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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鑄大錯紫心裝痴癲


  單水仙哂笑道,“你不曾答應的,只有我親口答應,那么小妹不去就是!”
  趙岳楓一想這話有理,不覺失笑道:“你真是智計百出,大概就是只有你想得這么快……”
  單水仙小嘴一撅,道:“我比人家差得遠呢?我可真怕大哥你這次再赴陰風崖,就不再离開,干脆當起駙馬爺,那夠多好!”
  趙岳楓搖搖頭,也不去駁她,徑自出洞,口中吩咐道:“你別亂走,耐心等我回來……”這時一夢頭陀的背影,已消失在遠處的山背,他忙忙放步奔去,如此一路遠遠吊著,翻過十余座山岭,只見前面山麓草坡上,站著一個老道人,一夢頭陀迅快奔去,眨眼間已經迫到二十余丈之內。
  那老道人正是紫心老道長,這刻衣破譬亂,容色慘淡,獨自仰首向天發怔。
  但他到底是一代高手,一夢頭陀近到二十丈之內時,立即發覺,兩道冷電似的目光掃過來,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一夢頭陀奔到十丈左右,便停住腳步,細細打量這個昔年并肩力戰強敵的故人,但覺他形貌蒼老,哪里還是二十年前英風颯颯,瀟洒不遜的武當劍客?不過在他顧盼之間,仍然隱約可以找回一絲昔年傲气英風。
  他朗誦一聲佛號,道:“貧衲只是個行腳游方的窮和尚,道兄二十年來可好?”
  紫心老道長听到他的語聲,仍然記不起這個破爛老頭陀是誰,當下打個稽首,道:“二十年作何解說?”
  老頭陀道:“二十年只是一場永無終止的惡夢,道兄以為然否?”紫心老道長點點頭,道:“說得不錯,說得不錯,唉!唉……”他連連長歎兩聲,滿面皆是衰頹痛苦之色。
  老頭陀心中一陣凄然,緩緩道:“道兄二十年前有什么事如此紊繞心頭,不能淡忘?”
  紫心道長面上皺紋更多,益發顯得蒼老可怜。他這刻神智仍然清醒正常。忽然瞪大雙眼,光芒四射,厲聲道:“老和尚你到底是誰?”
  一夢頭陀二十年來在秘府石洞之內苟延殘喘,對于當年發生之事,不知想過几千遍,這時忽地一陣激動,忍不住沖口道出心中疑團,道:“貧衲是誰与道兄無干,只是貧衲也是玉環仙子裙下忠臣……”
  紫心老道長耳中听到玉環仙子四字,如遭五雷轟頂,登時呆了。
  一夢老頭陀接著道:“若是玉環仙子有命,要貧衲做事,就算是背叛師門,欺朋滅友之事全干得出來!”
  紫心老道長宛如泥雕木塑般僵立不動,過了良久,心中震動漸漸平复,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一夢頭陀誦聲佛號,道:“貧衲不敢复億往事,是以時時神智昏亂。但已聚九州之鐵,鑄成大錯,人力已無法挽回,因此最好還是忘掉舊時名字。現下自號一夢,道兄決記不起几曾見過我這個老頭陀……”
  他句句字字,都像鋒快刀劍刺入紫心道長心坎一般,眼見這老道人面色變來變去,似乎瘋狂又要發作,當下暗加戒備。
  兩人默默對峙了一盞熱茶時分,老道人長歎一聲,身軀搖搖擺擺,生像是心中負累沉重不堪,壓得他連站立也不穩。
  一夢頭陀心下大量悲憫,但仍然硬住心腸,毫不放松,道:“道兄昔年干下何事,致今日無從補償之疚,若是說了出來,定然好過得多!”
  紫心道長悄悄然道:“貧道昔年不意暗中迷戀上峨嵋玉環仙子,因此她的話貧道無法推拒!”
  一夢頭陀心中大為緊張,但面上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接口道:“她要你做什么事?”
  紫心道長道:“她要求趁……”他忽然住口,睦目望住面前這個衣衫襤褸,發亂須長而又傷痕滿面的老頭陀,似是霍然醒悟,沉聲道:“你到底是誰?”
  一夢頭陀道:“貧衲法號一夢,道兄決不認識!”
  紫心道長想了半晌,道:“不錯,恕貧道耳拙,竟是從來未曾听過,但這也不難解決,只須出手一試,便知道兄真實來歷!”
  他吸一口真气,左袖呼地拂出,這一袖暗蘊絕強的內家真力,比尋常刀劍還要厲害。但兩下相隔尚有尋丈。他的袖管再長也拂不中對方身上,一夢老頭陀巍然屹立,動也不動,任憑對方那一股絕強內力拂体而過。
  紫心道長見他硬接了這一記隔空真力,頭面上須發以及身上破衣竟自紋風不動,驀地仰天長笑一聲,清如鸞鳳,道:“好,好,貧道近年來第一次會到高人,自當竭誠領教……”話聲中揉身迫上,仍然左袖拂出,這一回袖管直取一夢頭陀面部,似乎還沒有第一記力道強勁。
  但一夢頭陀反而面現沉侵之色,舉掌推去,掌鋒剛剛沾到袖管,立時三指斜伸,如抓如戳。紫心老道人左手恰恰從袖影中出現,遇上對方三指斜戳之勢,登時縮回,袖管上力道猛然加倍涌出。一夢頭陀亦在同時收指叱掌,發出一股陽剛之力。
  雙方內力一触,彭地微響,齊齊震通兩步。他們在一剎那間各自在內力及掌上招數,果是一代高手格局气象。
  紫心老道長施展出武當九宮八卦掌,只見他衣袂飄飄,游身發招,快如掣電。那一夢頭陀也自施展出一路神奇手法,亦是以快斗快,掌勢每每從對方招數間隙中攻入,每一次都迫得對方气勢一挫,又得從頭開始。
  眨眼問雙方已激斗了三十余招,一夢老頭陀大喝一聲,宛如霹雷,喝聲中連攻三招之多,迫得紫心老道長連退五步,然后躍出戰圈之外,道:“道兄且慢動手,貧衲有話奉商!”
  紫心道長在記憶之中,從未遇過如此勁敵,只有當年的十面閻羅武陽公差可比擬。心中大是震動,凝眸望住這個強敵,道:“道兄有何賜教?”
  一夢頭陀緩緩道:“貧衲平生武學積聚在這一路分光擒龍掌上,适才連攻三招,若是換了別人,即使不為貧衲所傷,也得連退五六丈遠,始能穩住身形,道兄卻只通了五步,身上發出陽剛闊柔兩种絕強力道抵住貧衲攻勢,不复能逾雷池一步。貧衲倒要猜上一猜道兄使的是什么功夫?”
  紫心老道長捋髯一笑,英气勃勃,朗朗道:“就請道兄賜教!”
  一夢老頭陀道:“此是武學中絕頂難題,貧衲如是猜對?道兄須得送貧衲一點采頭!”
  紫心道人頷首道:“理應如此,只不知道兄愛什么么物事?敞派千藥谷中有兩株千載靈芝,足以起死人,活白骨,天下無傷不治,無病不愈,道兄分去一株如何?”
  一夢老頭陀道:“這等罕世靈草非得福綠深厚者不克當之,況且還須玄門至寶紫府金盂載盛,始能存活,貧衲一介頭陀,無福無寶,豈敢覬覦這等希世靈物?”這時他腦海中忽然現出秘府石洞之內,那個使他多年不致渴死的金盂,原來就是玄門重寶紫府金盂,若不是提及靈芝之事,使他憶及移植靈芝之法,當真無法想得起那金盂的來歷。
  他接著又道:“道兄只須把二十年之事詳予見告,便是最佳采頭!”
  紫心老道人側目道:“你……你可是……”他忽然住口,心中波瀾起伏。原來他驀地記起一位撣門高手少林云和禪師,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肩殺敵的同道好友,正是不貪不苟,正直慈悲之人。若以此刻拒絕千載靈芝之舉看來,天下除卻云和禪師誰也難以做到,要知這千載靈芝除了愈疾治傷的神奇妙效之外,尚可增進功力,延年益壽,正是武林中人最是垂涎之物。因此即使是最不貪心之人,听到千載靈芝之名,也不禁要遲疑一下才能拒絕。何況對方提出的采頭不過是昔年一件是非,縱然知道了,也毫無益處,怎比得上千載靈芝無窮妙效?
  由此推想,第一點性格上极似云和禪師,第二點除非是云和禪師,誰有如許興趣要曉得昔年之事?
  不過他沒有叫出云和道兄四字之故,卻是由于四個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傷疤點點,簡直看不出一點昔年輪廓。第二是聲音改變。第二是此人蓬首垢面,須長衣破,而云和禪師一向是方正齊整,最愛干淨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數。
  因此話到唇邊,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細看對方,但越看越不像,終于推翻心中測度,道:“昔年之事与道兄有何干系?”
  但不等對方回答,便又道:“好,貧道就以昔年的經過始未作為來頭!”他心中料定對方決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無須多慮。
  一夢頭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紫心老道長仰天一笑,道:“這個自然,你當我是什么人?”
  一夢頭陀道:“道兄用的是貴派九轉玄功……、昆侖派的天龍五決!”
  紫心老道長那對霜眉皺得益發緊了,面上惊訝之色難以形容。過了片刻,他念聲無量壽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無所不窺,無所不見。貧道飲服之至,這一場打賭是你贏了……”
  一夢頭陀道:“貧衲一個出家之人,贏輸之念本來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請道兄賜告當日之事!”
  紫心老道人仰頭想了半天,突然放聲長笑,笑聲高亢尖銳,似是又陷入狂亂之中,一夢頭陀緊張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聲方始漸低,又過了一會儿,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夢頭陀暗暗安慰,知道他并未失去理智。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這一會儿自然耐得住,對不對?”一夢頭陀合十躬身,沒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長歎一聲,道:“貧道二十年來苦練各派神功絕藝,滿以為可以借此重上陰鳳崖找那老魔頭拼上一次,但總得沒有一种神功能練得登峰造极,未敢輕易犯難,今日證明貧道并非過慮,唉,昔賢有之,愛博者多淺,好奇得無益。貧道正是犯了此病!”
  一夢頭陀仍然緘口不說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后故人重逢,面目全非,云和道兄你這一向駐在何處?為何總不見面?”
  老頭陀緩緩道:“貧衲已改名為一夢,這二十年來的遭遇不說也罷!”
  老道人道:“貧道決不毀諾食言,但現下卻急于向道兄請教几手,看看咱們這二十年到底增長了些什么?”
  老頭陀仍然毫無火气,緩緩道:“貧衲二十年來馬齒徒增,筋力衰邁,豈敢与道兄爭一日之長短!”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堅拒的話,貧道宁可自盡于道兄面前,也不說出昔年之事!”
  一夢老頭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貧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練了二十年內功,在那等環境之下,自是專心一志,心不旁惊騖。今日脫困出來,也真想試一試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兩人互相行過禮,紫心老道長首先發難,一掌當胸劈入。他這一掌運足本門九轉玄功,有心先拼神功真力。一夢老頭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單掌外推,他們出手之時,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無力道,但兩只手掌遙遙印上,噶地沉響一聲,登時激起千百道風柱,傾軋沖蕩,卷得四下砂飛石走,三丈以內樹木都落葉紛紛。
  紫心道長道:“不錯!”面上仍不露惊訝之意,只因這宗神功乃是武當絕藝,猜中了無足惊异。
  一夢頭陀道:“另一种是少林愣跡金剛力!”這話一出,紫心老道長登時面色如土。
  一夢頭陀接著道:“這兩种蓋世神功性質相反,雖說練到登蜂造极的境界時,可以相輔相成,但人生不過百歲,斷難達到這等境界,是以這兩种至剛至柔的神功,尚須另一种天下無雙的絕藝從中溝通運轉。這宗絕藝,就是……”
  兩人掌上神功一触即收,剛柔兩种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夢頭陀大喝一聲,舉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遙遙發掌抵拒,又是彭的一聲,風翻飆轉,像這樣互相連換了五掌之后,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際,暗運天龍五訣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陰至柔變為至剛至猛。
  一夢頭陀的愣迎金剛力先被對方九轉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著被一般至剛力道擊到,登時穩不住腳,騰騰騰連退數步。
  紫心老道人方自轉眉一笑,卻見老頭陀已經搶回原位,迅急發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凜,想不透對方何以不須調气運力,便能如常發掌。當下急忙重施故智,變化神功,又把一夢頭陀震退數步。
  一夢頭陀雖是落在下鳳,卻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內功比對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對方剛柔力道神妙變化而震退,但体內真气流轉如珠走玉盤,通暢之极,沒有絲毫浮動之象,可見得自己這一門神功造詣,已經大有成就!
  因此,只要照樣一掌掌拼下去,首先真元耗盡力竭不支的應是紫心老道長,這教老頭陀焉得不喜,暗自慶幸這二十年苦頭沒有白吃。
  紫心老道長連發數掌之后,看出情況不對,立刻改變戰略,仰天長嘯一聲,晃身移到老頭陀五尺之內,發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當派看家絕藝九宮八卦掌,煞手連環使出。
  一夢老頭陀捏拳還擊,力拒強敵,每一拳發出,都帶出极是迅猛沉重的風聲。
  這兩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惊險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遠處偷偷窺看的趙岳楓看得興起,忘卻一切,竟奔了出來,站在他們附近兩丈處凝神觀戰。
  激斗中的兩位高手根本無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趙岳楓已到了旁邊觀戰,一夢老頭陀根本不曉得。
  初時兩人手法各有獨到險奧之處,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軒輕,但拼了三百招之后,一夢老頭陀便漸居下風,趙岳楓卻不曉得擔心,原來他自出道以來從未見過這等精彩奇險的激斗,那兩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學中的絕著,他雖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尋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經全神貫注在其中,但覺兩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數,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時還大聲喝彩。
  一夢老頭陀卻是吃虧在二十年來困居秘府石洞之內,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腳手法,沒有精進,連原來的也都已經生疏。這還不說,對方的紫心道長戰到分際,漸漸使出許多揉合各家派秘傳心法的招數來,而且雙手發出兩种神功,剛柔互變。越打越是變化莫測,似是因這一戰而更加純熟,變化自如。
  數十招之后,一夢頭陀頭上已冒出騰騰白气,一昧堅守,不敢出手反擊。此時但見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長的身影,飄來閃去,著著進逼。
  趙岳楓看得心馳神醉,簡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備老和尚敵不過時出手幫忙,反而高聲喝彩,替老道人助威。
  又是十余招過去,一夢老頭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扑攻,加緊催動神功,手法更是精彩,笑聲甫歇,接著朗聲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貧道掌下,昔年之事,知与不知有何分別?”
  直到這時他才露出猙獰殺机,道破狠毒心意。老頭陀趁他發言之際,捻攻數招,又稍稍緩和一點局勢,便即洪聲應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敵,教貧衲好生不解,當年那几位同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紫心老道人猛然拔起數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風般翻個涵斗,頭下腳上疾扑而下。這一招攻勢之猛,的确是人襄罕見。就在他身形下外之際,口中同時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底下最要緊的几個字尚未說出,一聲長嘯打斷他的聲音,与長嘯蘆發出的同時,一條人影迅電掣般橫掠過來,雙手齊出,迎擊那老道人。
  紫心老道人丹田真气一提,立時緩住下落之勢,同時施展出奧妙手法,瞬息之間,向那橫掠而至的人影連攻五招之多。
  那道人影正是趙岳楓,他也使出迅快手法,連拆三招,第四招被對方左掌手指掃中一下,半邊身子頓時麻木。在這危急之際,只見他左手伸處,探入對方第五招掌影之內,一下子就抓中他左掌腕脈,拇指食指中指各扣一處穴道。紫心老道人也感到半邊身子一麻,駭得魂飛魄散,急急運足九轉神功抵御,右掌猛劈出去。
  趙岳楓一看這一招生死擒拿不能完全制住對方,只好借勢一甩,兩人各自飛開,只听砰的一聲,那紫心老道人到底摔了一個跟頭,趙岳楓則仍然挺立不倒!
  紫心老道長似是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有如許湛深功力,精奧手法,又認出他正是曾經与他較量內力,應該業已傷重身死的人,心中又是訝异,又是惊駭。跳將起身仰天狂笑連聲,迅疾奔去,生似又陷入神智狂亂之境。
  一夢老頭陀走過來,道:“此時追亦無及,但老衲仍然要繼續搜尋,以便證明心中所疑!”
  趙岳楓道:“就是昔年之事么?”
  一夢頭陀搖頭道:“不是,唉,老衲本不該泛起這种詭詐心腸,但為勢所迫,只好設法證實一下。那就是老衲怀疑紫心道兄有意回避答复昔年之事,是以裝瘋逃開,如果老衲猜得不錯,昔年之事,必有莫大隱秘!”
  趙岳楓道:“此刻天色尚早,晚輩便陪特大師搜尋如何?”
  一夢頭陀道:“早先你們答應過不跟蹤老衲,卻想不到你這种英雄人物,也是違誓!”
  趙岳楓陪笑道:“老前輩責得不當,晚輩其時并未開口,只有二妹出聲!”
  老和尚知道已中了單水仙之計,搖一搖頭,道:“這個姑娘難惹得很。好,咱們快點動身,希望在日落之前找到他!”
  兩人當即施展輕功,沿著紫心老道人奔去的方向找去,走出二十余里,已經翻過七八個頭山,忽見前面山腰樹叢中露出一所道觀,金碧輝煌。
  一夢頭陀停步道:“前面已是武當派重地,紫心道兄會不會回到觀中?”
  趙岳楓道:“這個說不定,我們進去探看如何?”
  一夢頭陀道:“此事不能讓第四人知道,如果當著武當派上下多人,老衲也不便出口。”
  趙岳楓道:“那就等暮色降臨,暗中入觀一探。”
  一夢頭陀想想沒有別的法子,便答應了。等到暮色甚深之際,兩人施展輕功,潛行入觀。一路上已看不見戒備跡象,想是武宮主那一千人已經退走,武當派查明無誤是以恢复平常狀態。不過入觀之后,卻發覺觀中气氛有异,似是發生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兩人查探了一會儿,一夢頭陀到底是一代名家,閱歷甚丰,暗中告訴趙岳楓道:“老衲已瞧出本觀盡皆為一個重要人物的喪事而忙碌,現下還得查明死者是誰?”
  趙岳楓道:“怎生查法?”
  一夢頭陀道:“看觀中忙亂的情形,死者必是极為重要的人物,但殊乏哀傷之象,因此老衲不禁盡動机心,若然死者是他的話,必須親自見到尸体。為了防止被他假死瞞過,你可用按穴手法,拿住他頸側人迎、天鼎兩穴,任是內功再高之人,待得你指力一發,必有反應!”
  趙岳楓點點頭,當下分頭行事,一個時辰之后,兩人在觀外會齊。一夢頭陀面色凝重,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道:“果然是他死了!”
  趙岳楓道:“晚輩見到大師潛入停靈的殿中,便沒有進去,結果怎樣?”
  一夢頭陀道:“怪得很,紫心道兄當真死了!老衲仔細驗過,不但气脈皆絕,甚至連全身功力也盡皆在死前散去,軀殼比常人的尸骸還要脆弱!這到底是什么原故?何以几個時辰以前猶自龍騰虎躍之人,速爾辭歸道山?又何故功力盡失而死?”
  趙岳楓自然無法插口,但他心細這個謎日后自會揭曉,只要見著白木真人或是白霞道長必蒙但告。因此他用不著多費腦筋,心中只替老頭陀難過,暗忖他苦挨了二十年之后,這唯一的線索卻忽然中斷,以致不能揭開心中疑團,這种痛苦決不是平常人所能領會。
  一夢頭陀道:“老衲有一事要請少俠俯允幫忙!”
  溉楓忙道:“大師盡管吩咐,晚輩自當遵命,豈敢當得俯允幫忙四字!”
  一夢頭陀遲疑一下,道:“事不比等閒,少俠如若覺得不安,切勿拘于情面勉強答允。”
  趙岳楓大覺奇怪,道:“大師請說。”
  一夢老頭陀道:“若要偵細昔年之事,現下只存唯一線索,就在單姑娘身上。”
  趙岳楓惊道:“她那時還未出世呢!”
  一夢頭陀道:“老衲知道,但她長得与昔年峨嵋的玉環仙子一模一樣,是以老衲要想從她身上查出玉環仙子下落,此事不論少俠答允与否,還請勿予泄漏!”
  趙岳楓沉吟道:“怪不得大師和紫心道長一見她,都流露出訝駭之容,大師還問過她祖籍是否四川,想那玉環仙子既是峨嵋高手,多半是四川人無疑……”
  他再想一想,道:“大師想從二妹身上查出線索,此是武林一大隱秘,關系重大,對她又無大礙,這有何不可?”
  一夢老頭陀欣然而喜,道:“老衲先謝謝少俠,下手之法老衲已經想過,你們須得暫時分手,由老衲伴著她,期以一年,我們約好地方碰頭,再一道前往陰風崖!”
  趙岳楓哪知老頭陀用心深遠,查出他根基未固,加以体內尚有華山派的廣寒陰功殘余陰气,只要一碰上一代高手硬拼內力的話,這几絲陰寒之气便會在他用盡全力之時突然發作,雖說是只能令他打個寒噤,但對方無疑可趁這一絲空隙取他性命。因此老和尚一方面要他苦練一年,扎穩根基。一方面也趁這一年期間之內,試行設法替他尋覓靈藥或其他解救之法。
  趙岳楓道:“晚輩謹遵大師之命!”
  一夢老陀頭欣然道:“那就待一年后的今日,在敝寺內會合,同赴陰風崖。”
  當下兩人編好一套言語,就說趙岳楓必須苦練一年,不得有絲毫打扰,是以須得与單水仙暫時分手。因此請一夢頭陀送她回去,一年后在少林寺再見。
  他們回到那個山洞時,已是半夜。尚幸單水仙安然無恙。當下將這一番話說了,單水仙一則認定這兩個人不會使詭弄詐,無話不信。二則也望趙岳楓武功大成,待到已有絕對把握之時方始出手。于是忍耐住一腔离愁幽怨,強裝出愉悅笑容,爽然答應。
  所有的事已經解決,一夢頭陀和趙岳楓都酣然入睡,只有單水仙一個人睡不著,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夜色中周圍只有一片黑暗,連山影也望不見,單水仙更加感到凄涼孤獨,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飄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斷絕一切塵緣。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情深義重的趙大哥,几次死里逃生。方想這次脫困之后,可以多聚一會儿,誰知反而立刻就要別离……
  她痴痴望著天際,只盼望曙色慢一點降臨大地,想著想著,不覺淚流滿面。
  曙色終于出現天際,趙岳楓醒來一見單水仙不在,連忙起身出洞,只見她佇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遙天,衣衫在晨風中輕輕飄拂,浮動著一种出塵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后,這陣步聲竟不曾把她惊動,趙岳楓更是奇怪,定睛看時,只見她鬃發衣衫上,盡是清露。當下知道她已經佇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為何終宵不寐。
  他輕輕歎息一聲,伸手禪拂掉她秀發上的露珠,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單水仙緩緩轉過頭來,面頰上猶有淚痕,凄惋地道:“大哥,你千万別忘了一年之約,小妹一定赶到少林寺与大哥相見!”
  趙岳楓沉重嚴肅地點點頭,道:“愚兄決不失信,不過妹子若是時時如此不愛惜身体,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天色漸亮,离根更深,一夢老頭陀終于出來,領著單水仙离開,趙岳楓目送他們身影隱沒之后,心中陡然泛起無窮悵惘。
  歲月不長,節序流轉,一年之后,趙岳楓從金陵出發,直奔篙山赴一年之約。在這一年當中,他隱藏得十分巧妙,假身良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賤役。雖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這等体力勞動之事,在他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一點也不妨礙他修練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屆,他才取出沉沙古劍,辭工出城,在城外換上衣服。
  他把過于長大的沉沙古劍藏在一個特制布袋內,挾在肋下。徒步上路。一路上雖然總有些武林人注視他肋下之劍,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劍。
  趙岳楓決意不惹一點是非,以便平安抵達嵩山少林,會見義妹單水仙和一夢頭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頭行路。
  過了鳳陽府,正是中午時分,他自個儿在煙塵漫飛的大路上走著,忽見前面塵頭大起,接著驟急蹄聲隨風送來。抬頭望時,卻是兩騎并轡急馳而來。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惊訝地皺起眉毛。
  原來那兩騎當中,其中一位騎士在鞍上東搖西倒,顯然已經坐不穩,但仍然拼力急馳。看來隨時都會摔下馬來,這一來多半要摔死無疑。
  眨眼間那兩騎業已馳到五丈之內,只見那個坐得不穩的人忽然离鞍飛起,落在大路邊的樹叢內。
  趙磊楓訝然忖道:“這就奇了,那人本已搖擺不定,難以支持,但卻能提气飛身下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為了何事如此奔馳?”
  念頭掠過腦海時,另一騎馬之人已抓住空馬疆繩,迅急從他面前掠過,片刻間已去得老遠。
  這匆匆一瞥之際,趙岳楓己看出馬上之人是個濃眉大眼,勁裝疾服的大漢,滿面懼是風塵之色,顯然已經奔馳過長途遠路。
  趙岳楓恍然大悟,忖道:“是了,這兩騎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殺之事,其一負傷,但對頭窮追不舍,是以負傷之人勉力跳馬藏匿在樹叢中,另一個仍然牽馬急馳,引走追兵,看來這兩人頗有江湖義气,那馬背的一個明知追兵難以甩脫,仍然冒險牽著空馬馳走!”
  他一面尋思,一面向前走,已离那人藏身之處不到一丈,忽又見到大路那一邊塵頭滾滾,大概有七八騎之多,來勢絕快。
  就在他向遠處瞥視之際,忽又發現大路中心有個錦盒,白色的錦緞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趙岳楓心中一動,忖道:“此盒必是受傷跳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著什么物事,待我撿起來收好,免得被追兵見到,停下來搜索。”
  當下走過去撿起那個白色錦盒,正要揣在怀中,樹叢中忽然傳出一聲低叱道:“放下!”
  趙岳楓怔了一下,還未講話,樹叢內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趙岳楓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覺大為生气,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這個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邊,反而招來辱罵……
  一路气把錦盒丟回原處,徑自走開一旁。
  片刻間煙塵滾滾沖到,共有七騎之多,俱是凶悍大漢,身上鞍上都帶著兵刃。
  領頭的那個紅面大漢驀地舉手,七騎一齊勒疆,登時響起一片馬嘶蹄踏之聲,這七人騎術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驟急去勢,齊齊整整地停在那個錦盒之前。
  一個青衣大漢跳下地,撿起那個錦盒,大聲道:“咱們可以交差啦!”
  在那紅面大漢左側的一個黑衣漢子冷冷道:“只怕未必厂紅面大漢已伸手掠過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見?”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恐怕只是個空盒子!”紅面大漢把錦盒搖一搖,盒內咯咯有聲,當下道:“也許只放一塊石子,哼,這等緩兵之計對付別人還可,拿來對付咱們,未免可笑得緊!”當下托在掌中,揭開盒蓋。
  盒蓋一開,只見紅光一閃,接著砰地一響,几個大漢都同時哎地一叫。紅面大漢恨恨摔掉那個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攤開手掌時,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細如牛毛的金針。
  其余被金針傷了的人可沒有他的本事,連忙運气閉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漢子也是傷者之一。只有最后面的一個凶悍大漢和地上的青衣大漢沒有受傷。這兩個未傷的人連忙過去幫忙,找尋金針打中之處,設法拔出來。
  紅面大漢怒聲道:“早晚抓到這兩個小子,須得剝皮拆骨,方解我心頭之恨!”
  趙岳楓看了那紅面大漢舉掌一抹,便即將釘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針盡行起出,知道他是仗著精湛內功聚力掌上,硬吸下來。這等功力造詣實在十分惊人,不禁暗暗詫异,登時對這一干人的來歷生出好奇之心。
  那紅面大漢環目一睜,光芒閃閃,先掃瞥路邊的趙岳楓一眼,接著端在鞍坐,閉起雙目。趙岳楓曉得他正以練就的耳力查听敵蹤,心想那個藏在樹叢中之人与他相距不過尋丈,如果不曉得赶緊屏住呼吸,勢必查听出來。
  他本來對那藏在樹叢中之人有點不滿,但這時卻無端生出暗助之心,當即默運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細如線的真气,暗襲那紅面大漢。
  他此舉不能傷人,卻能妨礙對方查听。因此那紅面大漢查听了一陣,毫無所得,睜開眼睛。這時其余四個受傷之人已經把身上金針拔掉。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沈堂主可曾查听出可疑怔兆?”
  那被稱為沈堂主的紅面大漢點點頭,道:“有是有,不過……”
  趙岳楓一听這大漢被稱為堂主,登時記起陰風崖鐵柱宮來,暗自忖道:“這個姓沈的從未見過,不知是何來歷,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鐵柱宮手下,那么縱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無疑!”
  他這刻可不想与這些人纏上,當下開步往前走。耳中只听那群凶悍大漢各自議論,其中一個沉濁嗓子道:“咱們須得立刻兼程追赶,若是万一被那兩個小子逃出掌心,這口气難消倒是小事,那枚盤龍飛鳳章奪不回來,別說羞見天下英雄,上頭怪罪下來,更是難當!沈堂主以為如何?”
  紅面大漢冷笑一聲,道:“我若不能在兩日之內抓回那兩個小子,從此改名換姓!”
  趙岳楓失惊忖道:“盤龍飛風章是峨嵋派鎮山之寶,峨嵋派掌門人的信物,這批人馬難道是峨嵋派的么?”他不禁停住腳步,又忖道:“這姓沈的口气好大,不過剛才我扰亂他視听,以致查不出敵人就在咫尺之內,若然因此令致峨嵋派失去重寶,我這罪過就太大了!”
  于是轉身走回去,那一干人馬這時都瞪大眼睛望著這個打扮得朴素老實的青年人。
  紅面大漢哈哈一笑道:“朋友去而复轉,敢是有所見教?”另一個大漢咕味道:“這廝膽子不小呢!”
  趙岳楓拱拱手,道:“在下听見諸位的話,因知必是追蹤早先兩騎之人,那兩騎發生了一件事,想必有助諸位追蹤……”
  姓沈的紅面大漢意外地睜大雙眼,道:“什么事?”
  趙岳楓道:“在未說出以前,在下有一件事請教。那就是在下仿佛听見過盤龍飛鳳章之名,方才可是提及這几個字?”
  那七騎之中一個粗豪大漢應聲道:“小子你真外行,這盤龍飛鳳章就是峨嵋派的鎮山之寶,你若曾在江湖行走,應當听過這件寶物名稱!”
  趙岳楓心道:“我難道還不知道?只是要查明你們是否是峨嵋派之人,才有此一問!”
  當下道:“然則諸位乃是峨嵋派的高手了?”
  在紅面大漢身側那個姓郁的黑衣漢子搶著道:“總算你有點眼力,不錯,我們正是峨嵋派的人……”
  趙岳楓怀疑地指一指紅面大漢,道:“但他為何被稱為堂主?”
  姓郁的道:“這位沈兄外號是藏劍堂堂主,所以我們都管叫他堂主。”
  這話答得蠻有道理,趙岳楓頷首道:“這就是了!剛才兩騎之中,其一跳入那邊樹叢之內……”他底下的話尚未說完,已有一名大漢躍到樹叢后面,接著叫道:“這儿只有一個……”
  當即又有兩名大漢躍下馬扑過去,眨眼間便從樹叢內扛出一人。眾騎都圍攏觀看,趙岳楓遙遙望了一眼,便趁他們無暇旁顧之際,悄悄上路。
  他施展開腳程,片刻工夫已經出去七八里路。跟著隱匿在一片樹林內。果然過了不久,蹄聲大作,三騎并轡馳來,正是剛才七騎中的三個。
  這三騎馳過后老大一會儿工夫,又馳了回來。趙岳楓心中暗笑,忖道:“他們退出老遠,然不見我的蹤跡,所以赶回去報告,卻不知那個堂主還派不派人追赶?”
  于是他繼續坐在林內,過了半晌,無意中記起那個從樹叢內被扛出來的人左頰上好像有一顆朱砂痣,忽然想到峨嵋派有個姓尹名仲的新起名手,以前听峨嵋派的凌霄道姑說過,也是左頰上有粒朱砂痣。當時据凌霄道姑說,這房仲乃是峨嵋派甚有希望的新秀,她還請大家日后加以照拂,所以趙岳楓印象甚深。
  這念頭一泛起腦海,頓時又記起當他問及盤龍飛鳳章時,答話的大漢只說此章乃是峨嵋重主,并非說敝派或我峨嵋派,再者姓郁的搶著承認是峨嵋派,又說姓沈的紅面大漢是藏劍堂堂主,种种跡象,都极可疑。何況他行走江湖多年,從未听過什么藏劍堂堂主的外號……
  他頓時五內如火焚,突然跳起身,沖出林外,直向回路赶去。
  不久,已到達剛才出事之處,但人影已杳。不過他們沒有往回走卻是毫無疑問,趙岳楓跺跺腳,忖道:“要是被擒之人真是房仲,而對頭又是陰風崖之人,我這個滔天大錯真不知如何彌補?房仲若然因此而死,更是万人莫贖的恨事……”
  這一想更加焦急,放開腳步,沿著大道奔去,這時路上行人不少,他可以問出那七騎去向,但也有坏處,便是他本想潛行追上之后,暗中偵察營救。然而大白天這么一問,人人側目,蹤跡豈能隱藏?
  走了二三十里,得知對方從岔道折向北走,尋跡追去,走出不遠,忽見道旁有一間屋字外面擊著一區白驢。這事本來引不起他的注意,坦白驢左側立著一方木牌,牌上貼著一張寫滿墨字的牌子。他一眼望去,恰恰見到開頭寫著:“此驢有日行千里之腳程”這一句,不覺停住腳步。仔細一看、全文寫著的是:“此驢有日行千里之腳程,誠罕世駿物,今待善价而沽之。”
  趙岳楓大喜想道:“原來此驢要賣。只不知日行千里這句話是真是假?”
  屋門忽然呀地打開,一個尖銳的嗓子傳出來,道:“買驢子么?”
  趙岳楓道:“這木牌上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屋子里尖銳的聲音道:“當然是真的,若然有假,不收分文!”
  趙岳楓听了這話,心中雖是想問對方如何能夠相信他的話,可是又覺得當面表示出怀疑之念,不大好意思,一時甚是躊躇。他又不能多耽擱,以致對方越去越遠,正在為難之際,屋內那人尖聲道:“你敢是不相信么?這樣好了,你先騎去瞧瞧,如果真是千里腳程的神驢,回頭再談价錢!”
  縱是人家自動說出,趙岳楓也覺得甚是尷尬,只好含糊以應。心中卻道:“這主意倒不錯,若是此驢腳程真快,不久就可追上那干人馬……”
  他過去解下轡繩,屋中尖銳聲音傳出來,道:“你這樣一走了之,若是不回來,卻到何處找尋?”
  趙岳楓怔一下,應道:“這話說得是,如此怎生是好?”
  屋中的人道:“這樣好了,你把身上的銀子拿個千儿八百的擱在這儿,再不然身上值線的珍珠寶物也使得!”
  這可把趙岳楓難住了,心想我東海門在南方雖也有些產業,但總共也不過值個三千二千,哪能在身上帶上千儿八百。現下手頭一共只有二百余兩,只當得人家開口要的三成押金,怎生說得出口。
  轉念又想到這匹驢子如果真是有日行千里的神物,少說也得賣個一万八千,這筆巨款卻到何處籌措?
  當下朗聲道:“對不起,在下還有急事,這筆買賣等以后再談……”
  屋中之人叫道:“喂,你是誠心要買?抑是來此胡混?你放明白點,我可不是省油燈!”
  趙岳楓連聲道歉,卻說不出銀子不夠的話。屋中人道:“你若是有誠意的話,那就試試這驢儿的腳程。”
  他伸手摸摸口袋,口中道:“我……我……”我了半天,還說不出沒錢的話。
  屋中人道:“你如不放心,押金可以不要,但總得留著什么事物……”
  趙岳楓但覺人家之話句句有理,然而确實身無長物,因此依舊無法答复,那屋中人賭气道:“你莫不是拿我一個殘廢的人找窮開心?我說你包袱之類總不會沒有吧?”
  他心下更是歉然,暗忖原來是個殘廢之人,怪不得一直不出來。當下道:“在下身無長物,只有一把古劍——”
  屋中人道:“使得,使得,你回頭不買這驢也行,總得試上一試……”
  趙岳楓踏入屋內,光線暗淡,左邊擺著一張木床,那人在床上躺著,白布裹頭,似是臥病不起。他把沉沙古劍擱在木床沿邊,道:“在下試試,此驢腳程,立刻就回來!”
  那人沒有答話,趙岳楓見他點點頭,便轉身出去。跨上驢背,略一抖韁,白驢放開四蹄,真如流星赶月,腳程奇快,趙岳楓但覺兩測樹木山石呼呼直向后退,身在驢背,一如騰云駕霧。
  他耳中但听驢頸系著的金鈴清脆鳴聲,眨眼間已馳出三四十里路,心想此驢真有日行千里的腳程,以這种速度,再過片刻便可追上那一干人馬,心中甚是欣慰。
  看看又迅馳了三四十里,算算時間路程,那一干絕不能跑了這么遠,連忙勒韁,那白驢乖得很,立時停住。趙岳楓暗暗贊聲好一匹神驢,尋思道:“他們定是轉入岔道,所以追之不上,目下我得赶緊把此驢還給人家,重行追蹤!”
  于是掉頭疾馳,這頭白驢當真是舉世罕見的神物,不消片刻,便回到那座屋字。他跳落地上,鈴聲余韻猶自絛繞耳際。
  趙岳楓本來非是愚蠢之輩,驀地醒悟,忖道:“原來那一干人馬乃是听到此驢項下鈴聲,早就隱起。此鈴不知是什么質料制成,聲音可以傳出老遠。由此推想,這個賣驢之人必定不是好路數。我且詐他一詐,便知分曉!”
  當下揚聲叫道:“這驢儿不錯,要賣多少銀子?”
  屋內毫無聲息,趙岳楓又喊了一遍,依舊寂然。趙岳楓暗暗一哂,舉步向屋子走去。到了門前,目光迅速一掃,屋內果然無人。他更不遲疑,倏地轉身向那頭白驢縱去。
  果然屋側飛出一條人影,身法甚是迅快,也是向白驢扑去。如若趙岳楓踏入屋內,等到听見聲響再赶奔出來的話,定必赶不上這人。此刻雙方与那白驢的距离差不多,趙岳楓匆匆一瞥之下,只見那人影身量矮小,用一條黑中連頭帶面蒙住,瞧不見面貌。
  趙岳楓大喝道:“先還我古劍來!”喝聲中運起神功,發掌遙擊兩丈外的敵人。他施展的是少林寺愣迦金剛力,狂飆起處,帶出剛猛嘯鳳之聲。
  那條人影想是發覺他這一掌無法抵擋,身形倏地一沉,足尖沾地,旋即斜斜飛開數丈,恰似是借他這一掌神功之力飛走。
  趙岳楓正是要迫對方知難而退,只因眼下最急切的事便是要追上那一千人馬,查明來歷,應當救人的話,須得搶快把人救回。
  故此他連頭也不回,一縱身已落在驢背上,催驢奔去。那白驢腳程絕快,晃眼間已出去百數十丈,趙岳楓回頭一看,那個黑布蒙面之人已經失去蹤跡。
  他一手勾緊驢頸,上半身盡量前傾,伸長另一只手到達驢頸下,將金鈴摘下。他本想將這枚金鈴隨手丟棄,忽然發覺鈴身上似乎刻得有字,不暇細看,便撕下一塊布塞在鈴內,然后揣在怀中。
  白驢奔行絕快,頃刻問已出去四十余里。趙岳楓不教它在大道上奔馳,卻是傍著路邊的細草泥抄,免得四蹄敲出聲音。
  不久又馳出十里左右,只見前面塵頭飛揚,蹄聲雜音,隱隱隨風送入耳中。他運足目力查看,果然就是那個沈堂主率領著的七騎。
  他立刻放緩速度,遙遙吊墜住這七騎,走了一程,他趁地形之便追到十余丈之內,這才看清楚這十人已騰出一匹坐騎,在馬背上平放著一塊木板,四角用繩索勒緊,被擒之人屈曲雙膝僵臥板上,似是傷勢甚重,故此不能騎馬。而這一干人也不敢催馬快走,免得過于顛簸,使那人不支而斃命。
  他跟蹤了好一會儿工夫,心中反复想道:“我這就上前把人救下?抑是耐住性子跟蹤,瞧他們到底往何處去?”
  這兩個法子各有利弊,因此趙岳楓大是躊躇。又走了一會儿,因大道顛簸,所以又墜后了里許之遙。
  那一干人馬馳到一片樹林邊,驀然平地涌起一團白霧,隔斷趙岳楓的目光。趙岳楓大惊想道:“不好了,這一定是那個蒙面人設法追上來報訊,所以他們借煙霧障眼逃走……”
  心念一動,立刻催驢馳去。那頭白驢馳到白霧附近,便不肯上前,任教趙岳楓如何催策,都一味跳躍掙扎,不肯上前一步。
  趙岳楓气得跳下地,施展輕功一溜煙扑人白霧之中,他初時以為這團煙霧面積有限,打算先穿過這一團煙霧,瞧瞧他們是否向前馳走?抑是躲在林中?誰知在霧中奔行了六七丈,還未穿出霧外。而這時也就變故驟生,他突然感到眼睛很痒,眼淚奪眶而出,鼻子里也酸酸痒痒,涕水直淌出來。
  趙岳楓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早已閉住呼吸,尚自如此。若不是白驢示异,略一大意,吸入一點霧气,自然更難忍受。連忙后退,這一退足足退出八九丈,才敢睜開眼睛,那頭白驢已經不知去向,正張望時,眼睛被風一吹,淚流不止,同時連打五六個噴嚏,涕淚齊下,狼狽得連自己也不敢想象。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一縷寒風拂襲上身。他眼睛睜不開,鼻子酸痒不堪,根本無法出手抵擋,連忙縱退。那一縷寒風接著襲到,他赶緊又退。三退兩退已人了林內,腳下忽被軟韌之物絆著,趙岳楓心中大惊,連忙化直退為橫躍之勢,向左側迅急沖去,砰地大響一聲,震回原處。原來左測恰好有一棵數人合抱的古樹,他一肩膀撞上去,哪里撞得動這等百年古木,是以震退回來。腳下又是一絆,登時跌倒,立時被一層网罩住。
  他還待掙扎,但身在网中,手足都用不上气力。而且這時人聲在他耳邊此起彼落,有人按頭,有人鐐腳,有人點穴,趙岳楓連忙運气護穴,雙手脈門已被人扣住,以擒拿手法屈到背后,很快就緊緊縛住。接著雙足也被捆緊,趙岳楓自覺已如网中之魚,無法掙脫,心中長歎一聲,不再掙扎。
  這一來可熱鬧了,网外之人七手八腳把他按緊,還有人用一把利刀勒住他的咽喉,禁止他妄動。然后撤网,緊接著屈起他雙腿,連接住雙手一塊儿縛住,變成所謂寒鴨鬼水式。這還不算,另外再用一根又細又韌的絲繩勒住喉管處,另一端拴在手腳交接之處,這一來趙岳楓為了避免被這根細絲繩勒破喉管和免得窒息,只好盡量屈起雙腳,一面翹高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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