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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少林之行


  白云悠悠,微風送拂,陽光溫柔地照射著大地。
  這時大道上緩緩走來一人,只見他体魄高大,气度雄偉,一襲白布衣衫,正是功力深不可測的白鐵軍。
  白鐵軍走在道上,只覺微風拂面,心中甚是開暢,他面目之間雖然英气勃勃,但精光內斂,絲毫沒有惊人之處,走著走著,已來到了山區之地,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逐漸少了起來。
  白鐵軍抬起頭來遠遠眺望了一下,只見不遠之處青山起伏,正是那名震天下的少林寺所在——嵩山。
  白鐵軍吁了口气,喃喃自語道:“我想那少林寺中僧人對那羅漢石也是決不放松,只要上山一問,多半便會有些眉目,唉,這件事委實太過于神秘了,十多年來終是一片茫茫,總算遇著了錢兄弟一語惊醒,現在有個頭緒方便得多,嗯。那錢兄弟為人定然精明,說不家他這一路上又有所發現,到江南會了面非得和他好好琢磨一番
  他心中想著,不由又想起錢冰神秘的身份。
  “錢兄弟也真是奇怪,看他的模樣似乎只會輕功,但我又曾親自看見他練那失傳多年的絕頂內功心法,如此看來,他的來歷可真不簡單,他一片誠懇,卻始終不肯說出自己身份,唉,我和他是一見如故,分离才几天,便禁不住時時想起他來,下次遇著了,非得好好和他長談,不再讓不必要的秘密存在咱們之間。”
  他想著想著,心情似乎暢快不少,步伐輕松,不一會便來到少林山下。
  白鐵軍想了想:“現在上山,似乎有點出人意料,而且少林僧人見自己面生,必然不會輕易讓自己上去。”
  心念轉動,足步慢了下來,這時來到一個彎道,彎道緊靠著便是一大叢密林,林中樹木卻大半是楓樹,是以葉紅似火,甚是好看。
  白鐵軍看那一片紅浪隨風微微搖動,心中不由一暢,正欣賞之間,忽然听得不遠的后方有足步之聲響起。
  他站身之處正是山道轉角,那后方之人非得也走到這轉彎之處,繞過山石才可看見他,這時足步聲傳來,他并不注意,卻听到一個人聲道:“大叔,你說咱們怎么辦?”
  白鐵軍呆了一呆,不由大大吃了一惊,以他的內功造詣,就是十丈方圓落葉之聲也逃不出他的雙耳,方才他明明只听到一個人的足步聲,但從這一句話看來,分明是來了兩個人,這么說另一個人的落足分明已到不惊塵土的地步了。
  這落足不惊塵土并不困難,只要輕功造詣相當深的人都可辦到,但奇怪的是在一個并未施展輕功,平日走路之間自然而然落足极輕,這卻是一种獨門的功夫。
  白鐵軍心中暗惊忖道:“不知是那個高手駕到,從那落足不沾塵士看來,分明是极為稀見的‘一柱香’內力已練到家了,江湖之上卻從未听說有這樣的人物。”
  他心中震惊,這時那同樣的聲音又響起:“大叔,照小侄之意,不如到夜晚上山,能暗中得手自然一最好,否則一旦動手,在黑夜之中退路也較方便。”白鐵軍暗暗吃惊忖道:“這兩個人難道是想闖上少林山去?嘿,近日來怪事真可是層出不窮,武林正宗少林武當竟連日有外人闖關,我且躲起來看看到底這兩個是什么人物。”
  他心念一動,心知這兩人的功夫定然絕高,是以不敢大意分毫,輕輕吸一口气,飄身入林,躲在一株粗大的楓樹之后,他輕功佳妙已极,沒有發出一絲一毫聲音。
  這時那邊足步之聲越來越近,終于兩個人轉過大石,白鐵軍望目看去,只見左首一人年約六旬,頷上銀髯根根,相貌惊人已极,雙目之中一片清澄,白鐵軍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再看那右首一人,几乎忍不住脫口呼出聲來,只見那右首一人年約二十左右,相貌俊秀,神采飛揚,正是那在武當純陽關和白鐵軍對過一掌的楊群。
  那楊群功力之深,委實不可測度,但看他對那老者神色恭謹,分明那老者更是有來歷之人了。
  白鐵軍卻覺那老者面生得很,正思索間,那老者突然冷冷一哼道:“据青天說,那少林寺中高一輩的和尚很難輕易出手,想那少林名盛百年不衰,定是包藏深廣,咱們不可輕視,那里能悄悄私闖山門,等會咱們一路上去,見著方丈老僧和他說個明白。”
  白鐵軍听得暗暗點頭,這老者的气度惊人,鋒芒已自內斂,真猜不是透是何方高人。
  忽然他念頭一轉:“青天……啊,是了,楊群本和那齊青天胡子漢是一路的,這老人必然和齊青天有關聯,這楊群和齊青天兩人真不知是何路數,身怀絕世功力,我且看看他們到底為了什么,反正我也得上少林一趟,不如遠遠跟著他們吧。”
  思索之間那二人已走出十多丈遠了,白鐵軍四下看了看清地形,他雖功力絕高,但素來為人极是謹慎,身形一閃,掠入密林深處,斜斜地跟著二人往山上爬去。
  少林山路因進拜香客日日絡繹不絕,是以甚為平坦,那兩人足程如飛,白鐵軍在林中左穿有穿,始終保持十丈多遠的距离。
  這時忽然鐘聲響起,從高山上清越地隨風傳來,白鐵軍只覺那鐘聲清越,的确足以發人深思,暗暗忖道:“看來大約是少林寺早課之時了,這兩人選的時刻倒是不錯,早課此刻大多僧人都去念經了,頂多只有几個行腳僧人在大寺門外留下,一路之上倒也可省下了不少麻煩。”
  他想的不錯,那鐘聲不斷地一下一下響著,一路上沒有遇著僧人,越向上爬,鐘聲嘹亮,不一會少林寺宇已然在望。
  這時日光斜斜射在少林寺廟頂上,那金飾朱雕閃閃發光,寺院連山遍野,鐘聲之中微微夾著傾經之音,好一片佛門庄穆气象!
  白鐵軍只見那兩人來到大寺近處,忽然一起停下足步,楊群道:“大叔,咱們要等他們早課完了再上去么?”
  那老者頷首不語,這時寺院門口的僧人似乎已看見他們兩人的身形,有二個僧人連袂緩緩下了石階,走上前來,白鐵軍在樹干后望出去,只見兩個都是年輕和尚,大約是低輩的弟子。那兩個和尚向楊群及那老者合十行禮道:“兩位施主請了。”
  楊群回了一禮道:“大師——”右首的和尚忙道:“不敢,小僧空明,這是小僧師弟空元。”
  楊群啊了一聲,卻不再發話。
  那空明道:“不知施主駕臨敝寺有何貴干?”
  楊群道:“在下要求見少林主持方丈。”
  空明似乎吃了一惊,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兩人道:“敢問施主大名——”楊群笑了一笑道:“在下楊群。”
  空明在口中默默念了兩次,卻記不起這個名字在什么地方听過,分明是無名之輩,他又看了看老者,口中說道:“方丈主持早課——”楊群搖了搖手道:“這個在下曉得,是以咱們在寺外相候。”
  空明啊一了聲,卻不便多言,他和空元對望了一眼,卻猜不透這一老一少的來路。
  楊群一襲青衫,在日光中有如玉樹臨風,白鐵軍在樹后見了,心中暗贊道:“這楊群确是一表人材,他雖沒有錢兄弟那特有的瀟洒之气,但气宇非凡,而且功力之深,恐不在我之下,這种人物在武林之中不出一月必然轟動天下——”
  他心念思索間,那兩個僧人低頭交談了几句,那空明僧人抬頭道:“方丈今日恐怕再坐禪,不能接見兩位——”
  楊群冷冷一哼道:“那么,咱們去見他便是。”
  白鐵軍听了不由暗暗皺眉忖道:“這楊群鋒芒太露,修養功夫似乎不夠。”那空明僧人果然聞言面色一變道:“楊施主此言小僧不解——”
  楊群冷笑道:“廢話少說,咱們等會見了方丈才說。”空明僧人面色又是一變道:
  楊群冷哼一聲,空明忽然后退一步道:“如此,恕貧僧失陪!”
  他雙掌合十,白鐵軍只見他僧袍一陣顫動,卻見那楊群冷然一哼,猛然上前一步。
  白鐵軍暗吃一惊,果然見那空明僧人面上駭然變色,登時滿面通紅。
  楊群冷笑道:“大師好走——”
  他力道陡發,空明悶哼一聲,陡然之間鐘聲戛然而止,少林早課已然結束。
  空元上前兩步,扶住空明搖搖晃晃的身形,他面上惊怒交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忽然寺中一連走出六個僧人,一言不發來到當前,空元這時才定下神來道:“師伯,他……這個姓楊的——”
  那當先一個僧人擺了擺手道:“空元,都看見啦,你扶空明進去吧!”
  他一揮手,那身后五個僧人一齊走到一排,楊群冷笑依然。
  那僧人微微一晒道:“貧僧法玄——”楊群道:“一法空慧,嗯,大師是少林二代弟子。”
  法玄冷冷一笑道:“楊施主,敢問這位老施主是何人氏?”
  楊群傲然道:“這個,咱們會對方丈主持說明的。”
  法玄長眉一軒,冷然道:“如此,施主請下山去吧。”
  楊群冷笑一聲,正待發話,身旁的那老人忽然嗯了一聲道:“法玄大師言重了。”
  法玄僧人雙目一閃,精光陡然外射,注視著那老者,但卻看不出底細。
  驀然之間,一聲清越的鐘聲響起,法玄僧人面上神色一變,雙掌合十,恭恭敬敬讓向左方道:“方丈駕到!”
  白鐵軍抬目一望,只見寺門之中走出三個和尚,左首一個是曾見過一面的一元大師,那居中的法相庄然,分明是那少林主持方丈。
  白鐵軍暗暗心惊,只見那方丈走上前來,雙袍一抬,身后陸續走出六個僧人。
  那和楊群一起上山的老者似乎不料少林方丈竟然親自現身,楊群緩緩退到老者身邊,那少林方丈合十喧了一聲佛號道:“老施主,楊施主請了。”
  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步,行了一禮道:“主持方丈請了,老夫此來是為了一事請教少林——”
  一無大師吃了一惊,不料竟是這一回事,忍不住插口道:
  “敢問齊青天是施主何人?”老者淡然道:“乃是小徒!”
  白鐵軍大大震惊,那齊青天的功力已极為深厚,雖然上次被自己擒龍神掌惊退,但以一獨敵少林高僧猶占上風,不料這老者竟是他的師父,那么他定是絕世高人了。
  一元大師也駭然道:“原來是齊施主的師父——”老者淡然道:“那毒法确是獨門,老夫力有不及,斗膽請少林方丈將解藥拿出一用——”
  他此言甚為托大,少林方丈淡淡道:“少林寺有的是濟世靈藥,卻無害人巨毒!”
  他話音一落,雙目合起,老者冷冷一笑,忽的楊群身形一掠,好比疾箭一般,猛地向左一把抓去。
  白鐵軍只覺雙目一花,暗歎一聲好快的身法,只見那一把抓向一個僧人,入目認得,正是那十年前名震天下用毒之主花不邪,如今法名法元,方才走出的六僧就有他一個。
  楊群這一動委實太過快捷,法元才覺一惊,對方掌力已然罩住全身,再也退后不了。
  楊群掌力正待外吐,突然身后衣袍一震,嘯聲大作,他頭都不回便知道一個少林高僧在后發出劈空神拳,這拳力之強,他不由駭然色變,急切之間左手一沉,右手生生收回自肋下一翻,倒拍而出。
  他應變极為快捷,力道后發先至,一触之下,只覺胸口一重,暗吃一惊,呼地反過身來,只見一元大師站立在二丈之外,袍袂飄動不已。
  他冷笑一聲道:“大師好沉的內力!”
  雙手一划,正待吐力,那老者忽然冷冷道:“群儿住手。”
  楊群收掌后退,那少林方丈卻仍雙目微合,老者突然上前二步道:“少林一門盛名天下多年,不知方丈是不是一個重守諾言之人?!”
  眾人都是一怔,少林方丈卻似乎一惊,雙目一張,神光斗然四射,對老者道:“施主此言何意?”那老者冷然道:“楊陸訂下的諾言方丈可還記得?”
  這楊陸乃是丐幫上代幫主,天下無人不知的楊老幫主的名字,少林眾增斗覺一惊,不由惊呼出聲。
  那白鐵軍只听得心頭一陣狂跳,不由留神之間,足下發出一些聲息,那方丈听了也面色陡變,也不知他發覺自己出聲沒有,只見他僧袍一拂,沉聲道:“那么——施主是銀岭神仙了!”
  這銀岭神仙四字一出,眾人更為惊駭,白鐵軍只覺熱血上涌,忍不住几乎沖了出去。
  這時方丈面色已恢复如常,他右手一揮道:“法元,你將解藥給這施主帶去吧!”
  眾僧又是一惊,不知方丈如何陡然答允,但都不敢出言,法光上前一步說道:
  他說出此語,不僅一元面人色變,就是銀岭神仙也微微震惊,須知這少林“大檀丸”、“九陽神散”与雁蕩“玉蟬丹”為武林三种至上藥品,這“大檀丸”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少林寺中一共不過只有三粒而已,法元的毒功再厲害,大檀丸一下,加上內力治療,一定藥到病除。
  一元大師微微遲疑了一下,緩緩入寺,這時大廳之前了無聲息,好一會一元取了回來,方丈伸手接過,沉吟了半晌,嘴角微微動著,不知喃喃自語什么。
  好一會,方丈緩緩抬起頭來,將那藥丸給了銀岭神仙,銀岭神仙此時面色也甚為沉重,默默接下藥丸,還待說些什么,但沉吟了一會,微一抱拳,緩緩走出大廳。
  這時那少林方丈雙目一張,低聲道:“慢走!”
  銀岭神仙和楊群轉過身來,方丈長吸一口气道:“老衲對故人之言,時刻不忘,但施主要來則來,要去則去,顯是不將少林放在眼內——”
  銀岭神仙呆了一呆,方丈陡然上前三步,右袍疾拂而出。
  銀岭神仙面色斗然變色,頷下銀髯倒立,左手一立,兩股力道一凝而滅,只見銀岭神仙面上神色連變,方丈神僧雙目一瞌,神光頓隱,冷然道:“領教。”
  銀岭神仙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老夫能一見少林金剛神功,确是不虛此行……”
  他緩緩反過身來走出大廳,眾僧都惊得呆了,只見那少林方丈面上陰睛不定,都不敢打扰。銀岭神仙走出廳門,忽然止住足步,冷冷說道:“樹后的人出來吧!”
  白鐵軍知道自己方才心亂之際,不留神出了聲音已被發覺,他只輕輕一躍,飄了下來。
  他才一占地,楊群已經駭然變色,他指白鐵軍道:“大叔……大叔……上次就是這小子……”
  白鐵軍若泰山之穩,穩穩中卻又流露出一种威猛無比的气度,他向著少林群僧行了一個羅圈揖,朗聲道:“小可白鐵軍,請大師恕過擅闖寶剎之罪——”
  少林方丈還了一禮尚未開口,那銀岭神仙已指著由鐵軍道:“姓白的小子,把你的師承來歷說給老夫听听。”
  白鐵軍道:“白某素聞銀岭神仙威震漠北,是個神秘無比的世外高手,白某倒是十分想知道薛老前輩你的師承來歷哩。”
  銀岭神仙气得臉色驟變,便是少林寺的大師們也都在心中暗暗叫糟,只見銀岭神仙忽然跨前兩步,白鐵軍雙目如炬,全神凝注。
  然而就在此時,側面的楊群冷聲道:“倒下!”
  他一掌如同閃電般拍到白鐵軍左肋,這一下太過突然,本來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銀岭神仙身上,卻不料楊群突然發掌,一時之間全都緊張得叫出了聲——_
  白鐵軍聞風而知掌至,他沒考慮的余地,他知道暢群的掌力重如泰山,只見他開聲吐气地大喊一聲:“嘿!”反身一記倒摔碑大印手飛摔而出,他心中暗暗地道:“這時若是銀岭神仙再發一掌,我白鐵軍就要命喪此地了!”
  轟然一震,楊群退了一步,白鐵軍也退了一步,他清醒一下頭腦,知道銀岭神仙并未發掌——因為他還活著。
  少林寺威鎮武林的就是掌上的功夫,然而卻是還沒有見過這么威風凜凜的一記摔碑手,眾僧呆了半晌,忍不住叫出“好”來。
  這時那銀岭神仙又跨前了一步,他對著白鐵軍一揚衣袖,面上顏色徒變酡紅——
  白鐵軍再也不敢有第二個思想,奮起畢身功力一掌“六丁開山”橫推過去——
  銀岭神仙卻在這一剎那之間猛然收招,如同一輕煙一般閃到右邊,白鐵軍惊天動地的內力已廢。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涌而前,轟隆一聲正正打在前面一口青色巨鐘之上。
  只听得嘩啦一響,那口巨鐘被白鐵軍一掌打成粉碎,白鐵軍暗道:“這下坏了,又毀少林的寶物……”
  他人在极度緊張之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四周少林增人全都面露狂喜之色,只差沒有齊聲歡呼出來。
  那銀岭神仙望著白鐵軍這惊天動地的一擊,面上露出沉思之色,過了一會,忽然問道:“姓白的,你可是來自大漠落英塔?”
  白鐵軍哈哈笑道:
  “薛老爺子,你猜錯了。”
  銀岭神仙面上神色古怪之极,緊接問道:“錢百鋒是你什么人?”
  白鐵軍一怔,數十少林憎人也是大震,“錢百鋒”,這三個字重重地震駭了每個人的心——
  白鐵軍在這個當儿,心中忽然如同靈光閃過,他驀然想起一個人來:“漠北……錢百鋒……?對了那錢冰不是從漠北來的么?”
  正是,錢冰正是來自漠北,這其中莫非有什么關系么?
  風吹刮著,灰沙在天空中飛揚,錢冰緩緩地走著,他的臉上現出一种洒脫的神采,但是沒有人知道那瀟洒的自若的神色下,究竟還藏著什么。
  他信步向前走著,心中暗暗想:“前面不遠處,該有一個村鎮了。”
  他伸手摸了摸衣袋,袋中除了那巧妹給他的一對金釵還有足夠的銀錢,心想那巨本山庄的伐木工資可真不算低,自己不過隨便做了一些工,卻也賺了不少!
  前面是一片茫茫的遠景,誰也不知道那前面的路途上會遇見一些什么事。人生在世,總是在茫茫中摸索著前進呵。他默默地道:“若是人能知道未來……”
  他抬起眼來向前望,風在響,塵沙在飛舞.
  “前途總是茫茫的,未來總是一個謎,我走在這里,又怎知下個時辰會怎么樣?也許世上的事全是一個偶然,但是也許在這個世上的每一件事冥冥之中早已有人定好了——”
  他想到這里,腳步加快了一些,搖頭歎道:“如果世事全是偶然,那么人生在世行事便毫無須顧忌什么,走到那里算那里了,如果世事冥冥早有天定,人謀豈能胜過天算,那更不須多憂多慮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瀟洒的微笑,繼續向前走。
  走過了前面的大山坡,他忽然看見了兩個熟人——
  只見前面十丈之處,立著好几個人,其中有兩個人他是認得的,一個是悅來客棧的老板葉老頭,另一個卻是賣了那匹瘦馬給他的馬販。
  錢冰十分意外地叫了一聲,那邊的人全回過頭來,葉老頭也惊呵了一聲,那“馬販”卻指著錢冰惊道:“你……你……”
  錢冰走上前去,但是他只走了几步就停止了,因為他發覺場中的气氛大大不對,那“馬販”的身后站著三個大漢,手中竟全持著雪亮的鋼刀,那葉老頭的身邊還跪著一個蓬頭散發的青年婦人。
  葉老頭過了一會儿指著那“馬販”喝道:“鄧森,你也是成名武林的高手了,怎會連這等丑事也作得出手?”
  那“馬販”冷笑道:“葉老頭,我問你今日架我鄧森這根獨苗子是存公還是為私?”
  葉老頭道:“為公。我要向你討回那支銀劍,為私,我要你放回這無辜的孩子。”
  那鄧森捧腹狂笑起來,他咄咄逼人地道:“為公么?葉老頭,你已不是華山門人了,哈哈,為私么?這孩子既非你葉某的儿子,這婦人也不是你老儿的媳婦,你嚷些什么?”
  葉老頭勃然大怒,全身气得發抖,他指著鄧森大喝道:“鄧森,我葉飛雨封劍以后發誓除了碰上夏作康絕不動劍,你不要逼我再開殺戒!”
  那鄧森的臉上忽然露出無比陰森之色,他冷笑道:“葉飛雨,我瞧這孩子骨格生得不錯,收了他做徒儿這是他的造化,与你何干?”
  葉老頭指著身邊的婦人道:“你須先問問孩子的母親答不答應。”
  鄧森怒道:“難不成一個娘儿們不答應,我青龍鄧森就收不成徒儿?那有這等怪事?”
  葉老頭歎道:“武林中老一輩的個個獨善其身,俠義之道淪落,所以你鄧森養成了這么驕橫的性子。”
  錢冰在一旁听得出神,這時候才發現那鄧森背后的大漢身旁躺著一個三歲大小的娃儿,似是昏迷了過去,一動不動。
  那鄧森罵道:“葉飛雨,我鄧某是見你年老才對你客气,你不要狂得忘了鄧某是什么人物。”
  葉老頭道:吸森,你是非要葉某動手不成了?”
  鄧森只是冷笑,卻不回答,錢冰站在一旁,忽覺鄧森的臉色愈來愈是陰森,他直覺地覺得鄧森必是怀著什么陰謀鬼計,但是從現場情形看去,卻是看不出什么來。
  葉老頭長歎了一聲,雙雙凝視著鄧森,似乎有些惋惜与無奈的模樣,他腳邊那年輕少婦忽然抱住他的腳哭道:“老爺子你仗義拔刀,小婦人這里給你叩頭……只是……只是……這強人太……太厲害了……”葉老頭低首柔聲道:“這位娘子你放心,老夫与你作主。”
  他微一抖手,叮然一聲,長劍已到了手中。
  “那日在悅來客棧喝酒時,這葉老頭是何等老邁衰弱的模樣,想不到他也是一個有武藝的高人,市井中盡有屠狗英雄,這句話真是不錯……”
  那鄧森見葉老頭拔出了長劍,冷冷笑道:“十多年前追魂劍葉飛雨的确是名動天下。只是在我鄧森這后進小子的眼中看來,不過是浪得虛名之徒罷了。”
  葉老爺子長劍到了手中,霎時之間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只見他雙目神光如炬,白須簌然而震,一股無以复加的英雄豪气躍然而出,錢冰不禁看得呆了。
  只見他微撫長須,朗聲道:“葉某行遍江湖之時,你鄧森是什么人物,今日是你逼我動手,葉某叫你死而無怨!”
  鄧森嘿嘿冷笑數聲,臉上陰森之意愈濃,只見他忽然微一揮手,他身后一個大漢忽然猛一揚手,一支帶火的飛箭脫手而出,直向葉老頭打去——
  葉飛雨微一偏首,那一縷火光呼的一聲從他頭邊飛過,奪的一聲釘在他身后的大樹上。
  葉飛雨大笑道:“原來青龍鄧森的把戲……”
  他話尚未說完,那大樹干上忽然突突冒出濃煙,接著轟然一響,那樹干竟然爆出霹靂般的火光——
  錢冰惊呼一聲,那旁葉飛雨一見濃煙冒出,接著聞得強烈硫磺之味,一個念頭閃電般穿過他的腦海!
  “火藥!”
  只見他如同一股旋風一般猛一俯身,伸手抓住了地上的少婦,猛然向左一丟,自己的身形卻往右猛退!
  那少婦早已嚇得魂不附体,葉飛雨把她一把丟起,那力道卻是用得巧妙之极。只見她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竟是安安穩穩地落在地上,一毛一發也不曾傷及。這少婦方始落地那棵大樹便轟然炸開了,轟隆一聲倒了下來,葉飛雨身形如箭一般右竄,堪堪避了開去——
  原來那草地上竟然預先挖了一個深坑,上面蓋著雜草一點也看不出來,那鄧森估量葉飛雨在這种情況之下,必然是向這邊竄躲,便在這里挖了一個陷坑,設計真算得上天衣無縫了。
  葉飛雨一聲大叫跌落下去,那鄧森立即大喝一聲扑了過去,雙掌一推,便向陷坑中猛拍下去。
  青龍鄧森掌上功夫极是厲害,只見他雙掌挾著嗚嗚怪風直拍下去,在他計算中,正是打在葉飛雨的頭頂之上。
  卻不料葉飛雨輕功惊人,就在這一剎時之間,他已縱跳上來,從落坑到提气縱起,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那份輕靈迅速,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青龍鄧森的一掌已經打出,再也無法改變,這時葉飛雨既已縱出,那排山倒海般掌力正好打在葉飛雨的雙腿之上
  葉飛雨雙足一落空時,他心中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青龍鄧森投井下石的下一招必然也接踵而至,他施出平生絕學,腳尖尚未點地便已蕩身借勢而起,然而畢竟還是慢了一點,鄧森的雙掌已打到他腿上,躲無可躲。
  然而在這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葉飛雨猶自保持著冷靜,一絲也不亂,他猛然抬起右腿,讓左腿硬受了一掌——
  只听得葉飛雨悶哼一聲,身子被打出了三丈有余,夾著一聲刺耳的骨折之聲,然而緊接著的是青龍鄧森一聲凄厲的慘叫,他胸前鮮血狂瀾,一柄寒光霍霍的長劍貫穿他的胸膛
  葉老爺子一交摔在地上,然而就在他中掌斷骨的一剎那間,他一聲不響地施出華山神劍第三十六式“乾坤一擲”的擲劍絕招,這一招乃是華山劍法中的拼命絕著,追魂劍葉飛雨拼著孤注一擲地飛劍出手,當真是聚合了畢生功力,在一招之中就取了青龍鄧森的性命!
  錢冰被這一剎那間的劇變惊得呆住了,只見葉飛而用雙手扶著地面,用那剩下完好的一只右腳上了起來,他雖然只是一腿,但是那金雞獨立之勢卻是有說不出的威猛.那一只腿釘在地上,好象便是干軍万馬上來也推他不倒的气概。
  那三個手持鋼刀的大漢本是一聲吆喝,一齊向著葉飛雨蜂擁上來,但是跑到他立身之處不及半丈之時,葉飛雨陡然大喝一聲:“鼠輩敢爾!”
  那三個大漢抬起頭來,一碰上葉飛雨那神威的眼光,竟是不約而同地一齊大喊一聲,拔腿轉身就跑,三人一個向南跑,一個向北跑,一個向西跑。
  葉飛雨就用那一只單腿猛然縱聲躍起,整個身形突如一只大鷹一般飛翔而起,直向那向南逃跑的大漢追去,那大漢原本跑得最快,猛一回頭,只見葉飛雨已擬了他的頭上,他惊叫一聲,“啪”的一聲,葉飛雨一掌拍在他頭上——。
  那大漢慘叫一聲倒斃地上,葉飛而卻是足不落地,借著這一掌按下之力,居然騰空又起,疾逾飛箭般飛向那往西逃跑的大漢。
  那大漢只覺頭上生風,反身揮刀就砍,葉飛雨哼了一聲,雙掌一陣飛舞,劈手就奪過那大漢手中之刀,左掌一拍,立時將那大漢斃在掌下。
  但是他的一口真气畢竟無法再次騰空去追那第三個大漢,眼見那大漢向北逃走了。
  葉飛雨一跤掉落地上,那個年輕婦人哭著跑了上來,跪在地上扶起葉老頭儿,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葉飛雨在剎時之間臉上消退了那威猛駭人的凶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出奇的平和之色,似乎什么也不曾發生過,他指著那邊躺在地上的小孩儿道:“你把孩子抱來——”
  那婦人跑過去把那孩子抱過來,葉飛雨在那孩子背上拍了兩下,那孩子如同從睡夢中醒過來,張手大叫媽媽。
  那少婦接過孩子,又是親又是疼,葉飛而望著那母子親熱的模樣,忽然別過頭去不愿看了。這時錢冰緩步走了上來,只見葉飛雨對那婦人道:“你快抱孩子回家去吧,別再呆在這里啦。”
  那少婦向著葉飛雨跪拜起來,葉飛雨气道:“你們還不走么?”那少婦嚅嚅道:“可是恩公……你……你的腿……”
  葉飛雨皺眉道:“這個我自省得,你快走吧。”
  那婦人拜了兩拜道:“恩公尊姓可否賜示,咱們回去立個長生……”
  “我又沒有完,要你立什么長生祠位,快回去,快回家去呀。”
  那少婦只好抱著孩子走了,葉老頭松了一口气,轉過身來,沖著錢冰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小哥儿,咱們又朝相啦。”
  錢冰道:“葉老先生好俊的身手。”葉飛雨哈哈笑道:“武林中的事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老夫修心養性這些年來,想不到今日又大開殺戒,倒讓小哥儿見笑了。”錢冰道:“老先生分明是仗義行俠,錢冰佩眼不已。”
  葉飛雨望著天空的白云,臉上現出奇异的神情,過了許久,忽然喃喃道:“……葉梵……葉飛雨……追魂劍……這些都是昔日的名詞了,我只待大事一了,從此不出人世間半步了……”
  錢冰听得一呆,不知該如何搭腔,只好怔怔地站在那儿,過了一會,葉飛雨道:“小哥儿自從那日路經我那小店,后來有沒有再去過?”
  錢冰何等聰明,他知道葉飛雨想要打听他女儿小梅的情形,他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我后來又碰見令媛——”
  他話才說出,葉飛雨一把抓住他,問道:“你碰見小梅?你碰見小梅?在什么地方?”
  錢冰道:“我是在一個叫做‘巨木山庄’的地方碰見她……”
  葉飛雨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指著錢冰道:“你——在巨木山庄?”錢冰笑道:“我曾經過那里。”
  葉飛雨呵了一聲,過了一會,結結巴巴地問道:“她……她……她可好?”
  錢冰望著他那焦急和關注的神情,心中不僅感動起來,葉老爺子的臉上方才那叱吒風云的豪態全不見了,這時所剩下的只是一個為人父的慈藹,普天之下為人父的都是這樣。葉飛雨見他不答,不由更急道:“她怎……怎么?”錢冰吃了一惊道:“啊——她很好呀。”
  葉飛雨輕輕歎了一口气,錢冰望著他,心中又想起另一個老人,他好象看見了那老人,但忽然之間,又象离得天遠了,一時之間,錢冰分不出是悲是喜。
  不知過了多久,葉飛雨道:“小哥儿,你扶我一程吧,前面不遠處就有村鎮。一
  錢冰道:“還是先讓我找一根樹枝替老先生腿上綁一綁。”
  他替葉飛雨綁好了斷足,便扶著他一路向前走去,葉飛雨在那青龍鄧森身上搜出了一柄小銀劍,錢冰邊走邊問道:“葉老先生,方才那個婦人与你是什么關系?”
  葉飛雨笑道:“什么關系?什么關系都沒有,到現在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錢如道:“那么你為她拼命死戰……”
  葉飛雨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道:“要管天下不平事,還要管她是你什么人么?”
  錢冰倒過頭來望他,只覺他那豪壯的神態倒和白鐵軍有几分相似,他心中不禁為之悠然神往。
  不多久他們就走到一個小鎮,錢冰扶著他走入一個小酒店吃了一頓,和葉飛雨干了一杯道:“錢老弟,咱們倆雖是一老一小,但是可說得上一見如故,如你不嫌棄。以后就稱我一聲老哥吧。”
  錢冰這人生性隨和,与什么人都談得來,他看來生得文雅,卻是毫爽得緊,聞言也不推辭,只是笑著舉杯而飲。
  葉飛雨扶著錢冰走出酒店,錢冰道:“先尋個大夫瞧瞧你的腿吧。”
  葉飛雨道:“不,我要先赶到巨木山庄去。”
  錢冰道:“那么你的腿傷呢?”
  葉飛雨道:“我自己已經接上了,敷上我獨門的傷藥,不出一月就能痊愈,要看什么醫生。”
  錢冰道:“但是你行走不便,如何去得巨木山庄?”
  葉飛雨道:“若是有一匹馬便行了。”
  他說著便伸手到衣袋中去摸錢,但是伸進去的手卻遲遲不見掏出來,錢冰知道他身上沒有錢了,便扶著他到一個賣馬的販子處,揀了一匹馬問了价錢,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全拿出來付了。葉飛雨道:“老弟,這……這……”
  錢冰搓了搓手大笑道:“這算得什么?小弟這邊還有些錢。”
  葉飛雨也豪放地大笑道:“山不轉路轉,咱們還是要碰頭的,下次做老哥的送你一匹千里良駒。”
  錢冰笑道:“小弟先謝了。”
  葉飛雨雙手扶著馬鞍,手上一用勁,整個身軀輕飄飄地就上了馬背,他望了望錢冰道:“老弟,你此去何處?”錢冰道:“小弟還有几件事要辦……”
  葉飛雨也不多問,道:“如果尋我,只到巨木山庄便可。”
  錢冰伸手在馬背上一拍,叫道:“馬儿快跑,送你主人去看他女儿呀。”
  那馬儿的得的得地跑遠了,錢冰見馬儿跑得不見蹤影,才緩緩走出這小村鎮。
  他仰首望了望天,身上又是一文不名了,他喃喃地道:“他仗義救那孩子的時候,何嘗想到過自己安危的事,我這几文錢又算得什么?”
  他聳了聳肩,跨著瀟洒的步子向前快走而去。
  出了几里路,他哼著自己編的小調,一遍又一遍,只是每一遍都有一兩句是不同的,走著走著,天色黑了。
  錢冰暗道:“天黑得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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