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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劍膽琴心 報恩援艷侶


  原來智禪上人解拆飛龍師太“探海屠龍”“潛龍升天”兩著劍法時,很巧妙的用了雷電披風劍里面“電光三現”的招式,這一招是雷電劍里面的精華妙技,一劍刺去,連環三招,三招分出六點,汗首三點的劍招,點中飛龍師太手持寶劍的劍愕(即是劍柄吞口接著劍身的地方),使飛龍師太刺出來的劍勢,勁力化于無形,下面三點連續發出,在電光火石般的瞬息時間內,把飛龍師太的袍袖,穿破了三個大洞,這時候的飛龍師太,面色一陣白一陣紅,她忽然端起斷虹劍來,向著旁邊大石一擲,當的一響,劍鋒扎入石頭盈已,她疾忙一俯身,拾起太柔劍來,纏在腰間,回頭向智禪叫道:“姓耿的——今天我和你拼斗百招,輸了一點,明年今日,我再來討教你這‘電光三現’的劍法!”飛龍師太說完這几句話,如飛退去。
  孟絲倫心中一急,追赶過去,高聲大叫:“師傅!”飛龍師太身形一頓,回過臉來,一張木然面孔,冷森森的,十分怕人!只見她冷冷的說道:“金弓郡主,由現在起,你不要叫我做師傅了!你親眼見了吧,老和尚的劍法,比我高強得多,你跟那姓史的小子一道,拜了老和尚的門吧!我可沒臉收你這徒弟啦!”孟絲倫心中一急,几乎哭了起來,哽咽叫道:“師傅,弟子哪里能夠欺師滅祖,你你……”飛龍師大狂笑說道:“欺師滅祖,哈哈哈,滾開,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話聲未完,猝的一掌橫揮,劈向盂絲倫的胸膛,孟絲倫出其不意,砰的一聲,口鼻間著了一掌,鮮血直冒,她當堂哎喲一叫,閉气暈了過去!
  史存明跟在孟絲倫的身后,看見飛龍師太居然用重手法打自己的徒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潑尼!你還是出家人么?對徒弟也下毒手!”他把斷虹劍由石縫里拔了出來,合在手里,唰的一劍,居然施展“雷神殛妖”的絕著,向飛龍師太背后刺來,飛龍師太剛才和智禪上人比劍輸招,又再失手打暈了徒弟,滿腔怒火無從發泄,她看見史存明舉劍刺來,宛似火上添油,怒喝一聲,反手一攫,運用飛龍掌攫拿功夫,“金龍獻爪”,要抓史存明的手腕,這一下卸肩旁閃,回手反攫,又准又狠,史存明換了舊日的本領,這一招就要寶劍出手,可是他自從兼學了飛龍劍之后,武功大為精進,尤其是剛才看了智禪上人和飛龍師太相斗,更加增益不少!飛龍師大這一手抓回來,史存明把身一矮,居然用了個“神龍掉尾”,身軀竟似一尾游魚,自她掌底溜過,反手一劍,撩向敵人手腕,飛龍師大一下沒有抓著,這后生小子的劍反戳回來,用的還是自己飛龍劍的劍法,不禁大吃一惊,連忙吸胸一退,正要再施辣手,智禪上人已經一個飛身橫截過來,喝道:“存明,不准無禮!”左手袍袖拂處,把史存明撞出一丈以外,右掌勢如卷瓦,把飛龍師大手臂一撥,罡气到處,將她推出三步,然后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明年今日,老衲就在阿特朗瑪峰候教!”飛龍師大被對方一推,覺得麻辣辣地,真個又惊又怒,她連頭也不回,一股風奔下山去了!史存明還要仗劍追赶,智禪上人喝道:“看金弓郡主暈倒了,你還不救她,追赶這個老尼有什么用!”史存明恍然大悟,插劍入鞘,一看金弓郡主面白如紙,呼吸緊促,少年壯士失聲叫了起來,喊道:“不好,金弓郡主這回不妙,師傅,咱們快些來搶救!”
  智禪上人用手一摸孟絲倫的粉面,登時變色說道:“不好!她的腦蓋受了震蕩,受傷不淺,快把她送回營里!”史存明立即把女兵喊來,女兵看見自己郡主這個模樣,不由慌做一團,立即把孟絲倫搭上馬背,前呼后擁,回到古特山大營里,亞圖特看見盂絲倫受傷很重,昏迷不醒人事,連忙問智禪師徒,怎的弄成這個樣子?史存明只好扯謊說是由馬背跌下來的,一下頭撞山石,震暈過去,亞圖特搓手道:“這怎樣好!這怎樣好!如果清兵大舉來攻,指揮無人,我們這回要一敗涂地了!”
  史存明十分抱歉,只好向小和卓木酋長道:“事情未必會這樣坏,家師頗通歧黃之術,由他老人家醫治一下吧!”亞圖特很不高興,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是無可奈何,智禪在寢室里精心替孟絲倫醫治,盂絲倫突然發起高熱來,亂作囈語,無非是說些求師傅饒恕的話,她還說自己和史存明心心相印,想用下一輩的力量,比解兩位老人家的宿仇,史存明听了十分慚愧,金弓郡主一連病了五天,還是時愈時發,口中亂說夢話,就在這個時候,兆惠手下十二万滿洲鐵騎精兵,已經殺到天山來了!
  兆惠因為自己一連几次敗兵折將,失敗在金弓郡主孟絲倫的手里,非常忿怒,這次和副帥福康安各自統率大軍,殺入天山之內,他還由烏魯木齊調了甘肅總兵富德到來,富德是乾隆一代的饒將,善于用兵,曾經平定大小金川之亂,蕩平青海,兆惠有勇無謀,富德做他幫手,再好沒有,前后不到兩天,清軍已經深入天山中部,各族牧民鑒于上次清兵屠殺白熊谷的慘酷,攜老扶幼,紛紛走避。
  至于回人這一方面,孟絲倫傷勢雖然好轉,可是她的頭腦始終沒有清醒過來,如痴如呆,忽哭忽笑,哪里能夠指揮軍馬,只好由她的兄長小和卓木發號施令,亞圖特是個一勇之夫,不知道什么叫做韜略,怎樣叫做兵法,只知硬撞硬拼,要知道清初開國的旗兵,十分精銳,兆惠手下的軍隊,全是身經百戰的雄師,人數有十多万,維人只有三万名不到的戰士,相形之下,已經見繼,沒有了金弓郡主運籌決策,哪里是清兵的對手呢?何況清兵還由烏魯木齊運來几十尊紅衣大炮,參加戰斗,不住用炮猛烈轟擊,怒吼發威,維人更加抵擋不注,虧輸大敗!
  這一仗真是兵敗如山倒,清兵不但摧毀了古特山的大營,還突破了天山的防線,兆惠大軍的先鋒部隊,還推到天山山脈以南的平原,史存明在亂軍里各自力戰,他失散了師傅,還失散了金弓郡主孟絲倫,少年壯士一個人仗著斷虹劍在清兵陣營里殺出殺人,斃了不少清兵,可是回頭一望,身邊的牧民戰士已經只剩下寥寥十多人,背后塵土大起,一彪人馬殺到,一面大旗迎風飄舞,竟是兆惠將軍的帥旗,几個戰士齊聲叫喊:“苦也!清兵的統帥親自追來了!”
  史存明忽然精神奮發起來,他想兆惠是清軍的主帥,俗語說得好,擒賊先要擒王,射人先要射馬,自己身邊十几個戰士,如果被清兵追上來,明刀明槍對戰,當然不能幸免,一個也逃不掉,与其必死,不如想一個方法,拼著犧牲這十多人,把主帥刺死,如果一下成功,清兵一旦失了主帥,群龍無首,自己這一邊豈不是可以反敗為胜,史存明主意已定,便向那十几個維族戰士問道:“各位兄弟,滿清的追兵近了!帶兵追來的還是滿洲靴子的主帥,你們愿意拼上一,死,干掉他們主帥么?”他身邊的維族戰士總共一十三名,异口齊聲喊道:“我們愿意替阿拉真神戰死,殺掉敵人主帥,這是至大無上的光榮,我們這一十三人,任憑壯士調遣,死而無悔!”
  史存明見他們人人效死,十分高興,他看見前面三十丈外,有一個小小的沙丘,立即生出奇計,說道:“我想出一個方法來了,大家先跑到沙丘下,我一個人伏在沙丘頂上,你們十三個人躺在沙丘之下,一律裝死,最好用浮沙掩蓋了自己下半身,但是每一個人都要打側身体,暗扣弓弩,把弓箭壓在身子底下,如果看見滿清的主帥走近,一聲號令,十三把弓一齊射箭,瞄准騎馬主將射去,就算射他不中,我立即由沙丘跳下來夾攻,能不能夠一擊而中,那就要看運气了!”這十三個戰士大喜說道:“好計!快些准備!”這時候追兵距离他們不到一里之遙,史存明帶著十三名戰士朝著沙丘跑去,片刻之間,已經到了沙丘下面,史存明爬上沙丘,匍匐趴倒,十三名戰士躺倒在沙地,各自撥起浮沙來,遮蓋了自己大半身,人人把弓箭壓在時底,箭頭朝著前方,十三人屏息靜气,閉目裝死,果然不出所料,過了半晌,追兵已經漸漸迫近,人數約莫有三四百人,全是騎兵,帥字旗下,坐著一員清將,這清將四旬年紀,黑面濃眉,嘴唇上長了短短的胡子,騎一匹黃瞟馬,使一杆大砍刀,左右二三十個削刀手圍繞擁護,史存明看得清楚,心里叫道:慚愧,兆惠真個在這里!
  那清將距离沙丘還有兩三箭地,勒馬站住,他瞥見了沙丘下面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個死了的維人,便向左右親兵道:“這里怎的有十多個死尸,沙丘上還有沒有埋伏,我們先要查清楚,快過去看!”他發施了號令之后,走出三四十匹騎馬來,馬上清兵紛紛离鞍跳落,直向沙丘走去。
  這時候清將人馬站處距离維族戰士約莫有十多丈遠,如果用強弓勁射,還可以勉強射得到,這十三個維吾爾族的戰士,表面裝死,暗里已經用足全副精神,拉滿弦線,看見這隊清兵向自己走來,距离不到十几步遠,突然一聲號令,十三個人齊齊跳起來,十三把弓突然生響,十三支箭齊向馬上清將射去!
  這清將的身手煞是了得,他听見弓弦一響,立即把身一翻,用個“鏡里藏身”,向馬鞍下一挂,接著一個“斜柳穿魚”,由馬腹下橫穿上來,十三支箭有六支射向他,全被他躲開,另外七支箭卻射中他身邊几名親兵衛士,呼號聲中,紛紛仆倒,史存明看見射清將不中,不禁大惊,心中想道:“估不到兆惠也有這樣的本領!”
  少年壯士更不猶豫,一個飛身由數丈高的沙丘頂掠了下來,一縷劍光扑向清軍主將,那清將高聲叫道:“快拿住他!”削刀手一窩蜂般涌上,史存明斷虹劍一絞,叮叮當當,砍斷了四柄單刀,兩杆長槍,只一下起落間,飛越各人頭頂,搶到清將馬前,那清將大喝一聲,舞動大砍刀,用個“斜劈大樹”招式,猛向史存明的天靈蓋頂砍落,哪知道史存明身手奇快,只一彎腰,游魚似的從刀鋒下滑過,“玉女穿梭”,嗤的一劍,刺中坐騎肚腹,那匹黃驃馬一聲哀嘶,前蹄立起來,把清將拋下馬背,這清將本領煞是不弱,雖然穿了沉重鐵甲,雙掌向地一按,用個“鯉跳龍門”身法,猛翻起來,史存明趁勢一劍,“電光穿云”,射向他的胸口,清將卻把身子一偏,用右肩的鐵甲抵擋劍鋒,底下騰的飛起一腳來,用了個“絞絲腿”,疾踢史存明的膝蓋,這是關東長白派的“十字絆”,也是摔跤本領之一,哪知史存明的斷虹劍斬銅削鐵,這一劍貫穿鐵甲,鮮血迸流,清將的“十字絆”還未使出來,已經慘叫一聲,扑地跌倒,史存明手起一劍,“迅雷貫頂”,把他透心穿過,刺死在地上!
  史存明殺死清將,不禁心花怒放,以為除掉兆惠,建下不世奇功了!哪知道清兵齊聲大叫道:“豈有此理!這小子殺了副統領大人,咱們一齊過去,把他碎尸万段!”史存明吃了一惊,原來他殺的不是兆惠,卻是鐵甲軍副統領佟大壽,佟大壽和塔洛布同門師兄弟,兩個都拜在禿眉叟耿玉航的門下,武功造詣相若,至于佟大壽以一個副統領的身分。怎會掌著證西大將軍的帥旗呢!原來兆惠沖破天山防線之后,就要親自率領兵馬,追逐敗殘的回人,佟大壽勸阻道:“我兵已經得胜,追擊殘余叛逆,由小將擔承便行了!未將斗膽借帥旗一用,鎮壓叛回,也可以顯一顯大將軍的威風呢!”兆惠立即答應了他,自己返回后軍,把帥旗借給佟大壽,哪知他冒充大將軍,結果反而喪命在史存明的劍下!
  少年壯士不禁大失所望,清兵已經像潮水般的殺上來,史存明大展神威,左沖右突,拼力廝殺,頃刻之間,被他手刃了二十多人,血染征袍,可是回頭一看,十三個維族戰士已經殺亡大半,只剩下寥寥四五人,陷在圍陣里面苦斗,史存明忽然想起,這些都是維吾爾族里面出色的戰士,不能夠平白犧牲,他立即一領劍鋒,使出雷電披風劍來,一陣狂風似的,刺倒了清兵八九人,逼開血路,然后拔身一縱,搶到那五名戰士的身邊,劍光一繞一掄,舞成一個圓輪,清兵百人辟易,史存明大喝道:“快搶沙丘!”這五名戰士已經有三個負了傷,汗血交流,立即翻身向沙丘跑去,吏存明擔任斷后,劍刺掌劈,又殺了十多人,然后拔身一縱,跳上沙丘,他順手搶了一把雕弓,一壺翎箭,居高臨下,嗤嗤嗤的連珠發射,箭無虛發,許多清兵被他射下馬背,其余五名戰士也張弓亂射,清兵雖然有几百人,卻被他們這一陣亂箭阻擋住了,不敢上前,只把土丘遠遠圍住,四面八方的放箭,剎那之間,又由近身肉搏變成弓箭交射的戰斗。
  箭雨狂飛,高下相持,過了一頓飯的時候,東南角上突然鼓樂喧大,黃塵大起,一簇人馬漫天匝地而來,史存明以為是滿清的大軍,暗中叫道:“不好!今番休矣!”征塵影里現出旗幟,几個維族戰士抬頭一望,不禁大喜狂叫道:“妙呀!大和卓木酋長來到!”
  大和卓木酋長名叫做亞巴克,是小和卓木酋長亞圖特的堂兄,這次清兵向回疆大舉入侵,亞巴克為了聯合回疆各族抗清,親自跑到喀什葛爾城去,見著了羅布族酋長唐刺古,請求幫助,唐刺古是大和卓木的妻舅,也是香妃娘娘的胞兄,立即答應出兵,并且命令蔥岭各部酋長,一同協力作戰,不到半個月內,答允出兵的有塔山部酋長盂薩,薩馬儿部酋長哈雷,恰堪部酋長葛士達,只有巴達克山酋長當年求婚香妃不成,挾嫌在心,不肯出兵,可是南疆四大部的聯軍合起來有三万多人,連同大和卓木本身部眾,差不多有五万人了!大和卓木因為天山前線吃緊,立即統領各族聯軍三万,晝夜兼程,增援小和卓木部兵馬,剛好開到大山之下,便遇著了小和魚木部下的敗兵,亞巴克勃然人怒,下令驅軍向清軍迎擊,草原上重新展開了一場慘烈血戰!
  兆惠手下的兵馬,雖然有一十二万人,可是過了天山,追入南疆草原的,不過是一万五六千名先鋒部隊,這万多人除了搜索殘余,主要的還是擄劫牛羊,尋覓婦女,分散成了許多小股,一旦遇著數万回兵,排山倒海似的殺來,哪里抵擋得住,紛紛后退,搶在前頭的几千名清兵,很快的被回兵圍住,統統殺個清光,佟大壽帶來這几百名清兵,看見塵頭大起,敵人如風卷云濤的殺來,哪還有心戀戰,立即放棄了對沙丘的包圍,狼狽向東逃去!
  史存明看見來了援救,他忘記了饑餓,也忘記了疲倦,立即由沙丘上追了下來,向前沖殺,這一仗真是殺得昏天黑地,史存明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敵人,雙手和寶劍都被血沾滿,方才住手,他大笑了一聲,精疲力盡,扑通一聲跌倒在地,就在沙場上呼呼睡熟,旁邊還有許多清兵死尸,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再說史存明在戰場上不知睡了多少時候,方才醒轉過來,只見滿天星斗,原來已近子夜,夜風如剪,侵膚起栗,他立即跳起來,但又覺得自己身子軟綿綿的,知道精力消耗太甚,赶忙盤膝在地,運起峨嵋派的坐功來,調气運血,增養精神,過了半晌,方才气力复原,史存明自言自語道:“剛才好一場慘烈惡戰,雙方人馬到哪里去了!”忽然一陣夜風吹來,風中帶來女于啜泣的聲音,還有一個女子低低的勸告,少年壯士嚇了一跳!在這個死寂如墟墓的戰場上,怎的會有女子哭聲,難道鬼魂出現?
  史存明一向不信神鬼,站起身來,側耳細听,哭聲起自旁邊不遠一個土丘下,少年壯士拔出寶劍,直走過去,距离漸近,人聲也漸漸听出來,只見一個女子說道:“福晉,事情到了這樣,哭也沒有用了!在這里蹲一晚,天亮之后,我們找路走吧!”另一個女子道:“咳!我不成了,沒有馬匹,臂上又受了箭傷,叫我怎樣走呢?万一撞著回子,哪里還有活命,不如死了干淨!”史存明几乎叫出聲來,原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兆惠將軍的側福晉賀蘭明珠,也是十几天前,在雪崩后救了自己性命的女恩人,今日居然會在戰場上,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哩!
  史存明立即繞向土丘的正面,真個一點不錯,土丘下面橫躺了一匹死馬,馬腹上坐著兩個女人,一個旗裝少婦,正是賀蘭明珠,還有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子,大概是賀蘭明珠身邊的侍女,手里還拿了一把明晃晃單刀,那侍女一見有人來,霍地跳起,把手中刀一揚,嬌聲叱道:“哪一個膽敢侵犯我的主母,我跟他拼了命!”史存明搖手道:“不要動手,我正是被你主母救過性命的史存明,現在來救你們,沒有一點惡意!”
  賀蘭明珠哎呀一聲,睜開明如秋水也似的雙眸,她看清楚了史存明的容貌,嬌喊一聲,伸雙手扑了過來,撞入史存明的怀里,史存明略微側了側身子,伸手向她腰肢一扶,柔聲說道:“夫人,不用害怕,我保護你回去!”賀蘭明珠仿佛离了乳的孩子,哇一聲掩面痛哭起來,那侍女還不放心,走到史存明的身邊,期期艾艾的說道:“你你,你是我們的對頭,連我們的副統須也殺掉了,你會救我的主母,她是兆大將軍的側福晉呀!”
  史存明如遭雷擊,陡的跳了起來,把賀蘭明珠一推,賀蘭明珠扑通一交,跌倒在地!史存明睜大了眼睛,厲聲說道:“怎的!你是兆惠賊子的小老婆!”他想起兆惠是清軍的主帥,也是乾隆皇帝派來屠殺回疆牧民的劊子手,他帶領的滿洲八旗精兵,旋風似的掃過草原,殺入天山,不知殺掉了多少回人,焚燒了多少帳幕,現在他的愛妾落在自己手里,豈可以輕易放過?
  可是他回心一想,十几天前,賀蘭明珠清如銀鈴的聲音,仿佛又由他的耳邊響起來:“滿洲人并不是個個都坏,他們并不是個個甘心情愿替皇帝打仗!”史存明暗中想道:對了,滿洲人并不是個個都坏,即如眼前這一個嬌怯的女人,她的行為跟她丈夫剛剛相反,當日自己被清軍衛士追逐,几乎喪命,全靠她把自己救起來,還收藏在帳幕里,過了一日一夜,跟自己說了許多心腹話,自己豈可以恩將仇報,史存明想到這里,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大過粗暴了!只听見賀蘭明珠抽抽咽咽的哭道:“不錯,我是兆惠將軍的小老婆,現在打散了隊,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又冷又餓,你快把我一劍殺了吧!”
  史存明十分內疚,插劍入鞘,伸手把賀蘭明珠扶起來,面有愧色的說:“夫人,我史某失言了!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承夫人救了性命,當日還說了結草銜環,必圖報复這兩句話,言猶在耳,豈敢忘心、請起來吧!我把夫人送回去!”賀蘭明珠方才拭淚起立,史存明見她哭得像帶雨梨花一般,倍加怜憫,他又看見賀蘭明珠左肩扎了一幅蜀錦,鮮血嫣紅,急忙說道:“夫人受傷了么?我這儿有金創藥哩!”
  賀蘭明珠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用藥裹創了,不用費心,你帶路吧!蝶儿,你來扶我!”那名叫蝶儿的侍女,連忙過來,攙住了賀蘭明珠受傷的左肩,賀蘭明珠一看四外景物,登時嚇得金蓮發軟,兩腳無力,原來眼光所及,几十丈縱橫一片地面,橫七豎八,全是清兵死尸,有的頭破腦裂,有的肢体斷缺,血肉模糊,慘不忍視,被那慘白的月華一映,越覺得肌膚起栗,恐怖异常,賀蘭明珠哎呀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這就是戰爭么、多慘酷呀!為什么要人殺人,無貴無賤,做了沙場上的枯骨,他們的魂魄死而有知,一定痛恨自己糊涂哩!”她接著又念道:“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怜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史存明看見賀蘭明珠念出唐詩來,不禁嗤的一笑,說道:“夫人,男儿志在四方,如果是誓掃匈奴,實在是應該不顧身的,可是你們的滿清皇帝,好大喜功、窮兵默武,勞師万里,進侵回疆,可怜無數清兵,暴骨黃沙,長伴白楊衰草,單是這一場大戰,中原已經增添了不少孤儿寡婦,夫人,你還是回去勸勸將軍,大家息兵停戰吧!”賀蘭明珠如夢初覺,說道:“是是,我應該回去勸一勸大將軍,叫他不要打這勞什子的仗!”
  史存明道:“夫人,你怎的會到戰場上呢?兵凶戰危,打仗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呀!”賀蘭明珠吁了一口气道:“我如果知道戰爭這樣慘酷,不止不上戰場,也不到西域來了,當我們大軍沖過天山的時候,我一時見獵心喜,要看看天朝軍隊追奔逐北的雄風,帶了儿個侍從由后軍上來,哪知道你們的軍隊殺回來了,万騎奔騰,天昏地暗,我被亂軍沖得頭暈腦脹,侍從完全失散!坐馬中箭倒斃,我的左肩也中了箭,打個跟頭,翻人士溝里面,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喊了半天,几乎叫破喉嚨,方才來了蝶儿,把我由土溝里面拖出來,又傷又餓,天色黑下來了,如果不是遇見了你,那真上……”她還要說下去,前面涌起一片火光來,有人高聲叱喝道:“是哪一個?快報姓名,不然的話,咱們可要放箭了!”
  賀蘭明珠嚇一大跳,一個踉蹌,几乎跌倒在地,史存明知道來的是大和卓木部下的回兵,挺身上前,操維語高聲大叫:“不要放箭,是自己人!”對面火光一閃,走過十多個回人戰士來,這些戰士個個五色絲中包頭,身佩長刀,原來是恰堪族的騎兵,當先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面孔黃瘦,眼珠浮動,穿了一身名貴貂裘,他望了史存明一眼,看見史存明帶著兩個如花美貌的青年旗裝女子,不禁心中一動,這少年正是恰堪族酋長葛士達的儿子,名叫做葛布林,性好漁色,他向史存明厲聲說道:“你這混賬東西,居然敢冒充自己人,你如果是自己人,怎的帶著兩個滿洲姑娘,要帶她到哪里去?你快說!”
  史存明气向上沖,不過他仍然忍耐,說道:“我不是冒充的,我名叫史存明,是金弓郡主孟絲倫的部下!”葛布林忽然冷笑起來,說道:“你拿金弓郡主的名頭來嚇我,不行,你是奸細,這兩個滿洲姑娘由我帶回去!”
  原來這一位小酋長葛布林,几年前曾經派人到小和卓木酋長的那里,向孟絲倫提親,被孟絲倫一口拒絕,所以他對金弓郡主猶有余忿,他看中了賀蘭明珠的姿色,要把她帶回去做自己第四位夫人。(伊斯蘭教習俗,一個男子可以娶四個妻室)當然要把史存明嚇走,哪知道史存明是個何等人物、哪里肯受葛布林的騙嚇,他把胸脯一挺,手按劍柄喝道:“胡說:她不是你的俘虜,又不是你親自捉拿的,憑什么要帶她回去葉南疆草原上的牧民,有一個牢不可破的陋俗,雙方交戰,哪一個戰士生擒俘虜了敵人,是男的便做奴隸,是女的便做婢妾,史存明在孟絲倫的軍隊里混了一個時期,知道有這陋俗,他看出葛布林起了不良之心,听以拿這話來壓他。
  葛布林哈哈狂笑道:“我是恰堪族的小酋長,你是個漢蠻子,憑這一點,我就要這兩個美女!”史存明還未回答,葛布林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砰砰兩響,一名恰堪族的武士,已經被拋出兩丈以外!
  原來史存明跟小酋長葛布林對話時,葛布林身邊一個武士,有心要討好小酋長,突然一個箭步,竄到史存明的身后,左臂一勾他的頭頸,右拳一抵他的肋下,就要使用摔跤手法,把他推跌在地!哪知道史存明是智禪上人的高足,哪里會被他這一下暗算著,少年壯士立即一個躬腰曲背,反時一撞,頂中這名武士胸口的气門穴,這武上當堂兩手一松,史存明翻身一把,甲個“三環套月”手法,抓住這武士的右臂,向外一拋,這武士活像斷了線的紙鷂一般,飛出一丈七八,跌了個屁股朝天,四肢著地!
  葛布林嚇一大跳,又有兩個恰堪族武士猛扑過來,要擒捉史存明,史存明反手一甩,摔倒一個,再一抬腿,將第二個踢了個大跟斗,其余的戰士不禁大嘩,正在蜂擁向前,倚多為胜,葛布林喝了一聲:“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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