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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君后爭胜


  羅廷玉舉手揉揉眼睛,再定睛注視水面上的人影,還是沒有變成別的人,依舊是她││秦霜波。
  他緩緩的仰頭向后面望去,恰好望見她那彎腰俯視著他的面龐,淡雅如仙,高貴美艷。使人不敢逼視。秦霜波綻出一絲淺笑,向他點頭招呼。羅廷玉滿肚子的尷尬,卻也只好堆起苦笑,也點點頭。
  二人無言對覷頃刻,秦霜波輕輕道:“少城主深藏不露。大勇若怯,倒害我白白耽心了好多天。”
  羅廷玉喃喃道:“對不起,唉!在下……”
  他能說什么呢?有什么理由他以前不向她表露出身份,而且當事情發生之時,她拚命拒敵,而他卻坐視不管,任得敵人把他擄走,使她白白耽心挂慮。羅廷玉并不是沒有法子解釋這一切,而是這刻并非嘵嘵置辯的時候,甚至連抱歉也屬多余。
  秦霜波見他窘得俊臉通紅,露出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知如何生出不忍之情,當下微微一笑,道:“過去之事,不提也罷,少城主看起來似乎很疲倦呢!”
  羅廷玉心中极為感激,覺得她的大度和体貼,實是在世間最高貴,最可愛的美德……
  他點點頭。慢慢站起身子,道:“在下已饑疲交迫,假如不是姑娘,而是敵人的話。即便是武功平常之輩,也能夠很容易的擒下了在下。”
  秦霜波道:“但你可知道我并非湊巧碰上你的?”
  羅廷玉大吃一惊,道:“然則可是有人指點姑娘的了?”
  秦霜波道:“不錯,是一位穿藍衫拿九曲拐的老人家,自稱姓崔,他說你就在這儿附近,并且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羅廷玉心頭大為震動,脫口道:“原來是崔阿伯。”
  心想:崔阿伯既然曉得我在這儿,為何不通知獨尊山庄之人,把我擒去?他心中不由得泛起“端木芙”的倩影,一時之間無法決定應該對她怀恨呢,抑是感激才是?
  秦霜波徐徐道:“這位崔老丈很坦白,他說他雖然很敬重你的為人,但他卻是与你站在敵對地位的,這話當時使我不知相信好抑是不相信的好。”
  羅廷玉心中一片紊亂,道:“這也無怪姑娘會感到迷惑了。”
  秦霜波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說道:“他還把他的主人告訴了我。听他的口气,這位端木芙姑娘竟然才智杰出,絕世所無的人,也長得挺美的。”
  她及時住口,那意思是讓羅廷玉發表意見,以便證實崔阿伯之言是真是假,羅廷玉只好道:“那端木姑娘果然是一代才女,智謀絕世,例如在下藏匿于此,她怎會曉得,又怎會設法通知秦姑娘?”
  秦霜波道:“听起來,她果然真是罕世之才,這真是值得欣慰慶幸之事。”
  羅廷玉歎一口气,道:“可惜她已被嚴無畏羅致了去,替他籌謀策划,對在下而言,她越是高明。則我越是不利,秦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秦霜波忽然岔到別的話題上,道:“少城主文才武功,兩臻佳好,再加上風度翩翩,英俊倜儻,我猜很少有女孩見了你而能不傾心的。”
  羅廷玉愕然望住她,不知怎生回答才好,暗念:你自家也是女孩子的身份,這話豈不是連你也包含在內?
  秦霜波向他作一個請他舉步的手勢,說道:“那邊已備好船只,少城主早點休息為是。”
  羅廷玉依言走去,大約里許之遙,一道河流。橫亙在前面,岸邊停泊著一艘雙桅大船。他們從跳板上登舟,走入一間寬大華麗的船艙內。
  羅廷玉依秦霜波所囑,在軟綿綿的墊褥上躺下,但覺這艘大船,迅即無聲無息地啟碇,向太湖上駛去。秦霜波玉掌一拍,立刻有個婢女挽了一個食盒入來,乃是一大碗熱騰騰的香菇蝦仁面。
  羅廷玉一看那婢女大有動手喂他之意。連忙挺身坐起,連聲道謝,接過那碗面,香气扑鼻,使他饞涎也几乎流下來了。
  秦霜波好像感到莫大興趣的注視他進食,羅廷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碗面上,根本不暇理會她的動靜。稀里呼嚕的吃個精光,連湯水也點滴不留,吃完之后,但覺這一大碗只不過填了一點點饑腸,离飽還遠著呢!然而轉眼一看,只見到秦霜波很感興趣的樣子,卻不見還有別的食物,當下只好忍住食欲。
  他聳肩一笑,道:“秦姑娘一定覺得在下很可笑,像是餓鬼一般。”
  秦霜波搖搖頭,道:“一點也不可笑,我甚至想像得出你這兩三天的經過,乃是何等艱苦危險,唉!這一路的辛勞,也夠你受的了。”
  羅廷玉听到如此溫柔体貼之言,不由得更為感激,回想起這些日子的奇怪遭遇和風險,不禁太息一聲。
  秦霜波道:“那位端木芙姑娘真是奇怪不過,她到底有什么存心,你要知道,我能找到你,固然是得她指點,連這一碗面,也是她的囑咐,并且還提醒我不可讓你一下子吃飽,免得反而無益有害,我剛才看你餓成那种樣子,真想叫人再煮碗面給你吃,但想起了她的囑咐,才打消了此念。”
  羅廷玉搖頭道:“在下對她也莫測高深,她有時顯得不精武功,性情溫柔,但隔一會見到,她又變成了武林高手,□悍异常。”
  秦霜波大感興趣,道:“這位姑娘我定要見見她才行,現在你休息吧,只等一覺睡醒,再用一會功,你的体力便可以完全恢复。”
  羅廷玉道:“敢不遵從姑娘之命,恕在下放肆了。”
  秦霜波道:“少城主好說了,快快睡吧!”
  羅廷玉躺下去,雙目閉上,過了一陣,似乎已朦朧睡著,但忽然又奮力睜大雙眼,道:“姑娘說過那崔阿伯向你問了一句奇怪的話,只不知姑娘能不能賜告?”
  秦霜波泛起憫然的笑容,道:“你當真一刻也忘不了她么,好吧,我告訴你,免得你睡不著。”
  羅廷玉本想辯白他并非一刻忘不了端木芙,但一听她要講出來,生怕岔開話題,只好不作聲。
  秦霜波道:“那崔老丈一見到我,開門見山就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以及他將要告訴我你的下落。”
  她停頓一下,才又道:“但他又說必須先問我一個問題,等我答覆了,才把你的下落說出,我便叫他把問題說出,崔老丈當即向我問道:“姑娘找到了羅公子之后,會不會暫時跟他在一起,增強他的聲勢?”這問題好生奇怪,我當時毫不考慮,立刻說會這樣做,瞧他有何反應,誰知崔老丈不再多說,把地方說出,飄然自去,你說他這一問豈不是很耐人尋味么?“羅廷玉唔了一聲,道:“果然奇怪不過……”
  他打個呵欠,又道:“照理說,他應該在得知姑娘要幫助在下之時,便不把在下的下落說出才對……秦霜波道:“你先睡吧,這些疑團等你完全恢复之后,才傷腦筋找答案不遲。”
  羅廷玉應聲閉眼,很快就呼呼入睡。秦霜波出神地望住這個俊秀之士,心中思潮翻騰起伏,但越想越亂,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這等情形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上,以往任何复雜奇怪之事,到了她的腦子中,總是很快就弄得清楚明白。
  她不由得皺起黛眉,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大概就是我參研上乘劍道的一大阻難,為了要達到至高無上的‘劍道’,我一定要打破這道難關,不把這些‘人’和‘事’留存在心頭上。”
  當下推開篷窗,向外望去,但見万頃碧波,一望無涯,那湖光帆影,如詩如畫,极是宁謐恬美。這等景色,實在可以使人滌慮忘俗,胸襟開朗。秦霜波也似是恢复了平時的冷靜,放目領略這怡神悅目的景色,暫時拋開了心中煩惱。
  到了中午時分,秦霜波用過午餐,正倚窗閒眺。忽然有人輕叩艙門,秦霜波見羅廷玉睡得正甜,知道不會惊醒他,便道:“請進來。”
  艙門打開,一個人走進來,動作甚是輕捷。但見此人年約五旬,身材高瘦,相貌精明而嚴峻,雙目炯炯生威,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人物。
  秦霜波頷首道:“黃幫主有何見教?”
  那幫主拱拱手,道:“小姐好說了,在下已發現了不少形跡可疑的快船,巡梭四下,似是想形成包圍之勢,特地向小姐稟告,并且恭候裁奪。”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黃幫主威震長江,閱歷丰富,眼力過人,既然認為敵方有包圍之意,自然不假,我先說出我的意思,再請幫主提供可行之策。”
  她停歇一下,沉思地道:“以黃幫主的身手,以及部將訓練之精,此刻如要沖出包圍,抵泊岸邊,并非難事,但我還得爭取時間,只不知你能不能在此湖之中,与敵人追逐,一直捱到晚上。”
  黃幫主面泛難色,搔首尋思,沒有立刻回答。秦霜波默默地等他考慮,過了一會,黃幫主才道:“姑娘能不能縮短時限?”
  秦霜波看看熟睡中的羅廷玉一眼,緩緩道:“兩個時辰如何?”
  黃幫主道:“姑娘的意思是最快要申酉之交,才可以棄舟登陸?”
  秦霜波道:“正是如此,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黃幫主沉吟一下,道:“如若想要超過兩個時辰,也不是辦不到之事,但那么一來,敝幫便露出了形跡,變成与獨尊山庄正面結仇了。”
  秦霜波道:“這一點幫主不用耽心,只要這個人恢复如常,獨尊山庄最低限度有一陣好忙的,黃幫主暫時避一避風頭,諒獨尊山庄不暇找貴幫的麻煩。”
  黃幫主向羅廷玉望去,道:“令友相貌非凡,只不知是什么高人?”
  秦霜波道:“他就是翠華城少城主羅廷玉。”
  黃幫主身子一震,道:“啊!是羅公子,近日听聞他复出江湖,那知果然不假。”
  他沉吟了一下,才又道:“敝幫曾經受過翠華城羅老城主的大恩,自然盡起精銳,執戈追隨,但在下卻又想到敝幫數千徒眾,都已在各碼頭生根立足,假使公開支持羅公子,只怕后患無窮……”
  秦霜波道:“幫主既有如此重大的顧慮,那就不必勉強了。”
  黃幫主歎息一聲,道:“但在下仍然愿冒一次大險,盡力拖延到晚上,之后,敝幫就暫時解散,須得等羅公子擊潰獨貧山庄,才能重入江湖了。”
  秦霜波道:“如若幫主決意這樣做,自然最好不過了,但如此連累貴幫,于心實是不安。”
  黃幫主道:“獨尊山庄血洗翠華城的一役,實在太狠毒慘酷,神人共憤,敝幫既然受過翠華城大恩,豈可不報,姑娘万万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秦霜波點點頭,道:“那么眼下的難關,我們完全要仰仗黃幫主了。”
  黃幫主辭出艙外,秦霜波但听他不斷的發號施令,另有兩人則分別覆述他的命令,船上開始彌漫著緊張的气氛。她深知在太湖上這一場追逐,定必十分艱苦,不易成功,可是那黃幫主發出號令的聲音,卻极為堅定自信。這使她覺得希望轉濃,或者可以憑藉這黃幫主高超的技術,使勢力大的敵人疲于奔命。
  湖面上的快艇不斷地出現,假如他們這艘大船不能及時從缺口中沖出,便成了网中之魚,再也休想突圍而出。但表面上,大船還須不動聲色。雖然速度加快,航線改變,可是在未到發揮全力突圍以前,仍不能被對方看破。
  這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缺口的距离較短,如若大船的企圖一早被窺破,對方以全力封鎖缺口,兩下的速度相比,對方确是有利得多。
  但見這艘雙桅大船在万頃碧波中向前駛行,外表上看不出异狀,其實速度漸增,航線也略略偏歪。不過在行家眼中,航線的改變仍然被覺察了。在大船后面數十丈遠的一艘單桅快船上,雷世雄親自坐鎮。端木芙坐在左側,黃衣白發的崔阿伯則拄拐侍立在她身后,此外,尚有雙修教教主詹先生夫婦,白冥教教主柴駿聲,以及數名霜衣衛高手。
  彭典和洪方分別率領閻充、索陽、莫義等高手,在別的船上,以便在适當時机之下,合力圍攻。一個矮瘦的中年漢子站在艙口,一面听取手下的報告,一面把自己的判斷轉告雷世雄。
  雷世雄突然問道:“李舵主,他們改變航線,可有顯著的動机用意?”
  那矮瘦漢子沉吟一下,才道:“目前還看不出來。”
  雷世雄轉眼向端木芙望去,道:“本庄動用五十艘快艇,聲勢浩大,對方斷無至今還不覺察之理,端木小姐你說是也不是?”
  端木芙嗯一聲,淡淡笑道:“假如他們尚未覺察,那就是天下間第一大傻瓜了。”
  雷世雄道:“既然如此,那劍后秦霜波定必設法應付此一情形,可是照她目前的反應,似乎全無准備呢!”
  詹先生接口道:“敝座大膽提醒大庄主一聲,劍后秦霜波姑娘才慧絕世,智謀過人,往往會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謀巧計。”
  雷世雄道:“本座与她見過面,當真有此感覺,像這等文武兼資,并世無雙的才女,竟還是本座平生僅見。”
  崔阿伯面上頓時泛起不忿之容,只因雷世雄這几句話,分明已把端木芙貶于秦霜波之下了。
  他還未開口,端木芙已道:“大庄主向來罕有稱贊之詞,但對這秦姑娘如此欽佩,可知她必是當世無雙的才女,將來我能見著她的話,定要告訴她一句話。”
  詹夫人道:“小姐打算告訴她什么話?”
  端木笑道:“我要告訴她說,她已替我們女子掙回莫大的面子了。”
  雷世雄本想暗暗激她全力与秦霜波爭胜,那知她竟然這么說法,曉得自家的心計已經落空。當下向詹夫人打個眼色,詹夫人便道:“小姐雖然說得有理,但依敝座看來,小姐的才慧或者可以壓倒秦姑娘,這一來,你和秦姑娘一文一武,并立當世,豈不更妙么?”
  崔阿伯忍不住道:“是啊,老奴也是這樣想法。”
  端木笑道:“假如在陸地上,測算敵情,點將布陣,諒那秦姑娘非是我的對手,但在這水面上,行止進退,皆須仰賴船只,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她雖然沒有說出比不上秦霜波,但口气中已表示她全無把握。
  外面的水手繼續報告敵船情況,李舵主突然用較為緊張的口吻向雷世雄道:“照對方現下的位置推測,可知速度已增加了不少。”
  雷世雄道:“對方增加速度之時,你們竟然沒有瞧出來么?”
  李舵主道:“正是如此,屬下大膽猜測,敵船一定有水道高手主持。”
  端木芙突然問道:“假如敵船上并無高手,則速度忽增之事,能不能解釋得通?”
  李舵主沉吟一下,道:“敵船速度雖增,但所增有限,因此之故,他們可能碰上一陣順風,亦會如此,不過屬下卻不愿如此猜測。”
  端木芙沒有再說,然而艙中的緊張气氛已大為冷淡。因為事實上既然尚有別的可能性,使敵船駛行得快了一點,則在真相未明之前,自是不須過于憂慮。
  雷世雄想了一下,道:“李舵主,你還是認為再駛前數里才合圍比較上算么?
  ”
  李舵主道:“若在該處合圍,敵船無論如何都不能利用湖中島嶼了,這本是原先的計划……”
  雷世雄道:“那么現在呢?”
  李舵主道:“目下風向末變,風力頗強,一如咱們定計時的情況,照理說自應維持原議,可是敵船航線忽然偏歪,速度已略有增加,卻又甚是可慮。”
  雷世雄道:“假如你在敵船之上,將以何法突圍?”
  李舵主沉吟忖想,突然面色一變,道:“屬下記得有一种駕船之法,可以藉轉換方向之時,把速度增加數倍,假如敵船真用此法,咱們就不易截住他了。”
  雷世雄斷然下令道:“立刻縮緊包圍圈。”
  李舵主奔出去,但听號炮連響三聲,那散布在七八里方圓的數十快艇,立刻調頭增加速度。
  雷世雄穩坐如山,面色沉凝,只听李舵主報告道:“敵船雙桅主帆全都扯滿,并向缺口處轉弩駛去,哎!他們好快啊,看來恐怕要被他們突圍而出了。”
  雷世雄面色絲毫不變,沉聲道:“既然如此,李舵主你進來,咱們改訂追逐之計。”
  李舵主應聲入艙,面上現出迷惑的表情,道:“敵船上不知是那一位高手主持,屬下總算是大開眼界,得見雙桅大船能夠駛得如此迅快。”
  端木芙眼見雷世雄气度不凡,又极有決斷,心中暗暗贊歎佩服,當下起身憑窗望去。只見遠處一艘雙桅大船,挂滿了帆,正以弧形航線向西北方駛去。乍看不覺其快,但由于四不有快艇也在疾駛包圍,是以顯得出這艘大船迅若奔馬般疾駛。果然片刻之間,已脫出快艇的包圍网,向一座島嶼駛去。
  她望著帆影,微微一笑,忖道:“我若不是有心暗助羅公子,早就可以從不少跡象中,指出這一艘雙桅大船必是曲訓練精良的船師駕駛,自然船上免不了有一位水道高手主持。”
  她耳中听到李舵主以煩惱的聲調說道:“屬下如若曉得敵船上是什么高手主持,那就好了。”
  雷世雄道:“現在定須追上他們,才能夠知道了。”
  端木芙忽然插口問道:“李舵主,假如你曉得敵人來歷,就有把握追上他是不是?”
  李舵主忙道:“這太湖中島嶼無數,湖面遼闊無比。假如不知敵手是誰,恐怕連影子也摸不到,如若曉得,屬下就可以根据他的性情和特長,定下追逐路線,這才有希望追得上,并非一定可以追上。”
  端木芙道:“那么我告訴你吧,此船船身經過特別設計,与常見者不同,由此可知多半是從長江來的。”
  柴駿聲插口道:“何以見得是從長江來的呢?”
  端木芙道:“這太湖雖有二万六千頃之廣,但李舵主一向出沒此湖,聲名甚著,假如此船曾在太湖航行,李舵主縱或未曾親見,他百余手下也應該見過,既然他們不能指示出此船來歷,可知從未見過,此湖西受天目茅山二脈之水,東會吳淞黃蒲諸水出海,由此可知除了從長江轉入此湖,絕無其他來路了。”
  眾人都覺得有理,俱不做聲。端末芙又道:“我听李舵主的口气,得知他雖是水道名家,卻也未見過那等轉向增速的駕船之術,由此可知這一手法极是高明,若非有一批訓練精良的水手,能得依令行事,換了別一幫水手,那主持之人亦是無法施展。”
  她停頓一下,詹夫人趁机道:“小姐雖然分析出不少線索,但單是如此,亦末能曉得主持的高手是誰?”
  端木芙笑道:“有了這些資料,我們進一步就可以推測其人了,剛才我說到敵船上的船師無一不是訓練精良的,這么一來,長江水域雖然幫派如林,卻也不難縮小范圍,例如小的幫會家派可以剔除掉,這是因為那一批水手素質甚高,必是千中選一之士,如非大幫大派,豈能挑選得出這么多的好手?”
  雷世雄衷心佩服地道:“真有見地,請小姐繼續賜示高見。”
  端木芙露出笑靨,道:“大庄主過獎了,咱們還可以進一步剔除不少幫派,例如首領的為人素來欺善怕惡,又或是做人圓滑,明哲保身之士,決不敢得罪本庄,是也不是?”
  詹先生道:“小姐分析至此,咱們几乎可以肯定是什么人主持了。”
  端木笑道:“你們認為是誰呢?”
  詹先生道:“相信必定是本庄對之也相當重視的大江幫了,幫主黃澤,外號鐵面飛蚊,雖是以水上功夫見稱于世,其實水陸兩道一樣的行。”
  雷世雄頷首道:“相信必是大江幫無疑了,此幫在長江勢力最大,然而他們既敢与本庄作對,那叫做自招滅亡。”
  端木芙心中暗悔,忖道:“我一時多口,便把一個正派幫會毀滅了,于心何忍?”
  當下說道:“假如大庄主愿意听取我的意見。我建議大庄主忘去此事,當作查不出敵船的來歷,這才是上上之策。”
  雷世雄道:“小姐的話隱含玄机,不易推測,還望小姐明示。”
  端木笑道:“眼下本庄第一號敵人乃是羅廷玉,他以翠華城少主身份,號召武林,大凡受過翠華城恩德之人,無不要設法出力幫助他,這大江幫既然是一大幫會,极易追究,但黃澤居然膽敢助他,可見得必是報恩之舉,假如本庄向他報复,無疑是迫他不顧一切,投向羅廷玉那邊,這么一來,本庄豈不是反而增強了羅廷玉的力量?”
  詹先生道:“小姐的話雖是有理,無奈本庄如不報复,武林各幫派都紛起效尤,也是不得了之事。”
  端木芙瞅他一眼,道:“詹先生未免太把武林之人看得太高了,如若我猜得不錯,大江幫在這一役之后,定必銷聲匿跡,暫行解散,咱們裝作不知。便不會迫得他們投向羅廷玉了,而江湖上縱然有所風聞,也一定以為大江幫是被本庄消滅,更加惊凜,這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大庄主以為如何?”
  雷世雄點頭道:“果應如此,謝謝小姐指教了。”
  他轉向李舵主道:“你可有了追逐之計?”
  李舵主道:“如若是鐵面飛蚊黃澤親自指揮,咱們便只好以勤補拙,這就集合所有的船艇,銜尾窮追,只要風力一弱,他的大船速度立刻減緩,咱們的快艇以槳櫓催划,那就可以追上他無疑。”
  于是,在這二万六千頃,遼闊無涯的太湖上,竟自展開了一場武林罕有的水上追逐戰。李舵主擬定計划,把數十艘快艇。分作三隊,每一船隊相距一里,成一川字形,銜尾窮追敵艦。雷世雄這一艘船自然居中,以旗幟發號施令,假如迫近了敵人,便可以包抄合圍,把敵人困在當中。
  大概追赶了一個時辰之久,李舵主向雷世雄報告道:“敵船速度不減。每每藉轉變方向之時,增加沖刺速度,這等操舟之法,屬下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雷世雄道:“假如風力一直不變,咱們能不能追上他們?”
  李舵主道:“如若咱們目的只在追上敵舟,則只須挑選好手多人,駕快艇五六艘,一鼓作气的追赶,一個時辰之內,定可成功。”
  雷世雄沉吟一下,道:“敵舟但須拖延兩個時辰,天色便黑,那時盡可從容遁走,因是之故,咱們非采用這竭力窮追之法不可了。”
  端木芙本已閉目調息養神,這時突然睜開雙眼,緩緩道:“若是采用此策。大庄主打算挑選些什么人分布在這五艘快艇上,以便追上之時,擒捉羅廷玉和秦霜波他們?”
  雷世雄胸有成竹,是以毫不遲疑便答道:“除了端木芙小姐之外,所有的高手皆須上陣。”
  端木芙道:“大庄主知我武功有限,生恐遇敵之時,反而變成累贅,盛意隆情,甚是感激,不過這一條輕舟出擊之計,還須三思方可采用。”
  雷世雄心知其中必有問題,忙道:“敝座思慮不周,還請小姐賜教。”
  端木芙道:“大庄主好說了,想我區區女流,見識有限,豈敢當得賜教二字,我只要指出一點,那就是敵舟有高手掌舵,非比等閒,咱們不妨先作一個實驗,便知道追了上去之后,有沒有出手擒拿敵人的机會了。”
  雷世雄道:“小姐話中玄机,竟是暗示咱們縱然赶了上去。也是白費气力么?
  ”
  端木芙道:“我雖然是這么想,但卻不敢斷定必是如此,所以要試驗一下,好在咱們雖然不派出高手押舟,但最多也不過損失五艘快艇而已,決計不會損折人命。”
  雷世雄道:“万一作過試驗,認為此計可行的話,時間已來不及了,便又奈何?”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這倒不必憂慮,以我的估計,只要此計行得通,時間上一定來得及,此外,我還有二點必須說明。”
  她停歇一下,但見艙內之人無不凝神恭聆,這才輕咳一聲,接著說道:“第一點,假如在這一次試驗之中,發覺雖是能追得上敵船,但咱們的人手沒有机會出手的話,我另有辦法讓大家得以如愿出手,定能上得敵船,不過經過這一次試驗,敵方會不會使出奇妙的計策手法,逃過咱們的攻襲,我可不敢保證了。雷世雄應聲道:“如若敵人另出奇謀,這等水上功夫,非是端木小姐擅長,豈能把責任歸在你的身上呢!”
  端木芙瞅他一眼,目光中透出欽佩的神情。
  她接著道:“大庄主果然不愧是一代之雄,這等气魄,實是教人不能不肝腦涂地的獻策出力了,關于第二點,那便是我保證假如咱們無法在水面上擊潰強敵的話,亦能在明日一天之內,在陸上攔截著他們。”眾人听了這話,都感到一陣振奮,在心理上而言,對于日下追逐得上或追不上敵船,都變得較為松弛了。
  雷世雄尋思了片刻,道:“好极了,有煩李舵主派出五艘快艇,全力追上敵船。”
  李舵主應聲出去,用旗幟指揮部屬。眨眼之間,由最佳船師組成的五艘快艇的隊伍,已經從這三大隊艇群中急駛出來,領先疾進。
  大家都在船頭眺望著,許多人都不明白何以不干脆讓所有高手登艇,直截了當的加以進攻?那五艘快艇雖然健行甚急,但事實上比三支船隊快不了多少,而敵船的速度亦是有增無減,一時半刻之間,實是不易追上。
  端木芙伸出玉手,抓住崔阿伯的九曲拐拐身,以防船身搖擺之時,跌落在這碧波万頃的太湖中。她大股秀發在湖風中向后飄拂,使人感到她有一种飄逸出塵的韻致,覺得她也不是凡俗間的人。
  雷世雄在偶然間發覺了她底絕俗高雅的气韻,心中暗暗吃惊,忖道:“這世上出現了一個秦霜波,已經令人歎為觀止了,那知這位端木小姐,竟也如此瀟洒脫俗,看來中原山川靈秀之气,都鍾集于她們身上了。”他暗中把這二女加以比較,竟然分不出軒輊,當下不由得輕歎一聲。把心思放回眼前追敵之事。
  端木芙瞅他一眼,暗暗揣想這個心硬手辣的鐵漢,到底因何緣由而發出輕歎,他触動了什么心事?
  她旋即發覺自己這种想法,分明是顯示出這個號令天下的第二號頭子,已經使她生出深刻的印象了。雖然留下深刻印象,并不是說已生出男女之情,可是這种關心,卻是通向更親蜜的感情的第一步。
  端木芙惕然想道:“難道雷世雄竟比得上羅廷玉么?不,他自然比不上羅廷玉,然而他的深沉大度,他雄偉的气魄,無疑也自具有极大的魅力。”
  這一群老練江湖佇立了快半個時辰,但見那支艇隊已超越大隊和敵船之間的一半路程。由此看來,恐怕還須大半個時辰,才能如愿追上。但他們竟沒有一個人流露出絲毫煩躁不耐之色。
  端木芙視察到這种情形,暗暗忖道:“這些人可以說是一時之雄了,獨尊山庄网羅得有這許多人才,無怪能天下獨尊,舉世無敵了。”
  當下向雷世推說道:“假如大庄主率領群雄,都在那快艇之上,定必影響速度,比眼下更慢了。”
  雷世雄道:“小姐說的是,但敝座至今還看不出何以追上敵船之后,仍然無法出手攻擊敵人之故?”
  端木芙道:“這道理很簡單,我雖然只是推測,但現已證明所想不錯了。”
  她舉手向前面揩去,動作极是优雅美觀,又道:“大庄主請看,那五艘快艇目下的隊形和剛出發之時,有何不同?”
  雷世雄大感興趣地望了一陣,道:“除了稍為分開之外,沒有什么分別。”
  端木芙道:“這就是關鍵所在了,据我的猜想,這五艇上的船師水手,雖然俱是千中選一之才,可是這一番長程角逐,非比等閒,是以定須各出絕藝才行,別人決不能左右他們,免得反而減慢了速度,對不對?”
  雷世雄仍然迷惑不解,道:“對呀,但……”
  端木芙已接口道:“正因如此,這五艇到結局之時,一定分出高下,其中有一、二艘必是首先到達,同時由于各艇把舵船師技藝不同,彼此之間,一定拉開了相當了距离。這么一來,敵船便可施展逐個擊破之計了。”
  雷世雄恍然地哦了一聲,道:“好一個逐個擊破之計。”
  端木芙道:“以我想來,此計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但須仗恃船大身堅,突然向快艇沖去,包管不須片刻工夫,就能把五艇全都撞沉。”
  雷世雄道:“果然如此。”
  端木芙道:“經過這一次試驗之后,咱們再度施為,卻又必有成功之望。”
  雷世雄道:“小姐的玄机,敝座實是無法測度。敢問何以第二次再追上去,卻又可以成功呢?”
  端木芙道:“這些船師水手們經此一役,都深知其中利害得失,這時再由他們原班人馬,操舟追赶,他們便將自動自發的同心協力,彼此配合,務必齊頭并進,也不相距太遠。如此,大庄主等自然可以有机會躍土大船了。”
  雷世雄道:“小姐深悉人心之微妙,曉得非以切身之病,方能使他們自動配合,如水乳交融,結為一体。這等用心,果然深遠渺茫,無法預測。不錯,敵船之上有兩個一流高手,如不是五艇齊進,到時眾人一擁而上的話。單單是一、二只快艇追上,咱們的人一定無法躍上敵船。”略一糾纏,余艇即可赶到,自然有人躍得上敵船。
  這樣不須多久,所有的人都可以登上敵船無疑。卻沒想到敵船可以把快艇一一撞翻。從敵船每次轉彎增速的情形來看,要撞翻五艘快艇,果真毫不困難。
  又過了一刻之久,但見五艘快艇已漸漸接近敵船,眾人都興奮地注視著這一幕。忽見五艇之中,有二艘如奇兵突出,超過所有的同伴,直追敵船。
  說得遲,那時快,敵船驀地來個大轉彎,船頭激起濺雪般的浪花,一下子就撞中了右側一艘,那快艇登時四分五裂,碎成片片。緊接著第二艘也被撞碎,所有的水手船師都跳湖逃生。余下三艇倏然散開,卻已來不及了,敵船閃轉之際,靈便得有如一葉扁舟,眨眼工夫,又把這三艇都撞沉了。
  雷世雄的三支艇隊赶上去時,雖然雙方距离已縮短了不少。可是由于那一群最精良的船師水手必須救起,略一耽擱,又恢复了原狀。那些船師水手們听得還要再追,都磨拳擦掌,也了解大家不能散開的道理。雷世雄立刻出發,改以六艇追赶,由他自己親率彭典等十二名高手,每艇二人,再度出擊。
  六艇并進,乘風破浪,壯觀异常,這一回有雷世雄坐鎮,聲勢大不相同,那些船師水手們都格外賣力,速度竟不比第一次緩慢。崔阿伯在端木芙耳邊輕輕道:“看來昏暮之時,定可追上敵船,然則羅公子和秦姑娘都要落网啦!”
  端木芙沒有做聲,崔阿伯又道:“小姐何必放了羅公子,又獻計把他擒回?”
  端木芙笑一笑,道:“也許我想讓秦霜波曉得我的厲害。”
  崔阿伯道:“老奴聞得老庄主曾經下令,一旦擒住羅公子,須得即時殺死,這等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對不對?”
  端木芙道:“人死不可复生,自然不可拿來開玩笑了。”
  崔阿伯道:“那么小姐竟然是不管羅公子的死活了?”
  端木芙道:“你為何對羅公子如此關心起來?咱們現在是獨尊山庄這一邊的人呀!”
  崔阿伯道:“老奴不知怎的,對羅公子和那秦姑娘頗為同情,況且咱們投入獨尊山庄,為的是對付小姐的血海深仇,并不包括擊潰翠華城在內啊!”
  端木芙道:“細數天下之間,能夠有力量如此狠辣惡毒的謀害我全家的人,實在有限得很,翠華城亦是具有這等力量的門派幫會之一。”
  崔阿伯皺起霜眉,道:“照小姐這樣說,連獨尊山庄也在可疑之列了?”
  端木芙道:“十多年前,獨尊山庄還在暗中招兵買馬,不敢露出絲毫形跡,豈能去做這等惊世駭俗的大血案?”
  崔阿伯道:“翠華城清譽俠聲,震動天下,怎會參与這等邪惡暴行,況且咱們南海世家近百年來,雖是已比不上翠華城的聲勢,但仍然深受天下高手尊崇,与翠華城更是只有恩而無仇。”
  端木芙作個手勢,崔阿伯戛然住口。只听她輕輕道:“以后記著不可言及南海世家四字。”
  崔阿伯道:“小姐莫怪老奴嘵舌,皆因小姐做事,往往教人莫測高深。撇開羅廷玉公子這一檔事不說,單提小姐剛剛下的命令,老奴便大惑不解了。”
  端木芙目注遙波,隨口道:“什么事使你不解?”
  崔阿伯道:“咱們投入獨尊山庄,据小姐說,嚴老庄主已經曉得你的身份。既然如此,咱們日下在他勢力范圍之內,何須如此小心翼翼?”
  端木芙淡淡一笑,明眸中閃射出智慧的光芒,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無怪會迷惑不解。第一點我要解釋的,就是嚴老庄主只是猜出我的身份來歷而已,我可沒有告訴他。因此,第二點便是他一定會顧慮多端,設法查探我們的對話和舉動。”
  崔阿伯道:“他想證實咱們的來歷?”
  端木芙搖頭道:“不是。”崔阿伯不覺又泛起迷惑之色。
  端木芙已接口道:“他只想查明我們保持机密能達到何种地步,才作最后的決定。”崔阿伯哦了一聲,但顯然還是不懂。
  端木芙道:“要知嚴無畏乃是一代奸雄,等閒不會信任何人。他明知我們既是這等身世,負有如許血恨,將來一定會鬧出一場惊天動地之事。他倒不怕這一點,但假如我們言行不慎,被他手下查出了我們的底細。他根据這一點,將對我重新估計。認為我們的秘密既然能被他們部屬查出,則我們的對頭說不定也辦得到。如此豈不是自白招惹強敵?而我們气候如此淺薄,估量也幫不了他什么大忙,這么一來,你猜他會怎樣?”
  崔阿伯瞠目道:“老奴猜不出來。”
  端木芙道:“他縱然不赶走我們,亦決計不會畀予重任,此是毫無疑問的結果。”
  崔阿伯道:“就算小姐一點也沒有料錯,可是小姐別忘記了,對頭們已發動陰謀手段來對付你了!換言之,這一號強敵他已惹上啦,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端木芙歎一口气,道:“你還是沒弄懂我的意思,要知在這等情勢之下,我們認為机密已經外泄,自無小心必要,但這才是大錯特錯的想法。因為嚴老庄主最主要的意思是掂一掂我們的份量。假如我們大意泄秘,他便將不再重視我,也就不會出力支持我報仇了。”
  崔阿伯拂須苦笑一聲,道:“想不到這一點點佇,就包含這么大的學問在內。
  ”
  他轉眼向前面望去,又道:“以老奴瞧來,大約在昏暮之際,這六艘快艇定可追上羅公子的大船。”
  端木芙道:“那是決無疑問的事。”
  崔阿伯道:“雷大庄主率領的十一高手,有六個水底功夫极是高明。假如在天黑以前追上了大船,則羅公子縱有秦姑娘之助,也難逃被擒之禍。”
  端木芙道:“你說得很對,換了任何人,也瞧得出這結果。”
  崔阿伯拿話撩撥,便是想探知她是不是當真要獨尊山庄之人擒下羅廷玉,但她既不接口,倒也不便直接追問,只好默然不語。
  夕陽已被天際山影所掩,但滿天霞彩,益形絢爛。當此之時,浩蕩無涯的湖面上,歸帆無數,景色美极。然而在雙桅大船上的人全都無心欣賞,因為雷世雄這等十二高手,分乘六艇,已相距不遠。
  艙門開處,大江幫幫主黃澤探頭進來,只見秦霜波倚窗而坐,听到開門聲,轉頭而視。面上一片宁恬,絲毫找不出堅強的神情,這一份修養,實是令人難以置信。
  黃澤惊佩之余,卻也因而減去不少緊張神情,壓低聲音道:“秦姑娘,這一回咱們已無法利用鋼制的船首,把敵艇一一撞沉了。”
  秦霜波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黃澤便又道:“在下并且認為敵艇上的十二個高手,定能沖上咱們的大船,展開一場激烈肉搏。”
  他停頓一下,又道:“敵方十二高手之中,一定有半數以上精通水上功夫,因此之故,在下及一眾部屬都變成自顧不暇,勢難護衛羅公子和秦姑娘了。”
  秦霜波微微一笑,黃澤頓時感到心頭宁恬异常,轉眼向一角的羅廷玉望去,只見他面色紅潤,盤膝端坐,分明已完全恢复了。
  可是在這万頃水面上,羅廷玉縱然恢复了功力,有万人莫敵之威,但一旦掉在水中,那時還不是束手就擒么?
  黃澤最憂慮的正是這一點,忽听秦霜波平靜的聲音道:“黃幫主,敵人方面,有一個主要人物,存心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如若不然,這十二高手早在一個時辰以前,已躍登此船了。”
  黃澤茫然地點頭,對她所說有人幫忙之事,不知信好抑或是不相信的好。秦霜波繼續用恬淡的口吻道:“因此之故,貴幫的安全也不成問題,只要不讓敵人當場抓住,事后但須暫時解散,潛隱一段時期便可。”
  黃澤道:“但目前的危机,如何解救?”
  秦霜波笑一笑,道:“貴幫的拿手絕技,諒必不止藉轉彎以增速度這一項,我想知道你最膾炙同道口中的絕技是什么?”
  黃澤道:“在下可不敢自認有什么絕技,只不過有兩三种手法,是在下別出心裁研究出來,同道名家多半曉得,那就是身外化身的手法。此外尚有白霧迷江,异軍突出等,俱是雕虫小技。”
  秦霜波不問內容,即道:“然則黃幫主若是施展這几种心法秘技,能不能拖延到天黑之時,遁出重圍?”
  黃澤道:“在下如是使出這几种手法,獨尊山庄便可确知必是在下幫助你們了。”
  秦霜波道:“假如幫主不急謀脫身,眼前就已難逃劫難了。”
  黃澤凝目尋思一下,才道:“姑娘這叫做一言惊醒夢中人,不錯,假如首鼠兩端,适足自誤!好吧,在下這就盡力而為。”
  他迅即轉身出去,發號施令,船上所有的水手部忙碌地准備一切。轉眼間,敵方六條快艇迫得更近了,艇上的船師水手,無不精神振奮,更加賣力,速度有增無減。
  看看指顧間就可沖刺入二丈之內,若是相距不及二丈,艇上十二高手隨時可以飛躍上船,便再也逃不掉了。但見雙桅舶的尾舵上,突然出現一個青衣飄拂的少女,肩插長劍,卻又淡雅如仙,眉目如畫。
  她明眸一轉,在彭典面上略略停頓一下。彭典登時垂首,避開她的目光。她最后凝目瞧著雷世雄,說道:“雷大庄主窮追不舍,顯然已立下決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她的話聲并不高,可是卻清清楚楚地傳送到二丈外的快艇上。
  雷世雄從丹田中迫出聲音,答道:“兄弟迫不得已,冒犯了,事后自當內袒負荊。但目下如若要兄弟罷手,實是有所未能,遠望仙子容恕。”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天色轉眼便黑,其時雷大庄主也將徒呼荷荷,何不趁早鳴金收兵,留下一點情份,將來也好相見。”
  雷世雄仰天洪笑一聲,道:“縱是天色已黑,兄弟也有扭轉乾坤的決心!仙子之命,恕兄弟無法遵從。”
  秦霜波點點頭,道:“雷大庄主好說了,你不肯罷手,亦是理所當然,我豈敢怨怪于你?我在退下以前,不得不聲明一句,我現身說了這些話,絕無拖延時間的存心,遠望雷大庄主相信斯言。”
  雷世雄洪亮地道:“秦仙子的話,兄弟句句深信不疑。”
  秦霜波遺憾地搖搖頭,道:“如此多謝雷大庄主了,現在請你們盡力施為吧!”
  她退后數步,但仍然望得見那六艇。以是之故,誰也不敢奮身躍去,連雷世雄也自忖在這等形勢之下,實在很難當得她凌厲一擊。
  因此雷世雄大喝連聲,催促部屬增加速度。他的聲音洪亮雄壯,凜凜生威,大是含蘊得有振奮軍心士气的魔力。只見六艇齊沖,竟已堪堪竄入兩丈以內。雙桅大船上突然升起一陣鼓聲,節奏分明。与鼓聲升起的同時間,大船雙側各各出現了八支長槳,跟著鼓聲節奏,齊整地揮划起來。大船速度陡增,但卻非是急竄疾沖。
  因此初時還不覺出怎樣,可是那六艘快艇拚了命也無法再赶上一點儿,甚至越來越墜后了。天色漸暗,那六艘快艇距离大船由最近的二丈左右,變成四丈有多,如若情勢繼續不變,雷世雄欲不罷休也是不行的。那知風力忽然減弱,李舵主大喜道:“咱們馬上就赶上他們啦!”
  雷世雄發出一聲暗號,六艇都立時准備妥當。轉眼間已追到三丈左右,黑暗中仍然隱約可以見到敵船船影。
  六艇上突然火光大作,頓時使方圓五六丈內的湖面,明如白晝。這么一來,敵船就更加沒有法子乘黑夜遁逃的机會了,但見六艇上十二高手,左手高舉一只圓筒,筒口噴出大量熾白的火光。那玩藝儿有點像新年時燃放的花炮,但是特別光亮,并且看來可以點燃上一段時間。
  雙桅大船在這等极度劣勢之下,驀然數十股濃厚的白煙。晃眼間展布開來,有如天降大霧,視線完全受阻。大船急劇地轉彎,快艇群死跟著前面一點點依稀船影,苦追不舍。但大船轉了一匝之后,數十丈方圓之內,盡是濃厚白霧,迷漫籠罩,大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慨。
  六艘快艇藉著彼此間的火光,才勉強見到,卻已完全找不到敵船的蹤跡了。現在輪到快艇群處于劣勢了,因為敵船可以趁机調轉頭來,向有火光處硬撞,假如撞的地方恰好的話,真能一下子就撞翻了六艇。
  因此雷世雄斷然下令,熄去照明火筒。六艇緊緊連結在一起,如若碰上敵船,十二高手便可以毫無顧忌的扑上去。但他也知道,這刻敵船多半已急急逃遁,隱沒在夜幕之中。這太湖有四百余方里之廣大,再也休想找到敵船影子了,他不得不承認失敗,而己方卻找不到負責受咎之人。
  在黑夜中,一葉小舟,由二名船師駕駛,向北迅疾進發。舟上還有二個乘客,一是羅廷玉,一是秦霜波。他們都默默無言,只有船頭破水時的陣陣輕響,打破了岑寂。
  天色未明,小舟已停泊在岸邊。羅、秦二人一躍上岸,腳踏實地,頓時感到形勢已大不相同。這刻縱然有千軍万馬包圍住他們,他們也決無懼怕之心。
  他們在樹下黑影中停下腳步,羅廷玉道:“在下這次得逃殺身之禍,全仗姑娘成全,咳!這叫在下如何才能圖報万一?”
  秦霜波恬然道:“少城主若是提到什么恩德的話,我們就此別過,永不再見!”
  羅廷玉吃一惊,忙道:“好,好,在下不再說了。”
  麥□i向他凝睇注視,他的目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因是之故,雖在黑夜之中,仍然妨礙不了她。
  在她眼中,羅廷玉給她的印象又略有改變。以前的印象中,他是個文弱書生,以儒雅見長。但目下他既是翠華城少主,据說又是“刀君”复出,但覺他自然流露出一股豪气和凜凜雄威。
  這等气慨,出自一個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身上,便生出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她心波蕩漾,那滋味無法表達詮釋。但她很快就定下心神,徐徐道:“据端木姑娘的老仆告訴我說,羅公子竟是傳說了數百年的‘刀君’,這個消息使我既惊訝又興奮。”
  羅廷玉道:“在下只不過修習家傳刀法,這一門刀法乃是先祖所傳,世上之人,知者不少,那端木姑娘想是先所未睹,因見在下气勢雄厲,便誤以為乃是‘刀君’一脈。”
  秦霜波道:“公子此言未免太小覷端木姑娘了,她既能決胜于千里之外,連嚴無畏也倚畀甚深,禮敬非常。可見得她的才慧,決不在你我之下。因是之故,她的話決不能置疑……”
  羅廷玉道:“假如姑娘很相信她的話,那么姑娘即管把在下視為刀君。在姑娘面前,在下亦不須隱瞞,那就是在下果然能超越先人巢臼,极力向最上乘刀道邁進。如若有一日真能得窺大道,則或許与‘刀君’之號相去不遠。但如以目前成就而論,實是未敢當得‘刀君’之尊稱。”
  秦霜波同情地道:“好极了,我也有此同感。目前武林中人,因我是普陀山听潮閣弟子,便都拿我做‘劍后’看待呢!”
  羅廷玉道:“以在下所知,那雷世雄對姑娘的劍道,備极愛慕,百般推崇,可見得姑娘的成就,縱或未肯自以為是‘劍后’,其實已相差有限了。”
  秦霜波道:“實不相瞞,我离‘劍后’的境界尚遠。這一次入世遨游,便是因為上乘劍道微妙奧秘,驪珠難得,才有浪跡人間之舉。”
  羅廷玉道:“原來如此,但世間人事紛扰,足以動心亂性。若論至高無上的劍道,豈可從塵俗中尋求?”
  秦霜波道:“敝閣閉關自守,已歷無數世代,但仍然無有得窺大道之人。因是之故,敝閣閣主諭令小妹入世修行,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羅廷玉道:“假如姑娘的師門或身世中,牽涉到江湖恩怨,則姑娘在出手交鋒中,當可体悟不少實際經驗。但這僅是形而下的經驗,似乎离至高無上的劍道更遠了,只不知姑娘以為然否?”
  秦霜波道:“理論上正是如此,因此敝閣歷代先賢,都不肯擅离普陀一步,這正是敝閣閣主毅然遣小妹下山之故了。”
  羅廷玉默然尋思,他也很熱切希望能得有那么一天,擺脫了世間上一切恩仇,全心全意的去尋求至高無上的刀道。他隱隱感到江湖上的奔波,切骨的血恨,以及一些纏綿銘心的恩情,都是攀登峰顛的阻礙。可是秦霜波卻反其道而行之,她在人間全無一點牽累,有靜修隱參的机會,卻反而投入煩惱無窮的凡塵之內。
  只听秦霜波道:“羅公子,你既然是‘刀君’人選,小妹亦忝屬‘劍后’一脈,這次相遇,自然不可以碰巧目之,是也不是?”
  羅廷玉道:“姑娘說得不錯。”
  秦霜波又道:“既然武林中歷代以‘刀君’‘劍后’并稱,小妹倒想知道,倒底是刀君高明些?抑是劍后為先?”
  羅廷玉吃一惊,道:“姑娘這話敢是向在下挑戰么?在下的煩惱已經夠多的啦,正如黃台之瓜,何堪再摘?姑娘還是高抬貴手,放過在下吧!”
  秦霜波堅決地道:“不行!公子休想逃過我這一關!”
  羅廷玉心煩得簡直想放聲大哭,自然他決不至于真的大哭,只是說他具有這等心情而已,他暗暗忖道:“你一定要与我過不去,難道我真怕你不成?”
  當下說道:“在下有句真心話,非向姑娘吐露不可。”
  秦霜波道:“公子請說。”
  羅廷玉道:“在下向來不与女流爭雄逐胜,這并不是在下瞧不起女流,而是在下實在硬不起這等心腸,這是原因之一。其次在下自問虧欠姑娘之情甚多,連報答也來不及,如何勵志奮發,与姑娘爭先呢?第三點,在下目前尚未得窺大道。根本無有斗胜爭雄的資格。姑娘這話未免說得太早了。”
  秦霜波听了這話,全無不悅之色,徐徐道:“公子為人厚道熱腸,大度容人,所以不想与女流相爭。小妹可也不會那么俗气,拿了劍非迫著你動手不可。”
  羅廷玉透一口大气,道:“那就好了。”
  秦霜波道:“但我并非說放棄与你相爭之念。”
  羅廷玉訝道,“在下實是參不透姑娘話中玄机?”
  秦霜波道:“我是用別种方式与你追逐,那就是我們二人各以無上境界為目標,瞧瞧誰館夠先達到,誰就是得胜之人。”
  羅廷玉莞爾笑道:“其實這已是不爭之實了。試想我們二人之中,有一個先證了大道,豈不是已經贏了,何須再說?”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這正是你我回不相侔之處,我雖是生性恬淡,鄙棄世俗。但立身處事,卻喜歡用點智慧。但你卻是照事論事,以誠待人,不喜歡玩弄手段。”
  羅廷玉略感迷惑,道:“就算是這樣吧,難道与那相爭之事也有關系么?”
  秦霜波道:“我現下就是在用手段,迫使我們盡快的成功,無論是你或我,都是值得欣慰之事啊!”
  羅廷玉慢慢道:“愚意卻不敢完全贊同。”
  秦霜波不解道:“這卻是什么緣故?”
  羅廷玉道:“在下從實說出,還望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秦霜波更感奇怪,道:“公子但說無妨,小妹怎會怪你呢?”
  羅廷玉道:“在下乃是想到一點,那便是進修這等大道,定須斬斷世緣,無□無慮才行。即使是任何親朋的音容笑貌,也不可留存在心中。想到了這一點,在下就心煩意亂,難以自恃了。”
  他虎目之中,射出無限柔情,在她面上流動轉拂。秦霜波為之一怔,芳心大亂,許許多多被她從心版上抹去的印象,都泛現于心田腦海之中。她深知羅廷玉眼中的柔情,并非純因忘不了自己而發。此是他感念起平生足以憶念的情事,每一宗每一件都令他難能割舍,是以化作無限柔情,并且吐露出心聲。
  她淡恬的性情竟也突然沸騰騷亂起來,于是急急忙忙用力抑制。耳中卻又听羅廷玉道:“別的人物事情在下不用說了,單以姑娘而論,要教在下全然不放心上,那是決計辦不到之事。”
  秦霜波更是意亂情迷,自制的堤防崩潰了一大半。羅廷玉輕歎一聲,道:“姑娘一定怪責在下言語放肆,如若正是如此,姑娘即管責罵,在下決不敢生嗔起怨。
  ”
  秦霜波心中叫一聲;“我的老天啊!幫幫忙,別讓他把我擊敗了。”
  她深深吸一囗气,面色一沉,冷冷道:“羅公子你听著,你這些話雖然心本無他,但卻足以妨礙我的修為!我如若無法自制,被你的儀容風度所迷,傾心愛慕,我這一生,自是休想得窺至高無上的劍道了……”
  她的話雖然涉及男女之情,甚至她已透露出有向羅廷玉傾心愛慕的可能。然而話中之意,卻嚴肅之极。關涉之重大,也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得失成敗,而是牽涉到她師門的期望。
  羅廷玉瞠目道:“對不起,在下真太對不起你了,只不知姑娘可有讓在下自悔改過的法子沒有?”
  秦霜波道:“自然有啦!那就是你誠誠心心的答應我,与我比賽,瞧瞧誰先窺大道?贏的一方,實至名歸,倒也不必有什么要求,但輸的一方,卻須加以薄懲。
  ”
  羅廷玉肅然道:“在下完全贊同姑娘之意。”
  他這話一出,秦霜波忽然間感到芳心酸楚,柔腸欲斷。只因她已知道她此生唯一的,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的机會,已經消逝無蹤了。有如春夢秋云,鳥跡魚落,永無痕跡。縱令是得窺大道,紅顏永駐,卻也不可再得到愛情了。
  她深深的歎息一聲,仰首望住夜空,那黑沉沉的一片,正如她的前途。雖然也有些星月微輝點綴,正如她得道之后,生涯之中方有些起伏,激起一點歡欣喜慰之情。但那里能与白晝之時,碧空万里,烈日高懸的情景可比呢?
  男女間的愛情,宛如太陽,發散出眩目的光輝,以及無窮無盡的熱力,但秦霜波卻永遠失去這些,她的一生,只是漫漫長夜而已。但她為何不肯放棄她的努力?
  師門的期望,她自小便幢憬的夢想,難道比得上太陽一般的愛情么?
  她的思想如輪轉,如浪翻,一些人物的影子,掠過她的心頭。像俊逸放宕的宗旋,豪雄大度的雷世雄,儒雅瀟洒的彭典,都是她僅見的英雄豪杰之士,也差不多都匹配得上她。但這些人物,她都得完全忘卻。自然最使他牽腸挂肚的是面前這個男子,他既英俊軒昂,而又深有儒雅風流之致。豪邁生威而又毫不粗獷。在武功上,他又是當世之間,唯一可以与她頡頏作對之人。而且他最大的特點是斗志堅毅強頑,卻又熱誠多情。她的思潮奔流不息,從前种种,今后种种,她以菩薩般的慧眼,竟已洞矚無遺。
  羅廷玉默然不語,他雖然也有一份惆悵,但卻不致達到悲感的地步。他望住這個風姿綽約,儀態万方的美女。但覺她一如云間仙子那般飄渺迷幻,使他無法生出占有之想。
  只听秦霜波歎完第十次气之后,才道:“敗的一方,自然須得俯首稱臣,因此我的主張,便是假如已分出了胜敗,相見之時,敗的一方定須行那臣下之禮,恭敬服從,遵令行事。特別是在人多之處,執禮越恭。但在分出胜負以前,我還建議我們彼此互呼姓名,最好讓天下之人大多知道。這樣等到一旦分出胜敗,這臣子之禮,便更具意義了,你瞧這法子可好?”
  羅廷玉不由得目瞪口呆,良久無法作答。憑良心說,這等懲罰實在很和平不過,然而他卻很奇怪她怎能想出這种主意?
  他自知目下栖惶奔走,全力复仇,對手又是獨尊山庄這等強敵,自然辣手万分,動輒有敗亡之禍。因此之故,他如何有時間進修大道。准此而論,他的落敗几乎是必然之事了,更何況他不過是比先人多悟出七招刀法。雖然石碑上有“君臨天下”之言,但這是不是“刀君”源流,還未可知。
  而她卻是正正式式的劍后傳人,上窺大道,只不過是遲早之事而已,這又是他必敗的重要因素之一。他想像到自己屈膝稱臣時,在眾目所矚的場面之中,將是何等屈辱之事?
  然而在目前的情勢之下,他焉能拒絕秦霜波的挑戰?無疑的秦霜波乃是利用此一形勢,磨礪她自家的雄心壯志,促使早日得到大成就。羅廷玉很明白她的用心,就是沒有法子可以拒絕。
  自然除了恐怕落敗之辱以外,還有一點也是十分重要的,那就是這“君后之爭”的賭約一旦議定,他和她之間便即從此人天永隔,雖然近在咫尺,亦遠比天涯。
  只因他們既然要上窺至道,定須割棄一切世情,尤其是他們二人之間,更不容情緣滋長。是以也就等如陰陽分界,人天阻隔了。
  羅廷玉一直對秦霜波念念不忘,印象至深。天地間异性相吸乃是不易之理,特別是他們的年齡才貌都旗鼓相當,羅廷玉生出好逑之心,實是人情之常。雖說他眼下為血海深仇而凄惶奔走,席不暇暖,但心中此情,卻絕不因無暇而消淡。
  他在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假如他是個放縱不羈的浪子,他就不會如此艱于決定了。那時他可以涎臉賴皮的向她死纏,說出心中的情意,可說不定她忽然軟化,投入他的怀中。但羅廷玉自然不是這种人,他所要求的一切,尤其是涉及男女之情,他一定要水到渠成,純出自然,決計不肯有絲毫勉強才行。
  目下他的一轉念間,即將決定他們終身的命運。秦霜波見他遲遲不曾作答,領悟到他必是對自己大有情份,才會如此。因此之故,她芳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咸都齊全了。
  她暗暗想道:“他將如何回答我呢?是接受這個約定?抑是不接受?唉!我現在已開始向命運之神挑戰!從种种跡象來看,命運是有意安排我和他邂逅相逢,再發展下去,可能我和他結為鴛盟而放棄了至高無上的劍道!古往今來,誰能毅然棄絕了這一切,誰能擊破這進修之路上的障礙?”
  她搖搖頭,又想道:“沒有,恐怕還沒有人辦得到。雖然古往今來,無數的大智大慧之人,看破了世情,跳出紅塵。但他們在跳出塵俗之時,必定遭遇到很有利的環境條件,才辦得到。那有似我這般,硬是与命運抗爭。”
  她這個想法對与不對,誰也不會与她辯駁。但至少她的勇气,實是舉世罕有匹儔。
  羅廷玉亦在歎息了好多聲之后,才沉重地道:“姑娘既然如此看得起在下,焉敢不勉力奉陪。”
  一經決定,秦霜波反而立時恢复了平日的恬淡冷靜,這個惱人的問題,起碼暫時不會再困扰她了。她淡淡一笑,道:“好极了,我總算找到對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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