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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情付杳漠


  云舞陽并不回頭,淡淡說道:“羅大人,一個月的期限還沒有到呵!”羅金峰道:“听說石天鐸上山來了,還有七修老道和蒲堅等人也都來了,小弟放心不下,是以回來。”云舞陽道:“多謝你關心了。”口中雖說多謝,神色卻仍是冷漠之极,一直倚窗而望,眼睛也沒有轉過來。
  羅金峰打了一個哈哈,湊近窗前,指著那一杯黃土說道:“想不到石天鐸自負英雄無敵,如今卻埋骨此間。舞陽兄,從今之后,再沒有人敢和你爭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云舞陽霍地回頭,冷冷說道:“羅大人,你別挖苦我了,行么?”羅金峰愣了一愣,說道:“舞陽兄,這是哪里話來?哈,我知道了,舞陽兄,你是不把浮名放在心上,但你這次未曾下山,便替皇上立了這樁大功,也是可喜可賀哪!”云舞陽沉聲說道:“我殺天鐸,可并不是為了你們。”羅金峰又是一愣,臉上忽地露出一絲奸笑,聳聳肩頭,作出“心照不宣”的樣子,干笑說道:“嗯,我剛剛碰見嫂子匆匆下山。舞陽兄,你們老夫老妻了,敢情還鬧什么孩子的脾气么?”云舞陽面色一變,看似就要發作,卻仍忍住,冷冷說道:“羅大人還有什么話么?”那口气竟是逐客的意思。
  羅金峰退了一步,自言自語道:“豪杰胸怀,家室之事,算得了什么?”云舞陽面色更是陰沉可怕,喝道:“你說什么?”羅金峰陰惻惻的笑道:“沒什么。嗯,不管你為什么殺石天鐸,小弟總是感激不盡。云兄,小弟謬托知己,敢奉勸吾兄凡事還是看開一些。尤其內傷未愈,動怒更易傷身。小弟身邊帶有大內的固元丹,對吾兄或許有用處。”
  云舞陽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真好眼力,不過他看作是石天鐸的掌力所傷,則看錯了。”原來云舞陽乃是中了畢凌風的掌心的陰冷奇毒,雖有小還丹和九天瓊花回陽酒,真力卻還未恢复,正是因此,他适才几次動怒,卻還不敢對羅金峰發作。
  羅金峰取了三顆淡紅色的丹丸,放在掌心,云舞陽瞥了一眼,道:“不用!”羅金峰笑道:“吾兄功力深厚,不用本來也可以复元。但想來不免要多些時日靜養,這豈不耽擱了吾兄的大事嗎?”云舞陽道:“什么大事?”羅金峰道:“吾兄親口答應小弟,一月之內……”云舞陽淡淡說道:“天大的事,小弟從此也不再管!吾兄請回!”
  羅金峰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舞陽兄曾答應為皇上出山,何以如今悔約?”云舞陽冷笑道:“我本來就不是君子,……”羅金峰故意歎了口气,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吾兄何必如此傷心!”口气之間,透露出他已偷听了云夫人的談話,竟自怀疑云夫人与石天鋒曾有私情,竟自出語挑撥。云舞陽勃的大怒,雙眼精光電射,沉聲說道:“羅大人當真是欺負小弟受傷未愈么?”
  羅金峰打了一個哈哈,道:“豈敢,豈敢!舞陽兄伉儷情深,名山偕隱,胜似神仙,既然不愿再染俗塵,小弟也不敢勉強了。”言語之間,仍然存有挑拔譏諷之意,但已緩和了許多。
  云舞陽“哼”了一聲,拱手說道:“怠慢怠慢,請恕我不送了。”兩人本來如箭在弦,所以不發,實是各存顧忌。羅金峰,雖然看出云舞陽元气已傷,但想起了那功神入化的劍術和武林絕學的一指禪功,心中也自有些畏懼。
  云舞陽松了口气,仍然倚窗眺望,作出滿不在乎的神气。不料羅金峰走到門邊,卻忽地回頭,又陰惻惻的笑道:“舞陽兄當真是從此不再管任何閒事了么?”云舞陽道:“人不惹我,我不惹人!”羅金峰道:“好,那么有一個姓陳名叫玄机的小子,听說曾意圖行刺老兄,這個我且不管。不過我若出手擒他,老兄也不會管吧?”云舞陽心中一凜,想了一想,淡淡說道:“若然与我無關,我管他作甚?”羅金峰大喜,拱手說道:“得兄一諾,小弟告辭。”
  且說陳玄机滿怀希望,來到云家,在牆外依稀听得里面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似乎都是男子,怔了一怔,心道:“難道這不是云夫人?”稍稍遲疑,仍然推門進去,這時恰巧羅金峰走出來,在院子里碰個正著!
  羅金峰哈哈笑道:“你這小子僥幸得回性命,還不遠逃,卻又來自投羅网!哈哈,當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聲出人到,長臂一伸,便施展小擒拿手的纏身擒敵毒招,強扭陳玄机的手腕。
  羅金峰也是輕敵太甚,若然他不再打話,驟然出手,陳玄机絕逃不了他這一毒招,這時有了防備,一個盤龍繞步,右掌划了一個圈弧,左掌自肘穿出,也來反扣羅金峰的脈門,這一招以攻為守,用得恰到好處,竟然把羅金峰那一毒招輕輕化解。
  羅金峰“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膽子不小,居然与我搶攻!”口中說話,這回手底卻是絲毫不緩,驀然一記“陰陽雙撞掌”,改抓為推,用上了“小天星”的掌力,雙掌一齊推出,陳玄机避無可避,力貫掌心,用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雙掌合什,還了一招,方自奇詫對方的掌力不如想像之強,陡然間忽覺兩股潛力左牽右引,登時身不由己的一連打了十几個盤旋,兀自穩不住身形。原來這“小天星”掌力含有一股瓢沾之勁,羅金峰意在生擒,不想以剛猛的掌力將他擊死,故此不惜耗費精神,用上絕妙的內家掌力。
  羅金峰又是哈哈大笑,正待陳玄机自己轉得頭昏眼花,自行跌倒,忽听得“砰”的一聲,云舞陽一拳將玻璃窗格打碎,躍了出來,羅金峰這一惊非同小可,大聲喝道:“云舞陽你說話不算話么?”
  云舞陽冷笑道:“我說過不管閒事,但這卻并非閒事呵!”話未說完,就是一個劈空掌打來。
  云舞陽与羅金峰乃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出手极快,就在云舞陽發出劈空掌之時,羅金峰也是“嘿”的一聲冷笑,反手一拿,抓著了陳玄机,竟用大摔碑手的手法甩出,打了一個哈哈,笑道:“好呵,你就打吧!”
  除玄机体重有一百來斤,被羅金峰用內家真力摔出,就等如一塊巨石般向云舞陽迎面而撞,那沖擊力道何止千斤!云舞陽是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厲害,也知道應付這樣的“狠招”,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也以內家真力,將陳玄机反擊回去,把陳玄机變成了兩個人之間間接較量內家真力的工具。如此一來,陳玄机被兩大高手拋來擲去,自是必死無疑!第二個辦法是立即避開,讓陳玄机摔倒地上,這樣應付,陳玄机也是十九難活!
  這剎那間,云舞陽已接連轉了好几個念頭,是保全陳玄机呢還是保全自己?心中兀自躊躇不定。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陳玄机的身体,頭前腳后,已是疾風而至,霎然間,云舞陽的腦海中突然閃出妻子憂郁哀懇的顴容和女儿天真爛漫的影子,云舞陽咬了咬牙,真气一提,一掌平伸,將陳玄机接了過來,卸了羅金峰的內家真力。
  這一著其實也就等如云舞陽拼了本身的功力硬接羅金峰的大摔碑手,但覺胸口如給鐵杆猛撞,饒是云舞陽功力深厚,也禁不住踉踉蹌蹌的倒退几步,哇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低頭一望,但見陳玄机雙眼緊閉,面如金紙,顯然也是給羅金峰的內力震暈了。
  羅金峰這一著原是試探云舞陽的心意,見他為了保全陳玄机竟不惜自損功力,大出意外。要知這兩人彼此顧忌,一旦動手,必將是以上乘的武功相拼,誰人能支持較久,便可占优,云舞陽對付羅金峰那一狠招,若然不理陳玄饑死活,運力反擊乃是上策,立即避開乃是中策,似這等硬接乃是下下之策。兩人未曾正式交手,云舞陽便已先處下風。
  羅金峰精明机警,一有机會,那肯放松,趁著云舞陽喘息未定,立即追擊,“呼”的一聲,吐气開聲,又是一招极剛猛的大摔碑手,云舞陽微一側身,將陳玄机放下,反掌一拍,以絕妙的卸力功夫,將羅金峰的掌力卸去五成,身不由己的又退了几步。羅金峰試出云舞陽的內力已顯虧損之象,心中大喜,跟著又是一掌,掌勢閃爍不定,似是攻向云舞陽,卻突然中途改向,化虛為實,向陳玄机擊下。這一招使得陰狠之极,但云舞陽是何等樣人,見他手腕一翻,便知來意,一個騰挪換位,已經在陳玄机的前面,雙掌齊出,又硬接了羅金峰的一招。
  适才云舞陽因一手抱著陳玄机,單掌應敵,故此大吃其虧。這一下雙掌開出,各自用了十成真力,只听得“砰”的一聲,都被對方的掌力震出一丈開外,半斤八兩,旗鼓相當。
  羅金峰又惊又喜,心中想道:“云舞陽果然掌下無虛,若未受傷,我斷斷不是他的對手,而今他暫時還可以与我打個平手,但看他的掌力,后勁不繼,我只要沉得住气,逼他硬拼,他勢難支持。哈哈,他殺了石天鐸,我殺了他,從此天下雖大,無人再是我的敵手了!”
  云舞陽一退复上,冷冷說道:“羅金峰,虧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用這樣狠毒的手段對付一個后生晚輩,傳出去怕不怕天下英雄笑話?”羅金峰冷笑道:“云舞陽也談江湖道義,确是天下奇聞。我要擒這小子,事前与你說過,你說過不管,何以如今又管?”云舞陽道:“我怎么說,我忘記啦,你背給我听吧。”羅金峰憤道:“你先說從此不管人間閒事,跟著又鄭重聲明:‘若然与我無關,我管他則甚?’言猶在耳,豈能就忘記了。”
  云舞陽哈哈一笑,說道:“你若在別處殺人放火,我懶得管你。你在我家中動手,眼中還有我云舞陽嗎?這小子就算該殺,在我家中,也輪不到你來殺他。事情与我有關,我怎能不管?”這一番依照江湖的規矩,可也不算強辭奪理。羅金峰忍著了气冷笑說道:“如此說來,你定是要庇護這個小子了?”云舞陽雙眼一翻,斬釘截鐵的說道:“在我家中,由我作主,你管不了!”
  羅金峰也冷笑道:“這小子是張賊遺孽,我身為綿衣衛總指揮,這事情我是要管定的。”云舞陽道:“那也沒法,我只有再領教你羅大人的高招!”就在這一瞬間,但見兩人同時搶上,羅金峰一掌打出,呼的一聲,掃斷了一枝梅枝,一掌劈空,立知不妙,但覺背后微風颯然,云舞陽已從側襲到。
  羅金峰大喝一聲,一轉身又是极剛猛的一掌,云舞陽身形一晃,羅金峰又是一掌劈空。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云舞陽的影子,掌風人影,令人眼花撩亂。羅金峰心頭一震,暗自罵道:“好狡猾的云舞陽,他不敢与我硬拼掌力,卻与我用這游斗的繞身掌法。”
  云舞陽的輕功內功劍法掌法均已到了爐火純青之顛,這套“八卦游身掌”施展開來,避敵之長,攻敵之短,逼得羅金峰也跟著他團團亂轉,漸覺頭昏眼花,羅金峰暗呼不妙,想道:“如此下去,我未累死他,先給他累死我了!”暗自留神,只見云舞陽的眼光不時的瞧著那暈倒地上的陳玄机。羅金峰也是武學的大行家,見此情狀,心中大喜。立刻也想出一個“避敵之長,攻敵之短”的妙計。
  酣斗中羅金峰一招“八方風雨”,掌力向四面蕩開,將云舞陽逼退几步,突然哈哈一笑,盤膝坐在地上,道:“舞陽兄,小弟沒有受傷,也覺累了,你也歇歇吧。”話中之意,即是不愿乘危取胜。云舞陽勃然大怒,揉身扑上,掌勢迅捷無倫,霎眼之間,連攻了十六八招。羅金峰凝神應敵,以分筋錯骨手法,只待云舞陽一近身,便立即反手擒拿,井雜以极剛猛的金剛掌力。任憑云舞陽的身形如何飄忽,掌勢如何變幻,他總是不為所動。
  本來高手對敵,定須著著爭先,似羅金峰這樣打法,先把自己局限在防守的地位,那就是永無取胜的机會了。但因他看准了云舞陽不愿耗損真力,不敢和他硬拼,只憑著輕靈飄忽的掌法,卻是無法攻破他的防御。
  轉眼之間,又拆了三五十招。羅金峰笑道:“舞陽兄,咱們將近二十年不交手了,今日難得吾兄賞面,肯予賜教,按理說小弟就陪你打個三天兩夜,也是應該。但吾兄体力尚未复原,應該保重些才好。累坏了你,呀,我不欲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叫我如何心安。”
  云舞陽看破了他的心思,沉著了气,不為所激,催緊掌力,忽剛忽柔,忽虛忽實,再斗了十余招,羅金峰又笑道:“舞陽兄,你或者還可再耗几個時辰,這位小哥給我用大摔碑手震傷了五髒六腑,哈,你縱然打胜了我,也保不著他的性命了。”
  云舞陽心頭一震,心道:“這小子若然死了,素素豈不傷心?”虛晃一招,反身欲退,羅金峰突然長身而起,猛擊一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襲向云舞陽的背心,云舞陽逼得運了全力,回身接一掌,兩人功力悉敵,羅金峰哈哈笑道:“舞陽兄,你急待養傷,我看你還是把這小子留給我吧。我要將他獻給皇上,還不忍立即將他弄死的。”
  云舞陽一聲不響,突然身形一晃,伸指一彈,只听得“砰”的一聲,云舞陽著了一掌,羅金峰也給他戳了一指,這兩大高手各存顧忌,交換了這一招,在互相搶攻之中仍然防著對方。云舞陽以上乘的內功卸去了羅金峰的五成勁力,但肩頭仍覺如同火烙一般;羅金峰閉了穴道,但中了他的一指,也覺得气悶之极。兩人都是心中震駭,“要是剛才只顧傷對方性命,雙方都活不成。”
  羅金峰悶聲說道:“好俊的一指禪功!云兄,我勸你還是少用一點真力,保重身体為好。”一指禪功最耗精神,云舞陽再拆數招,忽覺微有冷意,知道是所受的畢凌風那陰寒掌力的毒傷又發作了。按說這時羅金峰只守不攻,他本可舍掉陳玄机而去,但想起了女儿,他又躊躇不定了。
  就在這時,忽听得一聲嬌斥,有人走了進來,云舞陽一看,來的正是他的妻子!
  云舞陽抑不住心頭的跳動,顫聲叫道:“寶珠,你回來了。”云夫人正是發覺羅金峰上山,這才赶回家的。听了云舞陽那一聲出自真情的呼喚,心頭一酸,想道:“呀,他原來還想念著我。他哪知道我并不是為他而回。”
  云夫人和丈夫換了一下眼光,卻不和他說話,一伸手折了一株梅枝,向羅金峰冷冷斥道:“你敢在云家傷人?快給我滾出去。”樹枝一抖,一招“划破天河”,使的竟是達摩劍法的招數,抖手之間,連刺羅金峰胸口的“璇璣”“玉衡”“天闕”三處大穴。
  羅金峰在云舞陽夾攻之下,若然還是只守不攻,那就當真是坐以待斃了。云夫人的“樹劍”一劍刺下,只見羅金峰在地上一按,向后蹦出丈余,忽地冷笑道:“我以為你到石家去了,卻原來還是云家的人?哈哈,你們伉儷情深,夫妻上陣,我這回可真是非走不成了!”
  云夫人樹劍一抖,淡淡說道:“這回你想走也走不成啦。舞陽,你看看玄机去。我這一生從沒有殺過人,今天可要破戒了!”云夫人心頭怒极,但她幼承閨訓,雖然動怒,說話仍是平靜如常。反而是云舞陽給嚇了一跳。
  但見云夫人樹劍起處,雖然是一株拇指粗的樹枝,竟也呼呼帶風,“划破天河”“龍門涌浪”“長虹射日”“客星犯月”,一連几招,“劍劍”都是剁向敵人要害。
  羅金峰本來就是想激得云夫人動气,好扰亂她的心神。哪知她雖然動气,劍法卻是絲毫不亂,一招緊過一招,劍劍不离已身大穴。羅金峰大吃一惊,心道:“牟獨逸是三十年前武林公認的第一劍客,這婆娘的劍法,竟似不亞于她父親的盛年!”高手比拼,容不得絲毫分心,羅金峰這時凝神對敵,再也無暇譏諂,以大力金剛掌苦斗云夫人的達摩劍法。
  云夫人的功力遜于丈夫,達摩劍法在她手中展開,柔多于剛,別具一格,但見那株樹枝被掌力震蕩,有如銀蛇亂掣极得輕靈翔動之妙,任是羅金峰的掌勢如何剛猛,卻總掃不斷她的樹枝。
  云舞陽想去看陳玄机,卻又不放心妻子,看了一陣,這才松了口气,想道:“二十年來,我從不關心她的武功進境,原來她的劍法也精妙如斯,羅金峰的功力雖然稍高,但与我久戰之余,諒不是她的對手。”
  當下跑過去与陳玄机把脈,但覺脈象混亂,忽而狂跳,忽而又細若游絲,云舞陽心頭一沉,陳玄机果然是受了很重的內傷。“若還剩下一顆小還丹就好了,可是這時卻到那里去求取小還丹。”云舞陽心中著急,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神色,恐怕妻子分心。但听得云夫人揚聲叫道:“他怎么啦?”
  云舞陽道:“沒什么,我這會就給他推血過宮。”其實陳玄机所受的內傷那里是推血過宮所能救治,云舞陽心中正自焦急,忽听得山后傳來清噓之聲,听那聲音來處,遠在數里之外,卻是非常清晰,一聲接著一聲,長聲似鶴喚長空,短聲似虎嘯幽谷,顯然不是一人所發。
  羅金峰哈哈一笑,接著也長嘯起來,云舞陽勃然變色,冷笑說道:“好呵,羅大人居然招朋引友,光臨寒舍,云某豈敢不迎接嘉賓?”空然也發聲長嘯,嘯聲如浪濤拍岸,裂石穿云,把羅金峰的嘯聲完全掩蓋,羅金峰只覺耳鼓給震得嗡嗡作響,心神繚繞得紛亂不宁。
  原來羅金峰的嘯聲是給伙伴的訊號,云舞陽的嘯聲卻是以极上乘的內功瓦解他的戰意,倏然間,這几种嘯聲一齊停止,只有羅金峰尚自嘴唇開合,但聲音嘶啞,顫抖斷續,几乎已是嘯不成聲!
  就在此時,云夫人樹枝一抖,在羅金峰的手腕上刺穿了六七個小孔,羅金峰大叫一聲,身子凌空飛起,向著陳玄机所躺之處扑來,云舞陽不待他腳踏實地,就是一個劈空掌發出,只見羅金峰抬起手臂,似欲招架,但軟綿綿的竟是無力高舉,原來他手腕的七條筋脈,已給云夫人的“樹劍”在一招之內都挑斷了!云舞陽這一掌打出,有如摧枯拉朽,登時把羅金峰震倒地上,气絕身亡!
  云夫人拭掉樹枝上的血珠,低聲說道:“多謝你助我除此惡賊。”云舞陽道:“說到多謝,二十年來,我不知該向你說几千万遍!”這是他們夫妻倆第一次合力對敵,也是云舞陽第一次听到妻子向他道謝,但覺心中既甜又苦,想起這廿年來對她的冷淡無情,這罪孽實不在他對女儿仟侮的那樁罪孽之下。
  云夫人也是第一次听到丈夫的衷心道歉,忍不住滴出一顆淚珠,忽听得云舞陽叫道:“寶珠,留神,暗器來了!”倏然間几枚暗器穿過梅枝打了進來,云夫人樹枝一拂,將兩枚鐵蒺藜拂落,舞陽雙指連彈,錚錚兩聲,也把兩柄飛刀,彈出牆外,就在這時,角門給人一腳踢開,進來了一個青袍道人,兩個黑衣武士!
  云舞陽拱手說道:“太玄道長,久違,久違,恭喜你在朝廷得意了。只是做羅金峰的副手,未免委屈些儿!”原來這太玄道長乃是以前陳友諒帳下的第一高手,元末之世,群雄紛起,以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三股勢力最大,陳友諒當年為了抵抗朱元璋,曾与張士誠聯盟,故此云舞陽与太玄道長也曾見過數面,陳友諒覆敗之后。太玄道人改投朱元璋,做到錦衣衛的總教頭,位置僅次于羅金峰,羅金峰上次進山游說云舞陽之時,就曾拿他作過例子。
  太玄道人早辰從羅金峰所發的嘯聲中,知道他在這里与人動手,不料赶到之時,羅金峰已是尸橫地上,太玄道人這一惊非同小可,卻佯作不知,問道:“云兄,這是怎么回事?”云舞陽冷冷答道:“羅金峰傷了我的客人,我殺了他!”太玄道人道:“這小子不是陳玄机么?”云舞陽道:“不錯。”
  太玄道人道:“難道羅大人沒有向你說明:這小子乃是朝廷所要搜捕的犯人。”云舞陽道:“說過了!”太玄道人雙眉一豎。道:“云舞陽,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与羅大人說好,愿助他一臂之力,將張士誠遺孽斬草除根,卻怎么反而包庇叛党,將羅大人殺了?”云舞陽道:“這又有什么不是了?倒要請教?”太玄道人气道:“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豈有連這點道理也不懂之理,武林中人最講信義,像你這樣反复無信,該算什么?”
  云舞陽冷笑道:“太玄道兄,我記得你是陳友諒的心腹死士。卻怎的如今又做了朱元璋的錦衣衛總教頭?不知這又該算什么?”太玄道人气得雙眼翻白,怒道:“原來你還是忠于故主,故意將羅大人誘殺!”
  云舞陽大笑道:“難道一個人總要找一個主子嗎?哈哈,你猜錯了。你一定要知道我為何要殺羅金峰嗎?好,那也不妨說給你听。一半是因為他傷了我的客人,另一半嘛,正是為你呵!”太玄道人道:“怎么是為了我?”云舞陽笑道:“免得你委委屈屈做羅金峰的副手呵!”
  太玄道人大怒道:“云舞陽,你居然自恃武功,出言戲侮!”兩人如箭在弦,即將動手,左側那個黑衣武士忽然踏上一步,朗聲說道:“人各有志,你既然不愿投效期廷,那自是不便相強。咱們就按江湖道上的規矩辦事。請你賞一個面,這小子讓我們帶回。羅金峰的事,咱們不再追究了。”這兩個武士忌憚云舞陽了得,太玄道人一想,己方雖有三人,未必胜得了他們夫婦,忍气不言。
  云舞陽“哼”了一聲,盯了那黑衣武土一眼,冷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峨嵋劍客陽超谷!好呀,你們要將陳玄机帶走也并不難,留下兩個人來与我交換,你們自己商議,愿意留下那兩個人?”
  這陽超谷是峨嵋派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平生也极自負,只因對手是云舞陽,而羅金峰之死對他亦是有利無害,故此才愿与云舞陽和解,哪知云舞陽一點不留情面,再度出言戲弄,陽超谷也沉不著气了,驀然冷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就留下兩個人与你交換,這兩個人都是你相識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換一個無名小子,總該值得了吧?”此言一出,云舞陽也怔了一怔,睜眼看時,只見陽超谷忽地解下了背上的大紅包袱,解開一看,里面包的竟是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云夫人不由自己的駭叫一聲,這兩個人竟是七修道人与蒲堅!
  原來太玄道人和這兩個黑衣武士正是為了追捕陳玄机而來到賀蘭山的三個大內高手,這三人在山下碰到了七修道人与蒲堅,知道他們是從蒙古潛回的張士誠舊部,便合力將他們殺了。云舞陽見了這兩顆人頭,也自心中一凜。要知七修道人的七修劍法威震江湖,雖說蒲堅那日曾受了石天鐸的一掌之傷,但這三人居然能夠將七修道人殺掉,卻是頗出云舞陽的意料之外。
  陽超谷道:“怎么?這交易有你的便宜!”云舞陽冷笑道:“很好,兩個死的當作一個活的,還有一個,就將你充數了吧!”驀然間一掌劈出,說時遲,那時快,太玄道人右側的那個黑衣武士把手一揚,兩把梅花金針分向云舞陽夫妻射去。這個黑衣武士名叫桑令狐,名頭雖然遠遠不及太玄道人和峨嵋劍陽超谷的響亮,卻是一位專使陰毒暗器的好手。七修道人就是先中了他的暗器,才給陽超谷殺掉的。
  但听得呼的一聲,射向云舞陽的那一把梅花金針,全都反射回去,嚇得桑令狐滾倒地上,好不容易才避過自己所發的這一把金針。云夫人沒有丈夫的功力,她不敢用劈空掌,卻用絕妙的輕身功夫,提气一縱,一把金針剛好貼著她的弓鞋底下射過。云夫人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樹劍”刷的一聲,便向陽超谷凌空刺下。
  陽超谷大喝一聲,兩顆人頭脫手擲出,云舞陽閃身避過,腳踏洪門,當胸便是一掌。太玄道人一展拂塵,搭著了云夫人的樹枝。
  太玄道人的拂塵,用的是一股陰柔的勁力,云夫人樹枝一蕩,沒有擺脫;那邊廂,陽超谷硬接了云舞陽的一掌,蹌蹌踉踉的倒退數步,云舞陽換了口气,倒踩了七星步,一個轉身,反掌一劈,橫切太玄道人的手腕。
  太玄道人將拂塵一扯,意欲把云夫人扯將過來,擋這一掌,卻給云夫人趁勢將樹劍向前一探,解開了拂塵的柔勁,樹劍脫了出來,一抖手便刺太玄道人的雙目!
  這几招快如電光石火,太玄道人倒轉拂塵,架開了云夫人的樹劍,左掌往外一登,和云舞陽對了一掌,云舞陽因為元气大傷,這一掌不敢運用內家真力,但太玄道人也因為兩面應戰,這一掌和云舞陽剛剛打成平手。
  云夫人的劍法輕靈迅捷,一劍劈開,第二劍第三劍接連而至,太玄道人未及倒轉拂塵,招數施展不開,一時之間,竟給她逼得連連后退。桑令狐爬了起來,抖手發出兩支透骨釘,云夫人用樹枝打落,太玄道人松了口气,這才站得穩步。
  峨嵋劍客陽超谷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輸了一掌,卻也試出了云舞陽的中气不足,掌力先強后弱,心中大喜,拔出了雌雄雙劍,立刻上前助陣,左刺云舞陽,右刺云夫人,這兩劍勢捷力沉,确也算得是一流劍法。
  云舞陽駢指一彈,“鋒”的一聲,把陽超谷的左手劍撣開,太玄道人業已倒轉拂塵,一招“銀河倒卷”,塵尾飄飄,千絲万縷,如卷如佛,這佛尖乃是用烏金玄絲所精煉的,每一條塵尾都可以釣起几十斤重的東西,拉力极強,若給它卷著手腕,腕骨非立時碎裂不可,同時又可用作拂穴,被那一叢塵尾拂掃,可要比重手法閉穴還更難當!
  云舞陽逼得再耗真力,使出劈空掌的功夫,太玄道人拂塵三卷,云舞陽也接連三掌,掌風呼呼,塵尾飄飄,打得個難分難解。抬眼一看,但見妻子也陷入了陽超谷的雙劍圈中。
  本來只論劍法,自是云夫人精妙得多,論功力,她和陽超谷也不相上下,但她手中拿的究竟只是一根樹枝,而陽超谷卻是兩柄鋒利的長劍,在兵器上,云夫人先吃了大虧,幸而云夫人仗著身法輕靈,“樹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陽超谷雙劍霍霍展開,斗了三五十招,老是想削斷她的樹枝,卻總不能如愿。
  云舞陽知道這樣打不是辦法,拼了全力,陡的一個劈空掌發出,把拂塵震蕩得根根倒卷,猛然大喝一聲,腳踏中宮,駢指便戳,眼見太玄道人便要毀在他的一指撣功之下,忽然听得暗器破空之聲,桑令狐突然發出了兩枚透骨釘,云舞陽力透指尖,砰砰兩聲,彈指過去,兩枚透骨釘斷為四段。
  這一指實乃云舞陽畢生功力所聚,不料一擊不中,太玄道人的佛塵又當頭拂到,云舞陽接了兩招,忽覺胸中气悶,冷气直刺心頭,視力漸感模糊,身形也越來越遲滯了。要知云舞陽的內外功夫,雖然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但究竟不是鐵打的身軀,他受了畢凌風寒陰毒掌所傷,繼之惡斗羅金峰,跟著又用“龍吟虎嘯功”暗助妻子,如今又接連使用最耗內力的劈空掌与一指禪功,己是將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太玄道人拂塵再展,云舞陽一個盤龍繞步,驀然又是駢指一戳,太玄道人以為他又發一指禪功,嚇了一跳,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太玄道人閃身一避之際,云舞陽強振精神,一個“燕子鑽云”,凌空一躍,避開了桑令狐的一把鐵菩提,身形疾穿而下,左掌拍擊陽超谷的肩頭,這一掌似虛似實,陽超谷驀覺掌風扑面,回劍一削,云舞陽一聲長笑,右掌一穿,劈手奪去陽超谷的一柄長劍,云夫人趁勢樹枝一顫,點中了他的虎口,他的另一柄長劍也脫手飛出,被云夫人搶到了手中。
  這几招云舞陽使得險极,原來他那駢指一戳,只是虛似作勢,并非一指禪功。待到太玄道人感覺之時,他們夫妻已是雙劍在手!
  云夫人換了一個劍花,一招“玉女投梭”,劍鋒斜出,陽超谷正在閃避云舞陽的追擊,不料云夫人的劍招后發先至,“刷”的一劍,在陽超谷的臂膊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身子前傾,肩頭上又著了云舞陽一劍。太玄道人大叫道:“陽老弟,再挺一會,云舞陽就不行啦!”拂塵一抖,左一招“流星赶月”,右一招“急浪吞舟”,分襲云舞陽夫妻,云舞陽反劍一揮,剛好与妻子的劍勢配合,雙劍反彈,但听得一片繁音密響,太玄道人的拂塵飛散,一蓬細若柔絲的塵尾,竟給劍鋒削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
  太玄道人叫道:“并肩子上呵,暗青子喂他呵,云舞陽過不了一時三刻!”陽超谷拗折了兩枝粗如手臂的梅花樹干,上來助戰,桑令狐覷准机會,一有空隙,就用喂毒的暗器偷襲云舞陽。
  云舞陽長嘯一聲,朗聲吟道:“百戰余生何俱死,看誰先我至泉間!”劍招疾展,蕩開了甩手箭、透骨釘、毒蒺藜諸般暗器,刷,刷,刷,一連三劍,全是進手的招數,太玄道人連縱帶躍,只是避開,冷笑道:“好,看誰先我到泉間?”云舞陽意圖拼命。他卻避而不戰,拂鐵塵遮攔得風雨不透,守得非常嚴密。
  陽超谷舞動兩株樹干,勁力不在云夫人之下,卻遠不及云夫人的輕靈翔動,云夫人冷笑道:“東施效顰,自取其辱!”青鋼劍几記疾攻,柔中帶剛,有如剝茧抽絲,連綿不斷,适才云夫人用一技拇指般粗細的梅枝,已逼得陽超谷的雙股劍施展不開,而今主客易勢,陽超谷用兩根粗如手臂的樹干,卻無法封得住云夫人的劍勢,不消片刻,只听得“卡喇”一響,陽超谷的一根樹干已給云夫人削為兩段。
  來到云家的三人之中,桑令狐的武功最弱,但一手暗器,卻是打得又狠又准,云舞陽夫妻雖然占了上風,但每被暗器所阻,許多殺手神招,都未能得心應手,傷不了敵人的性命。
  戰到分際,云舞陽運用了僅有的精力,突然一記劈空掌發出,將太玄道人的拂塵震開,一招“乘龍引鳳”,劍鋒在太玄道人的胸口狠狠戳了一記,冷笑道:“看誰先我到泉間!”太玄道人“哇”的一口鮮血噴出,云舞陽一劍得手,气力全已消失,一個跟斗,一口气竟是提不上來,胸口劇痛,眼前昏黑!“卜”的一聲,肩頭上又著了一支冷箭!
  陽超谷一見机不可失,猛的掄起樹干,當成棒使,一棒劈他的腦袋!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卜通”一聲,血花四濺,倒下了一個人!這個人卻并不是云舞陽而是陽超谷,原來云夫人的出手比他更快,就在陽超谷的木棒將落未落之際,一劍削去了他的半邊腦袋!
  這還是云夫人第一次殺人,見那陽超谷被削去了半邊腦袋,兀自在地下滾動,鮮血直冒,禁不住心惊肉跳,手腳都酸軟了。料不到太玄道人雖受重傷,跡還未死,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在云夫人殺掉陽超谷,長劍還未抽回,呆呆發愣之際,突然一躍而起,拂塵一展,“啪”的一下,正正擊中了云夫人的背心大穴。云舞陽听得響聲,睜眼看時,只見妻子已是搖搖欲墜,云舞陽大怒,也不知是哪儿來的气力,伸指一戳,最后一次使出了一指撣功,也戳中了太玄道人的背心大穴。太玄道人一跤栽倒,嘶聲叫道:“把那小子搶走,算你一功!”
  云舞陽慘然一笑,但覺百骸欲碎,四肢無力,眼光一瞥,但見那桑令狐奔向了躺在地上猶昏迷未醒的陳玄机。云舞陽大叫一聲,只見妻子奔上兩步,長劍脫手擲出,使出了達摩劍法中最后的一招“神劍穿云”,自桑令狐的后心穿入,前心穿出,將他釘在地上。云夫人飛劍出手,亦自气喘吁吁,倚在老梅樹上,就如大病初過一般。其實比大病一場還更嚴重,太玄道人臨死那一擊,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竟把她十三處經脈全震傷了。
  院子里倒下了四具尸体,三個受重傷的人。又复歸于靜寂。歇了一陣,云舞陽低低喚了一聲“寶珠”,云夫人也低低喚了一聲“舞陽”,相互怜惜,就像新婚時候一般,云舞陽低聲說道:“寶珠,你搜那羅金峰身上。”云夫人搜出了尖猝金子,一個玉瓶,將金子扔掉,把玉瓶拋給了丈夫,云舞陽看了一眼,道:“不是這個,再搜!”云夫人閉了呼吸,忍著那股血腥臭味,在羅金峰里衣的夾袋里又搜出一個錦囊,倒出來一看,里面有三顆淡紅的丹丸。
  云舞陽道:“拿來給我。”云夫人走到了丈夫跟前,云舞陽將三顆丸藥聞一聞,點點頭道:“不錯,這是大內的固本靈丹。”握著妻子的手,將她的手掌慢慢攤開,把這三顆淡紅色的月丸放在她的掌心,柔聲說道:“寶珠,請你把這三顆紅丸服下。”云夫人道:“你呢。”云舞陽凄然笑道:“寶珠,你還看不出嗎?我所受的是畢凌風的陰寒毒掌,体內的血都已坏了,真力又已耗盡,如今即算有小還丹亦已無濟于事,這三顆固本丹可以治受剛猛力量的震傷,對你有用,對我無用。”
  云夫人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自己把了一下脈息,又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道:“我和你都是一樣,還可以再活三天。”云舞陽道:“你服下了這三顆丸藥,最少還可以再活三十年!”云夫人笑道:“太長啦!嗯,三天之內,已經可以做許多事情了!”緩緩的走到陳玄机旁邊,將他扳了起來,忽地搬開了陳玄机的嘴巴,將那三顆固本靈丹,都塞了進去。
  云舞陽呆了一陣,凄然說道:“寶珠,原來你對我情深義厚,竟至如斯!我,我……”心中感動,竟自說不出話來。抬起頭來,但見妻子也正凝望著他,緩緩說道:“素素是個好女儿,咱們卻不是好父母,不知你心里如何?我卻是感到于心慚愧!”云舞陽淚流雙睫,道:“我比你還要慚愧万分。”
  云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指著躺在地上的陳玄机說道:“素素的眼光比你我都強得多,這孩子心地善良,誠朴俠義,确是一個可以信托的人。我把這三顆靈丹給他續命,你該明白我的心意吧?”云舞陽道:“我明白,待他蘇醒之時,素素想必也已回來。我就當著他們兩人的面,親口答允他們的婚事。寶珠,你……”
  云夫人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但隨即面容更沉郁了,淡淡說道:“我不能等素素回來了。嗯,素素可怜,天鐸那孩子還沒成人,更是可怜。我本欲將他扶養成材,現在是不能夠了。但那幅畫我曾答應給天鐸送到他的家中,我必須在這三天之內赶到了。”聲音平靜,包含的卻是极其复雜的感情,云舞陽從妻子平靜的話聲中,听出了她心弦的激動。
  云舞陽怔了一怔,他本以為妻子是要陪他同死,卻原來是另有因由,心中稍稍有點難過。但立即以有這樣的妻子而自豪,仰天長笑,朗聲說道:“死生憑一諾,不愧女中豪,寶珠,二十年來我沒有好好待你,想不到咱們沒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得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云某尚有何求?寶珠,你走吧!我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愿能夠來生補過!”
  云夫人低低喚了一聲“舞陽……”半晌才接下去說道:“來生之事究屬渺茫,今生之秦,你能听我的遺言,我已感到心滿意足。好,我走啦!嗯,我擔心我三日之內,赶不到石家,暫借玄机這匹白馬一用,他醒來后你告訴他,叫他和素素到石家來收殮我的遺骨,并將這匹白馬取回。呀,或者,或者不告訴他們也好,我叫天鐸的孩子將來把這白馬送還。”
  陳玄机那匹白馬正在門外吃草,云舞陽送出門外,只見他的妻子跨上白馬,凄然一笑,揚鞭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像今日這般的散了,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豈不是比同床异夢要胜過多多!”馬鞭在空中暇啪一響,虛抽一鞭,那白馬放開四蹺,在暮色蒼茫之中,絕塵而去。
  這當真是死別生离,云舞陽目送他的妻子奔下山坡,直到看不見了,這才歎了口气,回過頭來,但覺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哀還是歡喜?二十來來,他和妻子始終像陌生人一樣,今天才第一次懂得了她;而她也是第一次向自己打開久閉的心扉,留下了不盡的情意。云舞陽但覺這纏綿的情意,遠遠胜于新婚之時。
  云舞陽手撫梅枝,喃喃說道:“想不到她們兩人竟是如此相似!都是俠骨如鋼,柔情似水!呀,我所种下的罪孽真是万死不足以蔽其辜!”晚風穿樹,樹上本來就已稀疏的梅花,又落下了尖憮,云舞陽忽地又想起了他的前妻,二十年來,他几乎每晚都在梅花樹下徘徊,在梅花叢中看到她的幻影,今晚她又看到她了,云舞陽叫了一聲“雪梅!”扑上前去,風搖梅樹,葉落花飛,霎然間,他腦海中又泛出第二個幻影,是他現在這位妻子的影子,忽然間兩個影子合而為一,分不出誰是寶珠,誰是雪梅,云舞陽扑下了片片梅花,兩個人的影子都不見了。
  夜色深沉,山間明月冉冉升起,云舞陽獨自在梅花樹下徘徊,也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月上梅梢,森林里照例的傳來了每晚的猿啼虎嘯,云舞陽好似在惡夢之中醒來,月光下院子里的景物更是凄涼,云舞陽看一看那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無限憎厭,想道:“我不能讓這些肮髒的東西沾污了我的梅花。”拾起地上的銀瓶,那是從羅金峰身上搜出來的,里面裝的是“化骨丹”,那是殺人之后,毀尸滅跡用,云夫人剛才不認得這种東西,還几乎當作靈丹使用。
  云舞陽把那些尸体,拽出門外,找一個冷僻的地方,將尸体化成了一灘膿血,就地埋了。忽地心中打了一個寒噤,想道:“這些人誠然都是坏蛋,但我又何嘗比他們好了?我憎惡他們,其實我更應該痛恨自己!”
  人到將死的時候,只要尚有知覺,總會回憶起自己一生的行事,云舞陽而今也是一樣,平生事跡,在心頭上一幕幕的翻過,做過好事,也做過坏事,只覺罪孽之深,遠非自己偶然所做的一些好事所能補過!
  山風越刮越大,云舞陽感到陣陣寒意襲人,猛然的想起了陳玄机,回到院子里將他抱了起來,一摸脈象,甚是和平,只是人還未醒,月光照在陳玄机酣睡的面上,云舞陽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天真無邪的睡相,就像他的素素一般!云舞陽凝視了好一會,又好像這相貌似曾相識,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似的?隨即啞然失笑,自己隱居賀蘭山的時候,只怕這陳玄机還在襁褓之中。但不知怎的,不由自己的對這少年人起了一种愛惜的感情,而這感情又似乎并不是完全為了女儿的緣故。
  云舞陽將陳玄机抱入書房,將他放在床上,給他蓋上了被,又放下了帳子,就像素素小時候他服侍她入睡一般,然后燃了一爐安息香,打開了一扇窗,讓帶著花草气息的夜風吹入,看出窗外,月亮已將到天心了呀,素素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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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重慶雪儿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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