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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荒山夜話


  耿電笑道:“你以為是楊姑娘么?說出來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雖然沒有正面見著他,但從背影看來,相信是個男的。”他迫干無奈,唯有繼續說謊,笑得可是甚為勉強。
  羅浩威面上一紅,說道:“當然不會是楊姑娘,她怎能拿暗器打傷咱門的白二哥呢?不過,說老實話,這人輕功如此高明,在他沒有用暗器打白二哥之前,我倒是有點疑心是楊姑娘的。”
  耿電又再勉強笑道:“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對這位楊姑娘夢寐不忘,也就難怪你盼望她來了。”
  羅浩威臉色越發紅了,忽地正正經經的說道:“耿兄,你別開我的玩笑,說老實話,我對這位楊姑娘是仰慕得很,但我卻怎配得上她?在我心目之中,她是我的良師兼益友呢,我可不敢有褻瀆她的念頭。說真個的,耿兄,你們兩家的淵源如此之深,才貌武功又正相匹配……”
  耿電忙道:“你別拉到我的身上,羅兄,你怎能說是配不上她?兩情相悅、又豈在乎要斤斤計較彼此的樣貌武功?”心里想道:“他這樣說,越發見得他對楊浣青愛慕之深。唉,君子當成人之美,我,我……”
  羅浩威脹紅了臉,正待再說,忽听得楊守義的聲音叫道:“啊,你們回來了!”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快將回到這座古廟了。楊守義听得他們的腳步,連忙跑出來迎接。
  耿電心念一動,說道:“三哥,這金創藥你拿進去給二哥敷上,我和大哥說几句話。”
  楊守義、羅浩成都是不禁為之一愕,楊守義出來迎接他們,此時是已离開廟門十數步。耿電悄悄對他說道:“我碰見的是杜复派來的使者,他有一封机密文書給龍幫主,請你過目之后收藏,但此事他鄭重叮囑,不要給任何人知道。”他和楊守義說這几句話的時候,羅浩威已經進去了。
  楊守義匆匆看了一遍,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件緊急的大事。”但卻不解,杜复的使者何以要他瞞著三個結拜兄弟,不覺望著耿電,眼光中露出一派疑惑神气。
  耿電正要和他耳語,說出白堅武不可信任之時,白堅武的呻吟之聲卻正好傳了出來。
  楊守義道:“咱們進去再說。”心想:“杜复既然這樣交待,想必是有原故,我若向耿公子一再詢及,倒是顯得我對杜复太多疑心,不夠尊重了。”
  耿電也在心里想道:“楊守義和白堅武是最早參加青龍幫的,我忽然說出白堅武不可信任,他定然不肯相信。而我又沒有功夫和他細說,再不進去,只怕白堅武也會起疑。”再又想道:“楊姑娘這個法子也不是十分妥當,青龍幫和金雞岭自必是有往來的,我假傳“社复”的說話,將來一對口供,這謊話豈不是就要給拆穿了?反正我是和他們一起回到祁連山的,即使白堅武當真不是好人,在這段路程,料想他也不能夠干出什么坏事。”
  心念未已,楊守義已是跨進廟門,耿電自然只好跟著他進去了。
  白堅武究竟是好是坏,耿電在未曾得到确切的證据之前,也有點害怕那只是楊浣青有捕風捉影之談。是以他看見白堅武躺在地上呻吟,于理于情,不能不問:“白二哥,你傷得怎樣?”
  白堅武恨恨說道:“那小賊好不可惡,暗器傷人,打死我也還罷了,如今打傷我的腿,叫我如何能夠走動。唉,我走不動不打緊,幫主要我們迎接公子,當然是希望早日見著你,這一來可不就是我誤了大事了?”
  耿電見他一口气說這許多話,知道他的傷不會很重,倒是放下了心,當下說道:“我遲一天早一天見到龍幫主,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現在到祁連山也不過三天路程,我們就是背著你走,最多也不過多走一兩天而已。”
  楊守義忽道:“耿公子,你早日回到總舵,這是一件大事啊!我看咱們現在只有變更計划了。”
  耿電瞿然一省,懂得楊守義的意思,心里想道:“不錯,完顏長之正在設謀暗襲青龍幫在祁連山的總舵,雖說他送給涼州總管的那封文書,已經落在我們手中,但怎能擔保他不會派遣第二個使者八百里快馬加緊的另行送去?這個消息是應該早點讓青龍幫主知道,不宜耽擱!”想至此處,說道:“我見識不到,大哥說的是。那么大哥的意思——”
  楊守義道:“我的意思是耿公子你先走一步。”
  白堅武假惺惺說道:“什么,你叫耿公子一個人先回總舵,這、這大失禮數了。幫主是叫咱們迎接他回去的!”
  楊守義道:“事急只能從權,我們不能丟開你不管,耿公子又必須早日見著幫主,只有這樣才能兼顧了。好在耿公子本領比咱們都強,輕功又比咱們都好。咱們陪著他,也幫不了他的什么忙。”
  耿電躇躊莫決,暗自思量:“白堅武受了傷,料想也干不出什么坏事。但我不与他們同在一起,總是有點放心不下。早知如此,那封机密文書,還是不必急于交給楊大哥的好。”
  楊守義一面說話,一面已是拿出一枝令箭,遞給耿電。接著說道:“到了祁連山;會有本幫的兄弟查問,你拿出這枝令箭給他們看,可兔阻延。”
  耿電只好把令箭接下,說道:“好,我馬上動身,咱們祁連山上再見。”心想:“楊守義是個穩重的人,我已經鄭重的吩咐了他,机密文書之事,不可對別人泄漏,料想無妨。我一到祁連山,就可以請青龍幫主派人接應他們,几天工夫,白堅武又是受傷的,總不至于就出意外之事吧?”此時天色已亮,耿電和楊守義等人分手,便即獨自下山。
  此際楊浣青正在惘惘前行,她本來是有坐騎的,騎的是那匹奪自那個金國軍官的坐騎。這匹坐騎早已給她馴服,放在山坡上吃草,昨晚她因為要追蹤雙雄雙煞,并沒騎它上山的。
  不料下山的時候,這匹馬卻不見了。楊浣青大為奇怪,心里想道:“這荒山怎有人來,這匹馬是不會隨便就跟人走的,普通的馬賊也降伏不了它。”
  楊浣青一聲長嘯,坐騎仍沒出現,當下便即施展輕功,往山下跑。
  昨晚曾經下過一場大雨,雨后的大路上,馬蹄的痕跡份外分明。看得出是兩匹馬并轡西去。
  楊浣青心里想道:“不知其中一匹,是不是我的坐騎?且追下去不看看。”
  這匹坐騎是金國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駿馬,完顏長之特地賞給那個軍官好讓他到涼州送信的。楊浣青輕功雖好,自忖亦是難以追得上它,不過由于心愛這匹坐騎,姑且一試罷了。她只能希望盜馬的人中途在茶館歇息,說不定還有追上的希望。
  不料追了一程,路上還沒有見到茶館,卻先看見她的那匹坐騎了。
  但她那匹坐綺,卻是空騎,沒人乘坐的,前面有個軍官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她的坐騎跟在那匹馬的后面。
  楊浣青好生奇怪,心里想道:“我已經馴服了的坐騎,為什么跟著他走?”驀地恍然大悟:“對了,這人想必是金國御林軍中的軍官,這匹馬和他相熟,看見他在山下經過,就跟他走。”
  那一人一騎緩緩前行,看情形不急于赶路。
  楊浣青仗著藝高人膽大,心里想道:“這軍官的坐騎,比我那匹更好,索性都搶了他的。”當下施展“八步赶蟬”的輕功,追上前去,喝道:“好大膽的小賊,竟敢偷我的坐騎!”
  那軍官哈哈大笑,回過頭來,打量楊浣青,說道:“我正要等你這小賊出現,你這個小丫頭也真算得是膽大包天,偷了東西,碰上原主,居然還敢反咬一口。哼,這匹坐騎,你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原來騎這匹坐騎的金七那里去了?是不是你把他殺掉?快說實話!”
  當日楊浣青和杜复截劫那兩個送信的軍官,殺一個,放一個,殺掉的那個軍官正是金七。不過這個軍官尚未知道确實的消息,不知他這兩個手下是死了還是投降敵人,是以想套楊澆青的口風。
  楊浣青冷笑道:“你們女真韃子搶了漢人的江山,連你的坐騎也只能算是贓物!你還向我查根問底,不太笑話了么?”
  那軍官并不發怒,反而大笑,突然一躍下馬,一揮手那兩匹馬跑入林中,那軍官大笑之后說道:“你大概就是那個專門和我們作對的小魔女吧?說話如此橫蠻,我倒是從未見過!”
  楊浣青道:“今日就叫你見試見試!”心里想道:“這韃子已經知道是我,居然還是如此做岸,看來只怕有點本領?”她的江湖經驗雖然很淺,武學卻是行家,此時仔細打量對方,只見這個軍官兩邊太陽穴賁起,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個內功造詣頗深的高手。
  那軍官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好吧,那我就見識見識你的功夫吧!我若輸了給你,這兩匹坐騎就都讓你拿去,你若是輸給了我,嘿、嘿,你可要乖乖的跟我進京。”
  楊浣清冷冷說道:“你划出的這個道儿,我可要稍微修改。”
  那軍官似乎甚感興趣,說道:“隨你的意思,說吧!”
  楊浣青道:“我贏了你,要你的坐騎,也要你的性命!”
  那軍官笑道:“好,你用什么兵器,亮出來吧,我就憑這雙肉掌接你!我比你年長,不能給人說我以大欺小。”一副有忖無恐的神气,明知她是“小魔女”,也不把她放在眼內。
  原來這個軍官乃是金國御林軍中的第二號人物,副統領翦長春。
  完顏長之不見那兩個使者回來复命,特地請他親自出馬,飛騎赶往涼州的。
  楊浣青气往上沖,心里想道:“先下手為強!”皓腕一翻,銀光疾閃,手鐲化成銀絲鞭,唰的就向蚜長春打去。
  翦長春籠手袖中,大袖一揮,冷冷說道:“來得好!”他還未出手,衣袖已是把楊浣青的銀絲鞭裹住,喝道:“撒鞭!”
  楊浣青的銀絲鞭几乎掌握不牢,吃了一惊,忙使出師門心法,不退反進,借力使力,銀絲鞭抖得筆直,“嗤”的一聲,刺破他的衣袖,脫困而出。這才有空還嘴,冷笑說道:“憑你這點本領,脫困而出。這才有空還嘴,冷笑說道:“憑你這點本領,就想奪我的鞭。狗爪子亮出來吧!”但她口里雖然奚落敵人,心中卻已知-對方的本領是遠在自己之上了。
  翦長春的衣袖被她的銀絲鞭刺破一個小洞,亦是頗感惊异。心道:“這小魔女果然有兩下子。”當下哈哈大笑道:“你以為我當真奪不了你的鞭么?瞧著!”雙手倏的伸了出來,掌風一壓。銀絲鞭登時蕩過一邊,蚜長春伸手就抓。
  楊浣青鞭梢一轉,點他的肩井穴,翦長春化抓為夾,雙指好似一把翦刀,迎著鞭梢便“翦”:說時遲,那時快,楊浣青的軟鞭已是倏的變招,從“霸王鞭石”變為“云麾三舞”,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的向翦長春卷來。翦長春右掌拍出,右掌中食兩指伸開一翦,只听得“卡嚓”一聲,銀絲鞭竟然給他翦去了一段。雖然是短短的一段,楊浣青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了!
  不過楊浣青也并非全無還手之力,鞭梢一斷,她的銀絲鞭已是順勢抖開,閃電般的收了回來,把翦長春的袖子又撕了一幅。
  楊浣青倒躍三步,說道:“你翦斷我的鞭,我毀了你的袖,咱們各不吃虧,再來,再來!”其實雖然雙方各自吃虧,楊浣青吃的虧是大得多了。
  翦長春也不和她計較,淡淡說道:“我先叫你長鞭變短鞭!”雙掌如環,滾斫而進,只見他的衣裳宛似脹滿的風帆一樣,鼓了起來。李澆青知道他已經運起上乘內功,即使打到他的身上,也是不能傷害他了。
  楊澆青心里想道:“我且和他游斗,只要他不了我的鞭,斗個五六十招,我交代几句門面話,給他來個一走了之,那也不算是敗在他的手下。”
  主意打定,銀絲鞭一屈一伸,輕靈翔動變化莫測,翦長春連抓几抓,果然都沒抓著。
  可惜楊浣青要顧著面子,本來他她若馬上就逃是可以逃得脫的,她卻要多斗几招,變成了弄巧成拙,不知不覺就給翦長春的掌力所困了。
  五十招才過,翦長春掌力越催越緊,楊浣青縱躍之際,已是逐漸感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不若初時的靈活了。
  楊浣青跳躍不靈,汗下如雨,只听得“喳嚓”一聲響,鞭梢又給翦長春翦去了一段。
  楊浣青逃不出去,咬牙苦斗,轉眼間銀絲鞭給他翦了几次,已是翦掉了一尺有多。翦長春哈哈笑道:“叫化子死了蛇,你快沒得弄啦!”銀絲鞭短了一尺,威力相應減弱,翦長春本來要在距离一丈開外進招的,此時圈子越縮越小,已是敢于欺身進迫她了。
  斗到分際,翦長春找到她老大一個破綻,立即向她的琵琶骨抓去,哈哈笑道:“小丫頭,跟我走吧!”
  且說耿電悵悵惘惘的獨自前行,盡管他強自抑制自己,心中仍是禁不庄要思念著和自己有夫妻名份卻僅僅見過一面的楊浣青。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听得樹林里有廝殺的聲音,其時翦長春正在大聲吆喝,楊浣青則禁不住發出一聲嬌呼。
  耿電吃了一惊,心道:“原來是個女子在這里和人廝殺,這聲音好熟,難道是楊姑娘么?恐怕沒有這樣巧吧?”本來他有要事在身,原是不想多管閒事的。好奇之心一起,立即飛奔入林,向著聲音來處跑去。
  他來得正是時候,翦長春剛剛在對楊浣青施展殺手。
  翦長春一抓抓下,忽覺背后風聲,說時遲,那時快,耿電的折扇已是指到了他的背心大穴。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翦長春一聲大喝,反手一掌。
  耿電的折扇邊緣嵌有鋼片,迅即改戳為削,雙方動作都快,距离又近,誰都沒料到對方的本領是那樣了得,結果斗了個兩敗俱傷。
  翦長春虎口給折扇鋒利的邊緣割破,耿電的胸膛卻給他結結實實打了一掌。
  楊浣青趁勢一鞭卷地掃來,纏翦長春雙足,翦長春一個踉蹌,和身一滾,楊浣浣扯不動池,銀絲鞭纏在他的腳上,卻是不能不放手了。
  耿電晃了兩晃,立即又追上去,楊浣青道:“窮寇莫追,耿大哥,你怎么了?”
  耿電說道:“不妨事,這韃子可是不能讓他逃跑。”
  翦長春大吃一惊,心道:“這小子的內功怎的這樣了得?我這鐵沙掌難道竟然未能傷他?”他虎口割破,無心戀戰,一踢腿甩開了銀絲鞭,跑人林中,跨上坐騎,絕塵而去,楊浣青那匹坐騎跟著他跑了。
  耿電看他已經遠去,哈哈笑道:“好險,好險!”笑聲帶澀,額頭現出青筋。
  楊浣青道:“什么好險?”陡地吃了一惊,失聲叫道:“耿大哥,你——”
  此時一陣大風吹過,只見耿電的上衣當胸之處現出一個掌印,耿電輕輕一揉胸口,那幅衣裳登時霉爛,第二層的內衣在同一方位又是一個掌印,不過沒有外衣的掌印那樣鮮明而已。
  楊浣青大吃一惊,說道:“耿大哥,你別騙我,你是不是受了傷?”
  耿電笑道:“好厲害!但也不用擔心,我死不了的。傷嘛,大概會有一點,三五天之內,總可以支持得住。”
  原來耿電受的這一掌之傷,實是不輕,好在他練的是正宗內功,已經頗有造詣,是以還可以支持得住。他剛才佯作無事,縱聲大笑,乃是必須如此,方能把翦長春嚇跑。
  楊浣青皺眉說道:“耿大哥,受了傷可莫逞強,這里有顆小還丹,你先服下它,我和你到前面小鎮找個大夫看看,養好了傷再走。”
  耿電把藥丸吞下,說道:“這是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吧?”
  楊浣青道:“不錯,是少林寺的方丈給我師父的。”
  耿電說道:“有這顆小還丹更不礙事了。我那里還有功夫養傷?”楊浣青道:“小還丹雖然能治內傷,但也不是仙丹,怎能不歇息一二天?”
  耿電說道:“你不知道,我有緊要的事情,必須赶到祁連山見龍幫主。”
  楊浣青道:“對呼,我未曾問你,楊守義、羅浩威他們呢?”
  耿電笑道:“你打傷了白堅武,他們自是不能丟下他不理呀!”
  楊浣青好生后悔,說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暗器打白堅武了。原來你是因此才要獨自赶路的。”心想:“他受了傷,沒人照料,途中万一再遇上敵人,那豈不是我害了他!”
  耿電說道:“浣青,你上那儿,咱們后會有期,就此分手吧。…
  楊浣青道:“耿大哥,我和你一道往祁連山。”
  耿電又惊又喜,說道:“你,你也去?你這是不是僅僅為了我的緣故?”
  楊浣青笑道:“楊守義不能丟下白堅武,我又豈能把你拋開不理。咱們是結拜兄妹,也用不著避嫌!”
  耿電暗自想道:“不錯,大事緊要,不能拘泥小節。我如今受了傷,尋常的小賊對付得了,但如果碰上一個像剛才那個本領高強的敵人,我可就上不了祁連山啦。”當下笑道:“好,那我就請你做保鏢吧。”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上倒是不感寂寞。不過耿電怀有心病,錯以為她和羅浩威已是一雙心心相印的情侶,是以雖然形跡亦已經熟絡許多,卻是總保持兄長的身份,不敢稍有半分越禮。
  耿電急于赶到祁連山,不料心里越急,跑得越慢,漸漸就有點感到支持不住了。楊浣青勸他道:“大哥,古語有云‘欲速則不達。’你受了傷,再不顧生命的施展輕功,病倒了怎么辦?”耿電無可奈何,只能听從她的勸告,這一天才走了一百多里。
  第二日更糟,走了一程,耿電就感到頭暈目眩。他不敢讓楊浣青知道,強自振作精神,挨到黃昏時分,不過走了八十多里,面色已是蒼白如紙。這時他雖然力加掩飾,楊浣青早已看出來了。
  依楊浣青之意,本是要和他到小鎮找個大夫看病的。耿電卻是不肯依從,理由一是不能耽擱時日,二是恐怕泄漏風聲,給敵人發現。一男一女,又都是口音不同的外鄉人,找大夫看病,難免要惹別人起疑。而此地正是涼州總管李益壽的轄境。
  楊浣青道:“那也必須找個地方歇息,不能再赶路了。”
  他們在樹林里找了一棵枝葉密茂,可避風雨的大樹,楊浣青在樹下生起火,給耿電燒了一壺開水,吃了一點東西,耿電精神好一些,楊浣青強迫要他睡覺,耿電笑道:“我本來想晚上也赶路的,如今听你的話,明天才走也就是了。要我這樣早睡覺,我可是睡不著。”
  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楊浣青皺了眉頭,說道:“三天下了兩場大雨,真是倒霉。不過這場雨看來不會像前日那場雨這樣大,希望它快點過去。”
  耿電笑道:“世事真是往往料想不到,前晚下雨的時候,我和羅浩威他們圍著野火作長夜之談,和今晚的情景也差不多,但陪我夜話的人換成你了。”
  楊浣青道:“你們那晚談些什么?”
  耿電笑道:“沒什么。我和他們說起咱們兩家當年在一起的往事。他本來想把羅浩威說的一些話告訴她的,但想了一想,覺得還是不宜于這樣坦率的和她談及儿女之情。
  楊浣青笑道:“你在我家的時候,我還未曾出世呢,你談的是什么往事?”
  耿電說道:“那時咱們兩家同住在一間破屋里,下雨的時候,我們的娘忙個不停了,衲卻爬在地上戲水。”
  楊浣青笑道:“是嗎,那你小時候一定是很頑皮的,可惜我沒有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
  耿電說道:“是呀,我常常因為頑皮,挨媽的罵,幸虧你的媽卻給我保鏢,不讓我媽打我。”
  楊浣青笑道:“這樣說,我的娘一定是很疼你了。我也曾听她說過,你小時候很可愛,不過卻完全沒有說起你這頑皮的事情。”
  耿電說道:“你媽還曾和你說過一些關于我的事情?”
  楊浣青道:“听說你是四歲的時候南歸的,那時我還在媽的壯子里。”說至此處,臉上泛起一片紅云。
  耿電心中怦然而動,說道:“不錯,虧你媽還記得清楚,但這又怎樣?”
  楊浣青低下了頭,說道:“沒什么,媽因為我沒有見過你,說起兩家的往事我全不知道,所以也就沒有怎樣多說了。今晚你說起來,我倒是很感興趣。你多說一些給我听,好不好?”
  耿電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淡淡說道:“我年紀大小,記不得這許多了。”
  他們兩人彼此試探,總希望對方先把那樁關系他們終身大事的事情說出來。但楊浣青是個女孩儿家;當然羞于啟口;耿電怀著心病,在還未确切知道楊浣青的芳心誰屬之前,則是不敢啟口,結果變成了勾心斗角。互相試探,大家都感失忘望。
  楊浣青本來想要問他:“你記不得這許多,你媽和你說的總不止這一些吧?”但一想,這一問也還是太著痕跡,話到口邊叉吞回去了。
  本來是十分融洽的气氛,突然變得僵冷,兩人不約而同的望了對方一眼,楊浣青低下了頭,耿電也轉過了臉,大家都想不出說什么話好。不由得大感尷尬。
  好半天耿電說道:“干柴沒有了,咱們拾些枯枝添火。”
  楊浣青忽地跳了起來,說道:“別走出去,你听!”
  耿電伏地听聲,只听得隱隱似有腳步之聲,而且來得的人數似乎很多。
  楊浣青沒有生病,耳朵比耿甩更靈,說道:“他們正是朝著咱們這邊來的,大約有二三十人呢!他們步履不齊,听得出有的人輕功很好,另一些人則是极力放輕腳步,卻不能隱沒聲息的。荒山上怎會來了這許多人,料想是沖著咱們來了。我弄熄火頭,你躲一躲。”
  耿電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正好找個小賊消遣、消遣,豈能袖手旁觀?”
  忽覺軟玉溫香,醉人如酒,楊浣青握著他的手,貼在他的耳邊柔聲說道:“大哥,听我的話,我不准你出手!”愛護之情溢于辭表,耿電心神一蕩,不由得點了點頭。
  楊浣青大喜,連忙弄熄那一堆火。把耿電安置到大樹后面,她自己則躍上樹頂。剛剛藏好,只見火把光亮,那些人已然來到。耿電看見并無那日的那個軍官在內,心里想道:“來的不過二三十人,以她的本領料想可以應付。為了兔她擔心,我就讓她唱一句獨腳戲吧。”
  帶隊的是個少年軍官,說道:“咦,這里剛才還有火光,怎的卻不見人了?”當下上前察看,跟在他后面的軍官說道:“這堆火是剛剛弄熄的,想必藏在附近。”另一軍官道:“你們瞧這腳印,一大一小,看來定是一男一女。我看多半就是翦大人說的那兩個人了。”那少年軍官笑道:“你們且莫亂猜,說不定是兩個在這里偷情的鄉下男女呢,莫要把他們嚇坏了。喂,你們出來,躲是躲不了的。只要你們不是匪徒,問過了話,就讓你們走。”耿電想道:“他們說的什么翦大人,想必就是給我打跑的那個韃子了,這班韃子官兵果然是沖著我來的。不過,這個領頭的小韃子,倒似乎心地還好。”
  藏在樹上的楊浣青則在暗中盤算:“這小韃子倒像是個公子哥儿,本領料也有限。擒賊先擒王,待我一舉把他拿下,也省得多耗气力。”
  軍官見沒有人出來,正要展開搜索,楊浣青突然從樹上一躍而下,冷笑說道:“我在這儿,你們瞎了眼么?”
  翩如飛鳥,快如閃電,楊浣青人在半空,已是一招“鵬搏九霄”,朝著那個少年軍官疾抓下來!
  她只道手到擒來,不料這個少年軍官的本領竟是大大出利“楊浣青好生詫异,心道:“想不到韃子之中,竟然也有這么一個武功出類拔萃的女子!”不敢輕敵,迅即便是連環三鞭。
  這女子和楊浣青一交上手便知自己的本領還是比對方稍遜一籌,她是個好胜的人,生怕在手下人跟前給“小魔女”打敗,失了面子,心里一急,便即嗔道:“大哥,你怎么不幫我?你是看上人家姑娘的美貌了么?”
  楊浣青大怒,喝道:“不要臉!”唰唰唰鞭風呼響,矢矯如龍,看似打向上盤,倏的卷到下盤,那少女給她打得有點手忙腳亂,卻還是回罵道:“誰不要臉,你這小魔女才是不要臉。你那野男人呢,為什么還不出來?”
  那少年軍官叫道:“妹妹小心!”只听得“嗤”的一聲,楊浣青的銀絲鞭疾掠而過,已把她的衣裳撕去了一片。那少年軍官初時不想以多欺少,看見妹妹打不過楊浣青。這才急忙上來。
  耿電初時本來也是不想出手的,但看了几招,已知楊浣青決難以一敵二,顧不得自己身上有病,一聲大喝,就跑出來。
  耿電突然竄出,身法快得難以形容。待官兵們發一聲喊,上前兜截之時,他早已是聲到人到,扑向那少年軍官了。
  少年軍官橫劍一封,耿電折扇斜指,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少年軍官揮劍划出一個圓圈,圓圈尚差少許缺口未曾划成;耿電引開他的目光,扇柄閃電般便從缺口插入,點著他的身子,正當小腹“愈穴气”的穴位。
  少年軍官悶哼一聲,倒躍三步,贊道:“好俊的身手!你是誰?”竟然沒有跌倒。
  原來耿電雖然點著了他的穴道,但气力不足,卻是難收封閉穴道之效。那少年軍官內功頗有造詣,一個吞胸吸腹,隔著衣裳,耿電的那股力道已是他化解,但雖然如此,小腹亦已感到隱隱作痛。
  說時遲,那時快,有兩個本領較高的軍官已是雙雙赶到,幫忙他們的“少帥”。其中一個叫道:“不用問了,這廝一定是姓耿那小子。”
  少年軍官心里想道:“他點穴的手法神妙非常,但真力卻是不足,難道是受了傷么?”他不甘在手下面前示弱,哈哈笑道:“閃電手果然名不虛傳,你們退下,待我會他!”
  說時遲,那時快,耿電已是倏的一個轉身,折扇指東打西,作勢攻左面那個軍官,突然就欺到了右面那個軍官的身邊。
  那軍官武功不弱,但他用的卻是長矛,急切間難以收回護身,只見半邊身子一麻,已是給耿電用分筋錯骨手法折脫了他的骨腕。
  耿電腳步一個蹌踉,另一個軍官剛好扑過來,耿電好似收不注腳步的樣子,跌入他的怀中。這個軍官用的是一對護手鉤,雙鉤一合,但耿電比他還快,一指戳出,已是先點著了他的穴道。雙鉤雖然勾著耿電的身子,但力道已經消失,只是撕爛了他的一幅衣裳。
  少年軍官見他兔起鶻落的只是照面一招,便制伏了他手下兩個本領最強的軍官,大吃一惊,也不管他是受傷還是沒有傷了,連忙使出渾身本領,以“以亂披風”的劍法連環三招向耿電搶攻。
  楊浣青更是吃惊,叫道:“耿大哥,你快跑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話!”
  耿電解了對方兩招,叫道:“你听我的話,快去給龍幫主報訊!”第三招力不從心,話猶未了,折扇給那少年軍官一劍挑落,耿電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登時不省人事。他的气力已經用盡,不侍敵人擒他,他已是先自倒下了。
  楊浣青喝道:“你殺了我的大哥,我要你的命!”和她交手的那個少女本領稍遜于她,急切之間,楊浣青卻是擺脫不開。
  少年軍官抱起耿電,一探他的鼻息,笑道:“姑娘,你別著急,你的大哥只是一時暈倒,并沒有喪命。池大概是早就受了傷的吧?”言語溫和,頗出眾官兵的意料之外,俱是想道:“這小魔女美艷非凡,莫非咱們的公子是當真看上她了?”楊浣青亦是覺得有點奇怪,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禁不庄心頭一動。
  此時那個使雙鉤的軍官已得同伴給他解了穴道,他的武功本來不弱,但剛才一交手就被耿電點了穴道,自己感到顏面無光,于是穴道一解,便即揮舞雙鉤,跑上前去,幫那少女夾攻楊浣青。
  楊浣青暗自思量:“耿大哥說得不錯,給祁連山送信乃是最緊要的事情。看來這少年軍官似乎并無害耿大哥性命之意,不知是否就是杜复說的那人?”又再想道:“他們兄妹本領不凡,我是眾寡不敵,即使拼了性命,也是救不了耿大哥的了。不如還是听他的話,先到祁連山稟報龍幫主,大伙儿再設法救他吧。一
  主意打定,唰的一劍向那使雙鉤的軍官面門刺去,她這一招名為“志斗七星”,劍尖顫動,抖起七朵劍花,劍花錯落,當真就似幼成點點星光一樣,耀眼生纈。那軍官急把雙鉤封閉門戶,豈知楊浣青乃是一記虛招,迫退那個軍官,劍鋒倏的一轉,那少女雙刀招架之時,楊浣青已是翩如飛鳥的從她身旁掠過。
  那少女喝道:“小魔女,咱們還未曾分出胜負呢,要打就打個盡興!”
  楊浣青道:“很好,有膽的你就來和我單打獨斗。你們以多為胜,恕我不奉陪!”說話之間,已是逃出重圍,眾官兵那里攔得住她?楊浣青回過頭來,又揚聲喝道:“我大哥少了一根毫毛,你們就休想安枕,我說得到做得到,必定來手找你們算帳!”
  那使雙鉤的軍官飛身上馬,說道:“和這妖女講什么單打獨斗的規矩?她輕功再好,也跑不過駿馬,咱們追她!”他說這話一來是為那少女解窘,二來也是因為失了面子,卻實是想帶頭追赶敵人,即使捉不到她,也可以逞逞威風。登時有几個自恃本領不弱的軍官跨上坐騎和他去追。
  那少女雖然气惱,楊浣青看她不起,但一想單打獨斗,自己确實胜不了她,倚多為胜,又是胜之不武,是以眉頭一皺,卻不肯隨眾去追了。
  那少年軍官也是眉頭一皺,但一想:“我若然禁止他們去追,只怕也是太著痕跡。這姑娘本領高強,諒他們也拿她不下。”當下笑道:“好,妹妹,那咱們跟上去看看吧。”言下之意,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備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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