我們也見識一下你的超人才智!”
  金蒲孤伸出筷子,將美人蟒首上僅剩的嘴唇挾了下來道:“美人唇,軟言密語最銷魂!”
  袁靖姑笑著道:“這句話只有金大俠才有資格說,但不知你听過多少美人的軟言密語,曾經几度銷魂!”
  金蒲孤手指桌上道:“袁姑娘不要誤會了,我指的是桌上的美人,消魂的不是我,而是劉先生万象別府中的一批武林高手!”
  劉素客怫然變色道:“金蒲孤!你這是什么意思?”
  金蒲孤談笑道:“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劉素客大聲道:“你說!你若不說個明白,我与你絕不甘休!”“金蒲孤笑道:“你利用惑心術,將武林中一些高手迷失心智而供驅策,這种功夫不都是得力于美人朱唇嗎?”
  劉素客怒叫道:“你再說明白一點!”
  金蒲孤頓了一頓又道:“浮云上人也懂得一點惑心術的訣竅,為了与你對抗,他曾經教了我一些,可是我發現他所教的惑心術法門与你所擅者完全不同,本來我還以為惑心術的淵源流雜,也許你們是兩個派別,然而我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后,發現你所使用的根本不是惑心術…”
  劉素客哼聲道:“何以見得?”
  金蒲孤笑道:“惑心術是一种高深的武功,必須以深厚的內力為基礎,以堅強的隔空運气功夫去混淆對方的神智,而你薄武功而不為,怎能練成那种功夫呢?”
  劉素客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
  金蒲孤笑了一下道:“不錯!我也知道你是另有途徑,可是一直不明白你是如何突破那內功的障礙而練成這种功夫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
  袁靖姑也听懂了叫道:“金大俠!你是說美人蟒!”
  金蒲孤點頭道:“是的!美人蟒又名攝魂蟒,据說它的啼聲能令人心智迷失,劉素客就是利用這种道理,加以改進深入,才練成那种超越常情的惑心功夫!”
  袁靖姑道:“可是美人蟒只得一條,已經被我們煮來吃掉了,他從哪里學得這种功夫呢?”
  金蒲孤道:“袁姑娘!你別忘了這美人蟒原是一對!另一條走失了,我相信它一定是跑到万象別庄了!”
  袁靖姑搖頭道:“不可能,那條蟒是被我關在三清一元大陣中,絕不可能溜跑出去!”
  金蒲孤微笑道:“蟒自己是跑不出去的,可是有人把它偷了出去,那又另當別論了!”
  袁靖始連忙道:“這更不可能,那個迷陣除了我之外,誰也無法出入……”
  金蒲孤手指莫恨天道:“莫大哥曾經被你陷在陣中,他又是怎么出來的呢?”
  袁靖姑臉色一變,劉素客卻哈哈笑了起來道:“金蒲孤,你越來越聰明了,我任何行動居然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說得完全對,不但美人蟒是我取走的,莫兄也是我從迷陣中放出來的!”
  袁靖姑大叫道:“你胡說八道,你連我們這九疑峰下的門戶都摸不進來,我不信你能偷進我的三清一元大陣!”
  劉素客笑道:“劉某除了這個姓金的小伙子外,還沒有真正佩服的人,貴兄妹那點門戶知識,劉某真沒放在心上,以前我是故意裝糊涂,讓你們在這儿自尊自大,其實你們這座九疑峰,劉某暗中不知出入多少次了……”
  袁氏兄妹的臉色都變了,劉素客繼續笑道:“以前你們閉關自守,与我毫無關礙,所以我懶得跟你們認真,現在你們靜极思動,居然与金蒲孤搭上交情,我覺得應該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叫你們清醒一下,別再把這點門戶布置當作了不起的寶貝……”
  金蒲孤笑道:“你們還上了他一個當,我相信這段美人蟒的筆記,還是他提供給你們的!”
  袁靖姑不服气道:“這倒不是,我是從一家舊書舖中找到的…”
  金蒲孤道:“像這种珍奇的記載,會跑到舊書舖中去,恐怕只有你才相信!”
  袁靖姑道:“他既然知道美人蟒有這么大的用處,怎么會透露給我知道呢?”
  金蒲孤微笑道:“這還不簡單,深入蠻荒,捉取毒蟒,自然要高深的武功身手才辦得到,劉素客自己什么都行,就是武功不足,必須要找人代勞,你們恰是最理想的人選,因為你專心注意食譜,不會去想到其他的用途,同時他知道美人蟒有一對,他只需一條就夠了,偷走一條,留下一條,既不露形跡,又不引人怀疑!”
  袁靖姑神色一變道:“劉先生!真是這樣嗎?”
  劉素客笑道:“金蒲孤絕世才智,他的推測自然不會錯的,不過這件事我做得很公平,美人蟒根本就是我發現的,麻煩你代勞去抓回來,我還留下一條為酬……”
  袁余生怒叫道:“姓劉的!你太卑鄙了,你把我們兄妹當作傻瓜,騙了我們這么多年!”
  劉素客微笑道:“袁先生!我對貴兄妹已經很夠意思了,在沒有認識我之前,你們過的是什么生活,為了吸引貴兄妹的興趣,我廣搜天下名廚食譜,還令小女一道道地示范給你們看,讓你們享盡口福,而只麻煩令妹代跑一趟苗疆,這不算過分吧!”
  袁靖姑冷笑道:“你對我們的要求當真只有那一點嗎?”
  劉素客搖頭道:“當然不止,你們每次蒞臨寒舍時,一定會發現門戶道路有點改變,不過這當然難不住你們,一次走不通,第二次就通行無阻了……”
  袁余生叫道:“原來你就是利用這個方法,把我們的陣圖知識都騙去了!”
  劉素客笑道:“袁先生說話太難听了,我的事情太忙,抽不出時間來傷這個腦筋,反正貴兄妹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找點難題給你們混混時間未嘗木是一件好事!”
  金蒲孤接著笑道:“貴兄妹在陣圖之學上,大概已經無法再進步了,所以劉先生認為你們不再有利用价值,因此也做得再与二位應酬下去了!”
  袁余生冷笑道:“陣圖之學我們是無能為力了,不過我們在武功上還有點小小的心得,劉先生是否有興趣呢?”
  劉素客搖搖頭道:“沒有興趣,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武功!只有最笨的人才把畢生的時間精力,耗費在這种徒勞無功的玩意儿上面!”
  袁余生冷冷地道:“劉先生絕世才華,自然看不起武功,可是敝兄妹屢蒙教誨成全,深感無法報答,野人獻曝,只有這一點綿力可盡,還望劉先生晒納!”
  說著一掌輕揮,暗力潛涌過去,劉素客端坐不動,莫恨天斜里伸手,將他的掌力接住了道:“袁兄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場約會,先把我們的事了結了再說!”
  黃駕見莫恨天居然代劉素客接下那一掌,不禁叫了起來道:“莫大哥!你究竟幫哪一邊!”
  賓恨天笑笑道:“劉素客今天把我從迷陣中救了出來,我答應負責他今天的安全,你們要跟他們作對,最好是改天再說,今天無論如何請你們幫幫忙,賞我個交情!”
  袁余生怒叫道:“放屁!我先宰了你,再找姓劉的算帳,你們兩人誰都別想走下這九疑峰!”
  劉素客推開桌子起身道:“袁先生把話說得太重了,我与莫兄到貴處是不速之客,不請自來,自然也可以不辭自去,好在佳肴已經嘗過了,我想可以走了!”
  說著緩步向門外走去,袁靖姑飛身攔住他道:“沒這么容易,九疑峰不是隨便來去的地方。”
  劉素客一笑道:“你既然攔不住我前來,大概也無法阻止我离去,寄語姑娘珍重玉手,你好容易學得這一手好刀站功夫,要是把玉手弄傷了,豈不是埋沒了所學……”
  袁靖姑忍無可忍,猛地一掌拍向他的前胸,劉素客肩頭輕晃,已經卸去了她的掌力,而袁靖姑的掌心卻感到一陣刺痛,連忙抬起手來一看,只見上面一片血紅!
  劉素客又笑道:“我忘了告訴你,我身上穿了一件軟金甲,上面密布細刺,今天因為未存敵意,所以未曾淬毒,下次你再魯莽出掌,恐怕不僅是刺破玉掌了……”
  語畢哈哈大笑,揚長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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