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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藍玉京惊疑不定:“這人的太极劍法似乎比東方大哥還要高明。”忽然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和東方亮的好像差不多。不過,他當然不會疑心這個蒙面人就是東方亮的。
  他把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的八招劍法逐一施展出來,蒙面人也都輕描淡寫的—一破解,破解的手法也是和東方亮的手法大同小异。不過,藍玉京仍然是一點也沒起疑。因為劍理既然一樣,“大同”就無足為怪,“小异”,則是由各人的領悟不同造成的,從不同的角度去領悟劍理,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創意了。
  不知不覺,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六招,這一招名叫“三轉法輪”,接連三個劍圈,威力一浪高于一浪。藍玉京轉到第三個劍關圈時,那蒙面人好像有心賣個破綻,劍圈突然縮小讓藍玉京劍的劍圈將它套著,劍圈縮小,反擊的力量卻加強了。一個“抽撤連環”,藍玉京的劍几乎被他絞得脫出手去,而且雙劍還未相交,令得藍玉京的寶劍几乎脫手的,只是對方順著剝勢的那股牽引之力。
  那蒙面客絞不脫藍玉京的劍,也是好像有些詫异;微“咦”了一聲。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觀戰,忽地說道:“欺負人家的功力不足,那也算不得怎樣高明。”不過,藍玉東卻是心里明白,對方其實也只是用上少許內力的。要是對方用上全力,見面的第一招,他的劍只怕就要給對方打落了。
  那蒙面人并不分辯,只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七招,這一招名為“顛倒陰陽”,一招之中,藏著几個變化,那蒙面人一個橢圓形的劍圈罩下來,只听得“啪”的一聲輕,雙劍相交,這次藍玉京的劍是給他絞得脫手墜地了。
  但令得藍玉京惊异的還不僅是寶劍脫手,而是在雙劍相交之際,他發覺對方用的竟然是把木劍!
  對方的用意顯然可知,他是恐防誤傷了藍玉京,這才不用真刀真劍的。
  殊不知藍玉京固然惊詫,對方的惊詫也是不在他下,原來藍玉京在和東方亮分手之后,在這一招劍法上又憑著自己的悟性,創造了新的變化。
  那蒙面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里想道:“他的悟性的确是我之上,這一招變化的奇特連我都意想不到,認真說來,我還不能算得是太极劍法上胜了他。
  原來他對藍玉京這一招“顛倒陰陽”的變化,熟悉已极,他本來以為可以不必讓藍玉京的劍碰上,只憑劍勢的牽引,就可以把藍玉京的劍絞脫手的,哪知藍玉京突然來了一個新的變化,結果還是避免不了雙劍相交。不過,他用的內力仍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恰好和藍玉京目前所能發揮的內力相當。倘若稍為“過份”的話,藍玉京也就難免受傷了。
  這剎那間,兩人都是不覺呆了一呆。
  在山洞上面的韓翔哈哈笑道:“小子,你服了吧?”
  藍玉京心念一動,亢聲說道:“我的太极劍法才不過使了七招,而且我這后最一招,最多也只能說是輸了一半。”
  韓翔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你不懂嗎?你不懂可以問他!嗯,對啦,你好像說過他是你的手下的,怎的你卻會反而不懂?”
  那蒙面人自從地進人牢房之后,一直沒有作聲,此際他已是給藍玉京逼得非要說話不可的了?(假如他真的是韓翔手下的話),但他仍然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韓翔倒也似乎頗有涵養,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服那也無妨,明天他還可以再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蒙面人走后,藍玉京對慧可道:“奇怪,斷魂谷里怎的會有一個精通太极劍法的人物?我想,他決不是韓翔的手下。”
  慧可若有所思,半晌方給張開眼睛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你見多識廣,看得出這人是什么來歷?”
  慧可道:“我不懂太极劍法的奧妙,也看不出他是什么來歷,只看得出一點,他對你似乎并無惡意。”
  藍玉京道:“不錯,他本來可以傷我的,但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劍。”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你倒是不妨真的請他指點了。”
  藍玉京道:“有一點我可是猜想不透,為什么韓翔要找這樣一個人來和我比劍?”
  慧可道:“你是不是怀疑這個人的用意乃是要偷學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但他的太极劍法其實比我還要高明。”
  慧可過了一會,忽地問道:“你覺得他的劍法比東方亮怎樣?”
  藍玉京道:“好像比東方亮還要高明一點。”
  慧可道:“那么你也可以從和他的比劍當中得到益處的了?”
  藍玉京道:“我想是的。如果他是真心愿意指點我的話。”
  慧可道:“既然能夠得益處,那你也不必多費功夫去胡猜了,反正這件事情總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說罷,他就盤膝靜坐,狀如老僧入定了。
  第二天那個蒙面人果然又再來了。
  這一次藍玉京在使到“顛倒陰陽”那一招的時候,他的寶劍可就不能碰上蒙面人的木劍了,那蒙面人改了手法,劍出如矢,從藍玉京的劍圈中穿出來,一下子就點中藍玉京的脈門,“當”的一聲,藍玉京的寶劍落地了。
  藍玉京最得意的一招本來是“白鶴亮翅”,自從和東方亮分手之后,他在這一招上又已悟出了三种頗具創意的變化,本來他准備用這一招看那蒙面人如何破解的,但此時他卻忽地有了新的想法,把原來的主意改了。
  蒙面人露出一對眼睛,雙眸炯炯地注視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藍玉京忽地感覺這种眼光好似有點“似曾相識”,但隨即便在心中啞笑:“我真的胡思亂想了,怎可能是我想要見的人呢?”
  他拾起了寶劍,說道:“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但韓翔說過你是可以指點我的,你是否愿意指點我?”
  蒙面人不作聲。
  藍玉京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吧。”一招“星海浮搓”使出,這一招是他未曾和東方亮拆解過的。
  這一招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所授,其實是抽去了太极劍法的精髓,似是而非的。蒙面人破他這招易如反掌,一個照面,就把他的劍打落了。
  蒙面人等待藍玉京拾起寶劍,使即依樣畫葫蘆的使出這招“星海浮搓”,手法和藍玉京剛才所用的完全一樣。
  藍玉京怔了一怔,登時醒悟:“敢情他是在教我如何修改錯!”念動招發,就用蒙面人剛才破他這一招的手法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緊要關頭,蒙面人的劍勢稍為改變,劍鋒彈起三個圈圈,圈里套圈,一下子就把藍玉京的寶劍絞脫了手。
  如是者攻守互易,反复拆解,待到牢房里連微弱的光線也消失了,蒙面人方始出去。他出去不久,外面的人就把晚飯送進來了。藍玉京這才知道,這一招,已經是足足練了半天。
  藍玉京在腦子里重溫剛才練這一招的各种變化,拿著筷子比划,連飯也忘記吃了。
  慧可道:“怎么樣?”
  藍玉京道:“得益不少。”
  慧可笑道:“我雖然不想學太极劍法,但在旁觀看,也是得益不少。不過,卻無須弄到廢寢忘餐的地步,反正他明天還會再來的。”說罷,舉起筷子把藍玉京正在拿來比划的筷子按下,藍玉京全神浸注于劍法之中,不知不覺地生出了本能反應,筷子反手一圈,把慧可的筷子奪了過來。
  慧可笑道:“恭喜你自己悟出了新的變化。可以吃飯了。”
  第二天那蒙面人來得更早,他們剛剛吃過早飯,他就來了。”
  藍玉京仍然和他練這一招,把昨天所悟的變化使出,蒙面人“咦”了一聲,這次他是只能“化解”藍玉京的招數,不能把藍玉京的劍奪出手了。
  蒙面人點了點頭,表示他這一招大致已是可算得練成功了。跟著練第二招“三環套月”,這一招的變化比“星海浮搓”更加繁复,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藍玉京還是未能盡悉其中奧妙。蒙面人退出去了。
  第三天卻是個下雨天。石壁的縫隙沒有光亮透進來,牢房里只听到雨聲浙瀝。
  藍玉京擔心那蒙面人不來,但他還是來了。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劍勢如何變化,那蒙面人把木刻刺出,嗤嗤有聲。
  藍玉京瞿然一省,大喜過望,說道:“你是在教我劍法的同時,兼且教我听聲辨器之術?”蒙面人沒有回答,招數已經使出,繼續和藍玉京練昨天未曾練好的那一招“三環套月”。藍玉京對這一招已是熟极而流,一听風聲,便知對方的劍勢是如何變化。終于在吃晚飯之前,把這一招也練成了。
  自此,那蒙面人不論是晴天雨天,差不多都是按時來到,越練到后來,藍玉京領悟得越快。練了差不多一個月光景,一套太极劍法,差不多都已和那蒙面人拆解過了。
  這一日在晚飯過后,藍玉京喜孜孜的和慧可說道:“太极劍法我只有一招白鶴亮翅不曾請他指點了。”
  慧可道:“白鶴亮翅這招在太极劍法中似乎是在前十招之內的。何以你遲到現在還未請他指點?”
  藍玉京道:“這一招是我自認為最得意的一招,無色長老和東方大哥都曾經指點過我這一招的。自從上次和東方大哥分手之后,我在這一招上面也悟出一些奧妙,因此,我想留到最后才向他求教。”
  慧可緩緩說道:“老和尚不懂太极劍法,不過看你們練了這么多天,多少也看出了一點因由。”
  藍玉京道:“恕我不大懂得這句話的意思,請大師明以教我。”
  慧可說道:“依我看來,你的聰明才智決不在那蒙面人之下,他固然是指點了你,但你也指點了他!”
  藍玉京一愕,說道:“每一招都是他幫我修改錯誤,能說我指點了他?”
  慧可笑道:“你沒听過教學相長這句話么,他幫你修改錯誤,他自己在這一招上面也有了更深的領會了。”
  藍玉京道:“那也不能說是我指點了他啊。”
  慧可道:“其實誰也不能說是指點誰,只能說是相互切磋。你使出來的劍法未必就是他本來就會了的,但他的武學造詣比你高,卻可以看出你的破綻。所以說,他幫你練太极劍法,你固然得益不少,他得益卻恐怕更大!”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里想道:“咦,這些話好熟。啊,對了,是東方大哥也曾說過相似的說話。”
  慧可也不說話了,低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慧可抬起頭來,問道:“這一個月來,你的功力恢复得如何?”
  藍玉京道:“恢复得很慢,似乎不到三成。”
  慧可道:“那也不算太慢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呢。”
  慧可微喟道:“我……”突然只听得“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筷子躍了下來。
  “我老了,不中用了。”慧可歎道。聲音也好像有點抖顫。
  藍玉京吃了一惊,心道:“那也不至于連筷子也拿不穩啊?”他抬起筷子,說道:“慧可大師,你不會是生病吧?”
  慧可道:“是有點不大舒服,大概還不至于是生病吧。我胸口作悶,不想吃了。”
  藍玉京叫道:“韓谷主!”
  慧可道:“不要惊動他們,何況就算我有病,他們也不會真心給我治病的。你不必擔心,我歇一歇,過了今晚或者就會好起來。你繼續用功,琢磨你那一招白鶴亮翅吧。”
  誰知過了一晚,慧可的病情似乎更加重了。
  牢房里的光線雖然黯淡,但只憑触覺和听覺,也可知道慧可的病情委實不輕,甚至可說是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早飯送來了,慧可連一杯水都沒喝。
  慧可不許他向韓翔求助,而他又是個完全不懂醫術的少年,連應變的經驗也都欠缺。
  正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那蒙面人倒是依時來了。
  蒙面人拔出木劍,見他動也不動,似乎頗為奇怪,那人把劍虛點四下,好像在問:“你怎么啦?”這四下虛點,其實也是一招高明的劍法,不過藍玉京卻是沒有心思去參詳了。
  藍玉京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說道:“老和尚今天生病,我沒心請和你練劍了。”
  蒙面人好像呆了一呆,忽地走過去把慧可扶起來在他的嘴上一捏。
  藍玉京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蒙面人一掌將他推開,慧可的嘴巴已經在他一捏之下張開了,把一根約有拇指般粗細的物事納入他的口中,黑暗中看不清楚,也不知是什么東西。
  藍玉京暗自思量:“看來他并無惡意,說不定他是要替慧可大師治病。”其實即使那蒙面人不怀好意,藍玉京也無奈他何。藍玉京的功力不過恢复三成,武功和那蒙面人差得太遠。
  他的所料果然不差,只見他把雙掌貼在慧可的背心,慧可已經恢复了盤膝而坐的姿勢。
  過了半炷香時刻,慧可頭上冒出了熱气騰騰的白气,藍玉京雖然不算是大行家,但憑他現在的內功造詣,亦已知道這蒙面人是在把真气注入慧可体內,助慧可通經活絡了。
  再過一會,慧可頭上的白气由濃變淡,蒙面人松開手退出牢房。
  藍玉京問道:“老和尚怎么樣了?”蒙面人只是用木劍一指,意思在說:“你自己去看吧。”“乓”的一聲,牢門又關上了。
  慧可仍在盤膝靜坐,藍玉京不敢惊動他,但听他呼吸的气息已經轉粗,料想是好得多了。
  忽听得外面那個每天給他們送飯的人說道:“那位大爺叫我告訴你,你的朋友會漸漸好起來的,叫你不必擔心。”
  藍玉京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卻忍不住說道:“他又不是啞巴,為什么他自己不和我說。”
  外面那人當然沒有回答。
  忽听得慧可說道:“要是他肯和你說話,他也不用蒙著臉孔了。”
  藍玉京听他聲音清亮,大喜,說道:“大師,你醒來了,是不是已經好了一些?”
  慧可道:“好得多了。那人將他本身的真气輸給我,不但幫我樞逐病魔,而且還幫我恢复了一份功力。”
  藍玉京道:“那真是太好了。大師,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了是吧?”
  慧可道:“何所見而云然?”
  藍玉京道:“你剛才說的那兩句話,好像……”
  慧可道:“你猜錯了。我只知道他不愿意給咱們知道他是誰。”
  藍玉京道:“那么,依你看,他是不是和咱們相識的人?否則,他何必蒙著臉孔又裝啞巴?”
  慧可道:“是熟人也不稀奇,老和尚少年時曾闖蕩江湖,相識的人也不知多少,怎記得清楚?反正他對咱們是只有好意,沒有惡意,那也不必去猜測他是誰了。”
  藍玉京心里存著疑團,卻不作聲。
  慧可道:“你還是想揭穿他的身份?”
  藍玉京道:“我即使有這個念頭,也沒有這個本領。”忽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大師你餓不餓?你已經一個晚上加上大半個白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叫他們給你送稀飯來,好不好?”
  慧可道:“不必麻煩他們,我也不要吃他們的稀飯。”接著笑道:“我已經吃了一枝最好的人參,怎會餓呢?”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蒙面人納入你口中的乃是人參。”
  慧可道:“不錯。一般人只知道長白山的人最好,卻不知在回疆的天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有人參出產。拿最好的比較,功效只有在長白山的人參之上。我吃的好像是念青唐古拉山所產的人參。”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你好像說過,東方亮有個姨母是住在念青唐古拉山?”
  慧可道:“你別胡猜,你以為這枝人參是東方亮從他姨母那里拿來的嗎?”
  藍玉京笑道:“我就是怎樣异想天開,也決計不會想到東方大哥的身上,咱們來的那天,不是曾經親眼看見他被囚禁在那山洞之中的嗎,韓翔怎敢不把他的武功廢掉就讓他出來?”
  慧可沒有作聲,藍玉京卻忽地起了個奇怪的念頭:“當然不會東方大哥,但倘若是他的話,這許多難以解釋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解得通了。慧可大師是他父親生前的好朋友,他替父執治病,自是份所當然。”
  這時方始听得慧可緩緩說道:“你說的是常理。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原來慧可的病并非真病,不過他在中毒之后,真气未能凝聚,則是真的。他故意不吃兩餐,把自己弄成奄奄一息的模樣,目的就是要試探那蒙面人,試探他是否就是自己猜疑的那個人。
  結果,他的猜疑果然證實了,因為那蒙面人輸入他体內的真气,是兼有他所知道的兩家內功之長的,其中一家,還是他一個好朋友的獨門內功。
  藍玉京听得慧可的話似有弦外之音,不覺怔了一怔,想問又不敢問。
  慧可忽道:“今天你不能和那蒙面人練劍了,你把你那一招留待最后施展的白鶴亮翅練給我看看吧。”
  藍玉京猜他定有用意,就把那招白鶴亮翅施展出來。練了一遍,慧可又叫他練第二遍,第三遍。
  看他接連練了三遍之后,慧可方始說道:“我不懂太极劍法,招式方面,我是不能指點你的。不過武學的道理是相通的。你這一招輕靈翔動有余,要是稍為變得重拙一些,就更好了。”
  藍玉京也知武學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字,連忙向他請教。
  慧可拿上乘的武學來詮釋劍理,是然令得藍玉京對這一招又有了新的領悟。慧可又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少林寺有一套達摩劍法,雖然和太极劍法大不相同,但卻也是不拘泥成法,講究頓悟,看來劍理大可相通。達摩劍法我沒學過,卻曾見過,我把自己揣摩所得的劍理說給你听。”這一來藍玉京的得益就更大了。
  這一晚藍玉京歡喜得几乎睡不著覺,在夢中都在琢磨他有了新的領悟這一招。
  一覺醒來,只覺牢房好像比往常光亮一些,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午時分,陽光早已從岩石的縫隙射進來了。
  藍玉京定睛一看,看見慧可正在喝酒,這才知道自己起得遲,早飯都已送進來了。
  慧可笑道:“他們好像知道我病好了就要喝酒,早飯也破例給了我滿滿的一壺,還是陳年佳釀呢,你要不要喝一點?”
  藍玉京哪有閒心陪他喝酒,說道:“今天我想試一試好招白鶴亮翅,待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再陪你喝吧。”
  他匆匆吃過早飯,就繼續練那一招白鶴亮翅。
  慧可贊道:“你好像又有了新的領悟吧?我雖然不懂太极劍法,也覺得是比昨天好得多了。”
  藍玉京忽然“咦”了一聲,好像發現什么奇怪的物事。
  慧可道:“你怎么啦?”
  藍玉京悄悄說道:“我功力才乎似恢复了一半了。”
  慧可道:“這可真是進展神速了,可喜可賀。”
  藍玉京道:“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奇怪。咱們被關在此地,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吧,昨天我的功力不過恢复三成左右。
  說至此處,不覺動了個念頭,“我已經恢复一半功力,倘若出其不意,制服那個蒙面人,說不定可以脫險。”他自信有原來的五成功力,韓翔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但想到那蒙面人對自己的好處,自己又怎能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挾為人質,甚至打算在不得已的時候殺了他呢?”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說道:“你以為那蒙面人不會知道你已經恢复了五成功力?依我看,恐怕是适得其反!”
  藍玉京道:“大師的意思是……”
  慧可說道:“依我猜想,過去那段日子,你的功力恢复那么慢是因為韓翔在給咱們的食物之中,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故。他把分量調配得恰好,只讓你的功力每天恢复一點,多余的就給藥力抵消了。但這個情形,從昨天開始卻有了新的變化。”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敢情昨天送來的食物已經是沒有放酥骨散的了?”
  慧可道:“不錯,包括咱們剛剛吃過的早飯在內,非但沒有毒,而且那壺酒還是十全大補的藥酒。看來是那蒙面人恐怕我病后体虛,特地孝敬我的。”
  原來慧可亦已恢复了一兩分功力,不過,他還沒有告訴藍玉京罷了。
  藍玉京啞然失笑:“我早就應該想到是那蒙面人所為了。我的內力恢复都是拜他所賜,如何還能瞞得過他。”
  慧可忽地說道:“你的功力已經恢复一半,這是瞞不過他的。不過,他卻不知道你留下最后一招,而這一招的變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藍玉京听他好像是話里有話,問道:“那又怎樣?”
  慧可道:“他敢讓你恢复一半功力,不外兩個原因。第一。他自信他的功力遠胜于你,即使你完全恢复,真個打起來的話。你也不是他的對手。第二、他已經知道你對他存有好感,因此也不怕你的功力恢复之后蓄意傷他。”
  藍玉京道:“我的确沒有傷他的念頭。”
  慧可道:“其實你也只能殺他,不能傷他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因為你若只是傷他,他功力遠胜于你,立即就可以將你斃于掌下。但你若用那招白鶴亮翅,出其不意的一劍就殺了他,他功力再高,也是不能反擊你了。”
  藍玉京道:“大丈夫豈可恩將仇報,傷他我都不愿,何況殺他。”
  慧可道:“那么,你只是想胜他一招嗎?”
  藍玉京默然不語,半晌苦笑說道:“要胜他恐怕也不易吧?”原來他的真正目的,其實不僅在于胜那蒙面人一招,而是想要揭破他的本來面目的。
  慧可道:“在招式上我不能指點你,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個故事。你讀過《庄子》嗎?”
  武當派的道家,道家是信奉老庄學說的,藍玉京道:“我曾經見師祖讀庄子,但我一點也不懂,卻讀不下去。本來想過兩年再請師祖教我的。唉……”他沒說下去,自是因為師祖已經死了。他不懂慧可為何突然扯到《庄子》上面。
  慧可道:“《庄子》里有個故事,是說楚國都城一個石匠的神技的。(注一)當時楊國的都城里有個人,鼻尖上沾了一點薄如蠅翼的泥垢,他找到那個石匠,請石匠替他除去。石匠掄起大斧,舞得呼呼風響,旁人看來,他好像是漫不經意的一斧就劈下去,剛好就把那點泥垢削去了。那個郢人的鼻子一點都沒有受傷,神色也沒改變。”
  藍玉京不胜向往,歎道:“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斧頭是比劍重得多的,要劍術能練到這個境界,恐怕也已經可以天下無敵了。”
  慧可道:“不錯,用斧頭去削鼻尖上的一點泥土當然比用劍更難,但道理還是相通的。”
  藍玉京道:“請大師詳加指教。”
  慧可道:“斧頭重拙,削鼻尖的泥垢則必須盡輕靈之极致。可見重拙和輕靈也可以合而為一的。要點是舉重若輕四字。”
  藍玉京好像一個聰明的學生得到了老師的提示,在似懂非懂之間,細細品味這“舉重若輕”四字
  慧可說道:“庄子里還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這段文字寫得非常好,我念給你听:“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注二),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膝之秘奇,(注三),砉然響然,奏刀砉然(注四)莫不中音,合乎桑林這舞,乃中經首之會。(注五)文惠君日: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得。(注六)批大卻,導大竅。(注七)”念了原文,慧可用顯淺白話文他替解說一遍,听得藍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點是在什么地方?”
  藍玉京道:“是不是目無全牛四字?”
  慧可道:“對了,庖丁所見,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處,順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謂的‘神通’。這已經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賢注釋這段文字說:操刀既久,頓見理間。才睹有牛,已知空卻。亦猶服道日久,智照漸明,所見塵境,無非虛幻。”
  藍玉京想起師祖給他心法上的“本門武學,貴在神悟……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等語,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确是可以和本門武學相通。”
  慧可道:“另一個要點是避實擊虛,庖丁用來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注八),你知道什么道理嗎?”
  藍玉京道:“請大師指教。”
  慧可道:“那是因為他避開經絡相連處和骨節盤結處。《庄子》說:“彼節者有間(江九),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雖然,每至于族(注十),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于上,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注十一),如土委地,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炎躊躇滿志!”
  藍玉京心向往焉,喃喃自語道:“游刃有余,原來是這樣來的,唉,不知我何時方能達到這個境界。”
  慧可道:“听你這番說話,其實你已經領悟不少了。”
  剛說到這里,忽見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經移開,那蒙面人跳下來了。
  藍玉京道:“這些日子,多射你悉心指點,我的一套太极劍法,初步可以算得是練成了。今天我想試一試不必一招一招來練,也不必依其順序,就當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劍法來拆招如何?”
  蒙面人听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外面的一雙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有點疑問的神色,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于是藍玉京便即從起手式開始進招,兩儀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環等招,跟著源源使出,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蒙面人心里贊了一個“好”字,“這孩子的天資聰穎,真是迥异常流。我最多可以舉一反三,他則是聞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當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歎。師父常常贊我聰明,我也以為我的學武資質還算不錯的,誰知比起他來,卻又差得遠了,目前我可以胜他,再過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藍玉京見那蒙面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經意地就把他一口气使出來的七招劍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只怕我那一招白鶴亮翅,也未必能夠難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在劍法上已是盡展平生所學。
  兩人都是暗暗佩服對方,過了十數招,忽地又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原來藍玉京使到了“三轉法輪”這一招,已經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三轉法輪”是接連划出三個劍圈的,他卻是圈里套圈,一共划出了九個劍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來已經算得變化复雜的一招,弄得更加复雜!
  但蒙面人的應招,也是出乎藍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藍玉京這一招“三轉法輪”,是向相反的方向划出劍圈,以急速旋轉的劍勢,把藍玉京的劍牽引脫手,此際卻是順著藍玉京的劍勢,木劍就似輕飄飄的一張紙似的,“貼”在藍玉京的劍上,這么一來,他固然絞不脫藍玉京的劍,藍玉京這一招的威力也發揮不出來。誰也克制不了誰,只能又再變招了。
  藍玉京的新招變化,層出不窮,那蒙面人也是隨机應變,一一化解。雙方的變化都是悉依劍理,各有千秋。不過其中几招,蒙面人卻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夠不在招式上吃虧的,但因他對藍玉京功力的深淺早已洞悉無遺,他可以將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計算得非常准确,令得藍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覺,藍玉京的一套太极劍法已經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頭一皺,似乎不以藍玉京又要“從頭來過”為然,只是他卻不能說出來。原來他也在期待藍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鶴亮翅”的。
  就在他眉頭一皺,心念方動之際,藍玉京的劍法又再變了,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使出來了!
  這一招“白鶴亮翅”使將出來,饒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极劍法,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震,目眩神迷!
  剛才那一招“三轉法輪”只不過增添新的變化而已,這一招卻是完全突破了原來范圍的創新!但雖是創新,也沒違背劍理。
  “白鶴亮翅”本來是身形飛起,劍勢斜展的。幅度的大小,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也總是在一丈的范圍之內。藍玉京的“白鶴亮翅”卻是劍鋒一展,便即回收,形成了一個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過程中,劍勢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經是似乎并無規律的“波幅”了。
  這一招若在墨守成規的武當派弟子看來,一定會大加非議,認為這是標新立异,根本不能算是太极劍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极劍法,如今更可以說是得了無相真人的真傳,他是懂得藍玉京的“創意”的。藍玉京并非標新立异,他只是追求“神似”的境界,這一招已經得了太极劍法的精髓!
  劍鋒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象征白鶴在亮翅之后的斂翼動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動(拍打),這豈不是更加全面符合了“太极圓轉,無使斷缺”的劍理!
  蒙面人畢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目眩神迷,不過片刻間事,說明遲,那時快,他的木劍揚空一閃,亦已是立即創出新招。
  這情形就等于是高明的棋手對奕,遇強愈強,一方經過深思熟慮所創的新招,往往也為對方臨陣創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极劍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劍派都沒有這樣的一招。”
  但那劍勢卻又分明是蘊藏著太极劍法的精華。他是采納了太极劍法中十三個招式的精華,自創這招還沒名稱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還不僅只是蘊藏著太极劍法的精華,原來他曾經學過許多家的劍法,太极劍法并不是他最初所學的劍法,目前來說,雖然可以稱得“精通”,畢竟還是最近才學到手的,作為他原來基礎的劍法則是“飛鷹回旋劍法”,如今在他這和自創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覺把飛鷹回旋劍法溶化入內了。
  藍玉京不懂個中奧妙,只是感覺他這一招毫無破綻可尋!
  藍玉京這最后一招已是极盡變化的能事,沒想到對方的變化更加奇幻,竟是毫無破綻可尋!
  毫無破綻可尋,他還有什么求胜的机會?
  這一招已是他最后的一招,就好像行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已經給人“堵死”了。
  但當真就沒路可走了么?
  突然有八個閃光的大字在他腦海中浮現——“舉重若輕”,“目無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慧可給他講解的那《庄子》熟极如流,就像源頭的活水,沖開了他的思路。
  思路沖開,他也從“山窮水盡疑無路”,踏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了!
  牢房消失了,蒙面人消失了,他眼中所見,只有那木劍的劍尖,那劍尖划出的一個個圈圈。
  他好像一個旅人,在沒有路的地方找到了路。
  蒙面人新創的這一招是包藏了兩套劍法的精華的,一是太极劍法,一是他自小就練的“飛鷹回旋劍法”,一柔一剛,性質本來不同。不過,經過這蒙面人的融合調和,卻變成剛柔并濟,恰好就能夠發揮了相輔相成的作用。應該說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精心創造,但任何新鮮的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十分完美的,問題只在于你是否能夠發現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罷了。
  藍玉京想到了庖丁解牛的那一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看到了對方的“間”了,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蒙面人做夢也沒想到藍玉京的“白鶴亮翅”還有這么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此時他已經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一招的攻守之中,當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一切顧慮,在這剎那之間都已拋之腦后!
  他本來是只用三成功力來對付藍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藍玉京的五成功力相當,因此不論誰胜這招,都不至于有所傷損,但此際由于他已忘了顧忌,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了七八成。
  在劍法上他或者破解不了藍玉京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遠胜于藍玉京的,這么一來,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也有可能只是藍玉京受了重傷了。
  就在此時,忽听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這個牢房是山洞改建的,聲音透過層層岩石的縫隙傳進來,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而且由于聲音折射的關系,听起來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藍玉京全神貫注,甚至連對方的劍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已是到了有如《庄子》所說的那個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了這個境界,他對周圍的一切.當然也早已是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了。
  聲音飄忽不定,甚至連盤膝坐在地上觀戰的慧可,也听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
  但盡管那個聲音,是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的,那蒙面人仍然听得出是誰在叫他。
  因為音調音色可以變,聲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變不了的。
  那是西門燕的聲音!西門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經听過几千几万次的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西門燕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他是不想給藍玉京識破他的廬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門燕一來,豈不就要將他的真面目揭穿了。
  甚至他還不是由于想到了本身的利害關系,而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應,在听到“表哥”的叫喚這一制那,他已是不自覺的呆了!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將發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覺的松下來了。
  只听得嗤的一聲輕響,藍玉京的劍尖已經把那人的蒙面巾挑開!
  他這一劍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挑開了那人的蒙面巾,卻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半點傷痕,比起“郢匠”之能揮動大斧,可以削去別人鼻尖上一點薄如蠅翼泥垢,藍玉京這一劍實在算不了什么,但對藍玉京來說,他的劍術則已是又到達了一個新境界了。
  不過,他卻沒有像庖丁解牛之后那樣。“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因為他已經看見那個人的真面目,這個人是他所絕對意想不到的!
  這個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亮。
  這個結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卻大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他也不覺和東方亮一樣,呆了!
  西門燕是扮作黑道上一個著名女匪,外號“青蛇”的丁六姐,進入斷魂谷的,常五娘外號青蜂,丁六姐外號青蛇,江湖中人常有誤會她們乃是結拜姐妹,其實不是。“青蛇”的本領比“青蜂”差得多,不過,卻胜在年紀較輕,她曾多次到過斷魂谷,想要勾引谷主韓翔,韓翔礙著有個青蜂常五娘,不敢和她搭上。但她踏入韓家的大門,卻是無須通報的,西門燕扮作了大娘,把藍水靈份作她的侍女,不但順利的進入斷魂谷,而且出其不意的制服了韓翔。
  西門燕一只手抓著他的琵琶骨,一只手拿短劍指著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樣了?要是我見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韓翔道:“你的表哥是誰?”
  西門燕道:“東方亮!”
  韓翔听說是東方亮,心神定了下來,說道:“原來你是西門牧的女儿,你的芳名是一個燕字,對吧?”
  西門燕道:“我沒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來!”
  韓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會將他關起來呢?你隨我來吧!”
  西門燕道:“好,你給我們指路,你的手下一個也不許跟來!
  西門燕對他不放心,他對西門燕也是不能無所顧忌。
  不錯,在他和東方亮之間,最少目前還可說得是同謀的伙伴。東方亮要利用他來“擺布”藍玉京,他也要利用東方亮來幫他坐上綠林盟主的寶座,但東方亮畢竟是西門燕的表哥,而西門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儿。雖說這個仇人早已死了,但冤仇可還沒有化解。
  “東方亮見了她,只怕就要听她的話了。但我若是不讓她見到東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韓翔患得患失,無可奈何,只好帶領西門燕和藍水靈到山上禁閉藍玉京那個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門燕見他停下腳步,便即問道。
  韓翔道:“在這下面。”
  西門燕凝神一听,隱隱听得下面似有人聲,心里大疑:“下面好像不僅是一個人,而且听這聲音也好像是打斗的聲音。”
  “下面是牢房吧?”西門燕道。
  韓翔道:“不錯。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門燕怒道:“那你又說并沒有把我的表哥關起來?”手指加了几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發出黃豆爆裂般的聲響。
  韓翔叫道:“姑娘,我還沒有說完呢,東方亮并不是被關在這牢房,是他自己進這牢房和人比劍的!”
  西門燕听得莫名其妙,“和一個囚徒比劍?”
  韓翔道:“不錯。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里和那小子比劍的,現在比劍還未完畢,听來還好像正在緊要的關頭呢。西門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會儿?”
  西門燕道:“和誰比劍?”
  韓翔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西門燕吃了一惊:“藍玉京怎會被你關在這儿的?”
  韓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設計將他騙來的。”
  藍水靈呆了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說什么我也不相信東方大哥會騙我的弟弟!”
  韓翔方始知道這個和西門燕同來的少女竟然是藍玉京的姐姐,這一惊可更甚了。
  西門燕喝道:“不等了,快快打開牢門!”
  韓翔在她脅迫之下,只好按動机關,移開上面封洞的石頭,下面的聲音听得更清楚了。
  西門燕叫道:“表哥,表哥!”
  藍水靈盡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叫道:“弟弟,弟弟!”
  藍玉京一劍挑開東方亮的蒙面巾,不覺惊得呆了。
  藍水靈叫他的聲音,他都沒有听見。
  東方亮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不過,雖然沒有地洞可鑽,卻有洞口在他的頭上。
  本來他是每天約好時刻,叫外面的人給他移開封洞的石頭的,此際,雖然沒到約定的時刻,但韓翔已經移開封洞的石頭,他還呆在洞中作甚?
  趁著藍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過來,芳方亮立即施展一鶴沖霄的輕功,沖出洞口。
  藍玉京的功力已經恢复了七八分,以他現在的本領,也可施展輕功跟著出去的,但就在此際,他開始听見藍水靈在叫“弟弟,弟弟!”的聲音了。
  片刻之間,接連碰上兩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夢是真?他的腦子一片紛亂,几乎陷入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了。
  東方亮飛身出洞,外面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表哥,表哥,你,你沒事吧?”西門燕放開韓翔,向表哥扑去。
  “東方少俠,請你說明真相!”韓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備,他已經動了一個可以“自保”的念頭,但卻不敢魯莽從事。
  “東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藍水靈的心里是一片惶惑,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東方亮的心里卻是充滿著羞慚,他哪里還能—一回答他們?韓翔要他說明“真相”,這又叫他怎生說好?
  他一閃閃開向地扑過來的表妹,立即拔步飛奔。“你的弟弟在下面!”他只能回答藍水靈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他最對不住的是藍玉京,他是不該再欺騙藍水靈了。
  韓翔叫道:“東方少俠,你怎能這樣就一走了之?”
  東方亮邊跑邊說:“對不住韓谷主,你的忙我是幫不上了!你知不知道,姨媽本來要我殺你,如今我不殺你,也不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韓翔心頭一震,不敢再說。
  西門燕見了表哥,什么事情都不理了,她急得一面飛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藍水靈,此時卻是不覺一片茫然,變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樣,東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象她的弟弟竟然是被東方亮騙來,而且還与韓翔串通,安排下陷講,今得她的弟弟變成囚徒¥
  正胡她一片迷茫之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韓翔已經抓著她的肩膀,韓翔的大擒拿手法本來是武林一絕,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況是對付一個毫無戒備幼小姑娘。
  他已經知道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須將她拿作人質。抓人質是有分寸的,是以他還不敢抓裂藍水靈的琵琶骨。他對自己的大擒拿手法极有自信,只要藍水靈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決計難以掙脫了。
  也幸虧他沒有立施殺手,而事情的變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藍水靈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她弟弟。但這几個月來,她也和弟弟一樣,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一個沉肩縮肘,韓翔的五指還未抓牢,已是給她擺脫,韓翔哪甘容她逃脫,一個“跨虎登山”,邁前一步,左腳絆她雙足,左掌化為虎爪擒拿,拿她腰間的“愈气穴”,藍水靈把太极劍法化成掌法,順著對方來勢,反手一牽。這一招本來是利用對方的力道,把對方牽引出去的。若是運用得好,對方就會在她的身邊斜跌了出去,跌個四腳朝天。
  但可借她在急切之間,卻忘了她所處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頭是已經移開了的,她正站在這個山洞的上方入口之處,下而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個地牢。
  她反手一牽,只能化解韓翔的一半力道,她帶動韓翔,韓翔也帶動了她。
  兩個人同時跌下那地牢去了!
  藍水靈跌在前面,藍玉京剛剛听見姐姐呼喚他的聲音,就看見她跌下來了。
  藍玉京當然是無暇思索,赶忙就把姐姐接下。
  藍水靈從高處跌下來,那股沖力非同小可,藍玉京橫抱著她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圈,方始能夠站穩腳步。
  韓翔卻是老練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個鷂子翻身,減輕了急墜之勢,他腳尖一著地,就斜奔几步,雖然他是跟在藍水靈的后面跌下,卻比藍玉京更快穩住身形。
  他一定神,發現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狀如老僧人定。
  韓翔見机极快,一來是他自忖打不過藍玉京姐弟二來欺負慧可已經失了功力,于是一發現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個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了。
  藍水靈惊魂未定,驀地一省,叫道:“快對付那老賊!”
  藍玉京放下姐姐,回過頭來,只見韓翔已是拿著了慧可當作了盾牌,藍玉京提起寶劍,喝道:“快快放開慧可大師,否則我叫你穿個透明窟窿!”
  韓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膽你就一劍刺來吧!你的劍法再精,恐怕也只能在這老和尚和身上先添上一個透明窟窿,然后才能傷得到我吧!”
  藍玉京恨得牙痒痒的,他的劍尖伸縮,瞬息間想起了七八招尋瑕抵隙的劍法,但可還不敢當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為賭注。
  他心念末已,忽然听得“轟隆”一聲,那封洞的石頭又堵上了。牢房又恢复了黑漆一片。
  這一個突然其來的變化,對藍玉京來說,還不覺得有什么嚴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際在地牢發生的事,他們見東方亮已經离工,就把石頭上的。往日東方亮進來和他比劍,都是這樣的。在他跳下來之時,石頭移開,跟著就堵上,到了約定的時刻,石頭再移開,他一跳出去,石頭又再堵上。兩開兩關,每次都是這樣。
  但對韓翔來說,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是足以令他心惊膽顫了。
  第一、他是在西門燕的脅逼之下,走來這個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屬下當時在場的不少,如今又已過了這許多時候,消息料已傳遍谷中了,誰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閉這個山洞?
  第二、那個封洞的大石頭有几万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机關來轉動的。懂得開動机關方法的只有他的兩個副谷主。除了這兩個人,他的下屬即使能夠合力推動石頭,也絕可能這樣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結論只有一個,他的兩個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兩人合謀,趁這机會,造他的反了。
  正當他心中慌亂之際,忽地只覺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惊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進,气力已是使不出來。
  牢房突然變成黑漆一片,藍水靈失聲叫道:“弟弟!”
  藍玉京道:“別怕,我在這儿。”
  藍水靈向弟弟靠攏,說道:“你看得見慧可大師嗎?”
  藍玉京道:“看得見的。”要知洞口雖然已給大石堵上,但還是有縫鍵的,并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這情形之下和東方亮比劍,眼睛是早已心慣了這种“黑暗”的。
  但藍水靈的眼睛,卻還不能夠适應這驟然改變的環境,她就是因為看不見慧可大師,不知他是否已遭韓翔毒手,所以才那樣向弟弟發問。
  藍玉京聰明過人,登時就想到了,韓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樣,是突然從光明“跌入”黑暗的,不論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适應環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亦即是說,在視力上自己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貼著石壁,慢慢移動,不發出半點聲響。准備出其不意,一劍刺殺韓翔。
  他和韓翔的距离不過三丈左右,雖然是慢慢移動,不消片刻,他的劍伸出去,也可以刺得著韓翔了。但正當他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听得慧可說道:“玉京,韓谷主不過是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
  藍玉京一愕,定睛看時,只見慧可已經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拍一拍韓翔的肩膀,說道:“老朋友,多謝你屈駕來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團讓給你坐坐吧。”
  原來慧可這兩天吃的食物是沒有酥骨散的,此時他的功力亦已恢复了三成,倘若是和韓翔單打獨斗的話,韓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韓翔剛才就是反而給他點著了腰間的愈气穴的。
  他這一拍雖然把韓翔的穴道解開,但韓翔哪里還敢和他動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團之上。做聲不得了。
  藍玉京又惊又喜:“慧可大師,這是怎么回事?”
  慧可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韓谷主只是和我開開玩笑。”
  藍水靈走上前來,說道:“慧可大師,你真的沒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見他拿樁站穩,跟著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羅漢掌來。
  羅漢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門拳法,最能舒筋活絡。慧可無意偷學少林寺的武功,但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資格學的。他是少林寺職位最低的燒火和尚,香積廚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來頭,傳他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練了健身。
  他在這牢房時坐了一個多月,只是相想要舒筋活絡,因此舍棄本門深奧的武功不練,先練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羅漢拳。
  但普通拳法在他手中使出來亦是虎虎風生,藍玉京在旁得出了神:“原來少林寺的入門拳法也包含有許多武學道理,和我們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的劍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外。”
  藍玉京都在心中贊歎,韓翔更是惊駭莫名。慧可打到最后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紛飛!
  韓翔嚇得一顆心卜卜地跳:“這和尚的內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經練到了接近金剛不坏之身了。原來他這一個多月來,乃是假裝失了武功?唉,我還以為他是最好欺負的呢,剛才他若要殺我,真是易如反掌!”韓翔哪里知道,這并不是慧可已經練成了金剛之身,而是由于東方亮良心發現,他以為慧可是真的病了,這兩天就沒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說道:“怎么樣,你們相信我是沒事了吧?”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的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么說,我都不能相信這個韓谷主是好人。”
  慧可适:“我并沒有說他是好人,但金無足赤,人無完過人,又有誰能說自己是從未做過坏事的好人呢?”
  藍水靈道:“那也有分別啊,比如說,倘若有人害死我的親人,我就不能饒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藍姑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是不是有一個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錯,他名叫了緣,是我的挂名弟子。我曾經托他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西門燕。還有,你的弟弟……”
  藍玉京接下去道:“對啦,剛才我沒空告訴你,我也曾托他帶個信給你的。你們想必已經見著他了?”
  藍水靈道:“他沒有來到百花谷,我們是在路上碰見他的。”
  慧可道:“他怎么樣了?”
  藍水靈道:“他已經給人害死了!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人夾攻,其中一個人,用的是韓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們來遲一步,那兩個賊人雖然負傷而逃,但了緣卻傷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說了出來,后事也來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韓翔低下了頭。說道:“那個人是我的侄儿韓成,他也傷得不輕,已經變成殘廢了。”
  藍水靈道:“他變成殘廢是活該!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派人追殺慧可大師的徒弟?”
  韓知道:“我并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師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誰送信。韓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許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為我們正在和陸志誠這班人對抗,這班人是百花谷西門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屬,所以我們必須多加提防,暫時不讓百花谷和外間互通消息。但我可沒想到,韓成,他,他竟然……”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憤然說道:“你沒想到?你這話騙得了誰?哼!虧你還想做什么綠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儿行凶,居然還要狡辯!”
  藍水靈也道:“想到也好,沒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師的徒弟都已經給你害死。你再狡辯,也難求他老人家寬恕的!”
  韓翔本來就不敢相信慧可會寬恕他,頹然說道:“不錯,慧可大師,令徒的死于非命,不管怎樣說我,我都是脫不了關系的。會憑你處置我吧!”
  慧可与了緣情如父子,陡聞噩耗,盡管他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動,眼睛也不覺潮濕了。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他想起了這個忠厚老實的和尚為了給自己送信至遭慘死,又想起了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所受的牢獄之災,不覺也像姐姐一樣,手按劍柄,雙眼瞪著韓翔。
  韓翔的眼睛已經漸漸能夠适應黑暗的環境,他對藍水靈姐弟瞪視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几分憤慨。
  他忽地凄笑說道:“我的侄儿殺了人,你們來找我算帳,我的家人給人殺了,我又找誰算帳?”
  藍水靈道:“誰殺了你的家人?你……”她本來想說:“誰殺了你家的人,你就找誰處帳。”但后面一句還未說來;韓翔已在冷冷說道:“藍姑娘,你何必明知故問?”
  藍水靈怔了一怔,說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韓翔道:“你和西門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道:“是又怎樣?”
  韓翔說道:“殺我妻儿的人,就是她的父親西門牧。我的家人全都喪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個侄儿。”
  藍水靈道:“西門牧早已死了!”
  韓翔道:“死了就能一筆勾銷么?他死了也還有一個女儿。”
  藍水靈道:“西門燕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韓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藍水靈道:“難道你還想找她算帳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殺的!”
  韓翔道:“慧可大師的徒弟也不是我殺的!”
  藍水靈道:“怎能相比?”
  韓翔道:“在我看來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分別,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親人死了,是一樣的。”
  藍玉京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冀求慧可大師免你一死。”
  韓翔道:“你錯了。道理我都已經想通了,我還怎會向慧可大師求饒?”
  藍水靈倒是不覺有點詫异,說道:“剛才你還在狡辯;怎的忽然間就想通了?”
  韓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么?”
  藍水靈道:“你說!”
  韓翔道:“是弱肉強食四字。我的本領不及西門牧,他又有許多朋友,武功也都遠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報不了仇,死后我也難以算清這一筆帳。但慧可大師要殺我卻是易如反掌。這個世界既然是弱肉強食,那么莫說我沒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好讓他殺了。”
  藍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師才不會中你激將之計呢。”
  慧可忽然合什說道:“是身無常,念念不住,猶如電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環,無始無終,痴迷執著,全屬虛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經》的經文,后面四句韻語,則是他的闡釋。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師,你不要替徒弟報仇?”慧可緩緩說道:“你殺人,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始了?佛門講的是普渡眾生。我此身雖然不在寺門,此心猶在佛門。”
  韓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覺大聲說道:“剛才我傷你,你也不計較么?
  慧可說道:“佛祖割肉喂鷹,舍身救虎,為的就是普渡眾生。我的修為當然達不到這种境界,但卻心向往之。”他頓了一頓,接下去說道:“江湖上的仇殺,是非實是難言。你和西門牧結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說是誰對誰錯,但西門牧几乎殺盡你的全家,則實在是做得太過份了。我和西門牧是好朋友,當年我沒有盡力攔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韓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份上,將冤仇一筆勾銷?”
  韓翔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多謝你以慈悲為怀,我這條性命都是你給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從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罷手,西門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門夫人那里,我可能勸她,不過,陸志誠那班人中否听到命于西門夫人,卻就非我所知了。”
  韓翔大喜道:“只要西門夫人不替他們出頭,這班人我可以應付!”
  慧可一听,知道韓翔野心猶在,其實是未肯“罷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聲了。
  藍玉京冷冷說道:“韓谷主,慧可大師已經饒了你,你還不打牢門,讓我們出去?”
  韓翔的眼睛,此時亦已漸漸慣于黑暗了,他一場歡喜過后,苦笑說道:“慧叮大師,其實你殺不殺我,都是一樣!”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韓翔道:“我不殺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也要連累了你們。”
  慧可道:“怎么會這樣?”
  韓翔道:“這個山洞是只能以從上方的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塊巨石,決非人力所能移動!
  藍玉京道:“那東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韓翔道:“是我在外面給他開動机關的。”
  藍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給你打開嗎?”
  韓翔苦笑道:“洞口剛才是我打開,但又再堵上,卻并非出于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嗎?”
  慧可早已料到几分,說道:“韓谷主,你是說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韓翔歎道:“恐怕還是我最親信的人呢!”
  剛說到這里,果然便听得有吵鬧的聲音傳人洞中。
  先是有人大聲哈喝:“不誰過去!”
  接著是兩幫人的吵罵聲:
  “為什么不讓我們過去?”
  “班谷主自會對你們說個明白,請你們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韓谷主還沒死呢、哪來的什么班芬主?”
  “大家弟兄,別傷和气?但要是誰不給我面子,哈哈,那可也体怪我對誰不客气了!”
  這人聲如洪鐘,說至此處,陡地喝道:
  “誰要是走過這道石梁,亂箭射殺!”
  此言一出,吵鬧聲登時靜了下來。
  藍玉京道:“這人是誰?”
  韓翔苦笑道:“是我的副谷主班大超,看來他是圖謀篡奪我的權位,但好在也還有幫我的人……”
  話猶未了,只听得有人縱聲冷笑,“好,班大超,你就殺了我吧!”
  韓翔道:“這人是我的另一位副谷主,名叫馬一同。啊呀,不好!”
  他把耳朵貼在石壁,听得“吱吱”的弓箭破空之聲,馬一同叫道:“暗暗傷人,算得什么……”話未說完,聲音忽地嘎然而止。
  韓翔這一惊非同小可,難道班大超真的要胡作非為,當著一眾弟兄面前,把馬一同射殺了?
  心念末已,只听得班大超已經冷冷說道:“你瞧清楚,你的人傷了沒有?哼,我早已有言在先,即使射傷了人,也不能算是暗箭!”
  原來馬一同的兩個手下,跟他走過那道石梁之時,被冷箭貼著頸脖飛過,嚇得這兩個人忙退回去。
  馬一同已經走過石梁,回頭一肴,見他的兩個親信果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
  班大超繼續說道:“老三,請你約束你的手下,這次我是看在你是我弟兄的份上,對他們手下留情,下次犯禁,我就不破例了!”
  馬一同道:“你為何以下犯上,把韓谷主囚在石牢?”
  班大超道:“老三,你莫先發脾气,你知不知道東方亮已經走了?”
  馬一同道:“他离開斷魂谷和你做的事有何相干?”
  班大超道:“東方亮本來是答應幫谷主的忙的,他這一走、谷主還有什么指望?”
  馬一同道:“有外援固然好,沒有外接,也不見得就不能立足。依我之見,失了外援,咱們更須同心合力才對。你怎能因為走了一個東方亮便起异心?”他見形勢不利,口气已經緩和許多,但盼能夠說服班大超收了反叛之心。
  班大超道:“可惜老大的野心,不僅止于在綠林立足。”
  馬一同道:“你若是不同意老大的圖謀,那也可以從長議啊!”
  班大超道:“老大的脾气你不是不知,他表面謙和,其實是從不肯听逆耳之言的。不過,如今我也不想和人爭論對老大不同看法,我只想再告訴你一件事,剛才來的那兩個女子,其中一個,正是西門牧的女儿!”
  馬一同道:“我已經知道了。這又怎樣?”
  班大超道:“這就是說,谷生原定的計划,想通過東方亮來与西門夫人謀求和解,是決不可能的了!”
  馬一同道:“西門夫人也不見得就能踏平咱們的斷魂谷!”
  班大超哈哈一笑,說道:“老三,你平日處事是頗為穩重的,今日的說話卻是有欠思量了。咱們對付陸志誠這班人,只怕已經是未對付得了,難道你以為咱們當真還可以再添強敵?”
  馬一同已是极力抑制自己,此時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該謀害谷主!”
  班大超道:“是谷主自己跌下石牢的,老三,你少安毋躁,听我剖陳利害好不好?”
  馬一同道:“哦,你還有道理可說么?”
  班大超道:“論實力咱們是斗不過陸志誠那班人的了,不如和他們划分地盤,他做北方的綠林盟主……”
  馬一同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誰做南方綠林盟主?”
  班大超笑道:“你做我做都無所謂,就就是老大不能做!他和西門家結怨已深,他要做盟主,陸志誠那班人是決不會答應的!”
  馬一同冷冷笑道:“原來你是早已和陸志誠談妥的了。哼,哼,你是不是就想趁今日這個机會,把老大除去?”
  班大超道:“別把我想得這樣心狠手辣,好歹我和他也有二三十年的交情,焉能乘人之危投井下石。”
  馬一同道:“那你為什么不許我放他出來。”
  班大超道:“這又是另一件事了,你放他出來,陸志誠那班人就不會放過咱們。”
  馬一同道:“這么說,你是要讓他自生自滅了!哼,那還不是一樣!”
  班大超道:“他也不會自生自滅的。不是我不讓他,是別人不讓他!”
  馬一同道:“你是說還有別人要殺他?什么人?”
  班大超道:“原來關在石牢的人。”
  馬一同冷笑道:“少林寺那老和尚功力已廢,藍玉京這小子殺得了我們老大?”
  班大超道:“他每天和東方亮比劍,東方亮多少也總得讓他留下三兩分功力吧?說不定老大早已被這小子殺了。所以,我勸你還是省點气力的好。即使你要打開洞門。也該多等几天。”
  馬一同道:“為什么?”
  班大超道:“讓那小子餓得頭暈眼花,才容易制服他呀。否則,你若是現在就冒冒失失的去打開洞門,万一跑出來的是那小子,那時只怕你不能替你的老大報仇,反而要傷在藍玉京這小子的劍下!”
  馬一同气往上沖,說道:“你小看我不打緊,老大的本領你也敢看輕?莫說那小子只是恢复三兩分功力,全都恢复,老大也不會輸了給他。他敢動手,老大先就把他殺了!”
  班大超道:“只怕未必!藍玉京來的那天,你沒在場,你沒見過他的劍法,我是見過的。所以我怎么也不贊成你冒這個險,現在就放這頭小老虎出籠!”
  馬一同心怨如焚,喝道:“說來說去,你不過存心拖延,要把老大困死牢中!哼,即使當真如你所說,老大敵不過那小子,那我就更加應該赶快人洞幫他!”
  班大超道:“老三,我不能讓大伙儿受到你的損害,你若一意孤行,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馬一同變了面色,說道:“老大你都敢謀害,我早就料到你也是不容我的了!”
  韓翔在牢房下面,听那金鐵交鳴之聲隱隱傳來黯然說道:“馬一同倘若不急躁的話,大概還可以抵三兩百招,他這么一來,恐怕不出百招之外,性命就要被班大超捏在的中了。”
  藍玉京道:“馬一同一死,就沒人將你放出去了。”
  韓翔苦笑道:“不錯,懂得開這山洞机關的除我之外,就只有班、馬二人。”
  慧可忽說道:“你的開啟山洞机關的方法,可不可以說給藍玉京知道?”
  韓翔道:“當然可以,不過,是必須人在外面才可以開那机關的。”心里想道:“要是這小子能夠出去,我早可以出去了。你這廢話不是白說么?”
  哪知心志來已,只听得慧可已在說道:“別的人出不去,藍玉京卻是有希望出得去的。我的意思就是想讓他一個人先出去,然后再用你教的法子打開洞口。”
  藍玉京吃一惊道:“我哪有移開封洞大石的本領?”
  慧可道:“你們武當派的武學要訣是什么?”
  藍玉京道:“以靜制動,后發先至。”
  “還有呢?”
  “借力打力,四兩可撥千斤。”
  “這不對了,你有多少气力?一百斤的气力總有吧?”
  藍玉京如有所悟,說道:“我想是應該有的。”
  慧可道:“四兩可撥千斤,一百斤是多少個四兩。”
  藍玉京道:“本門的武學是這樣說,不過,第一,我還遠遠未曾練到這個境界;第二,封洞的大石是‘死’的,無從借力。而且也沒有立足之點。”
  慧可道:“第一,依我看,你的武學修為已經到了你自己都未想到的境界,以你現在的造詣,縱許未能撥開封洞巨石,但將它帶動,移少許,卻未必不能。第二,這塊巨石不是天生,而是人工移來的,它并非和山洞上方的岩石相連,那即是庄子說的‘有間’了。不能借力,卻可利用它的‘有間’,將它挪移!”
  藍玉京有如得人指點迷津,心中豁然開朗,說道:“今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的時候,是曾經用庄子所講的庖丁解牛的道理,确解了東方大哥的一招白鶴亮翅。就不知同樣的道理,是否也可用在挪移巨石之上。”
  慧可說道:“武學之道,都是可以融匯貫通的,我不知道貴派的張真人在創立太极拳之時,是否從《庄子》得到啟發,但貴派的心法卻是与《庄子》相通,以你的資質,料想不難領悟。”
  韓翔也給說和得重新燃起了希望,便道:“是啊,成与不成,試一試又有何妨?你若害怕沒有立足之處,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只見他一個飛身,大力鷹爪的功夫使出,五指如鉤,已是嵌入石壁,就這樣硬在石壁上抓開一個凹印,剛好可供踏足之用了。如是者,一而再,再擊三,片刻之間,他已是給藍玉京制造了三個立足點了。
  藍玉京音道:“韓谷主,多謝你的大力幫忙。我這就試一試吧。”
  韓翔道:“我的命都指靠你了,你怎的顛倒過來謝我。不過,你還要稍待片刻,我先把開這山洞机關的法子告訴你。”
  法子倒不复雜,不過那塊封洞的石塊碩大無朋,安放机關的地方,一時間卻是難以說得十分清楚。只能讓藍玉京先行出去,再碰運气了。
  藍玉京踏上最上一級的立足點,雙掌貼著石塊,使個“履”字訣,用了一招順手推舟,巨石紋絲不動。藍玉京心中默念,“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當下凝神蓄勁,眼中所見,唯有石塊的縫隙。使出了本門心法的“四兩撥千斤”,輕輕一撥一帶,那塊巨石果然移開了少許。這少許縫隙,大人是出不去的,但像藍玉京這樣身材瘦削的“大孩子”卻是勉強可以鑽出去了。
  他把巨石挪移少許的這一下功夫,看似不怎么費力,其實已是他目前所能達到的武學頂峰,韓翔也是武學的大行家,這時方始明白慧可剛才說的只有藍玉京一個人才可以出得去的道理。
  班大超的手下布滿山坡,但因班大超有言在先,誰也不敢走過那道石梁。班大超和馬一同在石梁旁邊搏斗,從石梁走到洞口,約莫也有一里多路,在這個范圍之內,卻是空無一人了。
  藍玉京從山洞里面鑽出來,絲毫也沒受到干扰。但在急切之間,他卻是找不到韓翔說的那個開關。
  馬一同背向石梁,面向山洞,首先發現鑽出來的藍玉京。
  他只是一呆,使即省悟。他猜到藍玉京的用意,心想:“不管這小子是友是敵,這一注我是必須押在他的身上了。當机立斷,連忙叫道:“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蹲身,蹬腳,……”班大超喝道:“你搗什么鬼?”
  只听得他的手下已在紛紛叫道:“咦,有個小孩子從里面鑽了出來!”“啊呀,正是那姓藍的小子!”“這小子鑽了出來,谷主一定是已經給他殺了。”
  班大超喝道:“你們呆在那里做什么,快快放箭,射殺那小子!”
  藍玉京不理亂箭射來,按照馬一同所教的步法,立即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
  馬一同是已經知道他出洞之后所在的方位,方始發號施令的,可說是:“現場指導”,當然比韓翔隔著山洞教的見效得快。他橫行七步,蹲身,蹬腳,只听得“當”的一聲,踢著一塊鐵板,机關發現了。
  馬一同叫道:“听著,鐵板右上方有個……”話猶未了,已是被班大超的虎頭鉤撕開他右臂的一片皮肉。
  藍玉京身軀瘦削,他仰臥地上借大石作為屏障,開動机關。只听得叮叮之聲,不絕于耳,射來的亂箭,大半碰著石頭,小半勁道不足,中途跌落,只有几枝射到藍玉京的身邊,藍玉京反手揮劍,輕輕撥落。
  班大超喝道:“老三,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么!”雙鉤一立一拉,使出了最狠殊的殺手絕招。馬一同武功本不如他,此時已是力盡精疲,如何還能抵擋?只見血光迸現,他的腹部已給雙鉤拉開了七八寸長的裂口,登時到在地上,不省人事。
  但就在此時,只听得扎扎聲響,洞口已經打開。
  韓翔一聲大吼,跳了出來,他早有准備,亂箭飛來。他竟然伸出雙手就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箭杆捏在他的手上,立即斷折的。他避過箭尖的手法也是靈巧非常。
  班大超的那班手下,本來以為谷主無法脫困,這才敢大著膽子跟班大超反叛的,此時突然看見谷主出現在他們面前,十個有九個都嚇得呆了,哪里還敢放箭。
  韓翔喝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受班大超哄騙的,今日之事,我只追究班大超一人,其他的人,只要愿意跟我,就是我的好兄弟。不愿意跟我的,我也可以發給盤纏,讓他們离開。”
  此言一出,那班人自是紛紛矢誓效忠谷主,那也不必細表了。
  班大超道:“老大,這是一場誤會。我只道姓藍這小子……”
  韓翔哼了一聲說道:“想害死我的可不是外人。你剛才和一眾弟兄所說的話我都已听見了,用不著你再說一遍。”
  他讓班大超呆在一旁,走過去將受了重傷的馬一同抱了起來,說道:“好兄弟,都怪我來遲一步。”親自給馬一同敷上金創藥,馬一同的傷口仍是流血不止,直到敷上第三遍金創藥,才沒有鮮血沖開。
  韓翔叫人把馬一同抬走。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班大超,你還有何話可說?”
  班大超道:“老大,我對不起你,不敢勞你動手,我自行了斷就是。”
  韓翔道:“好,你有勇气自行了斷,也還是條漢子。你有什么后事要我料理么?”
  班大超說道:“只盼老大念在數十年弟兄的在我死了之后,給我立上一塊斷魂谷副谷主班大超的墓碑,別要將我當作叛徒。”
  他說得甚為誠懇,韓翔也似乎受了他的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你好自去吧!”
  班大超道:“多謝老大恩典,小弟告訴了!”一面說話,一面跪了下來,給韓翔磕頭。
  眾人只道他是想在最后一刻,希望求得韓翔的回心轉意,饒他一命。哪知他叩頭決別是假.暗算是真。
  就在他雙膝著地之時,袖中突然射出三枝短箭。
  班大超是從來不用暗器的,韓翔和他相處數十年,也不知他會使袖箭。
  這三枝袖箭和剛才的那些亂箭可不相同,這是真正的“暗箭”。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是在班大超偽裝臨死之前的忏悔時刻突然射出來的?韓翔縱有大力鷹爪功,只怕也是難免受傷。
  但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只見白光一閃,叮叮數聲,三枝短箭全都當中折斷,跌在地上。原來是藍玉京以閃電般的劍法,救了韓翔一命。
  那截斷箭沾上地上的青草,青草也變了焦黃,顯然是淬了劇毒的毒箭!
  班大超拾起一截斷箭,苦笑說道:“其實咱們都是半斤八兩,不過我的運气沒有你好!”噗的一聲,斷箭刺人胸膛,轉瞬之間,面色灰敗,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韓翔好像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頭皮兀自發麻,惊魂稍定,說道:“藍少俠,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實在慚愧,但并不是我蓄害謀你的,這次令你遭受災難,主謀的人其實是東方亮,你要不要知道詳情?”
  藍玉京心清激蕩,說道:“我不要听!我也不想卷入你們的紛爭,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你不用對我抱愧,也不用對我感恩。”
  此時慧可大師和藍玉靈亦早已從那山洞出來了。
  慧可道:“韓谷主,老衲叨扰了你一個多月,現在該向你告辭了。”
  韓翔甚是尷尬,說道:“大師,你不和我計較,我也過意不去。我正想請你們多住几日,容我補過。”
  慧可道:“多行善事,即是補過。用不著拿好酒好肉招待老和尚的。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韓谷主,你好自為之。”韓翔道:“藍姑娘,我也要向你道歉。”
  藍水靈道:“道歉不必,不過,我卻要向你打听一個人。”
  藍玉京在韓翔的前頭說道:“姐姐,咱們能夠脫險就好了,別多事啦。”
  藍水靈一怔道:“你怎么說是多事,這個人可是存心要害你的啊!弟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個妖婦,人稱青蜂常五娘?”
  藍玉京只道她說的是東方亮,此時听她說的是常五娘,心情倒是沒有那么緊張,說道:“你也曾經碰上這個妖婦么,你怎知道要害我?”
  藍水靈道:“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韓谷主,我听說那妖婦就在你這里,是不是真的?”
  藍玉京笑道:“你只是听說,我可曾經在這里和她交過手呢。當然是真的。對啦,韓谷主,我也正要……”
  韓翔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常五娘早已走了。就是在你來的那一天,你和她交手過后,你一昏迷,她就走了。”
  藍玉京道:“她是要來捉拿我的,何以得手之后,反而這樣快就走呢?”
  韓翔道:“這個,這個……”
  藍水靈道:“韓谷主,你是有難言之隱吧?哼,虧你還說要報答我的弟弟,你卻一心要庇護他的仇人。”
  韓翔苦道:“你這樣責備我,我只能如實說了。常五娘是東方亮請來的,也是東方亮將她赶走的。她好像是有把柄捏在東方亮的手上,所以不敢不听他的話。藍少俠,只因你有話在先,不許我提及……”
  藍玉京澀聲道:“不錯,我不喜歡听見別人說東方亮的坏話,——咦,姐姐,你怎么啦?”
  藍水靈面色蒼白,說道:“沒什么。那妖婦既然不在這里,咱們走吧。”
  藍玉京莫名其妙,只听得慧可念倡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早离是非地,無須問是非。”
  藍玉京瞿然一省,道:“大師,你說得對,咱們還是走吧。”
  走出了斷魂谷,藍水靈忽地迸出一句話來:“我也不相信東方亮是坏人。”
  藍玉京一怔道:“你不是剛剛和他相識的嗎?”
  藍水靈搖了搖頭,說道:“自從你离開之后,發生了許多事情,我也不知從哪儿說起。”
  藍玉京道:“好,那就讓我先說。”遂把別來經過,一一說給姐姐知道。
  藍水靈面色好轉許多,說道:“如此說來,即使東方亮當真是令你上過的他的當,他對你也還是曾經有過好處的。對嗎?”
  藍玉京道:“不錯,如果沒有他和我切磋劍術,我哪有今日的進境?”
  藍水靈道:“但有人說,他是在偷學你的太极劍法。”
  藍玉京道:“他本來就懂得太极劍法的,雖然所學不盡相同,最多也只能說是彼此切磋。”藍水靈道:“但人言可畏,今后你還是別要和他來往的好!”藍玉京道:“人言可畏?”
  藍水靈道:“你還未知道他是本門之敵嗎?就在你下山那在,他曾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都曾敗在他的手下呢。”
  藍玉京道:“這件事無色長老已經告訴我了。但我想知道‘人言可畏’的‘人言’,武當山上,有誰消息如此靈通,已經知道我和他有了來往?”
  藍水靈沉吟不語,似乎是有著很重的心事。
  藍玉京道:“咦,姐姐,你一向是爽快的人,怎的卻吞吞吐吐起來,難道是對弟弟都不能說的么?”
  藍水靈道:“好,我告訴你。我這次下山找你,在途中曾碰上了小師叔。”
  藍玉京一怔道:“哪位小師叔?”
  藍水靈道:“就是送不戒師伯回山的那個牟一羽,他的父親現在已經做了本派的掌門,所以我叫他做小師叔。我也不知他怎么知道你和東方亮曾在一起,不過,你也別要深究了。”
  藍玉京年紀雖小,卻是聰明之极,鑒貌辨色,心知姐姐定有難言之隱,便道:“以他的身份,他是應該這要警告我的。不過,你們可以放心,經過了今日之事,即使我還想和東方亮繼續往來,只怕他也要避開我了。”
  藍水靈想起東方亮剛才那樣倉皇离開的情景,不覺黯然。
  藍玉京道:“姐姐,該輪到你說了。”
  藍水靈苦笑道:“我卻不知從何說起!”
  藍玉京道:“就從你因何要下山尋長我說起吧。”
  藍水靈想了一想,笑道:“本來有三個原因,但最緊要的一個原因,現在卻已變成不緊要了。”
  藍玉京詫道:“那是什么原因?”
  藍水靈道:“你現在恐怕亦已知道,你義父教你的太极劍法,其實是沒有多大用處的了吧?”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要告訴我這個。是不悔師太看出來的吧?”
  藍水靈道:“不錯。我就是怕你尚未知道,万一碰上強敵之時,你使出義父的劍法,那就糟糕透了。但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練得比你的義父還好,我自是不用替你擔心了。但我不擔心現的劍法,卻擔心你的義父……”
  藍玉京心中苦惱,卻搖了搖頭,說道:“義父几乎是從我出生那天開始,一直就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把正宗的劍法教給我,但我不想對他有什么猜疑。”
  藍水靈道:“我也不信你的義父會存心害你,但這件事情卻實在令人猜想不透。”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剛才你曾說到,你在路上曾經碰上青蜂常五娘,那么,我要找你的第二個原因,料想你也應該知道是什么了。”
  藍玉京道:“是要告訴我,有個青蜂常五娘意圖害我?”
  藍水靈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這個妖婦曾經到過咱們的家里,威脅爹爹,想要把你搶去,后來,好在師父陪我回家,這才將他赶走。”
  藍玉京心里想道:“這妖婦几次三番,想要我認她做義母,看來又不像單純為了要害我的。”百思莫得其解,回頭道:“慧可大師,你可知道這個青蜂常五娘的來歷嗎?”
  慧可道:“我當然知道。不過,你卻以不知道為宜。”
  藍玉京道:“為什么?”慧可道:“她的背后有個靠山。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也不少。”
  藍玉京道:“你是怕我惹她不起。”
  慧可道:“這倒不是。而是因為今后她大概不會來惹你了,她不來惹你,你就不必惹她。”
  藍玉京細味慧可的語气,常五娘后面的靠山似乎還在其次,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卻是牽連甚廣,他心中一動,不覺就想到這點:“不知武當派中是否也有這類名人了?”想到了這點,自不便再問了。
  藍水靈道:“第三個原因”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弟弟,你是爹娘最疼的人,你這次突然离家,兩位老人家都是十分挂慮。在他們心里,也都有著疑團。弟弟,記得有一次你曾和我提及外間的謠言,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次离家,是不是也有一點和那謠言有關?”她提及的那個“謠言”即是有關藍玉京身世之謎的謠言。
  這正是触及了藍玉京心靈中最隱密的創傷,他自己也還在迷中霧中探索,能夠和姐姐說什么呢?只能說道:“我是奉了師祖遺命下山的,姐姐,請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胡亂思疑。”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師祖叫你去做什么?嗯,能說的你就說,不能說的我也不勉強你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一位武林隱士,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風險的,不過,我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家。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挂心。對啦,姐姐,你還沒有說到你的遭遇呢,剛才和你一起的那位西門姑娘,我听得她好像是叫東方亮做表哥地吧?你是怎么會跟她在一起的?”
  藍水靈道:“這几個月來,我也碰上許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接著把別來遭遇告訴藍玉京。
  听她說了別來遭遇,藍玉京吃一惊道:“西門燕的母親也會太极劍法?”
  藍水靈道:“我也不知她的太极劍法是否源出武當,但好像和你所使的劍法有很大不同。”
  藍玉京道:“我的太极劍法本來是無師自通的,算不得准。”
  藍水靈道:“我的師父雖然尚未傳我太极劍法,但我是曾經見她練過的。和我義母的太极劍法似乎也不大相同。咦……”
  藍玉京見她神色有异,詫道:“姐姐,你想到了什么,為何不說下去?”
  藍水靈道:“我忽然想起了,有個人的太极劍法倒是和我跟義母學的相似。”
  藍玉京道:“誰?”
  藍水靈道:“牟一羽!”
  藍玉京不懂,為什么她發現這一點竟會吃惊,正想問姐姐。卻給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斷了。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斷魂谷,但還是在山路上走的,山上忽然有一隊人馬跑下來。
  領隊的那個人像個老秀才,搖著的折扇說道:“慧可大師,一別三十多年,你老人家沒想到在這里碰上我吧?這位是藍姑娘吧,咱們在西門夫人的百花谷見過的,你記得嗎?”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經兩度到過百花谷的綽號“陰間秀才”的陸志誠。
  慧可道:“我是早就料到會碰上你的。反而是來的時候,沒碰上你,我有點意外呢。”
  陸志誠眼珠一轉,已知其理,說道:“韓翔想必曾在大師面前,說我是如何如何的欺壓他了!”
  慧可道:“他也沒有說你什么坏話,不過他告訴我,他的斷魂谷是在你的臨視之下。”
  陸志誠道:“我是因為東方少爺被軟禁在斷魂谷,只能采取這個手段。”言下之意,若非投鼠忌器,他早已攻破斷魂谷了。
  慧可适:“東方亮并不是被韓翔囚禁在斷魂谷的。”
  陸志誠道:“那為什么他在斷魂谷一住几乎住上了兩個月。”
  慧可道:“他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難道沒經過這里?你沒問他?”
  陸志誠道:“他是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經過這里了,但他跑得飛快,根本沒理會我們。”。
  慧可道:“既然他不想告訴你們,那我就不能代他說了。不過,有一件事是我要告訴你們的,兩虎相斗,必有一傷,我已經勸服韓翔不要妄圖在綠林稱王稱霸了,所以你們即使不能化敵為友,最少也該是河水不犯井水了。”
  陸志誠道:“如果韓翔不來侵犯我們,我們自也不會多事。”
  慧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表示誠意,把設在這里的崗哨撤去吧。”
  陸志誠似乎不大愿意,想了好一會子,不過最后還是勉強說了個“好”字。
  藍水靈這才有机會問道:“你們看見西門燕沒有?”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正要告訴你呢。大小姐經過這里,倒是有句話交代下來,她叫我們送你回百花谷。”
  藍水靈道:“她呢?”
  陸志誠道:“她好像急于去追赶表少爺,就只交代了那一話。”
  藍水靈道:“我不回百花谷。”
  陸志誠道:“這怎么可以?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情,我們是決不能違背的!”
  藍水靈不覺發了脾气,說道:“我又不是她的奴仆,你們要听她的是你們的事,怎能管束到我的身上?”
  陸志誠道:“請藍姑娘体恤我們做下人的難處。”
  藍玉京冷冷說道:“陸先生,你是要和韓翔爭做綠林盟主的,不嫌自貶身份么?”
  陸志誠道:“西門小姐的父親本來是我的舊主人,我是出于尊敬舊主人的一點心意,談不上什么自貶身份。小兄弟,你不懂江湖上的……”
  藍玉京道:“我或者不懂江湖上的規矩,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勉強別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我們姐弟有我們的家,現在我的姐姐要回家去,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攔!”他隨手一揮,手勢不知不覺使出了一招劍式,面前的一棵林樹,樹上的七截樹枝登時折斷。
  陸志誠吃了一惊,說道:“我不敢勉強藍姑娘去百花谷,但請藍姑娘容我盡點心意,讓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藍水靈道:“我自己會走。”
  陸志誠道:“姑娘是和令弟一起回家么?”
  藍水靈看一看弟弟,說道:“不是。”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一個單身女子,在路上總是不太方便,我這里有現成的馬車,我叫人駕車送你回去,你在路上也可以有人使喚。”
  藍水靈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用仆人服侍。”
  陸志誠道:“對不住,我還未曾說得清楚,我并不是怕普通的嘍兵給你使喚。我的手下也有女的,我是准備派一個富有江湖經驗的女頭目送你回去。”接著笑道:“藍姑娘,你是我們主母的干女儿,其實也算得我們半個主子。不過,你若不肯以主子自居,那也不妨將她當作向導。”
  藍水靈見他說得似乎甚有誠意,心里想道:“他說的也是實情,我毫無江湖經驗,若不是有西門燕与我同行,我在路上不知還要鬧出多少笑話。”便道:“多謝舵主好意,不過,要你特別為我調泊寨中首領,我可是不敢當。”
  陸志誠道:“我安排在這里監視斷魂谷的部屬,本來就是要解散的。那位鳳香主原籍湖北,她本來也是要回鄉的,我可以叫將你送到武當山下。”
  藍玉京因為自己不能陪姐姐回家,也是不禁有點為這個不通世務的姐姐擔心,心里想道:“這姓陸的家伙知道我和慧可大師的關系,即使他不是看在西門夫人的份上,諒他也不位騙我的姐姐。”便道:“既然陸舵主有這好意,那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志誠道:“還是藍少俠爽快。”當下即叫人去請那位“鳳香主”。藍玉京趁這空暇,和姐姐走過一旁說話。
  “姐姐,請代我侍奉兩老,將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弦外之音已是在向姐姐暗示,他是將去探索自己的央世之隱了。
  藍水靈眼圈一紅,說道:“你放心去吧。”
  藍玉京道:“我最難過的是不能給師祖送葬,但听說舉行葬禮的日期已經改了,是嗎?”
  藍水靈老:“不錯,本來是定在端陽的,但我在百花谷听到的消息,听說已經可以改到七月中方始舉行儀式了。”
  藍玉京道:“師祖要我尋找的那位武林隱者,慧可大師只知道他在遼東。要是運气好的話,一到遼東找得著他,我還可以赶得及回來給師祖送葬,要是運气不好的話,就很難說了。”
  藍水靈道:“只要你不負師祖的期望,即是盡了孝思了。弟弟,你下山的時候,是不是心中存著許多疑團?”
  藍玉京點了點頭,說道:“我想,你也是一樣。”
  藍水靈道:“弟弟,你比我聰明懂事,但我也有個笨想法,你最好把心里的疑團都弄清楚之后,那再回來也未為晚。”
  藍玉京道:“姐姐,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回武當山之后,要是碰上什么你覺得難以應付的事情,可以去找無色長老。他為人很好,比無量長老好得多。”
  藍水靈道:“我知道。”
  說到這里,只見一輛馬車已經從山下跑下來,不多一會,就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了。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中年婦人,陸志誠道:“這位鳳香主,年紀不大,做事卻是十分能干,弟兄們都叫他做鳳大姐的。鳳大姐,這位藍姑娘我就付托給你啦。”藍水靈過來叫她一聲“鳳大姐”,叫得她眉開眼笑,說道:“好標致的小妹子,听說你是西門夫人的干女儿,能夠服侍你可真是我的福气。我名叫栖梧,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陸志誠道:“你這個閨名我都几乎記不起來了。”
  藍水靈道:“不敢當。鳳大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以后還得請你多加指點。”
  駕車的是個身材顯得有點肥矮的漢子,鳳栖梧笑道:“藍姑娘,別客气。我考考你的眼力,你看他是男還是女的?”
  那人的相貌和聲音都象男子,但藍水靈听得“鳳大姐”這樣說法,已經知道她是女子,笑道:“我還未見過女扮男裝,扮得這樣像的人。”
  鳳栖梧道:“她的死鬼當家姓平,弟兄們叫平大嬸,但你可要記得,在有外人的時候,可得叫她做平大叔。”
  那駕車的道:“姑娘,你莫見笑,我是天生這樣一副尊容,用不著化裝,一站出來,就已經是男子中的丑八怪了。”鳳栖梧笑道:“正是因此,所以陸舵主才量才使用,挑你來擔當這個差事吧。”那駕車的咧嘴一笑,忽地暢開喉嚨道:“請姑娘上車!”聲音有如破鑼,嚇了藍水靈一跳。
  藍水靈回過頭來,准備和慧可大師告辭,忽見慧可大師蹲在地上,手上捏著一團泥土。藍水靈好奇心起,走過去道:“咦,慧可大師,你干什么,我可要向你告辭了。”
  慧可大師道:“你等一等。”把那團泥土捏成了一個泥人,說道:“以前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和你相熟嗎?”
  藍水靈道:“他又聾又啞,我和他當然談不上如何熟識,不過碰見了也會點點頭的。”
  慧可道:“你把這個泥人替我交給他,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請他幫你的忙。”
  藍水靈好奇道:“那位聾啞道長,听說他來了武當山几十年,從沒人找過他的。你和他是老朋友嗎?”
  慧可大師淡淡說道:“大概可算得是吧。不過,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訴別人。”
  藍水靈看那泥人,似一年輕男子,神情生動,竟然隱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心中大奇:“這個禮物可也算得奇怪极了。”但她知道慧可托她轉交,定有用意。不便在人前多問,就收了起來。
  藍玉京道:“姐姐,你善自珍重。”
  鳳栖梧笑道:“你放心吧,別的本事我沒有,在江湖上行走倒是未曾出過岔子的。有我送你的姐姐回去,包保不會失了她一根頭發。”
  那“平大嬸”一聲吆喝,揮起馬鞭,駕車走了。正是:
  南轅北轍歸何處,輕信人言上險途。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附注)
  注一:原名“郢匠”,“郢”是春秋時代楚國的都城。
  注二:文惠君即梁惠王。
  注三:說文,奇,一足也。膝舉則足單,故月奇。此處或可釋為狀金雞獨立的姿勢。
  注四:砉然是皮肉相离聲。砉然是刀鋒把牛解剖的聲音。
  注五:經首是咸池樂章,會是節拍。
  注六:官,主司也,此處承上文,指眼睛而言。意謂庖丁解牛,目方睹其跡,而神已析其形。
  注七:大卻,指間卻交際之際。在大指骨切中空處。
  注八:是磨石。
  注九:節指骨節,間是空間。
  注十:族,指筋絡交錯聚結處。
  注十一:磔与磔同,解脫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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