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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逞獸行 色字頂刀


  那座形勢崢嶸,綿亙險峻的“旗斗山”遙遙在望的時候,燕鐵衣与屠森不由全各自提高了警覺,他們估量,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也就是傍晚的辰光,便可抵達山腳下了。
  如今,天上的日頭已略微朝西偏了些儿。
  兩匹馬不徐不緩的沿著這條窄窄的土路往前這是一條比較僻靜的捷徑,屠森挑選了這條路的原因便是盡量避免泄露形跡,官道固是好走些,但岑二瘸子在官道上的耳目也較多。
  就在他們經過一道山崗子下的密林邊時,兩個人同時听到一聲窒噎的呼叫──像是一個人被撫著嘴巴時所迸出的叫聲,那叫聲很痛苦,也很惊恐,更含著一种絕望的顫抖,而且,像是個女人!
  屠森在听到聲音之后,僅是略略朝林子里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又頭也不回的繼續赶他的路。
  燕鐵衣猶豫了一下,立時勒住坐騎,目光冷清的朝林子里注視著,他想伸手管管這樁小事──雖然,他也明白這不會是樁好事!
  沒听到燕鐵衣隨后赶來的聲息,屠森只好也停下馬,轉過身來,十分不耐的道:“你想干什么?”
  燕鐵衣瞧著林子,目不轉睛的道:“方才那聲呼叫,你听到了?”
  屠森漠然道:“我听到了。”
  燕鐵衣道:“我就是想干這個──進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屠森冷冷的道:“開什么玩笑?現在我們已來在對方的腳下,進入人家的地盤里,一舉一動應該益加小心才是,那還有功夫去管閒事?”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搞清楚,心不落實,屠兄。”
  屠森把坐騎圈了回來,沉著臉道:“我們自己的事情已夠麻煩了,豈能再節外生枝另找樓子?燕鐵衣,在到‘虎頭溝’之前的酒館里,你曾勸過我不要打草惊蛇,然則你目前想做的事不是打草惊蛇又是什么?”
  燕鐵衣平靜的道:“事情的性質大不相同──你那是濫殺,而我可能是在救人,你本不須在酒館生事,我卻必須去一探真相好求心安,又怎能一概而論?況且,那酒館离著‘虎頭溝’只有二十里,此地距‘旗斗山’,怕不在六七十里以上?我們再什么吵叫,也惊不著‘八虎將’那些山大王,你放心吧!”
  屠森怒道:“你一定要管?”
  點點頭,燕鐵衣道:“看來是如此了。”
  屠森冷寞的道:“我可不插手!”
  燕鐵衣道:“無須勞駕,我這兩把家伙不比你的刀慢。”
  說著,他軀騎奔向林邊,屠森悻悻的哼了一聲,也無可奈何的隨后跟了上來。
  馬儿剛剛來到林前,燕鐵衣已一飛沖天,在半空中以极度美妙的姿態盤旋半匝,宛如大鳥投林也似的落下!
  當他穿過林梢,悄無聲息的落地之際,剛好看到一個体格魁梧的黑衣大漢正在面對林外,側耳聆听著什么動靜!
  燕鐵衣掩向一堆雜草之后,目光掃巡,卻另外發覺在那黑衣大漢的右邊十來步遠,有一間半塌的草寮倚架在一片斜坡下,而這時,一個虎背猿腰,面孔狹長泛紫的人物,正從草寮鑽了出來,一邊抄扎著衣裳,一邊猶不停在靴底上抹拭著一柄短刀──血污滿沾的短刀!
  站在外頭的這個黑衣漢子,似是已經查覺燕鐵衣与屠森策騎來近時的音響了。
  那狹臉人物帶著一种滿足后的疲憊神色,剛懶洋洋的走上坡頂,黑衣大漢已搶進几步,語聲低促的道:“八哥,有人來了!”
  紫色的面孔上是一片毫不在意的淡漠之情,他嗓門略帶嘶啞的道:“是些什么角儿?”
  黑衣大漢有些緊張的道:“還不曉得,我剛才听到了馬蹄聲往林邊接近,似乎有兩騎──。”
  將衣衫整舒齊了,紫臉人噓了口气:“穩著點,不要瞎攪扰,天塌下來有我辛老八抗著,你含糊個驢鳥?在這附近一畝三分地里,還怕有什么人啃了我們一根汗毛去?!”
  黑衣大漢赧然笑道:“怕我倒是不怕,八哥,只是那檔子事,可不能落進別人眼里。”
  朝著那間半塌的草寮瞄了一眼,紫臉人嘿嘿一笑:“那騷娘們業已被我干掉了,再也哼不出一個字啦,娘的,荒山野地,誰叫她獨個儿出來砍柴火?八爺看上她,猶還扭捏著不肯順從,我他娘霸王硬上弓以后,本還想留著她,這小婊子居然口口聲聲哭嚷著要去告發我,告吧,我一刀子通穿了她的喉嚨,看她還拿什么去嚷!”
  黑衣大漢向著林外探頭探腦,邊道:“八哥,如果有人來,我們怎么辦?”
  紫臉人猙獰的道:“不管是誰,若不入林便罷,一旦入林,天皇老子也給他擺平!”
  往前走了几步,黑衣大漢疑惑的道:“奇怪,剛才明明听到了馬蹄聲往這邊來,怎的一下子沒有響動了?”
  紫臉人打了個哈欠,道:“說不定你他娘心里恍惚,听錯了?”
  黑衣大漢忙道:“不會錯,我可是聚精會神在替八哥你把風,馬蹄聲又恁的個清脆法,怎會听錯?起先那蹄聲是奔過林子直往前沖下去的,后來又不知怎的繞了回來,朝林子這邊移近。”
  紫臉人慢吞吞的道:“我們就等著吧,看看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要來自触霉頭?!”
  那邊,燕鐵衣早已掩進了坡下的草寮中,在那黝黯又散發著腐濕气息的半塌草寮里,景像之慘怖真是触目惊心──
  一個女人成“大”字形的手腳攤開著,上身的衣裳已被撕成稀爛,裸露出那并不丰滿的胸脯來,下体的裙裾褻褲更是撕裂成一條條一塊塊,血污狼藉的四處拋擲著,那女人頭發披散,面孔歪曲──极度的痛苦与惊悸下所造成的歪曲,兩眼暴睜,眼球全已突出了眼眶,致命傷是咽喉上的那個窟窿,黏稠的血沾染得女尸一頭一臉,而咽喉里尚在緩緩往外冒著鮮血,如果用手拭拭,那血一定還是微溫的。
  燕鐵衣注視著那女人的面孔,很年輕,約莫只在十八九歲之間,說不上標致,只是中等之姿而已,看她肌膚微帶棕黑,手腳粗糙厚實,碎裂的衣裙全是粗布剪裁,簡陋得很,于是,燕鐵衣知道,這只是一個村姑,一個可怜的村姑而已。
  把眼前的景像,再与那紫臉人從這草寮中鑽出去的動作一對照,配上他的言詞,便乃鐵證如山了──一幕先奸后殺的殘酷丑劇,一個心如禽獸的人,不折不扣的凶手,畜牲!
  退出了草寮,同時,燕鐵衣也已決定了要怎么做。
  緩緩的沉重的,他也走上了坡頂,而林邊,屠森亦正好面無表情的大步行向這邊。
  紫臉人与黑袍大漢先發現的是屠森,他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注視著屠森的動作,屠森從林外來,卻已看見了在那兩人后面的燕鐵衣。
  就在距离對方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屠森閒閒站住,背負著手,一派“隔山觀虎斗”的架勢。
  紫臉人忽然冷冷一笑,開口道:“這一位莫非是要來找碴架梁?”
  屠森生硬的道:“我沒有這么好的興致,你找錯主儿了!”
  紫臉人微微一怔之后隨即狠辣的道:“不是你來生是非還會有誰?朋友,你可要搞清楚了,大家吃的全是江湖飯,任是那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
  屠森不耐煩的朝他們身后一指,大聲道;“你少對著我羅嗦,生是非的不是我,是你們后面的那一位!”
  紫臉人与黑衣大漢吃惊之下立即回顧──可不是?在他們身后正站著一位面如冰霜的年輕人,就如同一個大孩子!
  燕鐵衣看著對方,往前走了几步,雙眼中光芒冷森如刃!
  紫臉人不期然的起了輕視之心,他大刺刺的打了個哈哈,輕蔑的道:“干什么繃著一張臉?莫非沒向你娘討著那塊酥糖頂饞?!”
  黑衣大漢“扑”的笑出了聲,跟著揶揄:“乖乖,看這半大小子的那股气恨勁吧,活像夜來尿濕了坑,被媳擰痛了屁股蛋蛋一樣,多委屈哪。”
  燕鐵衣冷冷的道:“先奸后殺,真是歹毒。”
  紫臉漢神色一變,又立即獰笑道:“好小子,你也夠精靈,居然先找著地場去捏我的把柄啦?不錯,我干我的,你也看見了,請教,你要把我怎么辦?”
  燕鐵衣緩緩的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況你還是先奸后殺?更該償命之外再加綴上活罪難逃,我就打算這么辦!”
  紫臉人狂傲的道:“就憑你?扮個相公脫下褲子來賣‘腔’差不离,可惜八爺沒有艷陽鮮的毛病,否則你正好派上這個用場合适。”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只是一個可怜的村姑,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你卻把她強暴了之后加以殺害,你還算不算個人种?有沒有顆人心?你這狗彘不如的畜牲,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
  勃然大怒,紫臉人大吼:“你,你這小狗操的竟敢罵我?”
  燕鐵衣狠酷的道:“你的活罪死罪一大串全在后頭,慢慢等著消受吧,下流無恥,冷血不仁的惡毒妖孽,江湖的敗類,第九等的禽獸!”
  紫臉人咬牙如挫的咆哮:“小雜种,我活劈了你!”
  黑衣大漢也怒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乳臭小子,你死到臨頭,猶敢在這里充你娘的人王?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位祖師爺是誰?!”
  燕鐵衣不屑的道:“我知道他是誰,但卻嚇唬不了我!”
  紫臉人狂笑一聲,張牙舞爪的道:“好兔崽子,你說這种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只用一只手,就能活活掏死似你這類的小王八蛋十個八個,你自以為就上了天?”
  黑衣大漢也暴烈的道:“真是有眼無睛,不識泰山當前,小子,你死走了。“
  燕鐵衣深沉的道:“只怕死定的是你們,不是我。”
  紫臉人伸出右手小指,极其藐辱的向燕鐵衣勾了勾:“來來來,小兔崽子,你上來試試,我倒要看看,你是怎生叫我們死定法?”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不用我動手,自有人收拾你們這一對畜牲!”
  紫臉上嘿嘿冷笑:“誰?你是說穿著白袍的那一位?”
  點點頭,燕鐵衣道:“正是!”
  斜眼睨著那邊的屠森,紫臉人狠辣的道:“朋友,這小子指望你幫他充打手呢!”
  屠森淡淡的道:“我不管閒事!”
  得意的大笑,紫臉人滿臉驕狂之色:“小王八蛋,你听著了?你期望的這位朋友不肯幫你的忙,人家不愿管這檔子閒事,看樣子,這個‘打抱不平’的英雄角色,仍要由你來扮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會替我收拾你們的,一定會!”
  屠森大聲道:“不關我的事,我早說過我不插手,你別往我身上推!”
  紫臉人笑得更張狂了:“這一次,小兔崽子,你該听清楚了吧?”
  燕鐵衣沒有理會對方,向著屠森安詳的道:“如果這一位是‘八虎將’里的辛老八辛傖呢?也不關你的事,你也不插手么?”
  屠森驀地雙目睜大,精光如電中,他肅然的道:“他是‘八虎將’中的一員?是‘邪虎’辛傖?你不要胡說八道。”
  冷冷的,燕鐵衣道:“我一點也沒胡說八道,你可以自己問問他,是不是辛傖!”
  屠森忽然變得极其和善──罕見的那种溫柔──他對著紫臉人道:“請問兄台,兄台可是‘旗斗山’‘八虎將’之屬的‘邪虎’辛傖?”
  紫臉人大馬金刀的挺著胸道:“正是,我就是‘邪虎’辛老八,怎么?你認識我?”
  連連點頭,屠森陰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早思結識,只恨無緣,今日得見,真是‘心愿得償’,‘快慰生平’──“
  辛傖有些狐疑的道:“你又是誰?報個万儿上來听!”
  屠森答非所問的道:“辛兄,大當家的岑老哥好吧?”
  辛傖慢吞吞的道:“我們大哥很好,你是──“
  屠森又笑吟吟的道:“大奶奶,也好吧!”
  辛傖端詳著對方道:“大嫂當然也好,呃,你這位是………”
  屠森跟著往下問:“你們大奶奶的娘家芳名好像姓賈,是不是?”
  辛傖已有點不耐煩了,他道:“是姓賈,你問得這么仔細干什么?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是誰?”
  屠森极緩的道:“她叫賈仙仙以前,人家都稱她‘黑芙蓉’!”
  覺得屠森的口气不大對勁,辛傖戒備的道:“朋友,你淨提我們大嫂作甚?你認識她?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屠森似在回憶,又似在夢囈:“這一向她也不知變成什么樣子了?才几個月不見,她的模樣似清晰,卻又模糊得像在霧中,唉………”
  辛傖突然厲聲道:“朋友,你的神態不大地道,你先是急著追問我們大嫂的近況,又屢屢查探她的過往,再又失魂落魄似的自言自語,你是打的什么主意?你想干什么?說!”
  屠森搖搖頭,陰沉的道:“賈仙仙如今可是你們的龍頭大嫂,押寨夫人了,這恐怕還是最近几個月的事吧?”
  紫臉泛著煞气,辛傖厲聲道:“是最近几個月的事,怎么樣?”
  屠森冷冷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和岑二瘸子姘上以前,是誰的女人?“
  辛傖粗暴的道:“他娘的,你說話怎么是這种口气,竟敢當著八爺的面對我大哥大嫂出言不遜?我大嫂以前的事你管得著?他是誰的女人更不………”
  突然,辛傖住了口,惊疑的打量著屠森,一邊看一邊慢慢往后退,臉色在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難看,他不敢置信的結巴著道:“你…你該不是……屠……屠………”
  屠森獰厲的笑了:“不錯,我是屠森,‘天刀鏤魂’屠森,也就是賈仙仙在岑二瘸子之前的那個男人,現在你大概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了?”
  辛傖的紫臉歪曲了一下,他吃力的道:“你,你待如何?”
  屠森酷厲的道:“問得好,辛傖,你的拜把子大哥勾引了我的女人,賈仙仙那個淫浪貨背了我偷人養漢,最后索興卷逃而去,冤有頭,債有主,如今我找上了門來,辛傖,你告訴我,我找上門來是待如何?!”
  又退后一步,辛傖色厲內茬的道:“姓屠的,你這塊招牌拿去嚇唬別的庄猢孫猶可,亮到我們‘八虎將’面前,可半文鳥錢不值,賈──不,我們大嫂同你,一無媒,二無證,憑什么算是你的女人?你与她只是一段露水姻緣,緣分盡了,自然拆伙分手,她愛跟誰,你他娘管得著這一段?再說,她壓根就厭惡你,卻喜歡我們大哥,莫非你還能壓著一個不屬于你的女人一輩子抬不起頭?”
  屠森冷凄涼的道:“說得中听,辛傖,別把岑二瘸子描繪得那般可人,這個老殘廢其丑如鬼,卻偏生一張能言善道的臭嘴,遇上了賈仙仙那樣水性楊花,爛污無比的賤貨,一個花言巧語會勾搭,一個冶蕩妖媚不守婦道,兩掌一拍合做出了這一樁無恥勾當,姓屠的今天來,不問男女,便要拎下他們一對狗頭,叫他們陰曹地府再去做搭擋!”
  辛傖吸了口气,大聲道:“我們也不含糊你!”
  屠森道:“這才夠种,姓辛的,就由你先開始表現你們‘八虎將’的骨气吧!”
  辛傖紫臉發青,他赶緊道:“慢著,我有話說!”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急,辛傖,有的是時間,有什么話,你盡管說,犯人棄市前,猶有留遺言的机會,何況你不是犯人,我亦非官家,讓我們慢慢來。”
  咽了口唾液,辛傖急切的道:“屠森,你既是來找場的,行,我們‘八虎將’接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干,卻未免太草率,我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雙方碰頭,再徹底將這樁過節做一了斷!”
  屠森望著辛傖嘿嘿笑了起來,越笑越高昂,越笑越激蕩,聲如狼嗥梟號,刺入耳膜之外,連一身汗毛都被他笑得豎了起來!
  辛傖又惊又怒的咆哮:“你,你笑什么?什么事如此好笑?”
  猛的重重“呸”了一聲,屠森暴烈的道:“做你的春秋大夢,瞎了眼的狗東西,你把屠某人看成了白痴!容你施這緩兵之計,好回去調集人手,邀約同党來一場大吃小,眾凌寡的圍襲?辛傖,你死了這條心吧,就在這里,就是現在,我們便先對上一陣,看我屠森將你們‘八虎將’各個擊破,逐一殲殺!”
  那邊,燕鐵衣平靜的道:“我舉雙手贊成這樣的拚斗方式公平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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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雪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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