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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風雨多經 斷腸遺舊恨 市朝易改 歷劫騰新愁


  且說岳嗚珂突如其來,把卓一航的軟 啞穴點了,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沖出門去,滿堂高手無不愕然。白石道人怒喝道:“原來是你這小子与我為難,追?”率先仗劍追出!柳西銘知道岳嗚珂身份,道:“道兄不可魯莽?”白石道人已率武當弟子追出大門。柳西銘和一眾武師只好跟著追出。
  岳鳴珂輕功卓絕,背了一人,還是比白石道人高出少許,白石道人使出“八步赶蟬”的絕技,還是落后兩三丈地之遠,恨得牙根痒痒的,但投鼠忌器,又不敢施放暗器。
  岳嗚珂一口气跑到楊家,這才把卓一航穴道解開。卓一航剛剛轉醒,便听得里面金鐵交鳴,叱吒追逐的 殺聲,几乎疑是發了一場惡夢,未及開聲,岳嗚珂已在他耳邊說道:“卓兄,助我一臂之力,救熊經略?”
  再說玉羅剎与鐵飛龍正在吃緊,忽見卓一航与岳嗚珂連袂而來,精神陡振,長劍一抖,換了一個劍花,一招“李廣射石”,直取金獨异咽喉要害:金獨异肩頭一偏,反手勾她的手腕,鐵飛龍一拳搗出,金獨异沉腕一格,竟給震退兩步:玉羅剎已倏的沖出,寶劍上下翻飛,頓時間連傷四名東厂衛士沖出去接應卓一航了。
  卓一航見鐵飛龍与玉羅剎都在此地,又惊又喜,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岳鳴珂道:“你与練女俠敵著這班強盜,我去救大帥。”運劍如風,斜刺殺開血路。卓一航跟蹤望去,只見牆角一個魁梧漢子,熊腰虎背,凜若天神,想必是熊廷弼無疑。卓一航對熊廷弼久已欽仰,見此情形,馬上明白了岳嗚珂用意,對玉羅剎也頓然好感起來,急運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殺出重圍,劍劍辛辣,霎時間也傷了几名東厂衛士,玉羅剎已然殺來會合。卓一航喜道:“練姐姐,原來你也是一片忠心,來救熊經略了!”玉羅剎本意只是來追索劍譜,見卓一航如此言語,也不便細說,盈盈一笑,將當前兩名衛士的手臂削斷,笑道:“傻小子,先把這班人了結再說。你的熊經略損傷不了,有你的好朋友保著呢,你擔什么心?”言笑之間,手底絲毫不緩,劍尖東刺西戳,又傷了几名衛士的關節要害,痛得他們滿地打滾!
  再說白石道人一腔怒气,仗劍急追,忽見岳嗚珂將卓一航放下,并肩進入楊漣官邸,而里面又傳出陣陣 殺之聲,不禁大奇,不知他們搗什么鬼,略為遲疑,也闖了入去。只見卓一航和一個少女,并肩聯劍,正自殺得熱鬧,那少女長眉人鬢,秋水橫波,金環束發,紅綾纏腕,美 之中,透著一股令人心顫的殺气!白石心頭一震,暗想:這“妖女”必是玉羅剎無疑!白石道人一心想把女儿許配師侄,几乎已把玉羅剎規為敵人,驟然見到,又忌又恨!
  卓一航叫道:“師叔快來呀,熊經略在這里呢!”白石道人一口劍遮攔抹刺,護著全身,卻并未殺進。酣戰間,有一個蒙面漢子被玉羅剎劍尖划破面具,分成兩半,落在地上,白石道人一眼望去,心頭火起,喝道:“哼,原來你在這里,三日之期正屆,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赶我出京?”劍光霍霍展開,向那人直殺過去。
  你道白石道人因何動怒,原來這人正是那日在天橋暗算他的賣武漢子。名叫郝建昌,乃是陰風毒砂掌金獨异的首徒。原來暗算白石道人,和恐嚇柳西銘限他三日之內赶白石出京等事,都是應修陽在暗中指使。
  應修陽本是魏忠賢心腹,光宗一死,他便秘密入京,又由他引進了金獨异。只因金獨异聲名太坏,所以在宮中也是隱瞞身份。自岳鳴珂第一次大鬧皇宮和卓一航被光宗臨死之前召見,這兩件事同日發生之后,東厂偵騎四出,早把兩人的身份和下落探明。應修陽听說岳嗚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吃了一惊,對魏忠賢道:“熊廷弼在二十八回來,宗主要除掉他,必先要把他的羽翼剪掉。”魏忠賢道:“我新掌大權,朝中文武,最少有一半人和熊蠻子同一鼻孔出气,如何可以一齊除掉!”應修陽笑道:“我說的不是指熊廷弼朝中的同党,而是指可能幫助他的江湖好手。須知宗主原訂的計畫,也不是在朝廷之上將熊廷弼扳倒,耐是暗中派人干掉他。如果他有許多高手相助,事情就會弄坏了。”魏忠賢道:“我知道熊蠻子的脾气,他不會從遼東帶許多人回來的。 岳鳴珂一人,算他有天大本事,也護不了熊蠻子。”應修陽道:“岳嗚珂一人固是孤掌難嗚,可是那卓一航正是岳嗚珂的好友。”魏忠賢道:“那卓一航武功如何!”應修陽道:“那卓一航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岳鳴珂,可是他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我們探得他這次來京,也是和一個師叔同來的。在北京的武當派高手就有十多個人。”魏忠賢道:“那么就把他們一齊干掉吧!”應修陽道:“不行喲,宗主。當今江湖之上,武當派聲威最盛,又喜他們一向不理朝政,我們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那倒可相安無事,若然把他們派中的長老和掌門干了,豈不是憑空樹了一個勁敵。”魏忠賢道:“江湖之事我不如你熟悉,依你說該怎么辦?”應修陽道:“不如派人暗算那個道士叫他吃點小編頭,然后恐嚇他和收留他的那個居停主人,限他三天之內离京。示意我們三天之內,必到他的住址尋事。我知道那道士素來強項,一定不肯离京。在三日的期限內,必定邀齊他的本派弟子,在家中等候我們。其實我們并不是向他們尋事,只是防備他們去和岳嗚珂會合,叫我們難于向熊廷弼下手罷了。”魏忠賢道:“這正是聲東擊西之計,就這樣辦吧!”
  可笑白石道人懵然不知,做夢也料不到其中藏著這樣大的陰謀?
  其實白石道人也不是有心相助岳嗚珂,那“聲東擊西”之計只是應修陽防患未然,擔心他們會合成一路,所以設計將他們隔開而已。
  豈知這樣一來,反引起了岳嗚珂的疑心,在緊急之際,陡然想起那三日的期限,猜破了敵人的用意。因此也便將計就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將卓一航劫走,引得白石道人和武當派弟子大舉追來!
  這時熊廷弼之圍慚解,金獨异見白石道人一來,情知武當派必大舉而至,慌了手腳,叫道:“風緊,扯呼!”鐵飛龍一掌搗出,攔著去路,慕容沖橫擊一掌,將鐵飛龍的招數破開,把手一揮,正想招呼同伴撤走,外面柳西銘武師和武當弟子已然赶至,白石道人不知敵人乃是東厂衛士,大聲叫道:“把他們截住!”
  這一來优劣勢易,武當派的弟子加上柳西銘請來助拳的好手,不下二三十人,頓時反客為主,把東厂衛士圍了起來,劍影刀光,滿庭飄瞥,金獨异和慕容沖并肩沖出,被白石道人和柳西銘一截,隔了開來。玉羅剎一聲長笑,長劍寒光閃閃,霍地卷來,金獨异運掌成風,擋了几招。岳鳴珂唰的一劍刺到,金獨异反手一掌,岳鳴珂左掌一擋,右手長劍划了半個圓弧,嗤的一聲,將金獨异上衣刺破,玉羅剎出手如風,一招“流星疾駛”,點向金獨异心窩,金獨异側身一閃,只听得玉羅剎喝聲“著!”劍尖一顫,鮮血飛濺,在金獨异胸上划了一道日子。本來若論武功,金獨异絕不在玉羅剎与岳鳴珂之下,但岳鳴珂戴了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威力無形增了几分,更加上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金獨异武功再高,也擋不住兩人合擊,還幸他閃避得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開膛破腹之災!
  玉羅剎一招得手,劍光滾滾而上,慕容沖見勢危急,雙掌一錯,疾發几招,霎眼之間把三名武當派弟子打翻地上,岳嗚珂見金獨异已受了傷,料他不是玉羅剎對手,分出身來,長劍一翻,擋著了慕容沖去路?
  玉羅剎連環几劍,把金獨异迫得連連后退,笑道:“金老怪,你還不把我的劍譜還來!”金獨异運气御傷,咬牙死戰,玉羅剎又笑道:“你再不拿出來,我可要下手殺了!”就在盈盈笑語之中,劍招急如暴風驟雨,把金獨异裹在劍光之中!
  正混戰間,門外人馬聲喧,忽然涌進了一隊官兵,為首的將領大叫道:“熊經略,卑職來遲了!”又喝道:“好大膽的賊人,白日青天,打劫官家,還不給我繳械沒降!”來的正是九門提督田爾耕,兵丁一擺上前,刀槍亂斫,熊廷弼叫道:“我們的人退下!”玉羅剎正將得手,被官兵一沖,金獨异乘机在人叢中逃出,玉羅剎大怒,手中寶劍四下一湯,把官軍的刀矛槍戢,或震飛半空,或截斷地上。官軍大叫道:“好厲害的女賊啊!”
  玉羅剎大怒,而上現出冷冷的笑容,鐵飛龍急忙叫道:“使不得?”拉她退下。岳鳴珂也招呼官軍道:“這位是保護經略大人的俠女,不可動手。”
  過了片刻,那些受傷倒地的東厂衛士全被官兵綁起,可是慕容沖這一班人卻都趁混亂中逃了。九門提督田爾耕上前參見熊廷弼,躬腰說道:“請恕卑職來遲,累大人受了虛惊。”兵科給事中楊漣已從內堂走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田大人這次的消息倒靈通得很呀!”田爾耕而上一紅,吶吶說道:“大人家中連受兩次賊劫,卑職罪當万死!”楊漣道:“京城之內,居然有這樣猖獗的匪徒,我看只怕不是尋常的盜賊吧!”田爾耕道:“卑職帶他們回去,馬上嚴刑訊問。”岳鳴珂雙眼一翻,道:“這班強盜來頭很大,只怕大人不便審問。”轉身對熊廷弼道:“嗚珂斗膽請經略大人親自審問。”田爾耕急道:“卑職職責攸關,不敢勞煩經略大人。”熊廷弼雙眸炯炯,掃了田甭耕一眼,過了一會,忽揮手道:“好,你帶去吧!”
  田爾耕收隊走后,岳鳴珂道:“大人,你這豈不是縱虎歸山?”楊漣也道:“田爾耕這小子,我就信他不過!”熊廷弼歎口气道:“我豈不知這班強盜必非尋常,但我是在外統兵的將領,他是負責京師治安的提督,各有職權。朝中已有人說我專權擅斷,我又怎好越俎代庖!”楊漣黯然無語。熊廷弼大聲道:“嗚珂,你請眾位義士上坐,待我一一拜謝。”玉羅剎与鐵飛龍越眾而出,對熊廷弼作了一揖,朗聲說道:“我們是誤打誤撞而來,不敢領謝!”熊廷弼一怔,鐵飛龍道:“熊大人赤心為國,小人佩服得緊,但俺父女乃是山野草民,素不敢沽官近府,今日也不過是無心相遇,談不上有什么功勞。經略恕罪,我們告辭了!”熊廷弼仍然施了一禮,道:“鳴珂,替我送客!”
  玉羅剎手中的寶劍尚未歸鞘,岳鳴珂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自己失在宮中的那把游龍寶劍!這一來猛然醒起,那一晚和自己同時闖進深宮的黑影,必然是玉羅剎無疑。玉羅剎緩緩的把黃劍插入鞘中,得意微笑。岳嗚珂送至階下,忽然說道:“練女俠,我有一樣東西要送回給你。”從怀中取出劍譜,道:“請練女俠檢規,這是不是原物?”
  玉羅剎淡淡一笑,將劍譜接過,鐵飛龍大為惊奇,道:“我父女為了這個劍譜,万里奔波,你從那里得來的?”岳鳴珂正想回答,玉羅剎道:“我也有一樣東西還你!”把游龍劍解了下來,交回給岳鳴珂,大笑說道:“一物換一物,咱們誰也不必領情!”鐵飛龍怔了一怔,心道:這孩子真是好強。
  玉羅剎步下台階,忽回頭招手,叫道:“卓一航,你過來!”卓一航呆呆的混在人叢之中,聞言如受命令,不由自己的走了出去,白石道人向他瞪眼,他也渾如未覺。
  卓一航步下台階,玉羅剎道:“你好啊?”卓一航尚未開聲,白石道人跟在后面,忽插口道:“有什么不好!”玉羅剎俏眼一翻,卓一航忙道:“這是我的四師叔。”玉羅剎冷笑道:“我生平最不喜歡別人多嘴。喂,卓一航,我是問你的話。”白石道人這一气非同小鄙,手摸劍把,卓一航忙道:“我很好,你和鐵老前輩住在那儿,改日我去拜候。”白石道:“一航,這里事情已了,你明日就和我回山。”玉羅剎冷冷地一笑,道:“這人真是你的師叔?”白石怒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玉羅剎笑道:“我看你倒像他的父親,父親管儿子都沒有這么嚴!”白石道人“哼”了一聲,板面對卓一航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可不許和匪人來往。”玉羅剎搜的一聲拔出佩劍,道:“白石道人,你們武當派的人,我也結識了不少,除了紫陽道長之外,也并未听說過那位真夠得上俠義之名。我問你,你做過什么令人欽服之事?你敢看不起綠林道的好漢?哼,我就是你們正派目為匪人的人,咱們比划比划!”白石道人料不到她的話鋒如此尖銳,漲紅了臉,搜的一聲,也拔出劍來。卓一航慌了手腳,忙道:“在熊經略面前,不可失儀!”白石道:“明日午時,我在秘魔崖候教!”卓一航道:“師叔,你不是說明日回山么?”白石气呼呼的道:“你不用管。”玉羅剎一笑道:“我准遵命!”
  玉羅剎与白石道人斗口之時,鐵飛龍卻把岳嗚珂拉過一邊,問長問短,先問他的姓名,后問他的家世師承。岳嗚珂不知他便是鐵珊瑚的父親,心中頗為詫异。暗道:看他剛才闖門打斗,雄風万丈,應該是個豪邁的老英雄,為何卻這樣婆婆媽媽。好几次想請教他的姓名,但鐵飛龍問個不休,岳鳴珂竟沒机會插口。好容易等到玉羅剎与白石道人鬧完之后,玉羅剎道:“爹,咱們走!”鐵飛龍道:“岳兄,今晚無論如何,請到西山靈安寺一敘。”卓一航過來,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問道:“鐵老前輩,你好?”岳鳴珂倏然一惊,道:“老前輩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截著說道:“老朽正是鐵飛龍。”岳嗚珂吶吶說道:“珊……珊瑚……”鐵飛龍道:“珊瑚正是小女。”岳鳴珂正待把珊瑚失蹤之事告他,玉羅剎已拉著鐵飛龍走出大門。
  卓一航吁了口气,白石道人猶自气憤難平,走回大堂,向熊廷弼告辭。熊廷弼知道他是武當五老之一,好生敬重,親自送他走下台階。白石道人一走,武當眾弟子也隨著走了。接著是柳西銘和一眾武師告辭,熊廷弼道:“久聞京中柳義士大名,今日幸會,何不多坐一會。”柳西銘道:“今日這班賊人,顯然不是為了錢財而來,大帥不可不防。”熊廷弼道:“我身經百戰,險死者數十回,死生有命,我也只有听其自然了。”柳西銘道:“我家世代在京授武,門生故舊,頗不乏人,愿為大帥稍盡棉薄,必不令奸人得逞。但召集需時,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岳鳴珂大喜拜謝。
  柳西銘去后,岳鳴珂道:“此人在京中交游极廣,黑白兩道,全有交情。有他暗中幫忙,我們也可稍稍放心。”熊廷弼歎气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看今日朝廷之事,我實已灰心。”眾官紛紛勸勉。楊漣道:“明日上朝,先問假欽差崔呈秀之事,然后向九門提督要人。”都御史鄒元標道:“崔呈秀乃是魏忠賢的人,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趁這件事將魏忠賢參了。”邀眾官共議奏摺,禮部尚書孫慎行道:“何不邀集朝中所有的正派大臣,聯名上奏,要圣上務必徹查此事。”吏部尚書周嘉謨道:“對啊,聯名上奏,人多勢大,叫奸党也不敢小覷我們。”當下各自分頭辦事。
  眾官散后,岳嗚珂心中有事,頗為不安,熊廷弼道:“今日虧你見机,及時闖出去請了這么多好手來救。”王贊佩服得五体投地,說道:“岳兄,你怎么這樣神通廣大,一下子請得這么多高手前來。”岳鳴珂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又說到鐵飛龍約他今晚相會的事。熊廷弼道:“既然有約,不可失信。”岳嗚珂道:“我不想离開大帥。而且我也還沒有答應他。”熊廷弼道:“那你拒絕了他沒有!”岳嗚珂道:“來不及拒絕,他已走出大門。”熊廷弼道:“既然如此,那還是應該前去赴約。我抵擋百万大軍尚且不懼,何懼小賊。而且有柳義士暗中相助,你去好了。那個老頭,雖然貌似狂妄,我看他卻是性情中人,應該去結納結納。”
  晚飯過后,岳嗚珂向熊廷弼告辭,又交代了王贊好些說話,走出大門,果然見有柳西銘的人,分布在楊漣府邸的周圍,暗中保護,放下了心,直奔郊外。
  靈光寺在西山山麓,岳嗚珂上得山來,已是月近中天,將到三更時分。岳鳴珂心想,這鐵飛龍也真是怪人,住得离城如此之遠,卻要人半夜找他,不知有什么緊急事情。正思量間,忽聞得一陣笑聲,發自林際,笑聲未停,人影出現,玉羅剎黃衣白裙,飄然步出。
  岳鳴珂一怔,問道:“鐵老前輩呢?”玉羅剎面色一端,忽道:“今日你是我爹爹的貴賓,我們雖有點小小過節,也就算了。”岳嗚珂心道:誰和你有過節?以前在華山絕頂,是你無端端找我比劍,關我甚事?但玉羅剎脾气之怪,他已屢次領教,也就不去駁她,又問道:“鐵老前輩叫你來接我么?”
  玉羅剎道:“豈止要我接你,還要我審問你呢!”岳鳴珂慍道:“練女俠別開玩笑。玉羅剎道:“誰和你開玩笑。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鐵珊瑚是他的女儿。”岳嗚珂道:“知道。”玉羅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儿是負气出走的?”岳鳴珂道:“這就不知道了。”玉羅剎道:“你和她一道來京,同住在楊漣家中是也不是?”岳嗚珂道:“不錯!但她在前几天已給賊人劫去,我正想前來請罪。”玉羅剎忽然格格地笑個不休!
  岳嗚珂又是一怔,心想:別人遭了飛來的橫禍,你還好笑,玉羅剎笑了一陣,又道:“我爹爹不是問你要人,你別擔心。他是要把女儿送給你!”岳鳴珂吃了一惊,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玉羅剎道:“什么意思,你還裝傻嗎?我替你做媒,你懂不懂?”岳嗚珂道:“那有這樣做媒的道理?”玉羅剎面色一端,道:“看你不是負義之人,為何賴帳?”岳嗚珂又气又急,道:“我怎么負義了?”玉羅剎道:“你們孤男寡女,万里同行,到了京師,鐵珊瑚又是女扮男裝,和你同住楊家,難道你們就沒有半點私情?”玉羅剎心直口快,說話沒半點遮攔,岳嗚珂羞得面紅透耳,大聲說道:“我岳某人光明磊落……”底下那句“豈有苟且之行。”卻吶吶不使出口。玉羅剎已笑著搶道:“男女愛慕,事极尋常,我若有喜歡的人,就對誰都不怕說。遮遮掩掩,豈是俠士行徑!”岳鳴珂急极,揮袖說道:“我和珊瑚兄妹相處,練女俠,你千万不可誤會!”
  玉羅剎眉頭一皺,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你喜不喜歡她?”岳鳴珂道:“我已和你說過……”玉羅剎截道:“你直截了當回我的話,我最討厭說話兜圈子,你只說喜歡不喜歡?”岳嗚珂道:“喜歡!”玉羅剎板起臉孔道:“那么你愿不騏娶她!”岳鳴珂道:“喜歡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為一談。”玉羅剎道:“你別羅哩羅唆,你答我:你愿不愿娶她?”岳嗚珂見玉羅剎不可理喻,拂袖說道:“若無他事,請你代稟鐵老前輩,說我來過了。”轉身便走!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飛起,搶在他的面前,寶劍早已拔在手中,岳嗚珂道:“做什么?”玉羅剎道:“不許走!你到底娶不娶她?”岳嗚珂气往上沖,道:“不娶!”玉羅剎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東西!”唰的一劍,竟然向岳嗚珂刺來,岳嗚珂騰挪閃避,玉羅剎出手之后,不能自休,霎忽之間,連刺數劍。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隨手刺來,都是指向關節要害!
  岳嗚珂忍無可忍,閃得几閃,嗖的一聲,也把游龍劍拔了出來。玉羅剎道:“你有本事,就把我這媒人殺了!”劍勢催緊,急如驟雨暴風“岳鳴珂連解數劍,怒道:“天底下就沒見過你這樣不講理的人,那有迫人成親之理!”豈知玉羅剎想法与他不同,她認為岳嗚珂既与鐵珊瑚万里同行,又同住一家,而且鐵珊瑚也愿嫁他,那么他就非娶不可!
  岳嗚珂給她苦迫,也自動了真气,把天山劍法的精妙招數展了開來,殺得玉羅剎不敢欺身迫近。玉羅剎叫道:“珊瑚妹妹,這樣無義之人,不嫁也罷,我替你把他殺了!”岳嗚珂一怔,游目四顧,略略分神,玉羅剎左一劍,右一劍,突然乘隙直進,當中一劍,直刺到岳鳴珂咽喉要害!
  岳嗚珂肩頭一縮,頭上冷气森森,玉羅剎唰的一劍削過!岳嗚珂嚇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劍把一翻,一招“舉火燎天”,把玉羅剎的劍湯了開去,怒道:“憑什么我都不娶她!”玉羅剎又叫一聲:“珊瑚妹妹!”岳鳴珂在气頭上口不擇言,道:“你就是叫她來也沒用,我怎么也不會娶她!”話剛出口,樹林中突然響起一聲焦雷般的大喝,一團黑影突然當空罩下,岳鳴珂伏地一滾,只听得那人罵道:“好小子,你敢污辱我的女儿,吃我一拳!”聲到人到,岳鳴珂虛擋一劍,辯道:“鐵老前輩恕罪,……”話未說完,鐵飛龍劈面一拳,又罵道:“霓裳和你提親,你不愿意也就算了,為何出言污辱!”岳嗚珂一劍刺他左肩,以攻為守,解了鐵飛龍的惡招,急道:“鐵老前輩,你別多心……”鐵飛龍肩頭一擰,左拳右掌,同時發出,罵道:“我都听到了,你再狡辯也沒有用。”鐵飛龍功力极高,拳雄勢勁:岳鳴珂心中又慌,回身擋時,鐵飛龍拳背向外,晃了一晃,把岳嗚珂眼神引向左邊,右掌一沉,呼的一掌推出,岳嗚珂肩頭劇痛,筋骨欲裂,給掌方震出一丈開外,玉羅剎一劍飛前,青光一閃,唰的一劍分心刺到,冷笑道:“你現在還想逃嗎?”岳嗚珂寶劍一旋,將玉羅剎劍招破去,反身一躍,鐵飛龍身形一起,直如巨鷹掠空,搶在他的面前,五指如鉤,倏地抓下。岳嗚珂背腹受敵,長歎一聲,把劍一拋,叫道:“好,你把我殺了吧!”
  這一招是鐵飛龍的殺手絕招,不意岳嗚珂突然棄劍,不覺一怔,手掌划了一個圓弧,停在半空。正在將落未落之際,林中一聲尖叫,一個少女飛一般的跑了出來,叫道:“爹爹,不要動手,女儿有話要說!”岳嗚珂又惊又喜,叫了一聲“珊瑚!”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鐵飛龍和玉羅剎為了追回劍譜,曾遠到塞外,直搗金獨异的老巢,查得金獨异已秘密來京,于是兩人又仆仆風塵,一直追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后,無意中發現鐵珊瑚女扮男裝和岳鳴珂同住楊家。鐵飛龍當日把女儿赶出家門,原是一時之气,過后十分后悔。玉羅剎知他心意,便道:“你何不去看看他們,那個姓岳的小子是我認識的,如果你有意思,我便替你做媒。”其時鐵飛龍和玉羅剎已探出金獨异躲在宮中,玉羅剎且已預定當晚就要人宮搜他。鐵飛龍道:“那么你和我先去楊家,然后再闖宮搜那老怪物吧。”不意玉羅剎卻道:“我不想見那姓岳的小子,咱們分頭辦事,你去探女儿,我人宮去搜那個老怪物。”鐵飛龍道:“怎么,那小子不是好人嗎?”玉羅剎道:“誰說他不是好人,不過我和他有一段過節,除非他和珊瑚妹妹成親,否則我和他不能和解。”鐵飛龍和玉羅剎兩人脾气都怪,一說之后,竟然各自分頭辦事,就在那一晚上,兩人都有奇遇!
  那一晚适值岳嗚珂二次入宮,玉羅剎在宮中亂闖,恰恰闖到魏忠賢的居處,魏忠賢正在和手下武士賞玩岳嗚珂的游龍寶劍。玉羅剎不認得魏忠賢,卻認得那把游龍寶劍,一伸手就把那柄劍搶了,引起一陣大亂。岳嗚珂虧得有她分散宮中衛士的注意,這才得從容救出成坤,但岳鳴珂當時卻不知道。
  另一方面,鐵飛龍來看女儿,未到楊家,就碰到東厂的衛士將她劫走,鐵飛龍大怒,一連擊斃七名衛士,將女儿救了出來。也正因此,鐵飛龍知道金老怪等這一班人必定會再到楊家,所以才有后來鐵飛龍和玉羅剎雙雙闖來,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圍攻的一幕。
  鐵飛龍將女儿救出之后,細細盤問,探出女儿的口風,知她對岳嗚珂甚為愛慕。鐵飛龍也以為女儿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么深的誤會。鐵飛龍探出女儿的心事之后,就和玉羅剎商量,玉羅剎自告奮勇,愿作大媒,鐵飛龍和女儿躲在林中的大樹上听他們談話,听到后來,他們趟說越僵,竟然拔劍動手,鐵飛龍沉不著气,揮拳加人戰圈,事情越鬧越大。
  再說鐵珊瑚在林中听得岳嗚珂和玉羅剎的對話,心中甚為悲痛。雖然他和岳鳴珂万里同行,從未涉及“愛”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系在岳鳴珂身上,她絕未想到岳嗚珂會拒絕要她,听了那番對話之后,又是气憤又是自卑,錯綜复雜的心情,令她愛恨交迸,欲哭無淚。然而眼見岳嗚珂受父親和玉羅剎的圍攻,死生俄頃,她禁不住沖了出來,攀著了父親的手腕。
  書接前文,且說岳嗚珂突見鐵珊瑚現身,剛叫得一聲“珊瑚 妹!”只听得珊瑚尖聲叫道:“爹爹,不關他的事!”隨即轉過身來,啞聲對岳嗚珂道:“岳大哥,多謝你一路照顧,你這不成材惹人憎厭的妹 ,今后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顧,累你生气,無可報答,無可贖罪,大哥在上,請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彎,拜了下去,岳嗚珂楞在當場,想到自己無意之中,傷了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覺全身戰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來,臉色慘白,面頰有兩顆黃豆般的淚珠,心中難過异常,剛想說話,只听得鐵珊瑚顫聲說道:“我不敢高攀,從今后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稱,我……我們也不必再相見了!”一轉身飛奔回寺。岳嗚珂僵了一會,突然叫道:“是我的錯!”腳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羅剎在旁气得面色鐵青,喝道:“你還惺惺作態?”唰的一劍刺來,鐵飛龍右手一伸,把玉羅剎的手腕一托,喝道:“姓岳的小子,你走!再遲我也不饒你了!”岳嗚珂抬起寶劍,默然下山,耳邊猶自听得玉羅剎“嘿嘿”的冷笑,在山風中回湯,猶如万箭飛來,插在他的心上!
  鐵飛龍目送岳嗚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會,玉羅剎道:“爹,回去吧?”鐵飛龍默不作聲,玉羅剎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難過呢,咱們回去看她!”鐵飛龍一甩胡須,憤然說道:“我的女儿有那點不好,姓岳那小子敢這樣無禮!”玉羅剎道:“那是他沒福气,以后他就是一步一拜來求婚,咱們也不理他。”玉羅剎不知正是她這樣做媒做坏了。鐵飛龍給她的話引得噗嗤一笑,玉羅剎道:“好了,咱們該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也沒人理,會更傷心呢!”鐵飛龍道:“胡說,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儿!”鐵飛龍深知女儿脾气,不論受多大委屈,都不會當人示弱,更不會向人求情。但,雖然如此,鐵飛龍還是放心不下,三步移作兩步,赶回寺內。
  靈光寺原是一個荒蕪古寺,鐵飛龍借此暫居才稍稍打掃,但仍是灰塵滿地。鐵飛龍踏人守門,忽見台階上有凌亂的腳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靜寂寂的沓無人聲,玉羅剎也看出了跡象,道:“怎么?難道有生人躲在寺里?”鐵飛龍道:“你到前面山頭眺望,若然有警,發嘯為號。”鐵飛龍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羅剎在外眺望,一來是提防來人有党羽在外,二來是提防若有暗算,兩人分開兩處,也好互相救援,不至于給一网打盡。
  鐵飛龍在廟內巡視一周,听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廂房似有抽噎聲息,心道:“難道這傻丫頭真的哭了?”悄悄的推開房門,叫道:“珊瑚!”忽見床上坐著一個女人,披頭散發,緩緩說道:“珊瑚已經走了!”
  鐵飛龍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愛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這賤人來做什么?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聲不響,把手心一攤,里面有三顆殷紅如血的珍珠,鐵飛龍大惊失色,道:“你和那個女魔頭做一路了。”穆九娘凄然一笑道:“老爺,你還是以前的脾气,開口便亂罵人!”鐵飛龍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魔頭之力向我尋仇了?”穆九娘以前因為偷了玉羅剎的劍譜,給鐵飛龍赶出家門,所以鐵飛龍疑她心怀不軌,結人尋仇。
  穆九娘臉上現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忽然歎道:“老爺,你老了許多了!”鐵飛龍心中一動,道:“女魔頭是不是和你同來,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來的時候,見珊瑚從這廟的背面下山,我還以為是你得了訊息,連夜叫珊瑚出去請救兵呢。到了這里,才知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給你的字?”鐵飛龍一看,果然有一張字條,上面用木炭寫道:“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鐵飛龍知道女儿脾气,料想她已去遠,追也無及。看穆九娘時,仍是先前那個姿勢,手心攤開,手心上三顆殷紅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燈下,放出赤色光華!
  竟是鐵飛龍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這三顆怪异的珍珠,也不禁有點心悸。穆九娘道:“老爺,你趁早逃走吧!”鐵飛龍大怒斥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几曾見我避過強敵?”歇了一陣,面色稍霽,忽道:“那你是通風報訊來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話還算不算數?”鐵飛龍道:“我說出的話決不更改,你跟什么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謝謝老爺。”鐵飛龍雙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么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己要回來,否則我也不會問你。”鐵飛龍晚年寂寞,這話其實是暗示要她回來。穆九娘笑了一笑,道:“我跟老爺十多年,別的沒學到,老爺的脾气我還學得几成。我就算錯也得錯到底。”鐵飛龍面上一熱,道:“那你來給我報訊做什么!”穆九娘道:“就因為老爺肯放我出去,不要我再當奴婢,我念老爺的恩德,不愿見老爺死于非命!”鐵飛龍皴起眉頭,斥道:“胡說,你當我真是老邁無能了么?”穆九娘道:“老爺,你的武功高強,我豈不知,但我的婆婆已練成了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過毒藥,老爺還是避開的好!”
  鐵飛龍雙眼一翻,道:“什么,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現在是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儿媳?”鐵飛龍怔了一怔,道:“罷了!罷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你在這儿,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賬。她和金老怪也已經和好了。”鐵飛龍道:“好呀,那你也要來和我作對了:.”穆九娘道:“我不敢与老爺作對。他們也不要我出場。還有我那婆婆脾气雖然剛暴,但也像老爺你一個樣子,還不算是很坏的人。我不愿她打死你,也不愿你打死她,老爺你還是避開了吧!”說話之間,外面一聲清嘯,鐵飛龍道:“玉羅剎就要回來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惊,回身一拜,叫道:“老爺,你保重!”立即穿窗飛出。
  過了一陣,玉羅剎回到寺中。鐵飛龍道:“見有什么可疑的跡象嗎!”玉羅剎道:“沒有。只是秘魔崖那邊,似有星星松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鐵飛龍道:“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了。”玉羅剎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么人來過了?珊瑚 妹呢?”鐵飛龍道:“珊瑚已經走了。剛才是穆九娘來找我。”玉羅剎道:“穆九娘?”鐵飛龍道:“正是。你听過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名字嗎?”玉羅剎道:“沒有听過。這個名宇好怪,我的渾名叫做羅剎已經夠嚇人的了,居然還有人叫做鬼母。我這個羅剎倒要會會她這個鬼母。”鐵飛龍給她引得笑了一笑,忽又正容說道:“她這個鬼母比你這個羅剎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經被人叫做紅花鬼母了?”玉羅剎道:“她到底是什么來歷?我年紀雖輕,江湖上的高人倒會了不少,為何總未听過紅花鬼母的名宇?”. 鐵飛龍捋了捋須,抬起眼來,眼光中含著憂懼,玉羅剎吃了一惊,奇道:“爹爹,難道你怕這個什么鬼母不成?”
  鐵飛龍皺起眉頭,冷冷說道:“什么人我都不怕。但這個紅花鬼母卻真是一個勁敵。練女俠,你坐下來,我給你說一個故事。”
  玉羅剎坐在床沿,怔怔的望著鐵飛龍。鐵飛龍喝了一口濃荼,咳了一聲道:“你知道這几十年來,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齊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誰教的?”玉羅剎道:“你們都是六十開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兩代的事。”鐵飛龍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的。他的妻子就是這個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玉羅剎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師父,此事真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結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己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問道:“女人嫁后,多是用丈夫之姓,為什么她不叫金大娘卻叫公孫大娘?”
  鐵飛龍道:“故事就是這樣來的。四十年前,西北有個怪人叫做公孫一陽,武功深不可測,又喜飼養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許多徒弟,卻沒一個得他真傳。我的師父是他的老友,据他說公孫一陽曾對他說:他的武功甚為歹毒,若然所傳非人,為害不淺。所以教徒弟只教他們練些粗淺容易見效的功夫,從不授以本門心法。不想后來來了一個青年,拜在他的門下,竟然把他的女儿勾引到手,兩人將公孫一陽的練功秘本偷掉。公孫一陽只有此女,十分寶貝,就像我對珊瑚一樣。知道之后,雖然极為生气,但也不愿追究,就這樣活活气死了。”玉羅剎道:“這個青年一定就是后來的金老怪了。原來他是慣竊。怪不得他偷我師父的劍譜,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經。”鐵飛龍道:“三歲小儿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時心術已如此之坏,越老就當然越坏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練功秘本之后,就躲到天山北路,隱居修 。那時他的武功剛剛入門,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說是全由妻子所授。過了十余年后,夫妻武功都已練成。金獨异慚慚為非作歹,終于激起武林公憤,西北十三名好手聯手斗他,那時本邀有我,我卻因事未去。那十三名好手把他圍住.,本來他万難逃脫,不料到了危急之時,他的妻子突然現身,一場激斗,將十三各好手全數打敗,金獨异雖然受了重傷,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來了。公孫大娘鬢邊喜插紅花,經此一仗,就得了個紅花鬼母的綽號。”玉羅剎道:“紅花鬼母武功雖高,包庇丈夫,卻是令人歎息。”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的綽號雖然可怕,說句公道的話,心術卻不如她丈夫之坏。她曾屢次規勸丈夫,丈夫都不听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三名好手圍攻.她故意讓他到了极危急之時才現身相救,本意以為他受了這樣一場教訓,會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山,傷好之后,又出去胡作非為,因此他的妻子一气之下,便和他相絕。一直三十多年,沒人知道她的蹤跡!”
  玉羅剎吁了口气,道:“唔,那這紅花鬼母,還不能算是很坏。”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离開丈夫之后,不愿以夫姓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孫大娘。隱居的頭十年,還出現過兩三次,后來就一直沒有出現。許多人以為她已死掉了。誰知她還在人問,而且居然要來和我作對,又料不到她還有了一個儿子,居然會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戲,令人不胜感慨了!”
  鐵飛龍不知,原來穆九娘离開了他之后,給金千 一路追蹤,追到湖北襄陽,碰見了紅花鬼母,金千 最怕他的嬸嬸,給她教訓一頓,抱頭而竄。但紅花鬼母也由金千口中知道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舊情,知他將要人京,便赶先入京候他。這里面又牽涉有一段事情。原來紅花鬼母离開丈夫之時,已有身孕,后來生下一子,取名公孫雷,故意不讓他跟丈夫的姓。不料這個儿子好像承受了父親的遺傳一樣,自小頑劣,闖了好几次禍,紅花鬼母后來立下禁律,不准他离家半步,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為儿子頑劣,到了晚年,又收了一個女徒,這個女徒弟大有來頭,就是當今皇上的乳娘客氏夫人的女儿。紅花鬼母收她做徒弟時,客氏在宮中還未得寵呢。
  穆九娘給公孫大娘收容之后,公孫雷因為給嚴母管束已久,未曾見過這樣美貌的女子,更兼穆九娘人又風騷,不到三天,兩人竟勾搭上了。公孫大娘雖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鐵飛龍的愛妾,本來不相匹配,但無奈米已成炊,也 好由他們結此孽緣。
  公孫雷和穆九娘婚后不久,神宗駕崩,光宗繼位,客氏在宮中得勢,便接自己的女儿人京。公孫大娘也便趁此机會,人了宮廷。后來光宗又死,由校繼位,客氏更是得勢。公孫大娘看出魏忠賢和客氏勾搭,顛倒朝綱,當時便想离宮。可是适在這時金獨异來了,公孫大娘偷偷和他會面,勸他歸去。金獨异說出鐵飛龍和玉羅剎万里追蹤,迫他之事。公孫大娘初時本不想管,后來在楊家一戰,金獨异吃了大虧,受了重傷,回來時對妻子哭訴,說是除非妻子給他報了此仇,否則他不回家。又說鐵飛龍与玉羅剎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斬草除根,以后也難以安枕。公孫大娘心腸一軟,道:“我幫你的忙,這是最后一次了。那鐵飛龍也是個勁敵,我也拿不准斗得贏他呢。”金獨异道:“你若肯出頭,我再請好手助你。”公孫大娘面色一變,說道:“我從不倚多為胜,你若找好手來,我就不去!”金獨异諾諾連聲,滿口听從妻子的吩咐,暗中卻另有布置不提。
  且說鐵飛龍把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來歷說完之后,又歎道:“紅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坏,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擺,那就難說了。她不動手則已,一動了手,就是凶狠無比,要不然也不會得這個鬼母的稱呼了?”玉羅剎听了,哈哈大笑!
  鐵飛龍詫道:“練女,你笑什么?”玉羅剎道:“羅剎碰到鬼母,且看誰強誰弱。爹,我恨不得現在就斗她一斗!”鐵飛龍道:“明日午時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約嗎?你斗了白石道人之后,晚上怎能再斗?”玉羅剎道:“你不是說她們住在秘魔崖監視我們嗎?我們明天去,既斗白石道人,又斗紅花鬼母,兩樁事作一樁辦,豈不快哉?爹,我自從和你打了那場之后,很久以來,沒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場了!我正手痒得緊呢!”
  鐵飛龍皴了皺眉,道:“你這孩子,就知打架!”口雖責備,心實愛她。玉羅剎道:“爹,明天讓我先打!”鐵飛龍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說道:“快近四更了,還來得及!”玉羅剎問道:“爹,你說什么? 要听說有對手可以大打一場,我的精神就來了,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鐵飛龍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時!”忽又面色一端,鄭重說道:“我不是怕你沒精神,我是要叫你去執藥。”玉羅剎奇道:“執藥,執什么藥?架還沒打,就准備受傷了么!”鐵飛龍道:“儿呀,你那里知道紅花鬼母的厲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練有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預防,實在不易抵擋。”玉羅剎道:“怎么預防呢?”鐵飛龍道:“你赶到城里去,先到長安鏢局向龍達三鏢師借兩副護心銅鏡,龍鏢師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親筆信去,他准會給你。然后等天一亮,你就去配藥。”說罷撕下兩幅白襯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寫了信,然后開藥方。寫的是:乳香“錢半去油”、末藥“錢半去油”,川連“錢半”、土必“錢半酒炒”、象膽!錢”、紅花“錢半酒炒”、田七“錢半”、沉香“錢半”、木香“錢半”.降香“錢半”、血珀“二錢半,綠豆水煲”、歸尾“錢半酒炒”、地龍“一錢去泥”,寄奴“二錢酒炒”.熊膽“錢半”、麝香“三分”,人參“四分”、枚片“五分”……玉羅剎叫起來道:“這么多藥,若配不齊又怎么辦?”鐵飛龍道:“這藥方除了一兩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藥,若配不齊,你就請龍鏢師幫忙。藥方還未開完呢。”又添上:羌活“錢半”,獨活“錢半”、佛手“一錢”、玉桂“錢半”,厚 “一錢酒炒”、鹿茸“一錢”,芙蓉膏“四分”。玉羅剎皺眉道:“沒有了吧?”鐵飛龍道:“藥方配完了,但還要買兩塊雄黃。藥方配齊之后,就在鏢局里研為細未,煉蜜為丸好了。明天這場激斗,我們定會受傷,這藥方是舒筋活絡,止痛散瘀,治傷防癆的妙方。你赶緊去吧!”
  鐵飛龍這邊緊張忙碌,白石道人那邊也是提心吊膽,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儿何萼華,听說父親和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女魔頭玉羅剎約斗,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鎮定,其實心里也有點害怕。正是:聞名膽落惊魔女,威震江湖遠近知。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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