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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旁敲側擊尋知音


  第二天,文束玉向主管全幫人事的一名天天護法要來各地分宮的花名冊,然后召開一次小型會議。
  在會席上,文束玉要大家每座分宮推荐出兩名高手,職位不計。眾護法紛紛發言但結論多半相近。可知眾人推荐都很公允。文束玉—一于花名冊上做下記號,分宮計有十三座,得二十六人,其中多半為分宮主及分宮中之天龍護法——分宮編制較簡:分宮主一人,天、金、銀三級護法各若干不等,僅分三級,不像總宮之分三堂九級——其中只有一座黃山分宮是例外。黃山分宮選出的兩人一名是天龍護法,一名是銀龍護法,分宮主竟無人提及。
  文束玉很奇怪,因向那位新任天龍堂主問道:“黃山分宮不是也有一名分宮主么?”
  天龍堂主答道:“是的,但論武功則以該分宮之天龍護法以及這位銀龍護法為高。”
  文束玉仍然不解。
  那位天龍堂主接著道:“那位分宮主是不行,而是現在選出的這兩位較該分宮主更胜一籌!該官天龍護法因嗜酒之故,致未獲升遷,這名銀龍護法則屬于犯過流放性質,他原是總宮金天護法,在各護法中都是一把好手!”
  文束玉問道:“此人曾犯何過?”
  天龍堂主道:“監斬人犯時,被人犯覷隙脫逃!”
  文束玉道:“賣放?”
  天龍堂主道:“如系賣放,又豈止于貶入分官?有人目擊,實屬一時疏忽,所以幫主才特別開恩降敘以視未來。”
  文束玉又問道:“當時人犯為何等樣人?”
  天龍堂主答道:“鬼谷子!”
  文束玉心中微微一動,當下聲色不露,在花名冊那名銀龍護法姓氏上面做下一個記號,同時吩咐那名提調護法立即派人分赴各分官。文束玉向分宮要的人,也是兩名,不過卻未依這次會議所決定者指名索討,而是由分宮公平保舉,他想藉此觀察一下總分宮之間看法是否一致。
  打第三天開始,文束玉又花七天功夫,在總宮中也選出二十名各級護法。分官來人,文束玉准備淘汰一部分,總宮這二十人,則成定額。文束玉這次選拔標准,入選人本身現有之武功僅作為參考條件,而生活規律,年輕体壯,頭腦靈活,應對方正等,才是著重之點。
  赴分宮之專差先后出發了,總宮人選亦大致決定,就在這時候,天龍魔女突然下達一道令人震惊的命令。
  命令系天龍魔女手書密封,由總參贊七巧仙姑親送天龍堂,再由天龍堂那位新任第一机密吳姓天天護法轉達文束玉者。
  命令下用口諭,而形諸正式文書,其嚴肅性与嚴重性蓋可相見。果然,文束玉啟開看時,但見密令上寫道:
  “令諭文卿:文卿此次遴選劍手之方式格新義遠,良堪嘉獎。惟文卿于講求應選者個人才華之余,又提出應選者之忠誠膽勇是否具備。鑒于此,待分宮候選人員到達,全部采錄畢事,文卿應于施訓之先,即率伊等前赴華山,血洗華山全派,一以考核請人之內賦秉性,一以洗滌前此各派聯攻之辱,藉振我天龍舊威。文卿其勉之!天龍幫主。附示:特派金金護法解語花為此行監軍使!”
  文束玉閱畢,略作沉吟,迅即提筆書寫下一道知啟交付那位吳姓天天護法,以示密令奉悉,并將遵令行事。
  文束玉很清楚:事情都坏在他日前那一席話上,魔女所要考驗者,實在就是他文束玉自己。
  至于為什么要派銷魂娘子監軍,其用意更明顯。
  往好處想:銷魂娘子為人机靈多智,可作臂助。一方面則藉此測探他文束玉對女色之定力。
  如果想得可怕點,也許正是七巧仙姑想趁机除去此一淫娃之借刀殺人手段!
  銷魂娘子跟出來,一定無法安分,不論淫娃所欲蠱惑之對象為誰,屆時,文束玉身為三軍之師,均將難于容忍;那么,月前破坏密道好事之恨,便可借文束玉之手報复了!
  待那位吳姓天天護法去后,文束玉向書房外面喊道:“冬梅過來!”
  冬梅應聲走來道:“文副主有吩咐嗎?”
  文束玉揮手道:“傳張龍!”
  冬梅低聲道:“張龍還在躺著,人似乎不怎么舒服。”
  文束玉皺眉道:“這廝真不中用,經過一場血戰,別人都不怎么樣,就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像是嚇破了膽子似的……”
  冬梅接道:“可不是,整天不開口,飯也吃少了,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文束玉抬頭道:“那么你丫頭跑一趟吧!”
  冬梅眨了一下眼皮道:“去哪里?”
  文束玉道:“先去天龍堂請祈堂主,回頭經過金龍堂時,再由祈堂主將該堂金金護法解語花一道帶過來!”
  冬梅退去后,文束玉信步踱去樓后八名天天弟子住宿處,站在最末一間房門外,向里問道:“張龍你怎么了?”
  室內輕輕啊了一聲,文束玉接著道:“你仍然躺著,不用起來,沒有什么事,本座是听冬梅說你不舒服……”
  室內啞聲道:“只是有點疼,謝謝副座關心。”
  文束玉道:“要不要去請銀龍堂張護法或李護法過來看一下?”
  室內忙答道:“不——”
  文束玉道:“他們都是幫中供奉大夫,叫來看看也不花費什么。”
  室內堅持道:“不,不,謝謝副座,弟子實在沒有什么,沒有病看大夫,別人會笑話的——副座是不是有甚差遣?”
  文束玉皺眉道:“你听你喉嚨都啞了,還說沒有什么!”
  室內忙說道:“可能是昨夜值班吹了一點風,出出汗就好了!”
  文來玉歎了口气道:“好了,沒有事,那么你就睡吧。”
  室內接著道:“弟子精神一直很好,假如有事,副座叫……,噢……叫冬梅、秋菊她們過來喊一聲就行了。”
  文束玉走出第一間房門口,探頭向內道:“孫剛在不在?”
  那個叫孫剛的勤務領班,正在跟另一名天天弟子下棋,這時慌忙一推座椅,搶出一步垂手肅立道:“孫剛在!”
  文束玉道:“張龍有病,最近這兩三天別派他的勤務。”
  孫剛端正地應了一聲:“是!”
  文束玉回到前面,那位天龍堂祈堂主和銷魂娘子已經等在書房中,文束玉走進去,兩人同時离座躬身。
  文束玉一擺手,道:“這儿是書房,不是議事廳,大家不必客气,請坐下來說話。”
  坐定后,文束玉問道:“祈堂主知不知道,還等几天,各處分官來人才能到齊?”
  祈堂主約略計算了一下,答道:“其中以太原分宮及黃山分宮路途較遠,一來一去,最快也得二十天以上,總宮專差,現在可能剛到達……”
  文束玉道:“那就是說,等人到齊最少還得十來天?”
  祈堂主道:“是的。”
  文束玉點點頭,又轉向銷魂娘子道:“解護法目前在金龍堂擔任什么職司?”
  銷魂娘子欠身道:“司庫兼灶房。”
  文束玉想了想,說道:“那么請解護法回去立刻將這兩項職務交卸他人,就說是本座交代:解護法近日可能另有特殊任命。”
  銷魂娘子口中應著是,眉梢眼角不自禁流露出一片喜悅之色。
  前此春桃之死,著實使這淫娃寢食不安了一陣子,不過,事情一過去,淫娃也就安心了。
  淫娃在天龍幫,資歷頗深,對七巧仙姑之性格自較他人清楚,殺卻一名伺婢,算不了什么,如果除去像她這樣一名資深護法,就得有一個堂皇藉口,七巧仙姑當然不愿丑事公開,所以,淫娃認為自己很安全。
  而現在,淫娃則更進一步誤會文束玉此舉是“感恩圖報”,她本具有天龍堂天龍護法之資格,現被派為金龍堂金金護法,可說相當委屈,她以為文束玉第一步可能先找一個机會將她提升,不是么,不然又為何要叫天龍堂主一起來?
  淫娃對文束玉,始終沒有死心,她覺得:只要文束玉對她怀有感恩的心情,她就不難逐步進攻。
  七巧仙姑已是徐娘半老,而她,僅才花信初過……
  可是淫娃失望的是,文束玉底下話題一轉,又談去其他方面,并未為她向天龍堂主發出任何暗示,淫娃只好安慰自己,認為他們這位年輕首領臉皮嫩,一下子出不了口,可能會慢慢等机會。
  最后,文束玉端茶送客:“別的也沒有什么了,兩位請回吧!”
  第二,文束玉覷便將消息傳給鬼斧老儿。鬼斧老儿得了消息,一點反應沒有。文束玉對這事自有主張,因此也沒有再加催問。
  到第二天上午,巴東与天水兩分宮四名候選人首先抵達。
  以后几天,江陵、洞庭、汗封、金陵等分宮也均先后陸續到達。
  分官來人在總宮專差口中,已知他們第一副幫主只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大家心中先還存有一份疑惑和輕視,及至得睹這位第一副幫主廬山真面目,才都暗暗喝采,凜敬之心油然而生。
  在文束玉,則對這些分官高手暗暗皺眉。
  一名幫徒能被派出去獨當一面,充任分宮主,顯然曾都經過嚴格之挑選,無論儀表、武功各方面,都較一般幫徒為出色,在公而言,這是好現象。因為這批人,一個個都將不難訓練為一名好劍手,但是,問題也就在這里,這种人在魔幫中位高祿厚,歧途已深,要想相机轉變其意志,促其改邪歸正,亦頗不易。
  最后,黃山分宮兩名備選人也到了。
  黃山分宮兩名來人,在這次分宮中顯得很突出。其他分官都是來的“分宮主”“天龍護法”,只有黃山分官來的是一名天龍護法和一名銀龍護法。黃山來的這名天龍護法,姓趙,名鎮海,外號叫“不定天”,此人看上去醉眼惺忪酒气滿臉,十足一名酒鬼,“不定天”者,迨即伊人眼中之天地,永遠影影忽忽,搖搖不定之謂也!
  另外那名一度失職,以致多年屈居為分官起碼頭目的銀龍護法,名叫馮子都,混號叫冷面潘岳,這人与同來的天龍護法趙鎮海,年紀都不大,約莫三十出頭光景。這位“冷面潘岳”,人如其號,生得果然英挺非凡,而眉宇間則經常流露著一股冷漠神色。据文束玉猜想,此君當年能逃一死,可能跟魔女怜才多少有關,若非犯下當年之失,這人在幫中的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現在,文束玉得設法加以選擇了,因為來人有二十六名之多,名額只有半數,他必須淘汰一半。
  如何淘汰呢?儀表固然不能列為主要條件,試以武功,也似乎不甚妥當。
  因為武功包括拳掌、兵刃、輕功和暗器,有人兼擅,有人專長,考以單項,當然不夠公允,若—一分別核較,万一遇上兩個人,一精于秦掌,一精于兵刃,將以何者為优先?另外,二十六人全部加以考核,在時間上也不許可。
  最后,文束玉決定以一項最簡單的方式來定取舍。
  第一天,他叫人抬出一副五百斤的石擔,吩咐二十六人各舉一次,這是對一個人內力方面的基本要求,結果二十六人中有三名只能舉至半途,另三名則在舉起時顯得很吃力。
  這六人被刷下,誰也沒有話說。
  第二天,文束玉在場子上命人划出兩道寬僅五寸,長約二一丈构的白線。他告訴余下二十名應試者,要他們將這兩道白線中間的一座“獨木橋”,從這一頭到那一頭,每人試走一次,速度要快,同時不能踏出線外。
  這時,總宮中三堂九級護法和弟子數逾千人,全圍在操坏四周觀看,沒有一個人知道文束玉這樣做的用意何在。因為這座“獨木橋”,只屬于构想,它畢竟是“架”在實地上,這种情形下,誰會“通”不過?
  結果,二十人全部通過了,速度一樣快,同時誰也沒有踏出白線之外。
  于是,四周那些高級護法們竊議紛起,大家都在揣測著誰將人選,誰將落選。可是,這种揣測,意見頗難一致。因為通過二丈的一段地面,全程只有一個起落,由于“橋身”太短,甚至連各人之輕功都無法分判优劣,你猜這個好,我猜那個差,無非是基于個人之觀感而已。
  七巧仙姑也出現在人叢中,她這時是跟天、金、銀三堂堂主站在一起,三堂堂主因為得不出結論,此刻乃一齊笑著轉向七巧仙姑道:“請教翁參贊……”
  七巧仙姑不待三位堂主將話說完,攔著搖搖頭,笑道:“本座一樣莫測高深,還是讓我們這位文副幫主如何決定吧!”
  這時的文束玉在做什么呢?
  文束玉不理眾人之怀疑,他對這一場考驗,自始至終都顯得很認真。在開始“過橋”之先,他吩咐第二副幫主曹大年站在起步那一端,注意每一個人起步是否合于規定。另外吩咐第三副幫主馬常青站在“獨木橋”中段附近,細察每一個人在落橋而复起的一剎那,是否有人踏出白線,或者沾著白線。他自己則站在另一端,拿著二十名應試人的名單,在每通過一人之后,便在那人名字上飛快划下一道記號。
  二十名應試全部過完,极有規律地走去一旁,排成一橫列,靜候裁奪。
  文束玉抬起頭朝曹、馬兩位副幫主微微一點頭,曹、馬兩位副幫主立即快步走過來。
  文束玉先向第二副幫主曹大年望去。
  第二副幫主曹大年搖搖頭道:“起步都很正确,沒有誰犯規。”
  文束玉再向第三副幫主馬常青望去。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也搖了一下頭道:“甚至沾及白粉的都沒有一個!”
  曹、馬兩位副幫主說完,神色都顯出些許不安,他們以為文束玉一定會因此大感為難,拒知文束玉卻只若無其事的頭一點,答了句:“很好。”
  文束玉說完一句很好,隨時轉身向那排應試者走去。
  他在眾人面前站下來,低頭看了看手中那份名單,然后抬頭在眾人臉上掠過一眼,緩緩說道:“申分宮主、許護法、徐護法,三位請站出來。”
  被喊及名字的三人,均帶著一臉惶惑向前跨出兩步。
  這時操坪四周,所有的觀禮者,包括七巧仙姑以及天、金、銀三堂堂主在內,人人都很意外。
  為什么?
  文束玉叫出這三人,三人之命運可知,然而,對分宮人事清楚的人都知道,這三人,一位金陵分宮主,以及天水、洞庭兩分宮之天龍護法,正是現下這二十人中之佼佼者。
  文束玉俟三人站好,注目問道:“剛才在試渡這座假想中的獨木橋時,三位都曾發過會心的微笑,對不對?”
  三人微微一怔,文束玉接著道:“一個人臉帶微笑,乃心情輕松愉快之自然表露,試問一個人在渡過一座長三丈,寬僅五寸的獨木橋,無論此人有多高的身手,在正常情形下,他會‘輕松’而‘愉快’得起來么?”
  三人呆了,文束玉臉色一沉道:“這就是輕浮!”
  三人被斥,默然退向一邊,全場不聞一絲聲息,人人由衷表示欽服!“驕兵必敗”乃千古名言,一個人無論武功多好,一旦生出驕心,則鮮有善終者。對這一場決斗,誰也沒有不平或不公平之感!
  七巧仙姑向三名堂主輕輕一歎道:“你們學學,這正是察微之著,從細節中辨識大体,不是人人都能設想得到的啊!”
  文束玉再向曹、馬兩名副幫主走來,馬副幫主迎上去低聲請示:“還多出四人怎么辦?”
  文束玉手一揮,淡淡說道:“叫他們再過一遍!”
  曹、馬兩人均一呆。剛才落選三人是因為態度不夠慎重,如果依樣畫葫蘆,重來一次,當然不會有人明知故犯,到時候又如何分高下?
  七巧仙姑等人此刻亦作如是想,是以在听得文來五吩咐之后,七巧仙姑竟忍不住輕輕咦出一聲。
  金龍堂主不期然喃喃道:“我們這位文副幫主行事真是鬼神莫測,這一次倒看他又能找出什么憑藉來。”
  那位馬副幫主愣了一下,忙向余下十七名應試行大聲道:“仍由蔡分宮主開始,過來,渡一次!”
  這一次,大家還以為文束玉一定要比剛才更加聚稍會神,去留意各人縱越時的神態了?大謬不然!
  文束玉吩咐完畢,竟撒下現場不管,而向七巧仙姑立身處走去,就好像第二場考試不屬于他主持似的。
  他走過去向七巧仙姑含笑道:“本座以這种方式定取舍,翁參贊有無意見?”
  在實權上,文束玉今天是第一副幫主,地位遠高于七巧仙姑之參贊身份,別說他這樣做公平無比,就是他以點名方式圈選,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他現在過來問一聲,不過是在禮貌上向這位幫主面前的紅人表示尊敬而已!
  七巧仙姑被這樣一問,自然高興非常,當下眉開眼笑地連忙說道:“文副幫主太客气了,您的措施眾目所睹,還會錯得了嗎?”
  七巧仙姑當著全幫弟子面前,在措詞上自是要帶官語意味,她說至此處,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忙又接著道:“他們已經過去五六個了,副座不看著怎行?”
  文束五微微一笑道:“這一次用不著擔心,里面一定有人‘矯枉過正’,只不過不曉得這一次要給刷下多少而已!”
  果然,十七名應試者全部過完后,馬副幫主首先過來報告:“四人踏出白線外面。”
  曹副幫主接著過來皺眉道:“不知怎么的,金華和太原兩位分宮主,竟在起步時雙腿就打哆嗦,真出人意料之外。”
  文束玉微笑道:“一點都不意外!武人應講究不驕不餒,這种情形是表示緊張,緊張就是沒自信,‘過猶不及’,這种人与先前三位同樣不足取!”
  文束玉說完,接著轉向馬副幫主問道:“馬副幫主這邊記下的四人中,有沒有金華和太原兩位分宮主在內?”
  馬副幫主搖搖頭道:“不在內!”
  文束玉點頭道:“好,那么這六人一齊去掉。”
  曹副幫主道:“這一來只剩十一人,豈不又不足兩名?”
  文束玉道:“宁缺毋濫,余下的兩個名額就讓它暫時空著好了!”
  至此,第二批解語劍手的選拔工作全部完成,全部預定為三十六名,結果只錄取三十四名。黃山分宮來的兩名:天龍護法“不定天”趙鎮海,銀龍護法“冷面播岳”馮子都則雙告入選。
  底下,落選的十五名分宮人員,必須馬上回返原地,同時還得另選十一人分赴各分官,以接充十一名當選者,這部分工作,文束玉指定由天、金、銀三龍堂堂主會同處理,他這邊則將三十四名准劍手調集一起,預備恭請總幫主對眾人致訓后,立即秘密出發,前往華山行事。
  就在落選之十五名分官人員待要動身之前,警報忽自各地紛紛傳來——十三座分宮,誰也不須回去了!
  原來不知是誰走漏的消息,當各宮應召的兩名主要人物自分宮出發之后,各分官立遭當地之丐幫分舵大舉圍攻,一夕之間,十三座分宮頓時—一夷為平地!据少數几名幸脫一命的分宮弟子報稱:圍攻分宮之來人:雖以丐幫弟子占多數,但內中亦不乏他派人物,丐幫弟子似乎只是附從。
  由是,天龍幫方面清楚:這顯然又是飛花、芙蓉以及少林、武當那一幫人的杰作!
  消息傳來,文束玉感到無比興奮,然于表面上,他卻不得不与七巧仙姑和天龍魔女同樣表示出“怒不可遏”。
  分宮人員既已無家可歸,只好暫時分別編入三堂。另外,文束玉且對血洗華山之預謀,主動提出修正意見。
  就是:華山一派清除后,他將率領原班人馬繼續轉戰各地,“征討”期間,如遇上丐幫弟子,將是見一個殺一個!其次,為隨時補充兵源,維持實力計,應由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分別統領兩旅精銳之師,隨后出發,遙作支援。
  這种“赤膽忠心”的建議,自然獲得天龍魔女“嘉許”!其實,文束玉用心無它,藉此將魔幫人手支离碎裂,好供正派方面任意宰割也!
  翌日,文束玉正式統帥出發。
  這一行,共計三十七人,三十四名待訓解語劍手,外加銷魂娘子、張龍,以及文束玉自己。
  銷魂娘子并不知道,她能隨軍出發,純出于天龍魔女之授意,還以為是文束玉“別具用心”,接獲命令后,芳心之喜悅,自屬不問可知。本來珠儿、玉儿、秋菊、冬梅等四個丫頭,都爭著要跟出來,文束玉以行動方便為由,結果只帶出張龍一人。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預定在文束玉起程之后七天內,分別組軍出發,第一次聯絡地點是半個月后的長安太白酒樓。
  這次出來,毫不避諱,除銷魂娘子易釵而弁外,余人因均具天龍護法身份——包括冷面潘岳馮子都在內——都是內穿緊靠,外被一色深紫風衣,頭扎同色絹巾,額前一朵團龍圖案,看上去极其精神而威武!
  當晚,一行于劍閣附近住下。
  現在,文束玉第一步要做的工作是:應盡快對這三十四名准劍手個別加以了解。以便分出哪些人“可為己用”,哪些人“無藥可救”,以及其中有沒有直屬兩位魔女的“特殊人物”。
  文束玉知道,要達成此一目的,最佳方式便是分開來一個個加以接近。
  他首先選中的,是那名來自金陵分官的天龍護法史畢梧。當晚,他將三十四人分為三組,每組十一人,一組護營,一組休息,一組准備,兩個時辰換班一次,只多下一個史畢梧未派勤務。
  然后,文束玉向史畢梧說道:“史護法,今夜你辛苦一點,陪本座各處走走。”
  史畢梧連聲應是,顯得异常高興,就一般來說,這自然是一种無上榮耀。
  天黑以后,文束玉帶著史畢梧,藉察看附近動靜為名,信步遠离駐扎之處,然后開始探道:“史護法精明干練,翁參贊曾向本座一再提及,要本座多多仰仗——史護法入幫多久了?”
  史畢梧連連稱謝,最后答道:“將近五年了。”
  文束玉接著問道:“華山一派,久負盛譽,華山八劍,更是當今有數之高手,對這次進攻華山事,史護法有無高見可供本座參考?”
  史畢梧似甚激動地道:“卑座愚魯,有死而已!”
  文束玉佯作訝然道:“史護法何出此不祥之言?”
  史畢梧歎了口气道:“卑座未獲本幫收錄之前,原為點蒼門下,由于一度沉洒酒色財貨之故,殺人無算,仇家比比皆是,如果离開天龍幫,將一天也活不下去,五年來,承蒙幫主及翁參贊曲意呵護,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卑座除一死相報,尚有何求?”
  文束玉暗暗一歎,此人顯屬無可救藥類,惟視其言詞之暴露坦率,特殊任務則似乎還談不上。
  于是回營之后,文束玉即在名冊上做下一個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記號:有机會,不妨玉成此人赴死之“壯志”!
  第二天起程,文束玉再命一個叫“江一鳴”的難劍手隨自己走在最后面,此人原為江陵分宮主,個子不大,但神气卻极剽悍。文束玉又以同樣措詞向這位江陵分宮主“請教高見”。
  這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非常謙虛有禮地答道:“卑座愿永遠追隨副幫主,副幫主怎么做,卑座都將憑一股赤忱,荐鐙執鞭于副座之后……”
  文束玉感激地道:“謝謝分宮主,以后得多多仰仗了!”
  文束玉毋須多談,心頭依然雪亮:這廝正是一名“特殊人物”!你看他:“答非所問”,“語意含蓄”,話中充滿“反撥”意味,而且語气卑恭得亦不類其人應有之表現:這种人自無深談之必要。
  文束玉乃又于名冊上做下另一道記號。對于這种人,可利用不妨盡量利用,否則第一個就得除去。
  文束玉微感失望,才試探了兩個人,便發覺兩個人都無收用可能,假如三十四人中一半以上如此,情形豈不嚴重?
  當晚到廣元,文束玉決定再試試那個來自黃山分官的冷面潘岳。這次,文束玉另外換了一個方式:布散崗!他將冷面潘岳派去較遠處,然后藉巡視來到冷面潘岳崗位前。
  文束玉停下來問道:“還安靜吧?”
  冷面潘岳肅身回答道:“還好。”
  文束玉故意先扯去一邊道:“大家都說貴分宮那位趙鎮海趙護法常常酗酒誤事,本座看他這一路來也并沒有怎樣嘛!”
  冷面潘岳低低回答道:“一個人如非天生之酒徒,整日沉湎醉鄉,也許有其不得已之苦衷,趙護法如今態度忽改,或系其心情業已有所寄托亦未可知。”
  文束玉突然提高警覺,對方這番話語模棱而含蓄,如非“別具用心”,就可能“另寓深意”。
  于是,文束玉裝作甚為茫然道:“潘護法這意思是說——”
  冷面播岳抬起頭來,雙目中陡然閃起一片奕奕神采,他望向文束玉,堅定、緩慢而低沉地道:“馮子都曾將生命作賭注,結果沒有死,今天愿到副座面前再試一次運气。”
  文束玉已有所覺,但仍不敢十分确定,因此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著邊際地信口淡淡問道:“馮護法是指當年走脫人犯那件事么?”
  冷面潘岳平靜地回答道:“是的,該次事件,嚴格說來,應該不是馮某人的錯,因為天下沒有徒弟殺師父的道理!”
  文束玉失聲道:“怎么說?”
  冷面潘岳注目道:“馮某人看出副座似乎只有惊訝,而無采取行動之表示——不知馮某人有沒有看錯。”
  文束玉定一定神,點頭道:“假如你說的是真話,你是看對了。”
  冷面播岳深深噓出一口气,低下頭去道:“現在,副座可以离去了,詳細情形,明天找机會再談,時間太久,會引起別人疑心的,隊上有几個人,副座須加防范,尤其那個來自江陵分官的江一鳴。”
  文束玉點點頭道:“本座清楚。”
  冷面潘岳頓了一下又道:“另外還有副座身邊那名天天弟子張龍,最好也能小心一二。”
  文束玉愕然道:“張龍嗎?”
  冷面潘岳聳了一下肩腫道:“也許馮某人眼光不准,總之,副座多留點意也不是什么坏事。”
  文束玉點頭道:“這話不錯,我防著些就是!”
  接著,文束玉离開冷面潘岳,向營帳走回來。
  在走回營帳的路上,文束玉感到很納罕。他相信這位冷面潘岳大概是鬼谷門下無疑,其理由有二:因為他文束玉今天如果真的忠于天龍幫,對方這樣拿話試他,不論背后有誰支持,都難逃眼前之危。其次,如果文束玉系正派方面派來臥底,与正派必有密切聯系,他偽托鬼谷門下,不難立即拆穿,屆時文束玉為本身安全計,也將難饒他一命,以一名銀龍護法和一位第一副幫主斗法,前者當然無便宜可言。
  尤其是對方能一口指出那位江陵分宮主有問題,更增加了文束玉的堅信程度。可是坏就坏在對方最后一句話上——張龍靠不住。
  張龍真的會靠不住嗎?
  文束玉先是認為荒謬,接著,又不免動搖起來。
  如就一個人的良知而言,這是斷無可能的,但是,張龍自那夜血戰之后,行動的确有點反常,變得沉默寡言,舉止畏縮,時常低著頭,這种种,是否表示這廝內心之愧疚呢?
  對別人,都可原諒,唯獨張龍,假使真如冷面潘岳所說,文束玉將不惜采取最嚴酷之制裁手段!
  同時,文束玉也沒有那份耐心慢慢觀察,他決定一回營帳便使用正面盤訊,他相信像張龍這等人,在做賊心虛之余,不消三言兩語,便不難從气色上找出端倪來的。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七座營帳僅中央主帳尚有一盞燈光露出。
  文束玉向中央那座營帳走去,這座營帳為文束玉所專用,張龍一向睡在出入口,以備使喚,并兼帶守衛之意。這時,帳幔低垂,張龍正靠在外面支柱打吨,文束玉的腳步聲將他惊醒,張龍抬頭睜眼望了一下,接著,懶懶然又將面孔埋去雙膝中。
  文束玉掀開帳慢,扭頭低聲道:“張龍,你進來!”
  進入帳中,文束玉席地坐下,先將燈頭剔剔亮,然后抬起頭來道:“張龍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說?”
  張龍似因燈光太強,這時臉孔一偏,同時以衣袖揉著眼道:“這樣晚了,副座怎么還不睡?”
  好家伙,又是一個“答非所問”!這一來,文束玉就不僅是疑心了!
  文束玉于痛心和怒惱之余,突然一躍而起,閃電般一把抓出,同時發出一聲低喝道:“張龍你說,本座待你……”
  文束玉這一出手,張龍如何閃避得開?話說之間,張龍一條左腕,已然牢牢落入文束玉掌握!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文束玉驀地呆住了!
  你道怎么了?原來冷面潘岳沒有看錯,這名“張龍”,的确有問題!問題何在?在于此“張龍”已非被“張龍”!
  同時,另一謎底也附帶解開:日前,蒙面人口中要他“照顧”的“小女”,正在眼前!
  蒙面人是誰?“天毒大帝”歐陽剛是也!
  知道那夜那位神秘蒙面人就是天毒大帝歐陽剛,現下這位假張龍是誰?自是不消交代的了。
  這時,文束玉于呆得一呆后,張目期期道:“你,你……”
  万花公主歐陽喜掩口一笑,低聲道:“‘你’先放手好不好?”
  文束玉手一松,皺眉道:“你膽子怎么這樣大?這是誰叫你混進來的?”
  歐陽喜輕聲道:“里面要是沒有你,我會進來么?大家對你始終不放心,最后決定由我和紅云姊及蘭妹三人抽簽,誰抽中,誰進來,結果小妹僥幸。”
  文束玉忙問道:“那么你們將那個張龍怎樣了?”
  歐陽喜笑笑道:“借一套行頭而已,听了你那一聲高喊,誰還不明白此人已成為你的心腹?”
  文束玉道:“那么張龍現在是跟去那邊了?”
  歐陽喜點頭道:“當然。”
  文束玉皺眉又适:“你來做什么的呢?你是女儿家,對環境又不熟,万一給識破了怎辦?你們好意關心我,這一來豈不叫我多操一份心思?”
  歐陽喜斂起笑容,哼哼道:“這么多天了,我是如何混過來的?是你文副幫主照顧的么?我且問你目前還要不要跟他們聯絡?”
  文束玉張目道:“當然要,但是你有什么辦法?”
  歐陽喜又笑了,手一招道:“附耳過來。”
  文束玉無奈,只好依言伸過頭去,歐陽喜不知低聲說了几句什么話,文束玉果然听得不住點頭。
  第二天,文束玉公開命令“張龍”打頭站,“安排下處”兼“刺探敵情”,不過,為掩護行動計划,他命“張龍”化裝成一名老人:這樣,經過易容再易容,歐陽喜真正身份就不愁暴露了!
  歐陽喜搶在大隊前面出發后,冷面潘岳相机塞給文束玉一只布卷,布卷打開,上面是炭筆寫的六個名字,第一個正是那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文束玉當然明白此六人為隊中最危險之人物,他決定等會讓歐陽喜證實了冷面潘岳的身份之后,再對這六人加以區處。這一隊准劍手,人人身手非凡,加上六個人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不能不熟思周詳,特別小心。
  當晚抵達預定駐扎地:陽平關。
  陽平關為川陝間出人要津這一。曹操征張魯,魯曾使其弟守于此,劉備破夏侯淵于定軍山,即由此處渡河水。
  南北朝時,地稱白馬戎。
  陽平關地處險隘,形勢沖要,為行旅商賈旱道入川少數捷徑之一,故在關口兩邊均有市集、館肆林立,熱鬧非凡。
  文束玉領著眾劍手到達,“張龍”業已先期洽好下處,備妥酒食,并同時報稱前途“相當太平”。
  眾劍手無不交口稱贊,都認為“張龍”硬是要得!
  文束玉找著一個机會,于無人處,悄聲向喬裝張龍的歐陽喜問道:“怎么樣?”
  歐陽喜點頭道:“沒有錯,這名馮子都确為鬼谷子胡老儿弟子,胡老儿今天能對天龍幫如此了解,純出此人之功,胡老儿要你信任他,并謂此人足智多謀,遇有疑難之處,不妨多多与其商量。”
  文束玉道:“胡老儿此刻何在?”
  歐陽喜搖搖頭道:“老儿為了縝密起見,身份瞬息數變,雖然知道此老刻下即在我們周身附近,但是,他找我們容易,我們想找他卻屬千難万難,你找老儿有事么?老儿說:如有急事相詢,可于坐騎頸下加上一條干糧褳褡,走至無人處,他自然會露面。不過,老儿說這是指急事,如非必要,仍以避免見面為佳!”
  文束玉又道:“老儿還說了什么沒有?”
  歐陽喜道:“有。”老儿說:“關于血洗華山一節,你盡管照常行事,華山方面,自有安排。至于隊中几名危險分子,老儿亦有辦法,他叫你為這几人標出顯目記號,他們到時候自然會為你一一除去。”
  文束玉道:“這個還不簡單,明天由我來分封他們為小隊長,每人賞他們一幅紅臂巾不就得了!”
  歐陽喜搖搖頭道:“好是好,但一次全部消滅,也似乎不甚妥當,這樣做,很可能會引起兩個魔女的疑心。”
  文束玉點頭道:“那就留個把下來亦無不可。”
  次日文束玉將三十四名准劍手,分為六個小隊,四個隊為六人,兩個隊為五人。七名“死党”,六人授職小隊長,一人發一條紅臂巾,那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文束玉則封為副總領隊,不發紅巾,暫時留個活口,以免做得太徹底會引起天龍和七巧兩魔女之警覺。
  出發后的第十二夜里,全隊來到華山腳下。
  三天后,為文束玉与第二副幫主曹大年、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兩支援軍于長安居易酒樓會師之期,文束玉必須于明天一天之內完成“血洗”任務,方才來得及赶返長安与曹、馬兩人會合。
  文束玉當夜召集各隊劍手,神色嚴肅地道:“此舉為本幫初次正式出師,成敗影響幫威至矩,希望諸位好自為之,今夜,本座准備先請錢分隊長和李分隊長上去探探虛實,請錢、李兩隊長行動謹慎,不可貪功,稍有所見即可返回,以免妨害明日總攻之大計。”
  接受指派的這兩名分隊長,同屬臂纏紅巾的人物之一,文束玉如此安排,自然是為了給他們一個“自動赴死”的“机會”
  兩人不疑有他,欣然領命出發。
  結果,不出所料,約在三更左右,半山腰骨碌碌一陣響動,兩件圓滾滾的物事一路翻落,值夜劍手過去撿起一看,赫然正是錢李兩人之頭顱!
  文束玉“聞訊”,“大為震怒”,立即“跳身而起”,吩咐全隊“馬上殺上去”!
  一路殺上去,鬼影也沒有看到一個。華山重地,金龍大廳中,空空如也,似乎很久即未有人住過一般。
  文束玉裝出很沉痛的樣子,向眾劍手道:“揆諸近日來种种事實,本幫內部,顯然伏有好細,這一路來,大家都看到的,我們此行,迅速而謹慎,如非在出發之先消息即已泄露,敵人決無法准備得如此充分……”
  文束玉咬咬牙齒,接著揮手道:“今夜暫于此廳歇下,值勤順序照舊,另外請鄭、尤、方、胜四位隊長分兩路搜前后山,各攜號炮數枚,遇警立即燃放!”
  一夜過去了,很安靜,只是鄭、尤、方、胜四名分隊長卻一去不返,不知所之。
  天亮后,分路搜尋結果,四人分別躺在后山樹林中,神色很安宁,惟气息已絕,接著,錢李兩人的尸身也找到了,六人胸前,均附有這樣一張卡片:“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即為爾等殷監!”
  眾劍手圍繞著六具尸体,人人神情黯然。文束玉裝作愁怀難遣,獨自負手走出大廳。
  文束玉相信,在這蓮花峰上一定還藏有己方人物,他想出來看看,能不能暗中聯絡一下。
  果然,文柬王剛走出后院門,耳中立即傳來一陣細語道:“据華山掌門人說:這座金龍宮年久失修該派早有拆除重建之意,老弟不妨來個順水推舟,付之一炬可也!”
  語音低微而清晰,顯見傳話者功力不弱,文束玉稍加品味,馬上斷定,此人必為歐陽喜之父天毒大帝無疑!
  文束玉緩緩抬頭,循聲掃察過去,可是,發話處聲響寂然,發話者顯已于語畢后立即离去。
  文束玉無可奈何,只好轉身再向大廳走來。
  大廳中,當文束玉离開不久,突然有人激動地叫道:“今天是錢、李、鄭、尤、方、胜六位,明天將會輪到誰呢?誰也不知道!諸位,我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眾人愕然惊顧,發現發話者正是那位以嗜飲聞名黃山天龍護法“不定天”趙鎮海!
  不定天趙鎮海胸脯一挺,昂然接下去道:“諸位之中,有誰听不順耳,談動手,趙某人奉陪。向文副幫主告密,也听便!趙某人話卻不能不說完:你、我,大家都一樣,梁山是逼上的,但古人說的好,盜亦有道,武林中本來就有黑、白兩道之分,可是,請問一句:當今武林中有哪一幫派,像我們天龍幫今天這樣操縱在少數一二人手里,倒行逆施,胡作非為?殺人不外‘仇’‘財’‘色’,老實說,殺人也得有個殺人的道理,試問:今天我們來華山,又是為的哪一條?”
  不定天似乎愈說愈激動,接著嚷道:“殺光華山,還有武當,武當殺光,還有少林,殺,殺,哪一天殺得完?就算天下正派人物全給消滅干淨,我們得到的是什么呢?四個字:‘喪心病狂’!一個不巧殺人不著,反被人殺了,例子就在眼前,請看他們錢李鄭尤方胜等六位!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如有人以為我趙某人是因為怕死才說這樣的話,那么趙某人馬上可用事實答复——不信的請站出來!”
  大廳中很靜,沒有一人開口。
  馮子都連忙打岔道:“趙兄,你醉了,咱們出去吹吹風吧,要你少喝點,你偏不信,走,走,別叫大伙儿笑話……”
  好說歹說,不定天總算被馮子都硬給拉出去。
  兩人剛出廳,文束玉立即走了進來,文束玉其實在外面早就听到了,這時故意問道:“什么事?”
  眾劍手彼此互望,仍無一人開口。
  銷魂娘子最聰明,她在不定天嚷出第一聲就藉故走出大廳,直到文束玉進來,她方才跟著返廳。
  文束玉轉身問道:“解護法知不知剛才推在大聲說話?”
  銷魂娘子裝出一臉茫然神气道:“不曉得呀,卑座——”她故意漲紅臉孔,表示她剛才并不在場,同時又不便說出离去之原因。
  文束玉當然看到銷魂娘子是在他之后進來,文束玉這樣問,目的正是為了不想深究,所以,銷魂娘子如此一說,他立即皺皺眉頭將話題引開。
  文束玉下一步行動是:放火燒山!
  在眾劍手忙著放火之際,那位金陵分宮主江一鳴走過來悄悄拉了文束玉一把。這一著,早在文束玉意料之中,他下令燒山,必能加強這位特殊人物對他的信賴,對方一定先在他面前告密,告准了,無話可說,否則,將來他自己就會給一并告進去。
  文束玉佯作會意,緩步离開火場。
  在后山林中,那位江陵分宮主一五一十地說了,文束玉這時本可以自己動手,但是,他不清楚余下的二十多人中,是否全部靠得住,還有一個銷魂娘子,也在顧忌之列,貿然行事,總覺不妥。
  所以,文束玉在听完后,只好顯得很意外地道:“有這等事?這廝莫不是真的灌多了黃湯吧?待本座再詳細考查一下,雖說人才培植不易,但如果真有叛我之心,也就說不得了!”
  當天午后下山,取道前往長安,天黑后抵達驪山腳下,文束玉宣布:“出宮以來,大家都很辛苦,后天才是會師之期,大家不妨上山洗洗溫泉,吃喝吃喝,好好享受一番!”
  文柬玉暗示馮子都留下來,隨后,文束玉悄聲問道:“趙鎮海是你要他這樣做的么?”
  馮子都搖搖頭道:“我們之間雖然處得很相近,但小弟之真正身份,這位趙兄卻不知道,這一次全是他自動感發,小弟早就說過了,此人酗酒,并非無因,他不滿天龍幫之作為,非自今日始,所以說,此人大有可用。”
  馮子都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副座必須盡速設法,此人經過一鬧,處境已很危險。”
  文束玉道:“馮兄以為這人一定沒有問題?”
  馮子都肯定地答道:“是的,小弟可以擔保!”
  文束玉又道:“此人之武功,比起那位江陵分宮主來怎么樣?”
  馮子都沉吟了一下道:“也許強一點。”
  文束玉注目道:“假如兩人動上手,他能不能穩置那個江一鳴于死地?”
  馮子都笑了一下道:“那就得看他喝多少酒了。”
  文束玉嗯道:“此話怎講?”
  馮子都又笑了一下道:“小弟适才之估計,系就常情而論,但我們這位趙兄卻是愈醉愈勇,假如喝足老酒,小弟敢說全隊中很少會有人是他對手!”
  文束玉不信道:“真的?”
  馮子都笑道:“我騙副座干什么。”
  文束玉點頭道:“好吧,你等下去鼓勵他鬧事,為安全計,暫時可不必透露太多,先讓他喝酒,到适當時机再告訴他:說你看到江一鳴在本座面前告密。本座則避去后山,等事情過去再著人來報告。”
  馮子都領命离去,文束王也离群走向后山另一處溫泉浴室。
  文來玉剛剛走進一個房間,房門上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聲,文束玉轉身問道:“誰?”
  門外低應道:“報告副座,是……我。”
  文束玉一時听不出來人是誰,但從口气上,他知道可能是隊上劍手之一,于是回答道:“門沒閂,自己進來。”
  房門推開,一條人影閃了進來,來人入房后,身子一轉,跟著咋的一聲將門閂緊緊推上。
  文束玉看清之下,不禁訝然失聲道:“解護法,你,——”
  銷魂娘子抬頭嫣然一笑道:“副座不必惊惶,卑座來,只是向副座請教一件事,得到答复后,一刻不留,馬上离去!”
  文束玉稍稍安心,問道:“要問什么事?”
  銷魂娘子脈脈望出一眼道:“想請教副座,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是一定得事事講信用?”
  文束玉不假思索道:“這個當然,古人有言:人無信不立
  銷魂娘子頭一點,攔著道:“這就夠了!現在請問副座當日要春桃向卑座求援時曾答應什么來著,該項諾言要不要履行?”
  文束玉口一張,期期道:“這,這……””
  銷魂娘子側目道:“這件事例外?”
  文束玉急不擇言道:“誰說過了?”
  銷魂娘子突然一扑而上,文束玉冷不防此,竟給一下推倒炕面,銷魂娘子比起七巧仙姑來,媚功顯然要高明得多。她將文束玉推倒,雖然一顆芳心已在騰騰而跳,卻仍能盡情抑制,不去忙著采取進一步行動。
  她只是半閉著眼,輕輕撫著文束玉的面頰,用一种近乎夢吃,如泣似訴般的聲調,喃喃額語著:“奴家沒有奢望……一如約言……你是男人……這……對你……不會有任何損害,無礙人格無污清白……你只是在履行君子之約……你如不是出于自愛,也不會有今天,但是……話雖如此,這樣……對奴仍是一种恩賜……奴會永遠感激……除非您愿意,奴決不會勉強您作進一步施舍……”
  無論動刀,動彈,或是拳掌,今天,在文束玉而言,可說都不是什么難題,但是,對付像銷魂娘子這种有著玄狐一般媚功的女人,文束玉就顯得狼狽不堪了。
  他因為有著一股子書卷傻气,總覺得對付這女人不能像對付七巧仙姑那樣,在必要時不妨采取激烈手段。
  他的想法是:七巧仙姑完全是放縱的片面的男女之欲,這女人則不然,至少他文束玉也該有著一部分責任,當初他如果不答應給她一次溫存机會,他相信這女人今天不會有這种膽子。
  文束玉這一猶豫,不啻給予銷魂娘子一個施展良机,在几經逗撥之下,文束玉逐漸不克自持……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店家的聲音道:“是的,就是這一間。”
  接著是“張龍”的敲門聲:“副座在不在里面?快請起來,前面出事了,趙鎮海護法与江分宮主不知因何事忽起沖突,眾人攔阻不及,趙鎮海護法一掌就將江分宮主打倒在地,接著又是一腳,可怜江分宮主竟爾喪生……”
  文束玉頭腦一清,不禁慚愧無地,今夜之事瞞得了別人決瞞不了歐陽喜這妮于,而他,最難交代的也就是這妮子一人,這還不算,万一妮子將來再拿這事去跟夏紅云、上官蘭他們講起來,如何是好?
  文束玉為怕妮子誤會他和銷魂娘子已經怎么樣了,聞言之下,忙自炕上一躍而起,同時迅速過去將門閂拔出,以表示:你瞧吧,我衣服還穿得好好的。
  歐陽喜偷偷朝他扮了個鬼臉,文束玉臉孔全紅了,搭訕著道:“你說前面怎樣了?”
  歐陽音咳了一聲道:“原來副座還沒有听清,好的,那么就讓小的再說一遍。”
  文束玉忙道:“不,我,本座是問你,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歐陽喜拖長聲音道:“是今天晚上——剛才——發生不久的事,假如副座抽得開身,最好馬上赶去前面處理一下!”
  房中,銷魂娘子并不清楚外面這名天天弟子已非真身,這時仍想遮掩,所以,她在文束玉開門時,嬌軀一滾,迅速貼向一角。不一會,文束玉与歐陽喜走遠了,這位淫娃這才痛定思痛,坐起來恨罵道:“早不鬧事,晚不鬧事,偏偏會選在今夜……”
  在走向前山的盤道上,歐陽喜四顧無人,掩口低聲道:“‘副座’好事受阻,心里怪不舒服吧?”
  文束玉發急道:“什么話?”
  歐陽喜一咳道:“不像話!咳,咳,的确,‘小的’絕對相信,就是我刊晚一步來,您,‘副座’也必然會自動打開房門的,人非圣賢,孰能——悶在房里一輩子!”
  文束玉深深一歎道:“不談了,這次就算我錯好不好?”
  歐陽喜臉孔一偏道:“我不是云姐和蘭妹她們,向我認錯做什么?”
  文束玉突將歐陽喜玉腕一把抄起,涎臉道:“且不論你是誰,務乞第一個先行答應,對今夜這段,以后絕對不再追究!行么?”
  歐陽喜雙穎一熱,甩腕薄嗔道:“放開你的髒手!”
  文束玉握得更緊,笑求道:“承認雙手已髒,因為現下本來就不是處身在一個干淨的環境里——但敢保證,一顆心仍然是洁白的。你如不答應,就請用刀割,我是不放定了!”
  歐陽喜又羞又急,跳腳道:“你就不怕別人瞧見么?”
  文束玉不為所動,笑笑道:“假使今夜這件事第一個就不能取得賢妹諒解,其余任何事,對愚兄均將毫無意義可言,愚兄是否能說到做到,賢妹不信,盡可一試!”
  歐陽喜脫口道:“死人,真笨,我們要不是從鬼斧老儿口中得知你曾對這淫婦許下此一條件,誰想到要進來?”
  文束玉一啊,連忙松手作揖道:“原來如此,真是感謝不盡……”
  歐陽喜因一時情急而脫口道出真相,既惱且悔,當下恨恨一跺足,搶先朝前山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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