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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聚首論宋


  原來玉洞真人在山中閒來無事,不時跟段展二人談些武林掌故,正洞真人說點穴這門武學,分為兩种,一种是用常指取人穴道的名叫點穴、一种是用器械撞擊穴道的、名叫打穴,點穴和打穴都是殊途同歸,唯是除了點穴、打穴之外,還有一种叫拂穴法,所謂拂穴是隨便用一片竹木,甚至一張紙片,向人身的穴這一拂,气血立即瘀塞,被點的地方也呈現麻木,失去知覺的了,這种挑穴法比起點穴打穴來,還要精進一倍,決不是普通推穴過宮一類手法可以解救!
  不過玉洞真人說這种挑穴法十分難學,近世武林之中,懂得這种絕技的寥若晨星,不過三五個人,不久就要成為絕傳,哪知道自己的大帥伯玉虛子卻懂得這种拂穴法,毋怪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上呢!段小皇爺立即把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說道:“弟子不知道師伯光臨,剛才口出不遜,請師伯寬恕弟子狂妄之罪!”
  玉虛子呵呵笑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做師伯的難道會記恨一個師侄不成?不用扮矮人儿了,站起來吧!”
  段錦起立,兩個恭恭敬敬的把玉虛子迎入草堂,獻茶落坐,還未寒暄几句,玉虛子突然傾耳向窗外一听,說道:“如果我的耳朵沒有听錯,那一定你們的師父回來了,快出去看!”
  段錦心中暗暗稱奇,玉虛子難道是千里眼順風耳,老遠便听出師父回來?展云帆卻絕不猶豫,跑出茅屋,一直奔出半里以外,果然看見通向紫云嶂的山徑上,現出一個藍色白子來,玉洞真人終年穿著藍色道袍的,不是師父是誰?肩上還挑著一擔車西,展云帆高聲大叫:“師父帥父!”他飛也似的直跑過去,果然不出所料,玉洞真人挑著一擔糧食和日用品沿著山間小路,疾如星丸的跑來,這擔東西至少有二百斤重,玉洞真人卻是舉垂若輕,絕無負累,展云帆連忙過去,接了師父擔子,向玉洞真人道:“師父,大師伯老人家來了!”
  玉洞真人吃了一惊,問道:“咦!我師兄回來了?他這次不遠千里的由中土到來,中原一定有變故呢!”
  玉洞真人連忙跟展云帆使出陸地飛行功夫術,起落如飛,不到時刻,已經到了草廬,玉洞真人向里一望,叫了一聲:“師兄!”
  玉虛子也站起身來,喊了一聲:“師弟!”眼前黃藍兩條影子一晃,師兄弟兩個人已經擁抱在一起,四只眼眶也潮濕了,差點儿沒有掉下眼淚,段展二人看得莫名其妙,其實他們兩師兄弟已經有二十多年不曾見面,一日重逢,人非草木,當然有無限的感触哩!
  隔了良久,玉洞真人方才哽咽著嗓音道:“師兄,請進去吧!”
  王虛子用袍袖拭抹一下眼睛,兩師兄弟手拉著手,走入草廳,分開賓主坐下,寒喧一陣,玉洞真人方才說道:“師兄已經有二十多年不曾到四川來,今日不遠千里而來,想是有以賜教小弟了!”
  玉虛子道:“師弟住在這洞天福地的青城山里,閉門課徒,潛心修煉,不知道人間的歲月,可知道中原一帶,已經遭遇了空前慘變嗎?”
  玉洞竟人吃了一惊道:“什么空前慘變?今年才是靖康三年,道君皇帝禪讓帝位不久,海晏河清,哪有什么慘變呢?”
  玉虛子長歎道:“師弟真個住在山中,不知魏晉,我們大宋太上皇徽宗皇帝,今上欽宗皇帝,叫北方的金國擄主啦!”他把一切說了出來,玉洞真人扼腕不置?(按《射雕英雄傳》故事發牛于宁宗之時,亦即南宋末年,金入衰敗,蒙古勢力方張之際;《射雕英雄前傳》故事略為提前,即宋室南渡之前后,歷史分明,實不能混淆也。)
  原來宋朝第一個開國皇帝名叫趙匡胤,也即是宋太祖,宋太祖的出身是一個藩鎮守將,五代末期,效忠后周太祖郭威,做到“殿前都檢點使”這個官職,不久郭威死了,嗣子柴榮繼位,就是后周世宗,柴榮年紀幼小,只有七歲,趙匡胤看見地可以欺負,收在世宗三年串演了一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硬生生把柴榮母子轟開,自己坐了帝位,自己做起大宋皇帝來了,這是讀歷史人人知道的事。
  后來宋太祖為了自己以藩鎮地位奪人天下,恐怕自己手下部將也唱二簧,再來一幕陳橋兵變,豈不糟糕?所以他在即位的第四年,次第用兵剪火了南唐,南漢,后蜀等藩國統一天下之后,便用謀臣趙普之計,演出了“杯酒釋兵權”一幕好戲,在一個宴會席上,半誘半嚇,解除了大將石守信,王全斌等十一人的兵權.連他的軍隊也接收過來,集大權于一身,偃武修文實行空帝獨攬一切,以為這樣一來,沒有內亂,自己姓趙一家,可以千秋万世的坐天子位!
  哪知見下有利必有其弊,宋太祖集兵權于一身,四方沒有了強力的藩鎮,外患接二連三而來,第一個外患是契丹,也是后來的遼國,契丹自五代末期起,崛起關外,勢力日漸強大,太祖開國之初、契丹還不敢窺伺中原,太祖死后,太宗繼位,遼國開始南下侵來,太宗皇帝几次和遼兵交戰,都是敗多胜少,損兵折將無數,先敗于高粱河(太宗三年)、再敗于涿洲(太宗五年)、最后大敗于陳家谷(太宗七年),宋朝名將楊繼業父子七人完全戰死,喪失精兵無數。(北方京劇里的《金沙灘》和《李陵碑》,就是演北宋楊家將父子殉國的忠烈史跡)宋室元气大受損傷,太宗死,真宗立,契丹女主蕭太后大舉南下攻來,宋朝几乎不可收拾,好在真宗皇帝听了宰相寇准的勸諫,御駕親征,阻遏了契丹的气焰,結果締結“澶洲之盟”,宋与遼約為兄弟之國,宋室每年進貢遼國金銀十万兩,彩帛一十万匹,這是我漢民族對外族屈膝的初次,也是宋室積弱的開始。
  嗣后仁宗,英宗,度宗,神宗几代皇帝,都是全無振作,不能夠恢复被遼國侵占的土地,到了徽宗皇帝即位,信奉道教,廣延方士真人之流入宮,往太湖花崗石建筑宮闕,弄到盜賊如毛,万民嗟怨(施耐庵撰作《水滸傳》,描寫宋江、吳用等梁山泊一百
  八個英雄好漢,替天行道故事,就在這個時候誕生),可是徽宗皇帝還不醒悟,自稱道君皇帝,不理政事,任由蔡京,銅貫一班奸臣壟斷朝柄,剝削百姓,天下亂象已蔭了,這時遼國的勢力也開始衰落。關外另一個女真族漸漸強人起來,徽宗初年,女真族酋長完顏阿骨打自稱太祖皇帝,改國號名大金,出兵攻代遼國,金太祖還約宋朝出兵攻遼,宰相童貫一口答應,誰知識這時候的宋兵,承平日久,吃慣太平糧,簡直是銀樣蜡槍頭,不堪一戰,對付一個殘破衰落的遼國,卻是屢戰屢敗,相反方面,金兵卻是如糧似虎,攻占遼國土地,勢如破竹,最后連遼國京城也攻破,遼主耶律廷禧也被生擒俘獲,宋朝不但勞師無功,還給金邦看破了紙老虎,便有靖康三年攻宋之舉!
  宋徽宗在遼國破滅的第二年,他感到自己做了四十五年皇帝,坐龍位也坐得厭了,索性禪位,把帝位傳給儿子,就是錢宗皇帝,自稱為太上皇,金國看見宋朝換了皇帝,猝然傾動大軍攻宋,金將粘沒喝,斡离個率領雄師數十万,自北而南,勢如破竹,潞安州宋將陸登戰死,兩狼關守將韓世忠敗退,金兵直渡黃河。欽宗皇帝全無主宰,先用李綱為相,宗澤為將主戰,再罷免了李綱、宗澤,任張邦昌為用主和,哪知張邦昌這奸臣,已經和全國互相勾結了。
  金兵殺到汴京城下時,張邦昌突然投降,大開城門,金兵乘勢涌入,大肆殺掠之外,還把徽欽二帝和文武大臣以及六宮妃嬪等數千人完全擄劫,用牛車裝載北行,這就是靖康三年六月,徽欽蒙難的故事,岳武穆《滿江紅》詞有說:“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就是指這一次亡國恥辱。
  玉虛子到四川時,已經是靖康四年的春天,恰好這几年玉洞真人在青城山上,苦心傳授段錦展云帆兩個徒弟的武藝,對于外向一切事情,不大了解,直到師兄玉虛子駕臨紫云嶂,方才知道一切。
  玉虛子說完了之后,玉洞真人方才長歎一聲道:“我們雖然是黃冠道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用不著管塵世的事,可是自己的邦國亡了,哪里能夠無動于衷呢?師兄師兄,大局到了現在,還有沒有挽救方法?”
  段錦听到這里,熱血沸騰,在旁邊插嘴說道:“師父,我有挽救方法,讓弟子回到南詔國去,請准父王,派兵幫助宋朝,把金國韃子完全赶出中原便了!”玉洞真人喝了一聲:“胡說!”
  玉虛子面現詫容,他手指段錦問道:“師弟,你這一個高徒,居然讓是南詔國的太子!”
  玉洞真人便把段錦出身來歷,以及自己收納他做徒弟的經過說了一遍,玉虛子連聲說道:“難得難得,難怪我見他龍行虎步,器宇不凡,原來還是一國儲君,可惜你教他的本領,太偏于外壯了,如果不練內功,撞著內家高手,必定敗得一塌糊涂,可惜之至……”
  段錦听了心中一動,玉洞真人接口說道:“師兄,你別光說這些枝節的話,我來問你一句,大局到了今日,還可以不可以挽救?”
  玉虛子浩歎一聲道:“國之興亡,非一朝一夕之所至,我們這几個野道士,哪里有回天轉地的能力,不過還好!”玉洞真人便問:“師兄好在哪里?”
  玉虛子笑說道:“這次徽欽二帝被金國韃子捉去,國中無主,幸而徽宗太上皇帝有一個第九的儿子趙构,被封為康王的,跟著大家被金兵俘虜,金國的主帥粘沒喝因為康王生得長身偉岸,一表非凡,以為他不是宗室親王,是普通將官的儿子,隨便給一匹馬与他乘坐,沒有監視,康王趁著金兵不覺,快馬加鞭飛逃,金兵見他逃走,拼命追赶,追到夾江河口,前無走路,康王騎的一匹馬卻是寶駒,突然一聲長嘶,四蹄登空直跳起來!飛過几丈闊的江面,落荒逃走去了,后來逃到建康,今年正月登了帝位,暫不改元稱監國哩!”
  一般人說宋朝歷史,不免談及泥馬渡康王的故事《精忠岳傳》描寫康王趙构得到神人指引,逃出金兵營盤。金將兀術親自追赶,追到夾江河邊,發箭射中康王坐馬,江邊突然現出一個老公公來,牽一匹白馬給康王乘坐,白馬跑下几步,跳入江中,踏浪如飛上了對片,把康王送到江南,來到一間土地廟前,康王筋伙力盡,入土地廟睡覺。
  次日一早醒來,那白馬不見了!只有土地神前一匹泥馬濕淋淋的,象泡過水樣子,那土地神就是牽馬給自己的老人,這就是康王坐泥馬過江的典故,其實各位看官得要明白,我國有一句古語,叫做“盡信書不如無書”,凡是書中事物,不可盡信,一般史家對開國皇帝,少不免歌頌夸大,甚至加上一番神化的渲染,比如漢高祖劉邦,史家說他是斬白蛇起義。他斬的白蛇就是秦始皇的精靈,及后有老媼哭于途說:“白帝子死,赤帝子生。”后來劉邦真個破秦滅項,得了天下,其實斬白蛇這個故事,已約夠荒唐的了,就算劉邦殺了一條普通的蛇,也是平凡不過的一件事,又何必有老婦哭于途“白帝子死,赤帝子死”這一回事呢?可見泥馬渡康王之說,不過是裨宮野史里面一段插曲,是后人偽造加上去的罷了!閒話少談。
  再說玉虛子說了康王逃出金營。在建康即位的消息后,玉洞真人不禁精神一振!可是不旋踵間又再皺起眉頭說道:“不行,金兵這樣勢強,建康位在江南不過偏安之地,如果金兵再一渡過長江,康王照樣要完,我們得想個辦法!”
  玉虛子笑了一笑道:“師弟這樣熱心,虧你還是一個出家人。要想匡世扶危,就得要有文武全才,胸怀大志的英雄。始克為功,你我這兩個野牛鼻子,濟得了什么事?”玉洞真人一想也是,吟哦有頃,忽然問道:“我這兩個徒弟行嗎?”玉虛子仰首大笑!
  玉洞真人不禁愕然,段錦低下頭來,臊紅了臉,玉洞真人見微知著,問道:“哦!你一定得罪師怕了,是与不是?”段錦越發羞得無地自容,玉洞真人便問展云帆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展云帆生性老實,不敢隱瞞,斷斷續續的說了,玉洞真人覺得十分困窘。
  玉虛子道:“你這位小皇帝爺徒弟,脾气太大,豈是棟梁之才,這一位姓展的文謅謅,也不過是白面書生一類人物,再說跟朝廷也沒有淵源,試問如何安邦定國?治軍經事,七年以前,我路過河南嵩山,遇見了我的舊友周侗,他收了兩個好徒弟!”
  玉洞真人說道:“哦,周侗!”
  玉虛子道:“師弟弟多年遠在西睡,對中土成名武林人物的名字,多半不認識了!周侗是我們大師伯靈真子的徒弟,真個抱有經天緯地之材,万夫莫敵者勇,可惜道君皇帝只信任蔡京、童貫一流奸臣,壟斷賢路,周侗變了怀才莫遇,做了教書先生,他在許多年前,收了一個徒弟,名叫黃固,傳了一身武學,可惜這位黃固性情与別人人同,他頂恨官場中人,立誓不肖替朝廷做事,周侗告誡了他几句。負气拂袖而去,再國兩年,他經過河南湯陰縣又收了一個徒弟岳飛,這人年紀雖小,卻是胸怀大志,一腔熱血,周侗十分愛他,把自己畢生文武二學。傾囊傳授,周大哥還給他起了一個別字,叫做鵬舉,即是鵬舉万里的意思!”
  玉洞真人笑道:“好個名字!”
  玉虛子道:“周大哥還把自己祖上珍藏的几部兵書交給他,可惜得很,最近我听見人說,周侗在几年前一病身故,姓岳的也离開湯陰,不知哪里去了!”
  玉洞真人默然半晌,天色已經慢慢的黑下來,便對玉虛子道:“師兄多年個見,在蝸居小住几大冉說!”玉虛子點了點頭,玉洞真人吩咐段展二人收拾一間客房,好讓師伯睡覺。
  這天晚上,段錦在自己的房里,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想自己由大理拜師起、到青城山練技為止,跟隨玉洞真人練技,已經有十多個年頭了!自己練了一身外壯功夫和硬功刀搶不入,名震滇邊,殺了金鱔王和貘獸,就是帥父也說過自己的硬功,在當今江湖上,可以數一數二,怎的今天遇著了玉虛子,這樣的不中用,被他一照面便跌個跟斗。一拂之下,便叫自己半身麻木,連手臂也抬不起來呢?雖然說玉虛子是自己師伯,敗了也不算丟臉,可是玉虛子說我只著重外壯功夫,沒有注意內功,如果遇著內家高手,少不免一敗涂地這几句話,太過傷了自己的自尊心了,看來自己的功夫,還不能到內外兼修地步,這樣造就當然不算上乘,段錦想到這里,十分沮喪,可是他的腦海中,突然象閃電也似,涌起一個念頭來,當堂精神一振!
  這是什么念頭呢?原來他想起自己的師伯玉虛子,听師父說他已經壽登七十,還是一福中年容貌,須發如墨,可見得這位大師伯對內功一定是有獨到造詣了!自己何不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靜悄悄的進入丹房里,向他請教几句。
  段錦主意既定,爬起身來,躡手躡腳,走過隔房,只見門縫用透出燈光,段錦心中暗暗想道:“天色這樣晚了,大師伯還不曾睡覺!”
  段錦想起日間的情形來,不禁躊躇,他遲疑了一陣,要想用手敲門,卻又不敢,段小皇爺忽然生出一個主意來,他彎腰就著門縫向申面望去,哪知道他不望時猶自可,一望之下,不由嚇了一跳!
  原來丹房之中,字如懸罄,只有一個蒲團,玉虛子盤足跌坐在蒲團上,不知怎的,整個箕踞的身子由蒲團上直升起來,起先不過是一二寸之微,后來玉虛子身体一點點的向上提高了,由二寸而三寸,由三寸而四寸,最后到了五寸左右,便沒有法子提升上去了,玉虛子努力掙了几次,身子倏上倏下的浮沉了几次,忽然噗的一聲,坐回在蒲團上,玉虛子滿面流汗,微微的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語說道:“這升降功始終練它不成,無怪周侗大哥說,只有九陰真經,方才可以完全達道!”段錦听了九陰真經這個名字,不禁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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