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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大俠傳



                作者:鏡湖人
                序 走出低谷
          ———《神龍大俠傳》的編輯札記(編輯手記)
                編輯:吳光華
                  一
  武俠小說是最具有中國特色的小說,其中國式的藝術手段,童話般的藝術想象力,起伏跌宕的故事,引人入胜的情節,現實和超現實地為我們展示了中國特有的三教九流光怪陸离的“江湖社會”,反映了善与惡、忠与奸、正与邪、公与私、進与退的沖突歷程,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相當大一部分讀者的心理需求。其覆蓋面之大,影響力之廣,也是其他小說樣式無法比擬的。
  但是,長期以來,中國武俠小說遠离時代、遠离社會、遠离生活,思想陳舊落套,內容胡編亂造,手法老而又老,因此,武俠小說登不了大雅之堂,被認為是“低俗文化”的代名詞。所幸,五十至六十年代,以金庸、梁羽生、古龍為代表的新武俠小說作家的崛起,遏止了武俠小說不斷下滑的趨勢。這些大家有相當深厚的文化素養和文學修養,熟悉中國的文化、歷史、哲學,對儒家、道家、佛家文化也有廣泛的涉獵,他們總結了以前武俠小說的經驗和得失,并自覺汲取了优秀的中國文學和西方文學的創作經驗,把一些新的思想觀念和創作手法引進了武俠小說創作,他們筆下的人物形象,郭靖、黃蓉、楊過、張丹楓、玉羅剎、肖十一郎、楚留香等,都給人以很深刻的印象。中國新武俠小說的發展邁上了藝術的新時期。金庸等大家的作品一度占領了相當廣闊的書刊市場。
              二
  但是,在金庸、梁羽生、古龍之后,新武俠小說也由高峰往下跌落。新武俠小說偽劣產品泛濫成災……
  《神龍大俠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就是在新武俠小說大滑坡之際,在大量平庸作品充斥市場之際,涌現出來的一朵頗為耀目的鮮花。
  《神龍大俠傳》的故事是以南宋宁宗時期的開禧北伐(1205年—1207年)這一重大歷史背景為依托展開的。宁宗時期的主戰派權臣韓Z胄,不忘靖康恥,不顧以禮部侍郎史彌遠為首的主和派的反對,重用抗金名將辛棄疾、愛國志士西門志純等一批主戰老臣,准備北伐。就在北伐的緊鑼密鼓聲中,西門志純突遭當年投靠金國的武林敗類的追殺。西門志純被害后,他的儿子———一個滿口之乎者也的迂腐儒生西門嘯天,被逼進了深山絕谷,并由此展開他丰富多彩的、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歷程。小說的最大特點,就是以細膩多彩的筆墨,塑造了愛國志士西門嘯天從迂腐、善良、滿腹經綸的儒生到一代武杰、駭世惊俗的“神龍大俠”的藝術形象。
              三
  《神龍大俠傳》無疑是一部非常成功的新武俠小說。它之所以成功,我想,起碼具備了著名作家黎白在論述金庸的新武俠小說時提出來的几個基本條件。第一,作者有相當高的文化素養和文學、歷史修養。“鏡湖人”是安徽省蕪湖市兩位年輕業余作者的筆名。一個叫王宏鐸,畢業于蕪湖師專中文系,一個叫米文鴻,畢業于安徽師范大學歷史系,他們倆刻苦努力、勤奮、好學,“盛夏,揮汗如雨,為了不讓汗水濕了稿紙,就在手下墊了報紙,不知濕透了多少報紙。冬夜,寒冷難耐,甚至用棉被將自己包起來……”“手指上的Y子削了生,生了削,反反复复……”第二,它不是一般的歷史小說,它具有武俠小說這個獨特的藝術形式中才可能有的獨特人物,丰富的想象,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大起大落的獨特情節。第三,它和其他小說一樣,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礎。有人說,寫武俠小說可以不要生活,可以胡編亂造。這是一种誤解。這也是長期以來武俠小說被人嗤之以鼻的一個重要原因。小說中的西門嘯天、武痴、邵倩云、獨孤雪等人都是社會生活中的人,而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過于离奇,過于怪异,不可理解的脫离生活的“怪人”。
  《神龍大俠傳》的編輯出版,雖然對當前不景气的新武俠小說抹上了一道亮麗的色彩,但并沒有止住武俠小說下滑的勢頭,止住下滑,走出低谷,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新課題。作為《神龍大俠傳》的編輯,我想,當務之急,就是要有一支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和文學修養的作者隊伍;其次,要有“創新”意識,要走自己的路,沒有“創新”就沒有文學,沒有“創新”就沒有武俠小說的“新生”。武俠小說同樣不能走“固定”的“模式化”的套路。
                神龍大俠傳
                作者:鏡湖人
               1.馬蹄聲疾
  故事發生在南宋開禧年間的天目山中。
  山崖上,杜鵑花如火燃燒。一股細細的瀑布從崖端飛瀉直下,過石隙,穿花叢,曲折回旋,順著山谷,向山下奔流而去。天目山庄傍崖而建,溪水環繞,十數間茅屋竹舍,掩映于青松之間,顯得古朴而清幽。山庄后是一大片竹林,溪水穿林而過。此時,溪畔一塊斜矗的巨石上,端然坐著一位年方弱冠的俊美書生,手捧書卷,正曼聲吟哦,忽從竹林里飛出一枚石子,落在溪水中,嚇得他猛一激靈,手中書卷便向溪中掉落。
  驀地,一道紅影從竹林中激射而出,宛若燕子抄水,早將掉落之書輕輕接住,飄然掠上岸來,卻是位紅裝少女,生得嫵媚動人,星眸中閃爍著頑皮的笑意,正是神劍無敵邵烈忠的掌上明珠邵倩云。她含情脈脈地望著那書生,“嘯天哥哥,大丈夫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虧你還是堂堂中原大俠的公子哩!”中原大俠西門志純40年前便揚威江湖,曾与抗金名將辛棄疾50騎闖金營,捉拿叛徒張安國。南渡歸宋后,他一直隱居天目山中,极少在江湖露面。那位俊美書生便是他的公子西門嘯天。
  只見西門嘯天滿面羞紅,神情尷尬地道:“我……我生來膽小如鼠,不要說泰山崩于前,便落下一枚石子,也是心惊肉跳,神色大變,惶恐万狀,不知所措。”邵倩云扑哧笑了,“你只會耍貧嘴,看起來……”話未說完,忽然神色陡變,“咦,那枚玉呢?剛才我還拿在手里玩的……”說話時,眼中已是淚水盈盈。那枚玉是西門嘯天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她一直看得命根子般,忽然就不見了,如何不急呢?
  西門嘯天站在石上,慢吞吞道:“你剛才從對岸跳過來時,我看見你身上墜落一物,掉進溪水里了,莫非就是那玉?”邵倩云又气又急,跺著腳道:“你咋不早說!”急忙就要下水去尋。
  西門嘯天忙攔住她,“別濕了衣裙,我已看見了。”趟入水中,果真撈起一枚胡桃大小的碧綠玉,遞還給她。邵倩云收起玉,見他腿上濕淋淋的,關切地道:“赶緊去換衣裳,倘若生起病來,伯父又要怨我了。”西門嘯天不經意地一笑,“我雖不會武功,身子骨卻還結實,從來沒生過病。”說著,隨手摘了一朵紅杜鵑,邵倩云從他手中取過花朵,插在自己的鬢發上,臨溪照影,溪水中映現出一個少女嬌艷清麗的容顏。她微微一笑,“嘯天哥哥,你既生于武林世家,為什么不修煉武功?”西門嘯天沉默半晌,低歎一聲,“我5歲那年,先母得了重病,臨終前再三懇求家父,不許我習武練功。她說,我一旦習武練功,日后自然要在江湖中打打殺殺,終生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若是有個好歹,西門一脈便……便斷了煙火。”說到這儿,臉早紅了。邵倩云的臉頰上也騰起了兩朵紅云,羞澀地移開目光,望著遠處的山峰,若有所思地問:“你果真不想習武?”西門嘯天沉吟道:“先母遺言,豈可違逆?”邵倩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二人正要走時,忽見西門志純与邵烈忠并肩走來。西門嘯天赶緊上前問安,西門志純朝他瞪了一眼,喝道:“邵伯伯他們還要赶去迎你辛伯伯,你快去換件衣衫來。”邵倩云偷偷向西門嘯天做了個鬼臉,西門嘯天不敢多言,急急回房去了。邵烈忠輕捋頜下蒼髯,望著他的背影,不住點頭。西門志純卻道:“這孩子整日只知讀几頁書,卻沒有靈气。他若能有倩云侄女一半的机靈,我也知足了。”邵烈忠笑道:“云儿若有嘯天賢侄半分的斯文,我夢中也笑醒了。”邵倩云輕輕一跺小蠻靴,頰上飛起紅暈。
  西門志純佇立庄前,望著邵烈忠父女的馬車在山道上漸行漸遠,正要轉身回去,忽聞北面山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舉目望時,山道盡頭一匹駿馬狂奔而來……
  駿馬奔至近前,早從馬背上滾下一位渾身染血、臉色蒼白的中年漢子,西門志純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這是……”那大漢掙扎道:“庄……主,塞外三絕……來了,快……帶上公……公子走……”話音未落,口噴鮮血,已是气絕。西門志純不禁心頭一沉,當年南渡歸宋時,他單騎斷后,曾与塞外三絕惡戰江灘,雖殺敗了塞外三絕,自己卻也身中毒鏢,至今那鏢毒仍殘積在体內,功力因此損失過半。他緩緩直起身來,遙視群山,雙目中精芒灼灼,自語道:“40年前那場過節儿,也該了斷了。”
  他吩咐侍立身旁的老管家,“塞外三絕少時即到,免不了有場惡戰,你赶緊帶嘯天走。西門家只此一脈香煙,就拜托你老人家費心照看了。”話音未落,就听有人高聲應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孩儿不走!”西門嘯天大步走來。西門志純聲色俱厲,喝道:“你敢不听為父之命!”話音甫落,遠處驀地傳來凄厲的長嘯,如大漠孤狼的嗥吼,在群山中回蕩。西門志純神色陡變,喝道:“你們還不快走!”老管家一把拉過西門嘯天,向庄后疾奔。西門嘯天掙扎叫道:“放開我,我不走……”
  西門志純听見西門嘯天的哭喊聲漸去漸遠,長長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地在庄中放起火來,然后提著長劍,佇立庄前。嗥嘯之聲戛然而止,群山頓時陷入一片死寂,3條人影如飛而至。
  西門志純朗聲笑道:“在下早已恭候多時了。”那三人均已年過七旬,依然剽悍遒勁,當中跳出一個架著精鐵拐杖的獨腿老者,陰森笑道:“西門大俠,40年前你毀了老夫兄弟三人一腿一臂一目,今日總該還債了吧!”他便是塞外三絕的老大地絕腿李虎。
  西門志純微笑道:“人不死,債不爛,在下卻也不是那等賴賬之人。”站在李虎左右兩側的分別是老二火絕掌楊鷹和老三風絕棍鮑龍,他們齊吼道:“休与他嗦許多,先取回本錢,再找那小雜种,斬草除根。”
  李虎橫拐將兩人攔住,嘿嘿干笑兩聲,“西門大俠,40年前那場過節儿,并非一定流血才能清償。只要你肯將當年從張安國那里奪去的耿京藏寶圖交出,咱們之間的所有恩怨,就一筆勾銷……”。
  西門志純目中掠過一絲鄙夷的神色,冷冷一笑,沒有說話。楊鷹不耐煩地喝道:“与這廝沒什么好說的。”單掌凝力,疾拍上前。西門志純側身躲開,手中長劍連連閃動,只眨眼的功夫,已將楊鷹逼退數步。李虎臉上殺气陡漲,高聲喝道:“并肩子上!”舞拐攻上。鮑龍怪叫一聲,從右側揮棍狠砸。
  霎時,場中罡風激蕩,塵土飛揚,4條人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閃展騰挪,殺得難解難分。西門志純劍似游龍,覷個破綻,猛地揮劍斜襲楊鷹頸下,嚇得楊鷹躬身縮頭,疾竄數丈。西門志純正要追上,忽覺胸中竄起一股寒流,知道是体內毒性作祟,李虎与鮑龍乘机從兩側搶上,拐棍齊下,可怜一代大俠,就這樣倒在血泊之中……李虎望著熊熊烈焰,咬牙道:“斬草須除根,他的儿子必定就藏在這附近,我們分頭仔細搜過,說不定藏寶圖就在那小子身上。”
  隨著數聲嗥嘯,塞外三絕的身影在火光中掠向后山。
              2.金蘭結義
  卻說老管家拽著西門嘯天出了后庄,一路之上,只揀草深林密處狂奔。走了約有大半個時辰,遠山響起了塞外三絕的嗥嘯之聲,正漸漸逼近。老管家心中明白,再有片刻,他們就追上了,匆匆說道:“他們已經追來,待我引開他們,公子自己逃命去吧。”不等西門嘯天說話,已迎著塞外三絕的嘯聲疾掠而去。西門嘯天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草叢樹林中亂鑽。也不知走了多遠,看看天色將要放亮,才臥在一堆亂草叢中胡亂睡去。一覺醒來,已是艷陽高照。他慌忙跳起,接連翻過几座山頭,卻也未能尋著回家之路。正沒奈何處,忽瞥見山下有條細官道,不禁大喜,急忙尋路下山。只見前面官道隱入一片濃蔭中,便急急奔去,想尋個涼快處歇息片刻。
  剛到樹蔭下,就听得“呼喇喇”一陣亂響,早從一塊巨石后跳出几個舞刀弄棍的漢子,攔住了去路。當中一個黑大漢子舞動一條杆棒,大聲喝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銀。”西門嘯天嚇了一跳,“你、你們是什么人?”只見那黑大漢不住地舞動杆棒,“我等乃是浙西五虎,這方圓數百里內,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快快將身上銀兩丟下,便饒你一條性命。”他那條杆棒一路舞下來,說話也有几分气喘。西門嘯天這才知道是遇上了剪徑劫道的強人,心里反倒平靜了,朝他們拱手施禮,謙恭地道:“諸位大王辛苦了。小生久聞大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相逢,實是三生有幸,小生乃是赴臨安赶考的秀才,前几日路遇強人,將小生的行李盤纏都搶去,已餓了兩天,哪里還有銀兩孝敬諸位大王?見面即是有緣,還望大王發個慈悲,施舍一碗糙飯,活命之恩,小生永銘肺腑,絕不敢忘!”
  听他如此一說,那黑大漢杆棒也不舞了,只呆呆怔怔地望定他。另一個瘦長漢子卻忍不住罵道:“老子們實指望今日能發個利市,這可好,財气沒等到,這小子反來向強盜討施舍,說了出去,別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哩!”那黑大漢子忽將杆棒一指,喝道:“窮小子,你怕是餓得急了,老虎口里也要挖涎吃。把這小子衣裳剝了,總不能教他破了我們財气,坏了我們的規矩!”“五虎”齊擁而上,便要扯他身上的破衫。
  西門嘯天大急,果真被他們剝去破衫,光著身子,如何行路?正焦急時,忽听身后響起一聲震喝:“住手!”官道上走來一位風神俊逸的年輕俠士,星目凝威,凜然說道:“在下今日不想傷你几個毛賊性命,還不快滾!”黑大漢子剛想說几句大話,忽瞥見他右臂上套著一對黑鐵圈,不禁神色大變,慌忙扔了杆棒,頭也不回地竄入林中去了。另几個強人也紛紛落荒而去。西門嘯天見那俠士三言兩語,便嚇走了“浙西五虎”,心中又感激又佩服,連忙上前与他見禮道謝。年輕俠士微微一笑,“那几個毛賊不過是做賊心虛,兄台不必稱謝。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何以在此被几個毛賊欺辱?”西門嘯天見他舉止文雅,談吐斯文,便如實告知姓名和家世。那俠士眸中閃過一絲惊喜的神色,“原來兄台是中原大俠的公子,幸會幸會。在下姓張名英,江湖人稱小連環。令尊的人品武功,在下仰慕已久,今日能与兄台相遇,正是歡喜不已。兄台若不見棄,愿与兄台義結金蘭,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西門嘯天不胜歡喜,連連點頭。當下二人敘了年齒,張英年長為兄,二人撮土為爐,插草為香,拜了數拜,結為异姓兄弟。西門嘯天正想細敘塞外三絕上門尋仇之事。張英卻匆匆道別,“賢弟,愚兄還要赶辦一樁急事,你我就此別過,明日我自去天目山庄尋你。”
              3.壯怀激烈
  一輛青布馬車在官驛道上飛馳。辛棄疾撩開車帘,向外望去,江南初夏,山明水秀。他不由地又想起40年前,山東耿京抗金起義失敗,与西門志純等人南渡歸宋,志在恢复中原故土,卻屢遭貶斥,賦閒鄉間。前些日,忽接到大內侍衛神鏢蘇子揚帶來韓太師的親筆信,方知朝廷即將興兵北伐,約他去臨安共商北伐之計。他雖已年過花甲,卻興奮得徹夜難眠,催促蘇子揚急急赶路,恨不能立刻飛往臨安。
  邵烈忠父女在五十里舖迎到他的馬車時,已是傍晚了。一行人就在客棧里歇下,置酒歡敘。酒過三巡,辛棄疾端起酒杯,“山河破碎,金兵橫行,中原父老,身處水火之中,莫不日夜盼望王師北伐,雪靖康之恥,复我大宋河山,我們總算盼來了這一天。來來來,大家共飲一杯,祝北伐成功!”眾人舉杯,辛棄疾忽一眼瞥見廳房外的石階上,斜臥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叫花,似乎已是醉得不輕了,卻仍舉著一只碩大的酒葫蘆,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噥著。辛棄疾搖首歎息,提了酒壇,便要過去。邵烈忠忙道:“讓倩云去請那老人家來吃酒就是。”
  邵倩云极不情愿地站起身來。她對那老叫花十分厭惡,卻沒料想爹爹竟然要請他來桌上吃酒。她气呼呼來到門廳前,“老叫花,我爹爹叫你進來吃酒。”那老叫花眯著細長的醉眼,咕噥道:“女娃娃,俺老叫花天生賤命,一上桌便不自在。若真想請俺吃酒,只將這葫蘆灌滿了就是。”邵倩云气极而笑,點頭道:“好,你將那葫蘆給我。”伸手抓過葫蘆,心中卻是一惊,原來那烏黑滑膩的酒葫蘆,竟是個鐵家伙,少說也有二十來斤。她吩咐小二將葫蘆灌滿了,暗凝真力,提到門前,朝老叫花腳前丟去。老叫花漫不經心地只一伸手,輕輕接住,咧嘴向她怪笑了笑,便舉著葫蘆往口中灌起酒來。邵倩云又好奇又生气,小聲罵道:“看你那副饞相,只怕醉死,你才不喝了!”老叫花睜開醉眼,笑嘻嘻道:“俺老叫花听說陰曹地府也有賣酒的,不過那時卻不用你女娃娃替俺沽酒了。”
  夜深了,那老叫花早在院中醉成一攤爛泥。几個伙計想去抬他,使盡了气力卻無法移動半步,只得隨他躺在院中。客棧里一片黑暗,只有樓上一間客房還亮著燈光,辛棄疾正与邵烈忠、蘇子揚低聲說話。就听邵烈忠低聲道:“待我得訊,再赶到天目山庄,志純兄卻已遇害,山庄也燒了,只不見嘯天賢侄的蹤跡,猜想定是躲進山里去了。”辛棄疾雙目含淚,拍案而起,“志純兄40年來,無日不思恢复中原,還都汴梁。不曾想,北伐在即,他竟遭此毒手。一生豪杰,卻埋骨他鄉异地,悲哉!壯哉!此仇不報,豈是丈夫!”頓了片刻,又問道:“你可派人打探嘯天賢侄的下落了?”邵烈忠道:“韓太師听說志純兄的噩耗,已派出高手進山找尋嘯天賢侄。不過……我看他如此急切地找尋嘯天賢侄,似乎別有含義。”辛棄疾望著閃爍的燈火,正要說話,忽然邵烈忠与蘇子揚不約而同地惊叫一聲,向他扑去,將他推出數步。邵烈忠劍出如風,“當”的一聲,劈落一支烏黑的三棱鐵鏢,左掌揮起,油燈倏滅,飛身掠出窗外,劍尖在窗台上輕輕一點,借力翻上屋頂,正看見一條人影在馬頭牆邊隱入黑暗之中。
              4、蒙面刺客
  邵烈忠正要追赶,卻听身后傳來衣袂破風之聲,急忙回頭,只見五七條黑影疾扑而至。那几條黑影紛紛從屋頂跳下,從四面將他團團圍住。他緊緊握住劍柄,此時才看清楚,那些人全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冰冷殘忍的雙眼。當中那個蒙面人沉聲喝道:“今夜絕不留一個活口,并肩子上!”另几個蒙面人正要搶上,忽從樓上窗口射出數支銀鏢,旋即一聲震喝,蘇子揚已從樓上揮劍扑下。那几個蒙面人,閃開銀鏢,舞動兵刃將他攔住,就在院內廝殺起來。邵烈忠見對方人多,不敢纏斗,上手便施出殺招。那蒙面人卻絲毫不懼,憑了一柄單刀,前攔后封,見招拆招。
  蘇子揚見那几個蒙面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自不敢半點儿大意,右手舞劍,左手暗扣銀鏢,奮力拼殺,偶爾打出銀鏢。那几個蒙面人似乎十分忌憚他的神鏢功夫。邵烈忠与那蒙面人又斗了數合,忽見蒙面人招式陡變,一陣狂劈亂砍,全無章法,不禁心中暗喜,覷個破綻,挺劍刺出。不料那蒙面人使的乃是誘敵之招。邵烈忠猝不及防,再想躲閃哪還來得及!就在這時,忽听那蒙面人惊叫一聲。邵烈忠順勢將劍一帶,竟將他夾劍的二指削斷。那人慘哼一聲,縱身竄出院牆。其余几個蒙面人見狀,也發聲喊,分頭竄去。邵烈忠怔怔地望著醉臥牆根下的老叫花,心中暗忖:“這里也沒有別人,難道這爛醉如泥的老叫花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黑暗中彌漫著濃濃的酒气,他疑惑地搖了搖頭,与蘇子揚仍由窗口進入屋內。
  辛棄疾神色鎮定,問道:“他們是什么人?”邵烈忠搖搖頭,“他們蒙面而來,武功很高,卻看不出他們的武功路數。”蘇子揚道:“我從臨安來時,韓大人曾再三關照,要小心保護稼軒兄,一路之上,仍須多加小心才是。”辛棄疾微微點頭,忽然側首問道:“怎地不見倩云姑娘?”邵烈忠神色驟變,忙向邵倩云房間奔去。揮掌拍開房門,只見床上凌亂,窗戶大開,人已不見了……
  邵倩云此時正被一個蒙面人扛在肩上,在深山密林中狂奔如飛。蒙面人一口气奔出十數里路程,才想將邵倩云放下歇息片刻,忽瞥見遠遠一條身影踉踉蹌蹌,正朝這邊過來,不由地吃了一惊,急忙扛起邵倩云就跑,又跑出十數里,回頭看時,那踉踉蹌蹌的身影不但沒甩掉,反而离得更近了,不禁心生惡念,暗抄了一支毒鏢在手,放慢腳步,等那人追來。那人卻似已猜中他的心思,竟也放慢腳步,只不即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此時天光大亮,蒙面人心中暗忖:“自己一身夜行裝束,面罩黑巾,又扛著個紅衣少女,十分扎眼,再這般亂轉下去,說不定便會惹來許多麻煩。”將邵倩云往地上一扔,靜待那人追來。邵倩云被他點住了穴道,經此一摔,手腳雖不能動,啞穴卻震開了,嬌聲怒叱道:“快殺了我吧,不然有朝一日,我一定將你碎尸万段!”蒙面人卻不理她,緩緩轉身,厲聲喝道:“尊駕是何方高人,既然……”奇怪,那人在身后跟了兩個多時辰,怎么忽然不見了?
              5.靚女老丐
  邵倩云听見蒙面人一聲厲喝,知道有人赶來,不禁暗暗歡喜,正要扭頭去瞧,忽見身旁一棵大樹上坐了個蓬首垢面的老叫花,手中捧著個大酒葫蘆,心中頓時明白,這個髒兮兮的老叫花是位游戲風塵的武林异人。
  只听老叫花高聲大笑,輕輕飄落地上。蒙面人惊退數步,怔怔地盯著他,他本想劫走邵倩云,逼迫邵烈忠就范,尋机除掉辛棄疾,不想半路上撞出了這個老叫花,坏了他的整個算計。這會儿,他既不甘心放走邵倩云,卻又不敢放手与那老叫花打上一架。忽見老叫花只顧仰頭吃酒,暗一咬牙,抖手打出三支毒鏢。那老叫花似是無意中恰好放下酒葫蘆,就听“叮叮叮”三聲脆響,毒鏢墜落草叢之中。他眯起醉眼,向蒙面人喝道:“你小子是什么人?為何要蒙起臉來,莫不是臉上長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歪歪斜斜爬起來,醉步趔趄,伸手朝那人臉上抓去。
  蒙面人惊駭怪叫,黑巾被老叫花扯下一半,他惊叫:“醉仙步,原來你就是醉仙黑玉龍!”他身体向后一縱,似只巨大的蝙蝠,掠入林中。黑玉龍望著他飛去的身影,若有所悟,“俺老叫花這回可看走了眼。原來竟是黑蝙蝠。早知是他,俺死活也不會放過他的。”這黑玉龍乃是當今武林中屈指可數的几個絕頂高手之一,曾執掌丐幫四十余年。十年前,將幫主之位傳給鐵掌齊曉明后,從此漂泊江湖。此老一生好酒,就連他創研的獨門武功:“醉仙步”、“酒箭”、“葫蘆神功”也莫不与酒有關,被武林中人尊為“醉仙”。
  邵倩云見他只顧自己吃酒,皺了皺眉,問道:“黑蝙蝠是什么人?”黑玉龍接連吃了几口酒,不急不慢地道:“當今武林最神秘的人物,大概就算此人了。俺老叫花也只知道他是替金廷做事的,現身江湖時,總是黑巾蒙面。這家伙心狠手辣,頗工心計,武功駁雜,尤其是他那獨步武林的蝙蝠輕功,來去無蹤。剛才若不是肩上扛著你,俺老叫花也不敢說就能追得上他哩。”他使勁地拍著葫蘆,卻半滴酒也流不出來,不由懊喪地咕噥道:“昨晚剛灌了一葫蘆,也沒使勁去吃,就沒有了。”邵倩云笑道:“最好,最好!”黑玉龍睜著醉眼,“俺老叫花為了救你,一路多吃了几口酒,你不但不謝,反而幸災樂禍……”邵倩云笑道:“可你不該看我被人點住穴道,躺在地上,卻只顧自己吃酒。剛才你吃酒時,我就知道酒不多了,才故意与你聊天,引得你使勁吃酒,待你酒吃完了,卻看你替不替我解穴?”黑玉龍眯眼笑道:“酒吃完了与解穴有什么關系不成?”邵倩云得意地一笑,“你只要解開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下山替你沽酒呀!”黑玉龍哈哈大笑,連聲道:“好,好,俺老叫花真是糊涂。”
              6.寶圖之謎
  天目山庄已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
  西門嘯天在父親墳前已整整跪了一夜。小連環張英匆匆赶來,先去墳前恭恭敬敬磕了几個頭,然后起身扶起西門嘯天,勸道:“賢弟不可太過悲傷,須節哀順變。”
  西門嘯天咬牙切齒地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張英背負雙手,在墳前踱了數步,忽然緊緊盯著他的臉,低聲說道:“听說此次韓太師約請伯父出山,一是因為伯父武功神勇,深受北方武林敬仰。另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當年耿京起義時,搜集了無數金銀財寶,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打算日后捐給朝廷,作為北伐軍餉。不想叛徒張安國殺了耿京,盜走藏寶圖,逃到金營。辛大人与伯父聞訊之后,50騎闖金營,捉住叛賊,奪回藏寶圖。然朝廷一直無意北伐,辛大人便命伯父帶了寶圖歸隱山林,以待時机。眼下將要北伐,辛大人也已受命出山,正是獻出藏寶圖的時候,伯父卻不幸遇難。不知賢弟可知這寶圖的下落?”
  西門嘯天緩緩搖頭,“小弟從未听先父說過此事。假如寶圖果真藏在天目山庄,只怕也早已化為灰燼了。”張英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徐徐說道:“伯父做事向來謹慎細致,我猜想他一定是將寶圖藏在一個极穩妥的地方了。這份藏寶圖直接關系到北伐的成敗,賢弟不妨再仔細想想。”西門嘯天始終想不出半點与寶圖有關的線索。張英疑惑地望了望他,“既然一時想不起,你只留心此事。若有消息,便赶緊告訴愚兄,朝廷北伐在即,急想拿到這份寶圖。”
  忽從側面的殘壁后傳來一陣冷笑,緩緩走出三個老者,當中一個笑道:“你小子逃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不過,只要你肯交出藏寶圖,便可饒你一條小命。”西門嘯天疑惑地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么人?”張英冷笑道:“他們便是你的殺父仇人塞外三絕!”
  西門嘯天一听,登時雙目血紅,不顧一切地就要沖上去与他們拼命。張英一把將他扯住:“賢弟休要魯莽。這三個老賊武功高強,你此時想要報仇,只是送死而已。你赶緊走,愚兄替你攔住他們……”李虎嘿嘿冷笑道:“塞外三絕手下向來不留活口,你小子也死定了!”說著,揮起鐵拐就打。張英早已閃到李虎側面,揮環朝他肋下砸去,二人斗在一處。
  西門嘯天怎肯丟下張英獨自逃命,正猶豫時,張英喝道:“還不快走!”西門嘯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跑。剛奔出數步,就听楊鷹森然冷笑,“你在老夫眼皮底下,還想逃走?”肋下一麻,頓時癱倒地上,無法動彈。李虎与張英斗了數十回合,仍難分出胜負,站在旁邊觀戰的鮑龍早不耐煩了,掄起鐵棍,沖上前去。張英腹背受敵,步伐漸亂,正在這時,遠處響起一陣長嘯。塞外三絕神色驟變,楊鷹急忙挾起西門嘯天,李虎与鮑龍也紛紛跳出場外,一同向山林中竄去。
  張英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叫化和一個紅衣少女如飛而至,連忙道:“塞外三絕搶走了西門公子,你們快去救他。”話剛說完,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7、山麓之戰
  邵倩云領著黑玉龍赶到天目山庄,听了張英之言,又喜又惊,喜的是西門嘯天果然還活著,惊的是塞外三絕又劫走了他。黑玉龍早將張英扶坐起來,他已睜開眼,虛弱地道:“你們快去救我義弟,他們朝西邊那片樹林去了。我只是一時脫力,原不礙事的。”邵倩云不等他說完,已向林中奔去。
  “等等俺老叫花……”黑玉龍挾著酒葫蘆,施展出獨步武林的醉仙步,踉踉蹌蹌,身形卻快捷如飛,轉眼已越過了她。二人一前一后,猶若流星赶月,追了約有半炷香的工夫,果然發現前面有几個人,正匆匆向山上奔去。黑玉龍回頭道:“俺老叫花先去追赶,你在后面慢慢跟來就是。”黑玉龍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身形晃處已不見了人影。
  塞外三絕慌忙回頭看時,只見一位蓬頭垢面、手捧酒葫蘆的老叫花正踏著樹尖柔枝如飛赶來。李虎厲聲喝道:“先放下那小子,聯手對付老叫花。咱塞外三絕縱橫江湖數十年,難道還怕了個醉鬼不成!”楊鷹急忙將西門嘯天扔在地上,与鮑龍并肩站在李虎身后。
  黑玉龍疾掠而至,飄身落在他們對面,不慌不忙地吃了兩口酒,然后輕輕搖動葫蘆,低聲咕噥道:“又剩不多了,一會儿還得哄那女娃娃替俺沽酒。”李虎陰笑道:“老醉鬼,你天天哄吃騙喝,活得還有什么樂趣?”黑玉龍眯起醉眼,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俺老叫花雖然哄吃騙喝,卻不曾做過對不起祖宗的事哩!”李虎頓時羞得老臉通紅,“老醉鬼,你也活到頭了!”凌空飛起,雙拐挾著勁風猛砸過去。楊鷹和鮑龍身形敏捷如風,早從兩側搶上。黑玉龍哈哈大笑,抱著酒葫蘆踉踉蹌蹌,与他們廝殺起來。
  這時,邵倩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眼看見西門嘯天躺在地上,大吃一惊,急忙奔到近前。西門嘯天此時被點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邵倩云駢指如飛,在他身上連連飛點,卻無法解開他身上被封的穴道,急得手足無措,叫道:“老叫花,我解不開他的穴道,你快來幫幫我呀!”黑玉龍一頭舞動大酒葫蘆与塞外三絕打斗,一頭高聲道:“你沒看見俺老叫花正忙著嗎?”邵倩云嗔道:“你老叫花真是死心眼儿,就不能一邊打,一邊將解穴之法告訴我嗎?”黑玉龍哈哈笑道:“這小子定是被他們以獨門手法封住了穴道,你不妨先試試解開他的啞穴。”楊鷹一頭獨掌疾攻,一頭怪叫道:“楊某的獨門手法,天下無人能解,稍有差錯,不死即殘。”黑玉龍側身閃過李虎的雙拐,朗聲笑道:“女娃娃你听好,先運气指尖,輕輕點按他的耳竅,再點他咽喉穴和左右乳中穴。他若仍不能說話,你便再推拿腎俞穴和命門穴。”楊鷹又惊又怒,厲聲吼道:“老醉鬼,我与你拼了!”
  邵倩云依法替西門嘯天解開了啞穴,西門嘯天焦急地道:“倩云妹妹,這三個老賊便是殺我爹爹的塞外三絕,武功极高,你快与那位老人家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了。”邵倩云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叫花乃當今武林中武功最好的人了。”她扭過頭,又叫道:“老叫花,我已解開了他的啞穴,其它穴道怎么解呢?”黑玉龍連閃數閃,躲過李虎砸來的雙拐,推開鮑龍的鐵棍,恰好楊鷹掌風襲到,他側身斜蹌半步,口中猛地射出一道酒箭。楊鷹急忙橫掠數尺,李虎舉拐迎著那道酒箭磕去,就听“波”的一聲,酒珠四濺,有几滴恰好濺到他的臉上,頓時鮮血流出。黑玉龍哈哈笑道:“女娃娃,高手相搏最忌分心,這三個老怪物可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還是等俺老叫花打發了他們,再慢慢替他解穴吧。”
              8、情深意濃
  邵倩云知道黑玉龍說的全是實話,便不敢再引他分心,卻低聲嘰咕道:“什么獨門手法,只怕也是唬人的把戲,我偏不信那份邪!”說著,功凝指尖,一邊在西門嘯天的腿上連連飛點,一邊關切地問,“疼不疼?你動動腿,看穴道是否解開了?”西門嘯天搖搖頭,苦笑道:“只是有些疼,穴道卻不曾解開。”邵倩云展顏笑道:“只要你能信得過我,我就肯定能破解那老怪物的手法。你忍著點儿,這回我出手盡量輕些。”循序朝他腿上風市、足三里、三陰交、絕骨數穴點去,見他雙腿沒有反應,又凝勁向他環跳穴點了一指。西門嘯天忍不住吸了口涼气,皺眉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他的獨門手法果然有几分邪哩。”
  邵倩云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气,抬頭向場中看去,見黑玉龍与塞外三絕正殺得難解難分,心里暗忖:“看這情形,只怕不打到千招以上,也難分出輸贏,我得想個辦法,助老叫花一臂之力才是。”她低頭想了一會,驀地眼睛一亮,急忙將西門嘯天扶坐起來,從背后將他抵住,又在他耳畔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二人耳鬢廝磨,西門嘯天感覺到一股少女特有的芬芳直透心脾,不由地回過頭來,痴痴地朝她看著。邵倩云粉面含羞,嗔道:“不許你這樣看我。”西門嘯天登時滿臉通紅,慌忙掉過頭去,囁嚅道:“我……我不是……只是……只是……”邵倩云低聲笑道:“只是什么?是什么說什么,別吞吞吐吐。”西門嘯天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情……情不自禁地想看你。”邵倩云紅著臉笑道:“你真是個大傻瓜。我臉上也不曾長出花來,有什么看的?”西門嘯天認真地道:“不,你比那些花儿還要好看,簡直……簡直……就像那天上的仙女。”邵倩云扑哧笑了,“我可不想做什么仙女,只要你……”她只說了半句便停了。西門嘯天笑問:“只要什么?”邵倩云連耳根也羞紅了,伸手擰著他的耳朵,扯他轉過臉去,“不許你問那么多,你快照我剛才教你的話做。”
  西門嘯天猶疑片刻,悄聲問道:“你那法子管用嗎?”邵倩云笑道:“管用不管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西門嘯天便照著她說的,故意裝著興奮的模樣,大聲叫道:“解開了,解開了,我能坐起了。”楊鷹果然又惊又疑,忙回頭朝他們看去。只見邵倩云笑嘻嘻道:“我早就說他吹噓的獨門手法,是騙人的鬼話。”楊鷹一邊招架黑玉龍,一邊忍不住大聲問:“快說,你是如何解開他穴道的?”手腳一慢,頓時露出左側破綻,黑玉龍眼疾手快,赶上一步,一掌正拍在他的左肩上,打得他跌出一丈多遠。也幸虧是李虎与鮑龍同時從兩側搶上,黑玉龍不敢將招式使盡,留了三分勁力,不然這一掌下去,他便是不死,那條獨臂怕也難以保住了。
  楊鷹就勢在地上翻了兩滾,化去勁力,挺身跳起,這才看清邵倩云正抵住西門嘯天的腰,明白是被他們二人耍了,不禁气得咬牙切齒,冷聲道:“你們竟敢欺騙老夫,這可是你們自尋死路!”西門嘯天慌忙叫道:“這不關她的事,你要殺就殺我好了。”邵倩云連忙將他放下,功凝全身,護在他面前,大呼道:“老叫花,我叫你放豬,你卻把豬放跑了!”黑玉龍大笑道:“俺再把他轟回來就是。”說著,身形斜蹌,只一晃,已到楊鷹面前,一式“醉闖山門”,大葫蘆直向他撞去。
              9、舍身崖上
  黑玉龍猛攻數招,楊鷹招架不住,只得又退入場內,李虎与鮑龍早從兩側赶上,揮舞兵刃,將黑玉龍截住。黑玉龍哈哈大笑,醉步踉蹌,大酒葫蘆上下翻飛,与三絕殺在一處。樹林中忽竄出一道黑影,徑直向西門嘯天扑去。“黑蝙蝠!”邵倩云惊得花容失色,揮掌向他劈去。黑蝙蝠怪笑一聲,身形側伏,旋風般從她掌下掠過,反手一掌,正拍在她肩上,打得她向前一蹌,跌在地上,趁机挾起西門嘯天,向山上疾飛而去。邵倩云又惊又怒,忍著傷痛,一躍而起,“老叫花,黑蝙蝠劫走了嘯天哥哥,快去救他!”施展出輕身功法,拼命地追赶。
  其實,黑蝙蝠甫一現身,黑玉龍就看見他了,無奈被塞外三絕緊緊纏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劫走西門嘯天。待見邵倩云獨自追去,登時急了,那黑蝙蝠陰險狡猾,武功怪异莫測。若不赶緊擺脫纏斗,不但西門嘯天難以救出,就連邵倩云也可能遇到不測。就听他口中發出一陣清越激昂的嘯聲,身形踉蹌,揮起葫蘆,橫掃而出。塞外三絕不敢硬接,紛紛退閃,黑玉龍趁机跳開。
  卻說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一口气翻過兩座山峰,听听身后無人追赶,才暗暗松了口气,將西門嘯天扔下。西門嘯天這才看清,那人從頭至腳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袍下,兩臂間拖著如翼長袖,只露出一雙精芒閃爍、陰森詭譎的黑眸,正冷冰冰盯著自己,不禁心頭涌起一股寒意。就見黑蝙蝠雙手背負身后,冷冷說道:“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寶圖,我就替你解開穴道,放你一條生路。”西門嘯天一听又提起藏寶圖的事,暗暗歎气,“我從未見過什么藏寶圖。”黑蝙蝠雙眸中射出凶殘的寒光,“我自有辦法讓你說出實話的。”話音剛落,忽從林中傳來一陣凄涼幽怨的簫聲。
  黑蝙蝠心中大惊,慌忙挾起西門嘯天,卻見林中早轉出一位身著儒衫,手持玉簫的長髯老者,正好攔住去路。他惊駭地退了兩步,“天涯怪客東方明?”他心中明白,這天涯怪客雖然只有五十余歲,卻已躋身當今武林几大絕頂高手之列。黑蝙蝠雖不曾見過他,但一見他手中那支滇玉簫,便已猜出了他的身份。東方明冷峻地盯著他,緩緩說道:“放過這少年,老夫也饒你一命。”黑蝙蝠連退數步,“東方老儿,我勸你還是少管閒事,免得引火燒身”。說著,足下猛地一點,挾著西門嘯天竄上樹頭,疾掠而去。東方明冷笑一聲,正要追赶,忽听遠處傳來了一陣激揚的嘯聲,猶若山風過林,發出陣陣轟鳴。東方明心中一動,“原來黑老哥也在這里,莫非是為黑蝙蝠擄走的那個少年而來?”晃身上了樹頭,追了下去。
  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一陣狂奔,听見身后嘯聲漸漸逼近,慌不擇路,竟向舍身崖奔去。那舍身崖乃天目山极險峻之處,常年云遮霧繞,只有一條羊腸小道直達崖頂。他援著那條小道,手足并用,攀藤扶樹,終于上了崖頂。
  黑玉龍拉著邵倩云追到崖下,低聲囑咐道:“你慢慢跟來,待俺老叫花先去看看。”身形凌空而起,勢若鷹翔龍騰,向云霧繚繞的崖頂飛去。到了崖頂,只見黑蝙蝠一手挾著西門嘯天,一手橫劍當胸,站在崖邊,腳下便是無底深淵。他惡狠狠地盯著黑玉龍,厲聲喝道:“你若再敢往前走出半步,在下便把這小子扔下崖去。”黑玉龍只得停下,冷冷地望著他。邵倩云气喘吁吁地上了崖頂,見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不顧一切向前沖去,“嘯天哥哥,我救你來了……”黑玉龍大喝:“快停下……”黑蝙蝠厲嘯一聲,竟將西門嘯天扔下懸崖,騰空竄起,似只巨大的蝙蝠從他們頭頂掠過……
              10、神秘四老
  卻說西門嘯天被黑蝙蝠扔落舍身崖,頓覺兩耳生風,直墜而下,腦中“轟”的一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漸覺清風習習,鳥語花香,慢慢爬起,睜開眼時,卻是跌在一片极厚密的杜鵑花上,將盛開的杜鵑花糟蹋好一大塊。
  “你小子是何人?”西門嘯天循聲望去,數丈開外的岩石上立了一位灰袍老人,須眉皆白,卻生了一副嬰儿般的圓臉,紅潤异常,一雙細眼射出逼人的精芒。未容他回過神,那老人輕輕一跳,已飄落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一回,不住地點頭,也不再問他,猛地扛起他,拔足狂奔。他又掙又罵,那老人根本沒當回事,樹木山石飛掠而過,約有盞茶工夫,那老人倏地剎住身形,將他往下一丟,呼道:“冬瓜,竹竿,大弓蝦,快看我逮了個什么東西?”
  木屋里搶出三個怪异的老人,圍住他,上下打量。被叫作“竹竿”的是個瘦如枯竹的老人,他朝灰袍老人問:“蘿卜頭,你逮這小子做什么?”蘿卜頭得意地笑道:“我們那些秘籍,辛辛苦苦盜了來,總不成擱在那里陪我們進棺材吧?看這小子像個秀才……”那叫“冬瓜”的是個矮胖如桶的老人,瞪著一雙牛眼,冷冷地道:“上次那小子讓我們吃了虧,你怎還不接受教訓?還是把這小子宰了……”蘿卜頭怒道:“虧你在江湖中混了几十年,連個秀才也怕。你若是敢動他一指頭,我就將你大卸八塊,煲一鍋冬瓜湯!”竹竿顯然是他們几個的頭儿,“練功吧!”說罷,自顧抄著手走進了木屋。冬瓜和大弓蝦一言不發,也跟了進去。
  蘿卜頭低聲道:“秀才小子,你可千万別起歹心,枉送了一條小命。只因我們都不識字,前几年,也曾抓了個小子為我們讀秘籍,不料看走了眼,若不是那小子性急,我們險些儿坏在他手里。”
  西門嘯天聞言只得隨他進了屋,就見竹竿捧出一只黑匣,放在地上。他莫可奈何,取了秘籍,小心地讀起來:“……使神气交合,則化生金精玉液,可漱可咽,神斂息靜,則五內真元如云气飄流暢通……”四老閉目趺坐,耳聞心悟,漸進物我兩忘之境。半晌,西門嘯天見他們已似老僧入定,便停住不讀。他對武功提不起興趣,自出了木屋。這才發現,木屋建在一條絕谷里,四面峭崖如削,高聳入云,絕無脫身之路,頓時心灰意冷。
  不覺中他竟將那些秘籍中的武功,都背得滾瓜爛熟。那四老研習武功,如痴如狂,爭執不休。他在旁邊听了几回,暗暗思忖,若趁此机會習得武功,便可為父報仇。一有此念,便用心揣摩那秘籍中的武功,自去山谷中尋個僻靜之處,比划演練,只是無人指點,一時不得要領。
  這一日,他躲在山谷中練了一回,看看天已黃昏,怕四老尋來,便往木屋奔去。正行間,忽听木屋方向傳來一陣陰冷的怪笑,悚然心惊,悄悄爬上一株大樹,偷眼望去。只見木屋的空地上站了一個渾身黑袍的人,正是黑蝙蝠。四老一字排開,神情肅穆。黑蝙蝠冷笑道:“要想活命,只須將那秘籍交出來。”竹竿道:“要秘籍沒有,要命倒有四條!”黑蝙蝠怪叫道:“活得不耐煩了,待老子送你們見鬼去!”只見他手中白金軟劍一晃,劍風大熾,向四老卷去。
              11、紅丸焚骨
  四老沒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与黑蝙蝠周旋,劍去掌來,直看得西門嘯天眼花繚亂。四老在那凌厲的劍風下,顯得力拙技窮,險象環生。約莫斗了三五十回合,只听一聲慘叫,冬瓜胸前鮮血一噴,跌了出去。蘿卜頭見狀,暴吼如雷,奮不顧身地扑上前,黑蝙蝠手中軟劍輕輕一抖,正中他心窩,他叫聲頓止,仆地气絕。黑蝙蝠身形不停,展開雙臂,黑袍鼓涌,如蝙蝠行空,軟劍從大弓蝦的右肩直劈到左肋下,眼見得活不成了。
  西門嘯天不忍目睹,閉上了眼,止不住地哆嗦著。竹竿數處受傷,渾身是血,后退几步,悲憤地吼道:“黑蝙蝠,老夫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揮起一掌,拍在自己的天靈蓋上,踣地身亡。
  黑蝙蝠正要搜竹竿的身上,忽然一惊,回頭向大樹望著,厲著喝道:“什么人?滾出來!”西門嘯天頓覺魂不附体,兩手抱著樹干。這時,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一陣幽幽的簫聲,在山谷中回蕩,久久不絕。黑蝙蝠見一側崖頭隱隱現出一條身影,不禁神色大變,縱起身形,直向另一側絕壁上掠去,剎那間便消失在蒼茫暮色之中。
  西門嘯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大樹上下來的,貼身的衣衫都濕透了,晚風一吹,涼颼颼的。四老雖然對他并無善意,但相處了許多時日,也有了一些感情,不能就讓他們暴尸荒谷。他在木屋后掘了個坑,正想去拖竹竿的尸体,忽然發現他怀中露出几頁發黃的紙頭,順手扯出一看,頭一頁上寫了四個大字,“天地神掌”。他沒有細看,就揣在怀中。葬畢四老,已是月上中天,他早精疲力竭,就在木屋中和衣而眠。
  第二日,西門嘯天醒來,只覺饑腸轆轆,找遍木屋,并無半點吃食。無奈出門,忽見草叢中竄出一只野兔,一陣惊喜,撒腿追去,追了一程,野兔在崖腳下失了蹤跡。草叢里隱約有一個盆口大小的岩洞,他一頭鑽入洞去,順著山洞爬了約有一炷香的工夫,早看見出口處淡淡的光亮,不由一陣惊喜。奔出洞口,洞外卻是個小絕谷,舉頭望去,只見一孔天穹,云飛霧繞,透出一線陽光。他正想循原路返回,卻見谷深處有一片似雪的梨花林,枝干縱橫,落英滿地。林深處,隱隱有一幢小屋。
  他惊喜地穿過梨林,走到小屋前,喊道:“屋里有人嗎?”見無人答理,便壯了膽子,上前推門,那門應手而開,只見迎門石桌后端正趺坐著一位身披袈裟、須眉似雪的老僧。
  他連忙躬身拜道:“晚輩西門嘯天拜見大師。”屋內依舊無聲,再定睛看時,那老僧身材极是短小,頭臉与袈裟上積著厚厚的塵土。不禁懊喪地歎道:“原來是座小廟,也不知何人供奉了這尊泥佛在此。”便慢慢走進屋去。屋內十分干爽,有一石桌,一石床和石凳,床側有一泓清泉,從牆洞向外流淌不息。
  他一見那泉水,頓覺饑渴難當,以手掬水,欲待飲用,不料手一触水,竟寒逾冰雪,砭人骨髓。他詫异地在身上擦了擦手,忽見床頭有一只木匣,打開看時,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至,匣中放著三粒龍眼大小的紅丸。他拈起一枚,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不想那紅丸异常清涼,竟化作一股清液滑入喉中。清液入喉,通体舒泰,只是腹饑更甚,也不管紅丸是否有毒,將另兩粒也丟入口中,雖說擋不得饑渴,卻疲乏頓消。正自得意,忽覺一團熱气從腹下升起,灼熱漸漸向全身擴散,猶如烈火焚骨,禁不住痛苦地呻吟起來。
              12、天地神功
  西門嘯天跌在地上,掙扎著爬進那泓泉水中,“咕咚咕咚”大喝起來。泉水入腹,与体內熱流融合,匯成一股巨流,聚在丹田,又散向四肢,反反复复,折騰得他死去活來,几不欲生。
  正不知過了多久,漸覺体內平复,便由水中爬出來,又向匣中翻看,見匣中有一本殘破書籍,下面壓了一塊絹帛,取出看時,上面寫道:“能入吾門,即吾弟子,吾乃少林僧靈虛是也。為追還被天魔盜去之《天地神功》秘籍,身入江湖,几經周折,雖索回秘籍,卻少掌劍二章。故吾弟子,自今日起,即可修練《天地神功》。神功修成,當竭盡所能,找全秘籍,璧還少林。為助爾早日修成神功,留贈三粒天地身丹,每粒當抵三十年功力。惟此丹服后,如烈焰焚身,須三日服一粒,飲寒泉之水以和之,更依秘籍之法練气,則天地二气生成。爾技成之后,當護持正義,切不可恃技凌人,不然神靈不佑。靈虛白。”
  西門嘯天猛然惊悟,莫非屋中的佛像,竟是這位靈虛大師坐化后的肉身法相。他慌忙將絹帛放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大師在上,弟子西門嘯天謹遵大師訓戒,苦練神功,尋回《天地神功》秘籍,璧還少林。天地神明為證,弟子若違了訓戒,永墮地獄,万劫不复。”
  當下,去匣中取了《天地神功》秘籍讀了起來。忽覺封面那几個字极是眼熟,忙拿出從竹竿那里取來的几頁紙,仔細一看,不禁大喜過望,原來正是《天地神功》的掌法,雖只三式,但細細想來,又暗含無數變招,威勢中又顯出佛家的慈悲,令人心生敬畏,心道:“只要再尋到劍法一章,便可璧還少林,了卻大師一樁心愿。”自此,他便安心在谷中練功。
  西門嘯天雖從未習過武功,但在四老那里讀過不少名門大派的武功秘籍,況且他悟性奇佳,練那《天地神功》的內功倒也順利,自覺神清气爽,可是,演練那三式天地掌法時,終是不得要領,心中懊喪已极。
  這一日黃昏,西門嘯天直練得精疲力竭,獨倚在崖腳下,望著蒼茫的天穹發呆,忖道:“若似我這等方法,也不知何日才能練成神功,報殺父之仇。”恍惚中,忽覺頭皮一陣陣發緊,心中惊駭,忙用手摳緊崖壁,墜住身形,隱隱地感覺身体內有冷熱兩股气流交織亂竄,脹痛欲裂。約有盞茶工夫,身体咯登一下落在實處,体內奔涌的气流才要平緩,頭頂一陣腥風颼颼刮來,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欲將他拔起,体內冷熱兩股气流被那吸力引得四處竄走。他忙又摳緊崖壁,忍著脹痛,意沉丹田,漸漸地頭頂升騰起一片白气,豆大的汗珠順著鼻尖、脖子流淌下來,頭頂的吸力慢慢減弱了,但体內那兩股气流越發竄得猛烈,猶似一頭巨獸,咆哮著,想要破籠而去。
  驀地,那兩股气流自丹田直沖頭頂,只覺“轟”地一聲,眼前發黑,頓時昏死過去。原來,他自誤食了“天地神丹”,內力驟生,雖也開始習練天地神功,但因他全無內功根基,一時難以化開体內兩股內力,任其在体內亂走,几致走火入魔,也是他福緣深厚,那兩股真气終于沖破生死玄關,直達泥丸神宮,复緩緩降沉丹田。從此,体內真力便會源源相生,隨意而動。
  忽然,頭頂傳來更強的吸力,毛發、衣襟皆倒豎起來,耳邊冷風呼呼作響。但他心意動時,真力下達,雙腿穩如磐石,再不為所動。抬頭見半崖上懸著兩盞綠森森的燈籠。
              13.深古靈蟒
  西門嘯天正疑惑時,伴著呼嘯聲響,那兩盞綠森森的燈籠直墜而下。他大惊失色,看清那是一條水桶粗細的黑蟒,血口大張,長信疾吐,情急之下,揮掌打去,正打在黑蟒頭上,“彭”的一聲,激蕩起一股強勁罡風。他只略感震動,那黑蟒卻怔了半晌,將顆巨頭不住地甩著。
  那黑蟒在山谷之中,食牲殺生,沐日月之精華,取天地之靈气,已逾千年,渾身上下,堅硬如鐵,刀劍難傷,便是瘋牛烈馬,虎豹熊羆,也能張口吸入腹中,只一時三刻便骨消肉化。不料它連吸了三次,也沒能將西門嘯天吸入口中,反被他一掌打得頭暈眼花,不由凶性大發,呼嘯竄下,竟將他牢牢纏住。恰巧西門嘯天雙臂舉起,沒被纏死,雖然黑蟒勒得他喘不過气來,但他雙臂也箍住了它的七寸,渾身內力貫達雙臂,黑蟒哪里受得了他那等千鈞神力,立時委頓,猛一抖尾,就听“卡嚓”一聲巨響,竟將一株松樹攔腰擊斷,身子竄出數丈。西門嘯天也踉蹌著退到崖根下,倚著崖壁,才沒跌倒。再看那黑蟒,足有七八丈長,頭如巨斗,口似血盆,兩只如燈的巨眼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突然,黑蟒張開血盆大口,噴出一股腥臭的毒气,竄上前來。西門嘯天再想閃避,已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側身斜走,凝力拍出一掌,正是在谷中看四老曾經演練過的武功路數。就听“彭”的一聲悶響,黑蟒竟被他一掌打得退出數尺。他心中竊喜,“這武功果然有用哩。”黑蟒昂頭盤身,口中“絲絲”噴著腥臭的毒气,倏地重又竄上前。西門嘯天自不敢再讓它貼近,身形橫掠,掌勢一沉,凝力擊出。
  西門嘯天一邊与黑蟒游斗,一邊思忖脫身之計。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這黑蟒雖已通靈,終是個畜牲,我若是會些武功,要制住它,應不是太難的事。”當下,身形微沉,雙掌化拳,猛向黑蟒七寸攻去。雖然動作生拙,卻輕易擊中,打得黑蟒連連躲閃。一招得手,再不猶豫,便將少林的“百步神拳”循序使出,一遍走完,竟忘了饑渴,周身舒坦。他不由大喜,心想:“我既要為父報仇,繼承父志,何不趁此机會,將那各家武功与這畜牲練練。”
  主意既定,便將心中記熟的武功招式一一演出,忽而是少林的“羅漢手”,忽而是武當的“無影劍”,忽而又是崆峒的“鷹形掌”,奇招妙式,源源不絕。黑蟒何嘗見過這等陣仗,閃避不及,挨了許多拳腳,早激得凶性大發,游動如龍,竄上前來。西門嘯天拳腳齊下,電光石火間,就听“啪啪啪”連響,黑蟒全身顫栗,翻跌出去,竟將灌木叢碾倒了一大片。
  西門嘯天正自得意,驀聞呼嘯之聲驟起,急抬頭看時,那黑蟒掉轉頭來,幻起一片黑影,凌空疾掃,未等他辨清虛實,蟒尾已打在他左肩胛上,跌出一丈多遠,半邊身子劇痛難忍。他就勢倒地滾出,化去所受之力,身形疾彈而起,大吼一聲,朝黑蟒扑去。黑蟒只一縮頭,旋身抖尾,“啪”的一聲,又將他擊倒在地。幸虧是他服過天地神丹,打通了生死玄關,雖連受重擊,卻未受傷。
  西門嘯天看著蟒尾,忽想到“天地神掌”那三式掌法的圖形,竟与蟒尾的擺動有相似之處,心中一動,當蟒尾再掃來時,便使開了“天地神掌”。招式一出,打得黑蟒一抖,縮頭急退,旋又盤身攻上。他忖道:“看來這掌法遠較其他武功高明。”便將三式掌法反复使出。又斗了一陣,黑蟒似乎看熟了那三掌,將巨尾虛晃兩晃,引得他出手,蟒尾忽幻起滿天黑影,倏地襲至。
              14.不速之客
  西門嘯天“啊呀”一聲,倒地滾出,雖躲過蟒尾,卻惊出一身冷汗。按說,他以天地神掌對付黑蟒,該是綽綽有余。可他一來是初學乍練,手腳生疏,招式笨拙,二來是對那三式掌法的招式變化,領會不深,有式無招,破綻百出,才讓那黑蟒有了可趁之机。
  他狼狽地爬起身來,兩眼死死盯著黑蟒。正暗暗思忖對付它的辦法,黑蟒又昂首搖尾,呼嘯扑來。他也來不及多想,長嘯一聲,身形拔地而起,橫臥半空,凝力雙腿之上,連環踢出。這一招,卻是師法蟒尾之勢,隨意施出,欲与黑蟒硬拼,霎時間,只听得辟辟啪啪一連串暴響,黑蟒已連中數腿,滾跌出去,顫栗著縮作一堆,綠森森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緩緩向后退著,破開草浪,扭頭就逃。
  西門嘯天大喝道:“畜牲,哪里走!”一縱身形,疾如流星飛矢,電射而至,雙腿如風,挾著勁勢,飛踢而出。黑蟒如遭雷擊,縮身猛竄。他曾在它巨尾之下死里逃生,一旦得手,怎肯輕易將它放過,早疾掠而起,迎頭將它截住,揚掌欲劈。只見那黑蟒畏懼伏首,簌簌發抖,狀甚可憫。他緩緩將手垂下,輕歎一聲,“唉,現在我你同處絕地,自當同命相怜。況且你修練至今,也不容易,我又何必坏你性命呢!”說完,閃開道路,從它身邊走過。那黑蟒竟緊隨在他身后,來到木屋之前。西門嘯天看著它,沉吟著,“這畜牲少說也有數百年了,或許當年也曾与靈虛大師做過伴哩。”當下,便向它道:“你若已通靈,當能听懂我說的話,便在木屋前守護,防止有人來犯,也与我做個伴儿!”黑蟒果真像已听懂了他的話,急急游到屋門旁,盤作一堆。從此,西門嘯天便与黑蟒為伴,刻苦習武,細心揣摩那三式掌法的虛實變化。
  這日午時,西門嘯天正在屋前空地上練功,忽然,梨花林那邊傳來隱隱的吆喝打斗之聲。他眉峰一聳,已知有生人入谷,雙肩微晃,流星赶月般向梨花林激射而去。須臾,赶到梨花林中,果然看見黑蟒正与一個紅袍皓首的老者斗在一處。他走到樹下站了,不動聲色地觀看這場人蟒之戰。
  那紅袍老者年逾古稀,身形粗矮,身手卻十分敏捷。他靈巧地從地上跳彈起來,“你這畜牲莫非受過高人指點,竟將我胖子打了几跌。誠乃可气,再來,再來,我胖子要与你斗個天昏地暗,不死不休!”話音甫落,似一道紅光射向黑蟒。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黑蟒連遭重擊,跌了几滾,縮成一團。紅袍老者咧嘴大笑,“過癮,過癮!這畜牲果然經打。我胖子偏不信就打不死你!”紅袖一拂,掌影翻飛。黑蟒逼急了,縮頭抖尾,幻起漫天尾影,一聲響亮,正擊中紅袍老者,就听他怪叫一聲,往后翻出,靈巧地翻了個跟頭,轉身又向黑蟒扑去。黑蟒大懼,向林中疾竄。他竟不肯罷休,高喝道:“畜牲休走,我胖子正打得快活……”話未說完,忽看見了西門嘯天,一時怔住了。
  紅袍老者瞅他半晌,忽沒頭沒腦地道:“你喂養的?”西門嘯天沒有言語。紅袍老者朝四下賊頭賊腦地瞅了一回,嘻嘻笑道:“我胖子看那條長虫甚是好玩,咱倆初次見面,你小子權將它作見面禮,送与我胖子如何?”西門嘯天露出不悅之色,搖搖頭,“此蟒乃吾師靈虛大師的護法靈蟒,晚輩恕難從命。”“靈虛大師?”紅袍老者极是惊詫,“你小子小小年紀,會是靈虛大師的弟子?莫不是撒謊吧。”西門嘯天道:“晚輩說的句句是實。”紅袍老者重新將他打量一回,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突然揮袖一拂,一股凌厲罡風卷起。
              15、君子動手
  西門嘯天見他大袖拂來,暗運神功,化去勁力,站在原地未動,紅袍老者若有所悟,點頭笑道:“你小子有點意思。我胖子早想會會靈虛大師,只是不知大師所終。你小子既為靈虛大師弟子,想來已得了大師的真傳了。來來來,我胖子与你走上三千招,點到為止。”一搓雙掌,立了個門戶,又道:“你小子雖然是靈虛大師的弟子,年歲甚小。我胖子向不以大欺小,便讓你三招好了。你出手吧。”
  西門嘯天見他不像是有惡意,暗忖道:“我獨自練了這些日,也不知所練的功夫是否管用,与他過過招豈不正好!”當下,謙遜地笑了笑,略一抱拳,“能得前輩賜教,晚輩不胜榮幸。只是晚輩尚不知前輩高姓大名……”紅袍老者不容他話說完,不耐煩地嚷嚷道:“你小子果真R嗦。我胖子尊姓大名久已不用,江湖人都叫我武痴,你若愿意,就隨便叫我什么吧。”西門嘯天當下又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晚輩有僭了!”雙掌含勁,左掌一式“白猿獻果”,遙向武痴拍去,右掌卻是一招“怀中抱月”,屈肘護胸,蓄勢待發。武痴叫道:“一招。你小子休耍滑頭,速將靈虛大師的武功使來,不然,三招一過,我胖子非叫你趴下不可!”
  西門嘯天又虛拍兩掌,就听武痴數道:“兩招,三招。好了,已讓過你三招,這回該我胖子的了!”他絲毫也不客套,大袖一拂,揮掌疾攻而上。西門嘯天翻掌迎上,就听一聲震響,恍若平地里炸響個焦雷,二人雙雙退出三兩步。武痴叫道:“好,如此打來才有味道!”更不猶豫,起身上前,揮掌再攻。西門嘯天疾退數步,左掌橫切,阻住其掌勢,右掌化勾,倏地啄向他的胸前“膻中”穴。武痴身形側閃,避過一旁,嘿嘿笑道:“青城派的催心掌,無趣,無趣,你小子就拿這等破爛玩意儿搪塞我胖子?還是趁早將靈虛大師所傳的絕技使出來吧!”一邊說著,身形靈巧一旋,左掌已拍在他肩胛上。
  西門嘯天雖有神功護体,但武痴這一掌力道甚重,直打得他齜牙咧嘴,涼气倒吸。武痴不容他喘息,貼身向前,拳掌并用。西門嘯天情急之下,騰空而起,雙腿已連環踢出,就听啪啪啪數響,武痴“啊呀”一聲,飛跌出數丈,坐在地上,哼哼嘰嘰道:“好小子,好小子,這才是靈虛大師的武功絕學哩,險些儿便將我胖子踢得一命嗚乎了!來來來,咱倆再重新打過。”一縱身躍將起來。
  西門嘯天大急,連連擺手:“不打了,不打了!晚輩認輸就是。”武痴怒道:“認輸不是真輸,休要廢話,君子動手不動口,讓你小子也見識見識我胖子的腿功!”霎時,場中紅袍飄舞,腿影疊現,塵土飛揚,遮天蔽日。西門嘯天莫可奈何,沉身豎掌,連架連退。武痴兀自不肯罷休,桀桀怪笑道:“你小子若再不使出方才那一腿,我胖子就与你沒完。”西門嘯天聞言,更不多想,騰身躍起,雙腿飛踢,不料踢至中途,真力忽然不繼。武痴眼疾手快,翻腕扣住他的右腳踝,手中發力,就要將他跌出去。西門嘯天惊駭万分,急一掙扎,左腿早凝力踢去,就听“彭”的一聲,武痴一頭栽出數丈開外,半晌沒爬起來。
  西門嘯天大惊,以為自己用力過猛,踢坏了他,口中叫道:“前輩……”便欲上前扶他,武痴猛一揮手,坐在地上道:“你小子不許過來,我胖子現在還不想起來,讓我坐在這里想想。”西門嘯天只得站下,疑惑地望著他。武痴口中咕噥著:“這小子那一腿著實古怪得很。”
              16、死攪蠻纏
  西門嘯天聞言,心中也是暗暗納悶,方才凝力踢出的右腿,如何會被他輕易扣住,倒是隨意踢出的左腿,卻將他踢倒了呢?其實,他哪里知道,那凌空飛踢的招式乃是摹仿黑蟒掃尾,師法自然,渾然天成,正暗合天地神功之理,故爾威力無窮。只是他雖然神功蓋世,卻未能達到收發如心的境界,有意使出那式腿招時,內力至多也只有三成,武痴輕而易舉地便扣住他的腳踝。而一旦身臨險境,体內真气如意而行,再踢出一腿時,則勢疾勁猛,靈似蟒尾,矯若神龍,武痴又豈能躲閃得開?
  忽然,武痴一骨碌爬了起來,嚷道:“再打,再打,我胖子偏不信破不了你那一招!”說著又要扑上。西門嘯天忙道:“慢著,前輩适才不是說點到為止嗎?怎么……”
  武痴眨著一雙豆眼,冷笑道:“原來你小子是想見好就收?那可不成,我胖子今日若是不扳回本來,絕不會放你去的。”說著,立了個“紅袖添香”的門戶,喝道:“你小子休要耍賴,快快出手!”西門嘯天將心一橫,昂頭負手,神情冷峻。武痴見狀,口气軟了下來,“就算……我胖子求你了,咱們再玩一會儿如何?”西門嘯天冷冷地搖了搖頭。武痴頓時惱怒,跳著腳咆哮道:“你小子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揮掌向一株梨樹劈去,“卡嚓”一聲,碗口粗的梨樹齊刷刷攔腰而斷,喝道:“你小子到底玩不玩?”西門嘯天斬釘截鐵地道:“再問十遍,晚輩還是這句話,不玩!”說完,轉身要走。武痴急了,一言不發,赶上兩步,猛地一掌向他后肩拍去。西門嘯天跌出兩丈多遠,面色慘白,掙扎起來,慢慢撣去身上草屑塵土,繼續往前走。
  武痴气得又蹦又跳,“我胖子縱橫江湖數十年,還沒見過你這般不識趣的小子!我胖子今日纏定了你,看你還手不還手!”言罷,竄身一掌拍去。西門嘯天不躲不閃,“彭”的一聲,猶似斷線的風箏般,騰空跌出五丈開外,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掙扎坐起,凝神調息,約有盞茶工夫,睜開眼來,見武痴正笑嘻嘻地站在面前,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躍而起,雙掌舞動,搶上前去。武痴快活地大笑,身形一側,早閃過一旁,“你早是如此,卻何必挨那兩掌。”倏地左掌虛拍,右手駢指如風,一式“指天划地”,疾點他胸前數穴。西門嘯天避過指風,已使出天地神掌,招式神奇,虛實相間,勢如潮涌。武痴大喜,一邊接招,一邊道:“好,這才是靈虛大師的真傳絕技,過癮,過癮!”西門嘯天這些日一直參悟三式天地神掌,卻從不曾与人過招,一上來便遇到武痴這樣的高手,身陷險境,情急之下,竟源源不盡地演出天地神掌的變招,直樂得武痴抓耳撓腮,喜不自胜。
  霎時間,二人拳來掌往,斗了百數十招。西門嘯天終是技拙手生,被武痴趁机搶了先手。西門嘯天苦苦招架,仍連連挨打。武痴哈哈大笑,“小子看我胖子絕招。”陡地雙掌如梭,平地卷出。西門嘯天清嘯一聲,騰空而起,勢若神龍,雙腿連環踢出,無數腿影,攜電挾雷,漫天罩下。
  武痴惊駭地望著那舖天蓋地的腿影,一時惊得呆了,他怪叫一聲,飛跌出五六丈遠,口中鮮血狂噴,兀自不絕贊道:“果……果然好腿法,連……連我胖子也難……難躲得開!妙哉,妙哉!”在地上掙扎半晌,勉強坐了起來,暗暗調息,甫一運气,丹田之中空空蕩蕩,方知体內真气渙散,哪里聚攏得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17、忘年之交
  半晌,武痴忽感到后心傳入一股暖流,將体內震散的真气緩緩聚攏,注入丹田,复導引真气,依照本門內功心法緩緩行功,須臾,他睜開眼,回頭看時,西門嘯天已站起身,不禁訕訕地道:“好小子,方才你那一腿,險些儿便要了我胖子的老命!”西門嘯天歉疚地道:“晚輩一時气昏了頭,不知輕重,還請前輩……”武痴忽然翻身一跪,連叩了三個響頭,神情虔恭地道:“師父在上,且受弟子一拜!”西門嘯天慌忙跳開,滿臉羞紅,“前輩這是做什么?”
  武痴站起來,哈哈大笑,得意地晃著腦袋,“從今往后,我胖子便是你的弟子。不過,實話告訴你,你別的武功倒也稀松平常,我胖子也只想學你那一腿而已。”西門嘯天大急,“那一腿我可以教你,只是拜師一事,晚輩斷不敢從命!”
  武痴豆眼轉了轉,忽歡喜道:“有了!你小子既不愿做我胖子的師父,卻也不好太勉強你。咱倆干脆結為异姓兄弟,我指點你別的武功,你卻將那式腿招傳授于我胖子,如何?”西門嘯天大喜,“前輩乃武林高人,晚輩只怕太過高攀了。”武痴道:“你是靈虛大師的弟子,在武林中輩份极尊,若理論起來,我胖子才是高攀哩!”
  當下,二人撮土為爐,插草為香,八拜成交,結為异姓兄弟。其時,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蒼茫。
  這一夜,西門嘯天听著武痴如雷的鼾聲,怎么也無法入睡,自天目山庄被毀,父親遇害后,他就屢遇凶險,卻也結拜了張英和武痴兩個兄弟。在他看來,張英面冷心熱,是個俠義英雄,而武痴卻有點渾渾噩噩,童心未泯。忽又想起張英曾提起耿京藏寶圖的事,黑蝙蝠和塞外三絕居然也是追那藏寶圖而來,難道父親真有那圖?怎么自己就從來沒听他說過呢?恐怕只有日后找到辛棄疾伯伯才能問個明白了。倩云妹妹現在怎么樣了,她是看著自己被黑蝙蝠扔下舍身崖的,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西門嘯天被一陣破鑼般的大笑惊醒時,已是天光大亮了。他出了木屋,就見武痴在門前空地上,前竄后跳,紅袍皓首,綠地青天,煞是好看,正將靈虛大師那條禪杖舞得天花亂墜,挑打劈砸,威勢駭人。黑蟒遠遠地躲在一邊,惶恐不安地望著場中這瘋瘋癲癲的怪老頭。西門嘯天看他舞了半晌,心中亦暗自欽佩不已,“這少林寺一百單八招伏魔杖法,經老哥哥使出,果然勢如長河,出神入化,威猛絕倫,若与四老相比,不知胜過他們多少!”
  武痴收式之后,朝遠遠躲著的黑蟒看一眼,口角現出一絲惡作劇的笑意,兩手緩緩握住禪杖,腦袋輕輕搖著,雙臂一用力,竟將那條精鋼禪杖扳作一只鐵圈,倏地向黑蟒頭上套去。黑蟒大惊,低頭抖尾,將鐵圈擊飛,破開草浪,箭一般竄入梨林之中。
  武痴哈哈大笑,笑罷,低頭沉思,自言自語,“小老弟那式腿招,也無甚難處,我胖子怎就使不出來?”怪模怪樣地比划了一回,略一伏身,忽然怪叫一聲,拔地而起,就在半空中雙腿連環踢出,只听“啊呀”惊叫,身形驟沉,恰似那折了翅膀的蝴蝶般,徑直跌在地上,齜牙咧嘴地倒抽著涼气。
  停了片刻,他搖搖頭,揉著跌疼的屁股,翻身立起,“我胖子偏不信這個邪。”略一屈腰,复又竄在半空,雙腿連剪,方要踢出,真气不繼,咕咚一聲,身形墜地,掙扎著,半晌未能爬起。
              18.假戲真做
  西門嘯天擔心武痴跌傷了,急忙奔去,卻見他雙掌猛地一撐,身体借勢又起在半空,怪怪地亂踢一通,未待雙腿收回,已倒栽而下,跌了個嘴啃泥,呻吟著。西門嘯天忙將他扶起,只見他滿臉窘紅,抹了抹嘴臉上的草屑泥土,尷尬地笑道:“小老弟,我胖子怎就使不出那式雙腿連踢的絕招呢?要不你再演一回瞧瞧。”西門嘯天想了想,“老哥哥吩咐了,小弟遵命就是。”說著,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擰腰橫身,雙腿稍屈,剛要踢出時,內力忽然渙散,竟似高崖墜石一般,跌落塵埃,直摔得他雙眼發花,金星亂迸。武痴只不住地搖頭。
  西門嘯天好生尷尬,掙扎爬起,沮喪地道:“老哥哥,此招不是情急之時,小弟總也使不出來,不知是怎么回事。”武痴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笑嘻嘻地道:“這樣好了,我倆不如再打一回,我胖子拼力攻你,直打得你招架不住時,你便情急了,自會使出那一腿,多練几次,或許就能悟出其中奧妙。”說罷,大袖揮起,雙掌凝力,突然向他襲去。
  西門嘯天大吃一惊,急要閃避時,哪里還來得及,只听“彭”的一聲悶響,身体如遭雷擊,已被震得飛出三丈多遠,不由心中惱怒,喝道:“老哥哥,快住手,你怎的下這等重手。”武痴卻大笑道:“我胖子陪你練那招腿功,若不動真格的,你怎能情急。”說話時,手腳不停,攻勢更猛,一片掌影將他罩住,風雨不透。西門嘯天又气又惊,只得使出渾身解數与他拆招,約莫斗了半個時辰,武痴吼道:“你還不快使出那招!”西門嘯天騰身躥起,雙腿一絞,凝力連環踢出。只听連聲震響,一團紅光飛跌出五六丈遠,落在地上不動了。
  武痴早被踢懵了,一張口,鮮血狂噴,百般掙扎不起。西門嘯天見狀大駭,高呼道:“老哥哥,且休亂動!”急奔至他身旁,托他坐起,見他一雙豆眼恍恍惚惚,神光將散,忙將雙掌抵住他命門,凝神屏息,為他源源輸入內力。武痴漸漸緩過神來,虛弱地道:“小老弟,我胖子已是二世為人。你且歇了吧,待我胖子自行運功。”西門嘯天愧疚地望著他,不知說什么才好。武痴自顧閉目跌坐,依照本門內功心法,以意導气,行功療傷。
  又過了片刻,武痴已功行圓滿,傷勢痊愈,恢复了平時的神情,咧嘴一笑,“乖乖,小老弟這一腿果然威猛絕倫,幸虧我胖子皮糙肉厚,換了別人,十個也死得透了。”西門嘯天紅著臉道:“小弟甚是魯莽,見老哥哥力疾勢猛,直逼過來,心里一怕,胡亂便踢傷了老哥哥,尚祈老哥哥見諒才是。”
  武痴哈哈大笑,“小老弟所言差矣。只要能見到這等神招妙式,便再踢我胖子几回死活,也不冤枉哩。”他忽然豆眼一轉,“小老弟,似你這等武功,足以在江湖揚名,不如隨我胖子一同出谷,轟轟烈烈地做番大事業,何必隱在谷中虛度年華似水流呢?”西門嘯天苦笑一聲,舉首仰望云霧繚繞的峭崖,“當初我是被人從那懸崖上扔下來的,除非我能肋生雙翼,不然如何能出得去呢?”他又想起舍身崖上,邵倩云奮不顧身救他時的情景,不禁眼中一熱,滾下几顆淚珠。武痴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小子是被人從懸崖上扔下來的,難道我胖子也是被人扔下來的?想把我胖子從懸崖扔下來,只怕武林中還找不出這樣的人哩!”西門嘯天雙眼一亮,跳起身來,“走,老哥哥,我們這就出谷,也去江湖中闖蕩一回!”
              19.云崖少女
  武痴引著西門嘯天攀上一座直刺青天的險峰,又前行數丈,到了一堵宛若刀劈斧削的絕壁之前,快活地叫道:“只要攀上這絕壁,我們便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對了,你日后入道江湖,那一式腿招總該有個名稱才是,不如就叫……神龍擺尾,你就是神龍大俠!”
  西門嘯天紅著臉正要說話,武痴又搶著道:“這絕壁不過十數丈高,我們不妨再比試比試輕身功夫,看誰能先上去?”西門嘯天抬頭看了看,搖頭苦笑,“這門功夫不用比了,小弟認輸就是。”武痴頓時顯出几分不快,我胖子雖說身材肥胖,卻也不蠢,要論輕功,放眼天下武林,能胜過我胖子的,不過三五人而已,你小子未必就能胜得過我。”西門嘯天歎道:“老哥哥休要誤會,小弟絕不是那意思。實不相瞞,小弟根本就不懂輕功,連這絕壁也無法上去,又怎能与你比試呢?”
  武痴疑惑地盯著他看了許久,頓時有些得意,我胖子倒可以替你物色一位名師,教你一門獨步天下的輕功。神龍大俠若是不會輕功,豈不是成了神虫大俠?”說完,身形猛地拔起數丈,雙袖連拍,靈巧地吸在石壁之上,又低頭叫道:“小老弟,我胖子先上去,然后再尋根繩子拖你上來。”身形靈敏地向上躥跳,不一時便上了崖頂。西門嘯天怔怔地站在崖下,心中慚愧不已。過了不久,一根老藤從崖上垂下,傳來武痴的聲音,“小老弟,你抓緊了,我拉你上來!”西門嘯天忙將老藤在腰上纏了一道,雙手緊緊握住,借著拉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去。
  剛攀了七八丈高,忽听武痴一聲惊叫:“啊呀,大事不妙。你且抓緊了,我胖子須先躲一躲……”老藤猛地一松,西門嘯天在半空中無處落腳,摔了下來,半晌掙扎不起。停了片刻,崖頂隱約傳來兩位女子清脆柔婉的說話聲,“小姐,你莫不是看花了眼。”另一位女子道:“我絕不會看錯的,他一定就躲在這附近。你看這條藤子,難道他是想循著這根藤子下崖?”西門嘯天咬牙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左腿上滿是鮮血,足踝處已經腫起,知道傷得不輕。
  他急忙高聲叫道:“上面二位姐姐,請救救小生。”那兩個女子似不曾料到崖下有人,怔了片刻,問道:“你是何人?在崖下做甚么?”西門嘯天忙道:“小生數日前被坏人摔下懸崖,僥幸不死,求二位姐姐慈悲,救我一命。”那女子冷冷地道:“你順著這根藤子就能上來,難道還要我們下去背你上來不成!”西門嘯天費力地移動了一下左腿,疼得鑽心,無可奈何地道:“不敢勞動二位姐姐下來,只是……只是小生左腿受傷不輕,無法攀爬,實在不知如何才能上去。”
  沉默片刻,崖上傳來那小姐的聲音,“綠荷,你且順著這藤子下去瞧瞧,我們既行道江湖,總不能見死不救。”不一時,一條綠色的身影從崖上顯現出來,循著藤子靈巧地溜到崖下,卻是一位黛眉星目的綠衣少女。那少女朝坐在地上的西門嘯天冷眼打量片刻,然后一言不發,俯身扯著藤子在他腰間纏了個死結,傲然地道:“算你小子走運,從這么高的崖上摔下,竟然還能說話。你且稍待片刻,我上去之后再拉你。”說完,騰身飄起數丈,在半空中身形靈巧地一折,正好抓住藤子,眨眼的工夫已上了崖頂。
  西門嘯天被拽上懸崖后,腿上傷痛難忍,只得坐在地上。仰臉看時,見綠衣少女身旁站著一位瘦肩若削,秀發如云,長裙曳地,明艷綽約的白衣少女,尤其是她那雙深邃明澈的黑眸,宛若一泓深潭,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便慌忙垂下目光,抱拳道:“多謝二位姐姐相救。”掙扎著想站起來。
              20.溪畔遇仇
  白衣少女仔細地察看了西門嘯天腿上的傷勢,“公子腿上不過是傷了皮肉,扭傷的足踝,也不要緊,只回家將息十天半月,就能下地走動了。”西門嘯天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白衣少女見他神情郁悶,知道他是擔心足傷下不了山,便微笑道:“公子放心,我們既然救了你,自不會將你獨自丟在這里。請問公子家在何處?”西門嘯天抬頭看了看她,見她那柔和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不由苦笑道:“不瞞姐姐說,我家原就在這天目山中,數月之前,家父遇害,山庄被毀,眼下我已無家可歸。”白衣少女聞言,神色微動,緩聲道:“听說數月之前,塞外三絕千里尋仇,殺害了中原大俠西門志純,還四處追殺他的獨子,莫非公子……”西門嘯天點點頭,“姐姐猜得半點不差,在下正是三個老賊所要追殺之人。”
  白衣少女惊道:“原來你便是西門公子,這真是蒼天有眼,教忠賢之士不絕后嗣。不知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西門嘯天低歎一聲,“在下原打算出困之后,先往臨安尋訪先父一位舊友,不想我命乖時蹇,還未下山,就傷了足踝……”白衣少女頷首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自會有轉運之時。我們本來也要去臨安,公子不如就与我們一道,路上也好有個照應。”綠荷去林中牽出兩匹駿馬,先將西門嘯天扶上馬,然后与白衣少女共乘一騎,緩緩向山下行去。
  二騎在山中行了多半時辰,來到一條淺溪之畔,白衣少女忽勒住馬韁,由包袱中取出一套衣物,向西門嘯天道:“我這里正好有一套儒衫,你自去溪水里洗洗,換了衣裳,免得惹人注目。”西門嘯天聞言之后,低頭看看自己,破衣爛衫,与她二人走在一起,甚不相稱,不禁臉上一紅,慌忙從馬上滾下來,綠荷接過衣衫,遞給西門嘯天,紅著臉笑道:“公子可要快點,我們在前面林中等你。”二女一提韁繩,那馬一溜小跑,轉眼間已隱入樹林之中。西門嘯天瘸著腿,下到溪中。
  他匆匆忙忙洗了一回,換了衣裳。剛要走時,忽听身后傳來一陣狂笑,心中一惊,急忙回頭,只見數丈外并肩站著三個怪异老者。當中那老者拄著雙拐,獨腿悠蕩悠蕩地跳來,“那日听黑蝙蝠說,他已將這小子從舍身崖上扔下去了,老夫還暗暗替他惋惜哩!這小子也算是命大,從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居然能夠不死。”左首那獨臂老者獰笑道:“他雖然命大,福卻不大,不然怎會落在我們手中呢?”顯然已將西門嘯天視作囊中之物。右首那個獨目老者傲然道:“命大也好,福大也好,只要遇上咱們,他也只能是自認倒霉了!”
  西門嘯天早認出他們正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塞外三絕,咬牙切齒地道:“沒想到你三個老賊仍敢留在天目山中,今日定要你們償還血債!”塞外三絕只道他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哪里將他放在眼里!听他說出“償還血債”之言,一個個竟笑得前仰后合。西門嘯天眸中聚起濃濃殺气,沉聲喝道:“你們死期已至,快出手吧,在下已等得不耐煩了。”李虎嘴角上挂著輕蔑的笑意,“只要你肯說出藏寶圖的秘密,老夫今日就發一回慈悲,放你一條生路。”西門嘯天冷冷地盯著他,暗凝真力,正要迎去。忽然溪水對面的樹林中傳來一聲怪笑,一條紅影疾射而至。
              21.雪儿姑娘
  西門嘯天一听來妗笑聲,便知是武痴到了,急忙道:“老哥哥,這三個老賊乃是小弟的殺父仇人,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塞外三絕万万沒曾料到,會在這里遇見武林中最難纏的人物,不禁暗暗叫苦。
  武痴飄落在他們之間,嘿嘿笑道:“小老弟言之差矣!我胖子与你義結金蘭,你父也是我父,你的殺父仇人,當然也是我的殺父仇人,你怎能教我胖子不插手呢?”又轉過頭,向李虎擠擠眼,“咱們說來也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的脾气你們也該是曉得的,寒暄話就別說,赶緊動起手來,免得節外生枝。”那“節外生枝”几字尚未出口,人已扑向李虎,待說完時,已攻出三掌,踢了五腳。
  李虎雙拐點地,身形飛動,靈巧地連連閃避,順勢騰空,單腿疾踢武痴肋下,叫道:“并肩子上啊,休教這老儿小覷了咱們!”楊鷹与鮑龍早扑到近前,成犄角之勢,從兩側夾攻而上。
  西門嘯天見武痴腹背受敵,又气又急,正想上前助戰,卻听武痴急吼吼地道:“小老弟,你只管一旁觀戰,万万不可輕舉妄動,我胖子已多時不曾打架了,好歹也得讓我過把癮才是。”說話之間,已閃過李虎的鐵拐,屈肘阻住楊鷹的掌勢,飛起一腳踏向鮑龍小腹。這几個動作,簡捷明快,一气呵成,攻中有守,虛實莫辨,李虎与楊鷹也禁不住叫起好來。
  鮑龍身形微退,手中鑌鐵棍順勢飛旋,一招“撥草惊蛇”,向他腿上砸去。武痴卻早已屈身沉肩,從楊鷹掌下滑步穿過,反手一掌,正撩在他肋下,就听他怪叫一聲,向前踉蹌栽出。
  李虎眼疾手快,橫拐接住楊鷹,鮑龍卻凶悍地舞起鐵棍,旋風般扑向武痴。西門嘯天見三絕分開,正是滅他們的极好机會,跳前一步,扑向李虎。不料武痴身子一旋,斜刺里推出一掌,將他迫退半步,气咻咻嚷道:“說好了教你一旁觀戰,如何出爾反爾。今日若坏了我胖子興致,休怪我与你撕破臉皮!”不待西門嘯天接話,他已轉回身去,這才發現塞外三絕正沒命地向樹林中竄去,他又气又急,沖著西門嘯天吼道:“我胖子本想老貓戲鼠,与他們玩夠了,再報殺父之仇,卻教你瞎起哄,放跑了他們,我胖子与你沒完。”紅影閃動,已射入樹林之中。
  西門嘯天苦笑搖頭,回過身時,白衣少女与綠荷已縱馬奔到近前。白衣少女飛身下馬,落在西門嘯天面前,朝他上下打量一回,只見他劍眉凝威,星目閃亮,儒雅中透著英武,少女秀眸中不禁掠過一抹惊奇的神色,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綠荷輕輕捅了捅她,她頓時雙頰飛紅,知道自己失態,急忙掩飾地笑道:“沒想到這衣衫公子穿了正好合身。”西門嘯天拱手謝道:“姐姐的恩德永銘肺腑,日后定將報答。”
  綠荷在一旁笑道:“听你二人說話,一個開口‘公子’,一個閉口‘姐姐’,真是別別扭扭。”白衣少女佯嗔道:“你就喜歡多嘴。不過說的也是,我們還要同去臨安,倒也該讓公子知道我的姓名。我复姓獨孤,單名一個雪字,你只叫我雪儿好了。”西門嘯天點頭笑道:“原來是雪儿姑娘,這名字果然起得好。”雪儿粲然一笑,看看天色,“我們還是走吧,山路崎嶇,天黑下來,就沒法赶路了。”綠荷牽過馬,依舊与雪儿共乘一騎,二馬并轡,徐徐行去。
              22、各交各的
  轉過一道山口,雪儿忽問道:“剛才我們在林中等候公子時,只看見一條紅影掠入林中,公子可知那人是誰?”
  西門嘯天听她問起武痴,不由心中一動,暗道:“莫非老哥哥惹了她們,或是她們的仇家?他們之間,究竟是敵是友,我也弄不明白,還不如實說了,且看她是怎么說話?”當下,便將如何与武痴結拜,直至如何在溪邊与三絕打斗,前前后后說了一回。
  雪儿听他說完,呆怔片刻,神色才漸漸平复如初,幽幽地道:“果然是他了。實不相瞞,你那位老哥哥,乃是我舅舅。他早年与家母為了一樁事情爭吵,負气离家,流落江湖。”她沉默了,只听見馬蹄踏著山道發出的清響。半晌,她又道:“那樁事确是家母錯了,不過她很快就后悔了,一直想向他解釋,無奈舅舅總是躲著不肯見她,甚至看見我也不愿理睬。”說到這里,眼中已蓄滿淚水。
  西門嘯天安慰道:“我這位老哥哥雖然行事怪异,卻是性情中人。下回我再見到他時,一定好好勸勸他,讓他与伯母言歸于好。”雪儿聞言,就在馬上拱手謝道:“公子若能勸得他們言歸于好,雪儿必有厚報!”西門嘯天搖首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就不該總將那‘報答’二字挂在口邊,這可是你自己剛說不久的話,難道就忘了?再說,我与老哥哥,情如手足,這件事我既知道了,又怎能不聞不問呢?”
  綠荷嘿嘿笑道:“你那位老哥哥,正是我家小姐的舅舅,如此一來,我家小姐豈不是平白比你矮了一輩?”不等西門嘯天明白過來,雪儿已平靜說道:“那可不是,我們各交各的。你不妨仍叫他老哥哥,我卻只看你是朋友。”西門嘯天歡喜道:“如此最好,免得日后見面時尷尬。”綠荷也長長舒了口气,“原來小姐心中早有了計較,不然連我也跟著小姐吃虧!”三人一邊說笑,一邊策馬向前赶路。
  約莫掌燈時分,他們已赶到吳家鎮,住進了客棧。晚飯后,雪儿与綠荷又去西門嘯天房里說了一回武林中的掌故逸聞,才各自回房歇息。她們走后,西門嘯天仍無睡意,便盤膝坐在床上,默默運息練功。
  驀地,屋頂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破風之聲,他陡然心生警覺,緩緩將体內流動的真气歸納丹田之中,端然趺坐。少時,即听見有人在瓦面上輕輕走動,腳步聲在他住的屋上停了下來,又听見“喀”地一聲輕響,木窗開了,一條黑影悄無聲息地掠入房內。西門嘯天凝神一看,正是數月前將他扔下舍身崖的黑蝙蝠。
  他強忍著心中怒气,依舊趺坐不動,雙眸中卻漸漸凝起一股殺气。黑蝙蝠進屋之后,一眼看見他端坐床上,不由得一怔。見他毫不惊慌,也不叫喊,只冷冷地盯著自己,便疑惑地向四下看了看,嘿嘿獰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真是值得慶幸。”西門嘯天仍端坐不語。黑蝙蝠續道:“你見在下潛入房中,為什么不赶緊逃走?”西門嘯天冷冰冰道:“因為我要殺你,替武林除害!”
  黑蝙蝠不自禁地退開半步,喉嚨里發出一陣低沉的奸笑,“不錯不錯,我黑蝙蝠在那些自詡為俠義道的人眼中,确是一大禍害。不過,你小子又有什么能耐替武林除害?”西門嘯天神色冷峻,默不出聲。黑蝙蝠眼珠一轉,森然道:“你小子若是識趣的,還是乖乖隨我走一遭,免得自討苦吃。”伸手朝他肩頭抓去。
              23.初試身手
  西門嘯天見黑蝙蝠伸手抓來,驀地沉肩屈肘,凝勁向他軟肋處撞去。黑蝙蝠惊咦一聲,含胸縮腹,側身躲閃,左掌順勢向他脖頸間疾斬。西門嘯天身体猛然后仰,雙腿飛踢,就听“彭彭彭”數聲悶響,黑蝙蝠“哎喲”一聲,跌跌撞撞連退數步。
  西門嘯天跳下床來,冷冷地看著他。黑蝙蝠穩住身形,暗中調息,知道自己沒有受傷,心頭稍定,猙獰笑道:“你小子原來也學了几招功夫,只可惜你出招之時缺了一股狠勁,白白地錯過了一次殺我的机會。”西門嘯天輕輕搖頭道:“在下只想教你死得心服口服,給你一次公平相搏的机會。”黑蝙蝠陰鷙的眸中射出一股濃濃的殺气,冷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說廢話。”說著,橫掌向他胸前疾拍。
  西門嘯天舉掌相迎,不料黑蝙蝠忽然化實為虛,掌勢下沉,身形靈活地轉至右側,凝力向他“環跳穴”上戳去,暗中抬起左膝,向他小腹猛撞。西門嘯天見他變招怪异,急忙躲閃。黑蝙蝠既已搶得上風,哪肯容他有喘息机會,拳掌變化綿綿不絕,一招接著一招,直將西門嘯天逼到牆角。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轟”地被人撞開,旋見雪儿与綠荷手持長劍沖了進來。黑蝙蝠猛然看見她倆,似是一怔,西門嘯天趁机閃到門邊,將雪儿与綠荷攔住。黑蝙蝠盯著雪儿瞧了片刻,然后將目光移向西門嘯天,冷冷地道:“公平相搏,你絕非我的對手,你們不妨一起上吧。”雪儿一抖長劍,正想上前,西門嘯天神色堅毅地道:“雪儿姑娘請稍退,我自能對付得了他。”黑蝙蝠怪笑道:“你小子想在姑娘面前逞能,討她歡心,只怕反而送了自己的小命!”
  西門嘯天神情肅穆,緩緩上前,左掌虛按,右掌上托,雙膝含力微屈,擺出個架式,雙目灼灼盯著他,沉聲道:“你出招吧!”黑蝙蝠眼中露出詫异的神色,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僵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向左踏出半步,見他不動,又踏出半步,慢慢地繞著他周圍連轉了數圈。此時,西門嘯天猶似一尊泥塑的金剛,紋絲不動。綠荷暗暗焦急,輕聲道:“小姐,西門公子……”雪儿卻始終盯著西門嘯天,眸中顯露出惊訝与疑惑的神色,沒有說話。
  黑蝙蝠又轉了數圈,見西門嘯天兀自不動,自己反倒有點沉不住气了,暗忖:“他立出這古怪奇妙的架式,周身勁力內蓄,虛實莫測,變化無盡,前后左右俱在其掌力控制之內,果然不好對付。數月之前,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縱有高人點撥,又能有多大能耐?”想到這里,驀地身形微伏,搶近半步,施展出近身擒拿的小巧功夫,左手五指凝力拿向他右肋,右手疾向他左腕扣去。西門嘯天待其招式使老,雙掌驟然變招,黑蝙蝠尚未及看清他的掌勢變化,左肩上已挨了重重一掌,踉踉蹌蹌退到窗下,駭然望著他,獰聲喝道:“老子今日認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翻身竄出窗外,眨眼工夫已隱入黑夜之中。
  西門嘯天仍呆呆地望著窗外,連自己也沒想到,天地神掌竟有如此威力,甚至似黑蝙蝠這般高手,一招之下,也受傷而逃,不禁心中惊喜不已。
  綠荷過去扶起撞倒的桌凳,笑嘻嘻道:“沒想到公子的功夫如此精湛,連黑蝙蝠也不是你的敵手,難怪我家小姐對你如此敬重。”站在門口的雪儿厲聲喝道:“你再敢信口胡言,看我如何懲治你!”說完,轉身回房去了。西門嘯天尷尬地看著綠荷,她似乎也覺著老大沒趣,呆怔了片刻,抬起頭冷冷地道:“我以后再也不管你們的事了!”一扭身,气呼呼地走了。
              24.禍不單行
  一輛馬車在通往臨安的官道上疾馳如飛。雪儿兩眼看著窗外,似在觀賞沿途景色,只是臉上神色一直冷冰冰的。綠荷坐在她身旁,呆呆地望著隨風飄動的車帘。西門嘯天心中暗暗詫异,“莫非我說錯了什么話,得罪了她們?”他陷入迷惑。
  過了晌午,馬車仍不停地疾馳。西門嘯天終于忍不住了,沉聲說道:“你們從早晨一上車,就沒有說話,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們,有什么話不妨直說。”雪儿轉過臉來,目光冷冷地盯著他,“西門公子既是爽快之人,那我就直說了。請問西門公子,你昨夜打傷黑蝙蝠所使的掌法是從何處學的?”
  西門嘯天微微一怔,道:“我當初跌落懸崖之后,曾遇見四位避仇深谷的老人,他們后來慘死于黑蝙蝠之手。我不忍看他們暴尸荒谷,便將他們掩埋了,卻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套掌法秘籍。”雪儿冷笑起來,“沒想到西門公子編謊的口才竟然堪稱一流。”西門嘯天又气又怒,“你是什么意思?”綠荷冷冷譏道:“那意思你還不清楚嗎?既然你說話這般的不誠實,其中一定有鬼。若依我判斷,那秘籍說不定就是你盜走的。”西門嘯天气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大聲道:“停車,讓我下去!”綠荷冷笑一聲,“你早就該下去了。”西門嘯天見雪儿神情冷漠,絲毫沒有挽留的意思,便縱身跳了下去。再看那馬車,已疾馳如飛,絕塵而去。
  西門嘯天怔怔地呆立半晌,苦笑著搖搖頭,一瘸一拐地順著官道向前行去。剛走出三五里路程,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上是個模樣俊逸的年輕公子,他一眼瞥見西門嘯天,急忙一帶韁繩,駿馬昂首長嘶,他已飛身下馬,惊喜叫道:“那不是嘯天兄弟嗎?”西門嘯天這才看清那人正是張英,不禁狂喜,連奔數步,緊緊拉著他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兄弟二人坐在路邊說了一回話,西門嘯天說起跌下舍身崖后的經歷,只隱去靈虛大師之事。張英听了嗟歎不已,听說他要去臨安,歡喜道:“咱倆正好同路。”
  張英帶著西門嘯天來到西湖邊的樓外樓酒店,叫了酒菜,邊吃邊聊。忽然,張英起身道:“兄弟,愚兄去去就來,你且獨自坐一會儿。”二人拱手作別。張英走后,西門嘯天起身去窗前觀賞西湖景致,無意間瞥見武痴正獨自一人在湖畔游逛,連忙下樓。武痴看見他,十分詫异,“那兩個丫頭呢?”西門嘯天搖頭苦歎,“此事一言難盡,且上樓說話。”
  二人剛到門口,就被几個公差攔住,喝道:“你是西門嘯天?”西門嘯天怔住了,“在下正是。”一個公差將鐵鏈朝他頸上一套,“你的案子犯了,跟我們走!”武痴勃然大怒,伸手奪過鐵鏈,西門嘯天連忙道:“老哥哥休要暴躁。想小弟初來臨安,亦未殺人放火,便与他們走一遭又有何妨?”眾公差見武痴身手不凡,不敢胡來,當中一個年老公差道:“公子,在下也是無奈。端人碗,受人管,還望公子可怜。”這話說得极盡圓滑,意思十分明白,只要請他上路。
  西門嘯天不卑不亢,“几位公差請頭前帶路。老哥哥,你且在此等小弟兩日。”武痴見他不愿惹事,撓了撓滿頭白發,高聲道:“你几個狗差听著,看在小老弟的面子上,我胖子今日也不難為你們了。兩日之后,若是不見我那小老弟回來,可別怪我胖子找麻煩。說不定我胖子去皇宮大內放上一把火,連那趙官家也揪來揍一頓!”隨手將鐵鏈扯作數截,擲在地上。那几個公差哪敢言語,簇擁著西門嘯天去得遠了,武痴兀自罵個不休。
              25.深宮刺客
  且說黑玉龍將悲痛欲絕的邵倩云帶下了舍身崖后,正遇上尋找邵倩云的几名武士,便將邵倩云交給他們,各自分手。
  黑玉龍自傳了丐幫幫主之位,一向浪跡江湖,漂泊無定。這一日,來到臨安城外西子湖畔,只見滿湖游船畫舫如織,絲竹笙歌蕩漾,不禁暗自搖頭歎息,“那趙官家崇尚這等奢華,只怕恢复中原,永無指望了。”閒看一回,來到蘇堤之上,陽光明媚,柳蔭濃濃,頓時困意襲來,就橫臥在一處柳蔭下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睜眼看時,已是黃昏,忽聞一條大畫舫上有人高聲道:“這、這算什么鳥酒。”听到“酒”字,黑玉龍來了精神,拿眼望去,說話的是個鹽商模樣的胖子。“去、去年我送禮与當、當朝禮部侍郎史、史大人的一個遠房親戚,他藏有几瓶進貢的御、御酒,我亦吃得一杯。只一杯,便醉、醉了三日。”有人冷笑,“那是什么鳥酒?怕蒙汗藥也不似這般霸道!”胖子大怒,伸手揪住那人,“狗、狗日的,你敢說御、御酒是蒙、蒙汗藥?跟、跟老子見官去!”當下亂作一團。
  黑玉龍心道:“眼見得來在這天子腳下,若不弄些御酒嘗嘗,豈不枉擔了醉仙的名頭?”
  是夜三更,黑玉龍閃入宮城,眼前一片高樓疊閣,正不知往何處去尋御酒,忽見遠處掠過几條黑影,心中一動,身形微擰,飄身追去。他縱身上了殿頂,使了式“倒挂金鉤”,向殿內望去。只見迎門一張書案上,堆了奏章呈折,案后伏著一個青衣便帽、面容憔悴的男人,案旁立著几個侍臣,猜想那人便是當今大宋天子了。
  黑玉龍偷看半晌,暗歎:“這鳥天子做得卻也辛苦。”正要离去,忽見几條黑影奔入殿門,兩個侍臣尚未叫出聲,已仆地气絕。他大吃一惊,急忙擰身入殿。這時,三名蒙面刺客沖入殿內,几名侍臣才叫了聲“抓刺客!”已在凶猛的棍拐之下,死于非命,血腥彌漫了整個大殿。
  天子聞聲而起,見此慘景,顫栗不已,“爾等何人,竟敢潛來宮中行刺?”三名刺客也不答話,直扑上前。眼見得天子性命難保,忽然一股無儔罡風疾卷而至,搶在前面的兩名刺客惊叫一聲,跌翻在地,連滾數滾,掙扎而起。另一刺客雙拐點地,獨腿跳出丈外,惊呼道:“醉仙黑玉龍!”
  黑玉龍手提烏鐵葫蘆,威風凜凜地喝道:“塞外三絕,好大的狗膽,竟敢刺我大宋天子!”李虎拄著雙拐,色厲內荏地吼道:“老叫花,你休要趟這渾水,不然你會后悔的!”黑玉龍哈哈笑道:“俺老叫花一生光明磊落,何悔之有?”
  三絕見他阻住去路,天子雖近在咫尺,卻無法得手,進也不能,走也不甘。三人相互使了個眼色,“并肩子上!”一擁而上。黑玉龍暴喝一聲,醉步踉蹌,大葫蘆幻起一溜烏光,橫掃過去。李虎見勢不妙,雙拐點地,急退數丈。楊鷹踉踉蹌蹌,直退到牆邊,勉強穩住身形。只鮑龍略一猶豫,手中鐵棍已然震落,憋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此時,殿外又竄入一人,“還磨蹭什么?快走!”猛一看見黑玉龍,大惊失色。黑玉龍見他手持一柄血紅的寶劍,喝道:“你不是黑鷹連環堡的血劍無情湯秀敏嗎?既來了,還往哪里走!”揮起葫蘆,正要上前,突然,一個巨大的黑影,越過三絕,直扑過來。
              26.朝堂論政
  黑玉龍暗吃一惊,身形靈巧地閃開,雙手抱著葫蘆猛地斜撞,就听“叮叮叮”一片脆響,迸出一串火星,那人借力飛起,在半空里盤旋數丈,飄落在地,正是那神秘莫測的黑蝙蝠。塞外三絕与湯秀敏精神陡振,正要上前,黑蝙蝠喝道:“宮中警鑼四響,赶緊走!”發聲怪嘯,疾掠而去。那几人見他走了,也不敢再留,縱起身形,亡命遁去。黑玉龍急要追赶,天子慌忙站起,“老英雄,万一再有刺客,朕就性命難保了。”
  黑玉龍只得站下,門外忽搶入十數名大內侍衛,將他圍住。天子叱道:“混賬東西,全都退下!”离開御案,向前走來,“請問老英雄高姓大名,朕當報答老英雄救駕之恩。”侍衛中有人奏道:“啟稟万歲,這位老英雄乃是丐幫前幫主醉仙黑玉龍老前輩。”天子大喜,“黑老英雄,你可知這些刺客的來路?”黑玉龍連連點頭,“這几個刺客,全与金廷有牽連,個個武功高強,身手不凡。先頭來的塞外三絕,原是塞外黑道上三個魔頭,后來投了金廷,成了完顏肅仁手下紅人。隨后而來的血劍無情湯秀敏,乃是黑鷹連環堡主的大弟子。最后來的那個黑蝙蝠,算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了,誰也不知他的來歷。”天子聞言,不由陷入沉思。這些日來,朝臣對北伐之事爭論不休,他一直猶豫不決。不想金人竟敢派人入宮行刺,使他十分震怒,于是決意北伐。
  五更三點,天子臨朝,山呼万歲已畢,早有一員老臣伏墀啟奏,正是當朝太師韓胄,“啟奏万歲,我朝自靖康起,奸臣誤國,歷代圣明天子,恢复中原大計,無不因而受阻,致使中原父老,生靈涂炭。然我朝自隆興和議至今,忍辱負重,休養生息,凡四十年,兵精將廣,府庫充盈,正是舉兵北定,還都汴梁的大好時机。臣韓胄伏乞万歲降旨,揮兵中原,揚我國威,使万歲為万世之英主。”當下天子大喜,正待准奏,班部叢中又閃出一人,伏奏道:“万歲,臣史彌遠以為韓太師所奏不妥。”
  史彌遠曾因极力主張立楊貴妃為皇后,而深得楊后歡心。天子礙著楊后情面,雖不喜史彌遠一党主和之議,亦不便發作,史彌遠奏道:“臣以為,自隆興和議后,人心思定。且江南之地河湖縱橫,軍兵皆習水戰,不比中原,廣袤千里,鐵騎縱橫。故以江南之兵北伐中原,實屬妄動,勢必勞民傷財。自金主完顏亮伏誅,完顏雍自立,國勢日盛,若是輕啟邊釁,實乃引火燒身,還望万歲三思。”韓太師急道:“史侍郎之言差矣。想那金人,嗣主沉湎酒色,不修朝政,內寵幸妃李師儿,外寵佞臣胥持國。那胥持國与李師儿密通關節,已是兵刑廢弛,朝綱紊亂。”他將眼怒視史彌遠,久聞他与楊后密通關節,但一時拿不住把柄,便將金廷之事用來暗諷。史彌遠心中一惊,但面色全然不動。
  韓太師見他不動聲色,暗忖:“只要你如此便是。”复又奏道:“更兼近來漠北蒙古興起,屢屢扰襲金人北邊,金人不得不連年興師,士卒疲憊,府庫空匱,盜賊蜂起,民不堪命,几無宁日,正是我朝北定中原之良机,還請万歲定奪。”
  天子喜道:“太師所言极是,朕准奏,著太師平章軍國事,賜尚方寶劍一口,統管三省,得升黜將帥,先斬后奏!”韓太師面露得意之色,冷冷地瞥了史彌遠一眼,二人退回班部叢中……
  史彌遠垂頭喪气地打道回府,才換下朝服,就有家人來報,“老爺,張公子求見。”史彌遠面露喜色,“快快請進。”
              27、私設公堂
  少時,家人領著張英來到后堂,与史彌遠見過禮,分賓主落座。張英道:“史大人愁眉不展,好像有什么心事?”史彌遠長歎一聲,將朝堂上的事說与他听了。半晌,張英立起,眸中閃過一道精芒,“韓胄那廝在朝中盤根錯節,一時間卻也難奈其何。不過……”史彌遠忙問:“張公子有何高見?”張英冷笑几聲,“在下有一個釜底抽薪之計。”“如何釜底抽薪?”
  “他不是啟用辛棄疾等一批老家伙嗎,史大人何不參那些徒有虛名的老家伙一本?”“參辛棄疾又有何用?”張英壓低了聲音,“先罷免辛棄疾等人,實則是讓世人看看,韓胄并非真心北伐,不過是借北伐之名,壯大自己的實力。暗中卻將他的羽翼一根根拔了,今日拔他几撮毛,明日再拔几撮,日子久了,即便他是大鵬金翅雕,也拔成只禿鳥。那時,再慫恿他出兵北伐,借金人之力,狠狠揍他几下。只要北伐一失敗,哼哼,他韓胄便長了十個腦袋,只怕也不夠砍哩。”
  史彌遠聞言大喜,“張公子果然高明,老夫自會盡快寫好奏本。對了,天目山庄的事辦妥沒有?”張英搖了搖頭,重又落座,“金人先下手了,西門志純死在塞外三絕手中。”“那寶圖呢?”張英又搖搖頭,“塞外三絕沒找到寶圖,韓胄也未得到,西門志純的儿子又被黑蝙蝠扔下了懸崖。”
  史彌遠大失所望,“那寶圖……”“史大人休急,那小子命大未死,居然來了臨安。”史彌遠騰地站了起來,“他在哪里?”張英陰險地奸笑道:“史大人放心,在下略施小計,已讓人將他抓了起來。現在就是來与史大人商量個計策的。”兩人嘀咕半晌,史彌遠撫掌大笑,“張公子果然好算計,那小子便想白了頭,也不會想到他義兄身上呀。你先去吧,老夫要親自審他。”
  西門嘯天被帶到史府私設的公堂時,史彌遠早坐在大堂上了。他看了史彌遠一眼,只當他是臨安知府,便抱拳一揖,“草民西門嘯天見過大人。”史彌遠大怒,“大膽刁民,見了本官為何不跪?”几個差人如狼似虎地扑上來,壓著他跪下。
  史彌遠陰沉著臉,“西門嘯天,你可知罪嗎?”西門嘯天掙扎著抬起頭,“草民何罪?請大人明示!”史彌遠罵道:“刁民,你暗通金邦,來臨安刺探我軍情,還想抵賴?”西門嘯天呆住了,“大人此話從何說起?草民与金邦有不共戴天之仇,怎會替金人做事?大人說草民是金邦奸細,總該有憑證吧,豈能平白栽人罪名!”“大膽刁民,你私藏耿京藏寶圖,結交江湖匪類,還敢說沒有憑證?給我狠狠地打!”眾差人當即將西門嘯天揪翻在地,掄圓了大棍,劈劈啪啪地打了起來。
  西門嘯天咬著牙,心里气苦异常,“又是那藏寶圖!可是我連寶圖是何模樣,也不曾見過,便糊里糊涂挨了頓打。真沒想到,竟有這般不講理的地方!”一頓毒打,直打得他皮開肉綻,嘴唇也咬破了。史彌遠一揮手,眾差人住了手,大口喘著粗气。史彌遠喝道:“快說,藏寶圖究竟在何處?”西門嘯天掙扎著搖了搖頭,暈死過去。
  他醒過來時,四下一片漆黑,悶熱潮濕,蚊虫亂舞,身上衣衫被血跡粘在傷口上,稍稍一動,痛得鑽心。他細細地回想著這一段時間里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他初入江湖,便被卷入曲折复雜的江湖恩怨之中,一時之間,怎能琢磨透徹?突然,他听到外面傳來了打斗之聲,有人大呼小叫,“小老弟,老哥哥救你來了!”
              28、大鬧臨安
  西門嘯天神情一振,知道是武痴到了,掙扎起來,高聲道:“老哥哥,快來救我!”只听外邊一片混亂,就見武痴大步搶進牢來,“小老弟,你倒是曉得清閒自在,卻害得我胖子四處尋你,直到闖入史彌遠那老小子家中,才知你被關在這里。牢外早听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劫牢!快堵住他!”西門嘯天大急,“老哥哥,這里不是說話處,快救我出去。”武痴嘻嘻一笑,“我胖子只道你是不想走哩。”稍退一步,揮掌拍去,只听“卡嚓”一聲,竟將一根圓木柵攔腰拍斷,將他拖出牢房。
  西門嘯天被他攙扶著,一路上見那些獄卒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忽從黑暗中竄出一群人來,高舉火把,為首的乃是一個左手使鉤、右手使劍的精壯老者,怪叫道:“老賊大膽,竟敢劫牢,与我拿下!”几個人各舉兵刃,大吼著,向前扑來。武痴將西門嘯天向身后一推,“小老弟,你先走,我胖子這場架若是不打個痛快,只怕日后要悔青了腸子。”說著,雙掌一翻,火光中,只見人影乍合驟分,那几人已翻跌出去,響起一片惊呼。武痴將奪來的刀劍折成數段,望空擲去,周圍的火把紛紛熄滅,大街上陷入一片黑暗。
  西門嘯天忍著傷痛,跑了一程,回頭不見武痴,又轉回來。那精壯老者身形一縱,早到武痴近前,劍直鉤曲,立了個門戶,叫道:“老賊,果然有些手段。看家伙!”倏地一劍刺來。武痴笑道:“咦,你小子功夫像是不弱,這架打的有點意思!”漫不經心地拍出一掌。精壯老者是個高手,知道他武功通玄,無招便是有招,有招亦是無招,哪敢有絲毫怠慢,凝力運功,將鉤劍使得風雨不透,与武痴斗作一團。
  原來臨安城內是實行宵禁的,此時打鬧起來,早惊動了巡夜的御林禁軍,大呼小叫,向這里奔來。西門嘯天心急如焚,大叫道:“老哥哥,休要戀戰,快走!”精壯老者見一時拿他不住,向觀戰眾人咆哮道:“看個鳥,并肩子上!”眾人一窩蜂地向前扑去。武痴雙掌舞動如飛,擋住眾人攻勢,与西門嘯天且戰且走,口中兀自大叫道:“痛快,痛快!我胖子雖打過無數次架,似這等群毆還真沒有過。”驀地,只覺袍襟被什么東西絆住,才一猶豫,“扑通”一跤跌翻在地,口中大叫,“不算,不算!你小子怎的這般賴皮,卻來鉤我胖子的袍子。”眾人覺著他有些瘋癲,卻怵他武功,不敢上前。精壯老者厲聲喝道:“跑了朝廷欽犯,老子拿你等是問!”眾人發聲喊,齊搶上前。西門嘯天心中叫苦不迭,返身要去救他。只見他在地上陀螺般旋轉著,掌腿并用,逼住眾人,一個“鯉魚打挺”,縱將起來,哈哈笑道:“小老弟,你只管先走,我胖子玩得盡興時,自會去尋你的。”又虎入羊群般向眾人扑去。
  西門嘯天初來臨安,且不說他不識城中路徑,只武痴不走,他也不愿獨自逃命。正猶豫間,大街上傳來隆隆馬蹄聲,御林禁軍的鐵甲連環馬隊順著大街,直沖了過來。只見那些戰馬,披著軟甲,露出眼睛,馬上武士,頭戴鐵盔,身披鐵甲,五馬一組,十騎一隊,俱用鐵鏈鎖作一處,長槍硬弩,疾奔如飛,所過之處,皆蕩為一片白地。霎時間,鐵甲連環馬如狂飆般沖到近前,將眾人沖散了。西門嘯天退入一條窄巷里,火光中,見武痴飛身揮掌,向沖在最前的那匹甲馬拍去,那馬向前一蹌,頭顱碎裂,血漿迸濺,鎖連一起的四匹甲馬也轟然倒地,馬上武士直撞下來,一時間,馬嘶人喊,亂作一團。西門嘯天沖出窄巷,大叫:“老哥哥,快到這里來!”武痴哪里听到他的喊聲,只顧在那連環馬中橫沖直撞。西門嘯天正要上前追赶,忽然,一支冷箭射在他肩上,他啊呀一聲,跌倒在地。
              29.狹路相逢
  一隊連環馬疾沖而至,馬上武士舉槍向負傷倒地的西門嘯天扎去。忽然一條身影從屋頂竄下,搶過西門嘯天,反手一鏢,打在那武士的眼中。那武士慘叫一聲,伏在鞍上,從巷口沖過。西門嘯天看那人時,卻是自己的結義兄弟張英,心中大喜。張英匆匆背起西門嘯天,縱起身形,奔入窄巷深處。
  在黑巷中奔了一程,西門嘯天只覺他竄過一堵高牆,不一會儿,已听到陣陣林濤,早來到一片樹林旁,四下靜悄悄的,顯然是到了城外。張英將他放下,口中不住地喘著粗气,“西門賢弟,待愚兄看看你肩上的傷勢。”說著抽出一把短刀,剜去他肩頭的箭簇,敷上金創藥,用布將傷口包扎起來。
  遠處,傳來陣陣蛙鼓和隱約的狗吠聲。突然,听見黑暗中有人陰森森地冷笑,林中閃出塞外三絕。張英劍眉倒豎,早從臂上取下雙圈,也不搭話,使了一式“環環相扣”,向李虎扑去。李虎嘿然冷笑,單拐點地,揮拐迎上,楊鷹、鮑龍怪叫一聲,亦從兩面攻至。一擊之下,只見火星飛迸,張英悶哼一聲,連退了七八步,手中鋼圈也已脫手飛去。鮑龍掮著大棍,桀桀怪笑道:“沒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連環,果然使得好連環飛圈,佩服,佩服。”楊鷹干笑兩聲:“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只要你小子乖乖地隨我們回黑鷹連環堡,自不會与你為難。”
  李虎拄拐上前,“少堡主,此事与你無關,老夫只要這小子一件東西。”張英眼珠轉了轉,故意大聲道:“在下与西門公子八拜為交,只要小爺一息尚存,你們便休想動西門公子一指頭。”西門嘯天大為感動,忍著傷痛,上前一步,“塞外三絕,小爺雖与你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但我們之間的事,与張公子無關,只要你們肯放過他,小爺愿束手就縛,任由你們處置。”李虎聞言,大出意外,撫掌笑道:“西門公子倒是性情中人,只要你交出藏寶圖,老夫絕不會難為你們。”西門嘯天正色道:“你們一直要什么藏寶圖,那張圖原就是子虛烏有,在下也從未見過,哪里有來給你們。”李虎怎肯相信,頓時勃然大怒,“你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哪里會說實話。”雙拐一點,凌空飛起一腿。西門嘯天原本在牢中備受折磨,逃出大牢后,肩頭中箭,遍体鱗傷,見李虎飛腿踢來,卻閃避不開,正踢在他肩頭創傷處,疼得大叫一聲,跌翻在地。張英暗惊,“塞外三絕心狠手辣,果真殺了西門嘯天,一切安排豈不化為泡影。”急忙揮拳上前,護住西門嘯天。
  此時,他赤手空拳,只得使出小巧功夫,勉力支撐,不肯后退半步。此時,塞外三絕已盡占上風,若想殺他,易如反掌,但顧忌他是黑鷹連環堡堡主張賓的外甥,不敢痛下殺手。雖然這樣,張英也是手忙腳亂,險象環生。西門嘯天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見他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心中大急。自從他在絕谷中參悟出天地神掌的變招之后,對武學的精髓妙理,已融會貫通,早看出塞外三絕招式上的破綻所在,脫口喊道:“張兄,踏离位,走巽換震,揮掌橫劈!”張英正情急之時,不及細想,身形一晃,照式演出。塞外三絕忽覺凌厲掌風從破綻處襲來,不由一惊,各自退后几步。西門嘯天見這招管用,興奮地喊道:“快,踏乾走兌,撩掌斜挑。”張英應聲而動,掌風直向李虎卷去。李虎大駭,雙拐連點,縱出數丈,怔怔地盯著西門嘯天,只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楊鷹卻是使掌的高手,呆了半晌,惊呼道:“天地神掌!”這時,遠處傳來武痴的呼叫聲,塞外三絕不敢戀戰,一聲忽哨,向林中遁去。西門嘯天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30、涼亭閒話
  西門嘯天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柔軟華麗的大床上,透過紗帳,看見几案上燃著几炷香,沁人心脾的檀香在屋中繚繞,充滿祥和安宁的气氛。這時,忽听一個少女惊喜地喊道:“公子,公子,西門公子醒來了。”一個輕盈的身影從床邊像小鳥一樣往外飛去。他越發納悶,隱約記得,自己是在城外的一個樹林邊暈過去的,怎么會睡在這里呢?
  正胡思亂想時,那少女領著一個年輕公子進來,正是張英。西門嘯天想欠起身來,張英忙走上前,輕輕按住他,“賢弟,別亂動。”那少女在一旁道:“你已睡了三天三夜,我家公子日夜守候在你身邊,連客人都冷落了。”西門嘯天臉上露出歉疚的神色,張英朝那少女瞪了一眼,“休听她胡說,不過是愚兄的表妹在這里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客人。這里是愚兄在臨安城外的一個庄子,甚是安靜,賢弟只管在這里安心養傷。”他揮了揮手,讓那少女退了出去,續道:“賢弟,愚兄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西門嘯天乃至誠君子,“你我情同手足,有何不當問的。”“這几日,愚兄一直在想賢弟指點的那几招掌法,果然奧妙神奇,變化無窮,只是愚兄資質愚鈍,不得其解。賢弟不知從何處學得這套掌法?”西門嘯天不禁想到,自結識張英后,自己在江湖中屢屢遇險,多次蒙他拼死相救,自己卻無可報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當下便將天地神功秘籍的事簡略地說了一回,又道:“只是那秘籍日后要奉還少林,小弟不便帶在身上。張兄若要學時,小弟便說給你听。”
  一連几日,張英日日來陪西門嘯天,說些江湖閒話,議論各家武功。西門嘯天傷勢日漸好轉,也能走動了,便与張英在后花園涼亭中置酒小酌,毫無隱瞞地將自己對“天地神掌”的体會,說与張英听了。
  几盅酒下肚,西門嘯天話也漸漸多了,忽想起那日塞外三絕提過的少堡主一事,心中疑惑,“塞外三絕如何稱你是少堡主?”張英神色一變,長歎一聲,“黑鷹連環堡主千手連環張賓乃是我舅舅,愚兄不齒他投靠金廷的所做所為,一气之下,南渡歸宋。唉,人各有志,勉強不得。”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西門嘯天望著他,心中充滿欽佩之情。張英一轉話題:“眼下江湖黑白兩道、宋金朝廷,都在尋那藏寶圖,那寶圖會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寶圖落入金人之手,對朝廷北伐卻是极大的不利。”說罷,憂心忡忡地望著天邊的一片濃云,再不做聲。西門嘯天大受感動,“自從先父遇難后,小弟屢陷險境,性命几乎不保。每每有人說起寶圖之事,小弟絕不以為然,只當那是人編來陷害先父的口實。現在只怕……”張英聞言,神情一振,急問道:“賢弟想是听伯父說起過藏寶圖?”西門嘯天想了半晌,猜測地道:“若果真有那份藏寶圖的話,恐怕除了先父之外,還應有一個人知道它的下落。”“那人是誰?”張英猛一轉身,盯著他。西門嘯天肯定地道:“四十年前与先父一道由山東南渡歸宋的辛伯伯。”張英眉梢一挑,眸中現出异樣的光彩,一拍石案,“對,怎么沒想到他呢?來來來,喝酒,喝酒。”這頓酒直吃到日頭偏西,西門嘯天不胜酒力,被人攙回房中睡下了。
  次日,天空飄起了淅淅細雨,西門嘯天洗漱之后,不見張英,一問丫環,才知是有急事出遠門了,走時匆匆,不及辭行,只讓丫環留他在庄上多住些日子。張英既不在庄上,西門嘯天頓覺索然無味,冒著細雨,獨自向后花園走去。才進月門,轉過假山,忽一下怔住了。
              31、欲說還休
  煙雨蒙蒙中,一位白衣白裙的美貌少女正沿著一條石板小徑裊裊娜娜地走來。剎那間,西門嘯天猶如三九天里被人澆了一桶涼水,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雙眼睛只呆呆地望著她。她的秀發濕漉漉的,顯然是一早就到后花園中來了。她漸漸走近,西門嘯天看得更清楚了,果然就是曾在天目山中救過自己的雪儿姑娘。他痴痴地看著她,像尊泥塑一樣,直挺挺地呆立在細雨之中。
  雪儿漸漸到了假山前,驀然停下,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黑眸中露出似惊喜又似詫异、似柔媚又似幽怨的神色。她默默地立在霧雨中,晨風吹拂著她的白色衣裙,微微飄動,宛如御風而飛的九天仙女,又仿佛是一座精美絕倫的玉石雕像。
  他倆就這么面對面地站著,近在咫尺,似乎已能听見對方的喘息,又像是遠在天邊,所看見的不過是霧雨中浮現的美麗幻影,只要稍稍移動,那幻影就會永遠地消失。也不知這樣面對面地佇立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挪動了腳步,兩個人慢慢走近了,卻又像誰也沒有看見對方,小心翼翼地從石徑上擦肩而過,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西門嘯天几乎是在与她擦肩而過的一剎那間,就后悔了,猶豫著想叫住她,可他的腳步并沒有真的停下,仍然沉重地向前移著。直走出七八步,猜想她一定是走遠了,終于忍不住偷偷轉過臉來,沒想到雪儿這時也正回頭看他。四目相對,眼中都流露出异樣的神色,西門嘯天剛要說話,忽傳來一個丫環惊喜的喊聲,“啊呀,小姐,您怎么一個人跑到后花園來了。綠荷姐姐正滿世界找您呢。”雪儿神情微變,黑眸里似乎現出一縷憂怨,轉身匆匆去了。看著她的背影在月門里消失的時候,西門嘯天恍然若失,心中空蕩蕩的。
  雨越下越大了,西門嘯天沒有進涼亭,只沿著那條彎曲的石徑,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流淚了,但此時,他真想哭,真想對著遠處煙雨迷蒙的群山大哭一回。沒想到張英說的表妹竟是雪儿姑娘,他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張英不但相貌堂堂,武功出眾,又出身名門,雪儿是他的表妹,青梅竹馬,她當然是要嫁給他了。而自己卻父母雙亡,無家可歸,就連倩云妹妹,也不知去了何處。
  一時間,他心灰意冷,萌發了离開這里的念頭,“既然雪儿主仆住在這里,早晚免不了還要見面,她們對我成見頗深,就算不再提起那天馬車上發生的事,見了面也是很尷尬,自己留在庄里,豈不無趣。張英一定在背后听她們提起過我,那個綠荷姑娘伶牙俐齒,還不知怎樣褒貶我哩,他听了又會怎樣想。我還是走吧,好在張英此時并不在庄中,又沒有什么行囊可收拾的,也無須向什么人辭行。”他戀戀地朝月門里看了一眼,便獨自出了庄門,几個庄客知道他是主人的客人,見他又不曾帶行李,只道他出庄去走走,也沒問他。他越發覺得自己在這庄中,是個多余的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原來這庄子离著錢塘江也就不遠了,西門嘯天也不辨方向,不知不覺竟走到江邊。正行間,忽听遠處一片蘆葦叢中傳來高呼小叫的廝斗聲。他心中一惊,連忙奔到近前,隱入江邊蘆葦叢中,雨點打在蘆葦上,發出一片嘩啦啦的聲響,透過葦叢的縫隙望去,隱約見到兩條身影拳來腳往,正打得不可開交。
              32.邂逅江灘
  西門嘯天藏在蘆葦中,朝那兩條人影看去,只見其中一人,身著紅袍,掌腿并用,瘋虎般狂攻不止,口中兀自不住地嚷嚷,“老叫花,都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倆也算是有緣的。這些日,我胖子一直心事重重,你老叫花是個講義气的人,今日好歹与我走個三千招。說定了,天不黑,誰也不許開溜!”一听聲音,便知他是武痴。對面那人手中提了個大葫蘆,只不住地招架隔攔,連連化解著武痴的攻勢,口中喝道;“老胖子,俺老叫花尚有正事要辦,無暇与你胡攪蠻纏。”他想脫身,無奈武痴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如影附形,爛膏藥般纏定他,寸步不离。“嘿嘿,你有什么正事,陪我胖子打架便是頭等正事。”
  那老叫花手中大葫蘆前遮后攔,竟然絲毫不落下風。西門嘯天心中暗自稱羡不已,似那人的武功,只怕尚要高過武痴一等哩。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舍身崖上,邵倩云不正是与這位提葫蘆的老者一道追來的嗎?不由心中惊喜,他一定知道倩云妹妹現在何處。當下,便想抽身上前勸住二人。轉念又想,似這等高人比武過招,難得一見,不如再看一時,對自己領悟天地神掌也是大有益處,便隱著未動。
  武痴連連攻出百八十招,都被老叫花一一化解,不由心中焦躁,“老叫花,今日我胖子使個絕招給你瞧瞧!”一頭說著,身形拔地而起,橫陳半空,雙腿連環踢出。老叫花見狀,甚是惊詫,急退數步。忽聞武痴一聲惊呼,身形在半空里一折,哪里收勢得住,好似惊弓的哀鴻一般,“噗通”一聲,直跌在泥水中。老叫花抱著葫蘆趁机轉身,身形踉蹌,徑直走了。
  武痴一躥多高,跳腳大叫,“人無信不立,說好了三千招,好戲剛剛開鑼,你卻不唱了,豈不是成心拆台?我胖子又怎肯輕易放過你哩。”大袖連振,紅光電射,瘋魔般直追下去。
  西門嘯天怕那老叫花走了,急忙現身上前,迎頭攔住,抱拳施禮,“前輩且慢走,晚輩有一事相求。”老叫花停下腳步,眯縫起醉眼,上下打量著他,露出惊异的目光,“你小子……”武痴大呼道:“小老弟,你來的正好,快与我攔下那老叫花。”老叫花聞聲要走,西門嘯天哪里肯放,“前輩休要誤會,晚輩實是有事相求。”
  紅光一閃,武痴已搶到近前,卻被西門嘯天攔住,“老哥哥且慢,小弟正有事求這位前輩相助。”武痴豆眼一翻,“什么前輩不前輩,你既与我胖子稱兄道弟,也只叫這老醉鬼一聲老哥哥罷了,沒的讓我胖子也跟著你矮人一頭。”西門嘯天一听“老醉鬼”,心中一動,“前輩莫不是江湖人稱醉仙的黑老幫主?”
  黑玉龍哈哈大笑,“正是俺老叫花,不知小兄弟有何事相求?”“那日在舍身崖……”“啊呀,你果然就是那小子,那女娃娃為了你,哭哭啼啼,尋死覓活,你卻有閒心在這里亂逛。”西門嘯天立刻明白他說的是邵倩云了,忙問:“老哥哥,不知倩云妹妹……”黑玉龍道:“听說她与辛大人去了紹興,俺老叫花正想去瞧她哩,卻被老胖子在這里胡纏了多時。”西門嘯天聞言大喜,當即便要与黑玉龍同去紹興。武痴豆眼一瞪,嚷嚷道:“沒想到你小子喜新厭舊,無情無義,竟要跟這老叫花去。”西門嘯天笑道:“确是小弟的不是,老哥哥若是無事,何不同往。”武痴這才歡天喜地,与二人一道尋船渡江不提。
              33.老驥伏櫪
  浙江紹興府衙。細雨淅淅瀝瀝下了几天了。入夜,四下一片寂靜,只听見沙沙的雨聲和偶爾傳來的巡夜梆聲,讓人感到沉悶凄清。辛棄疾自到臨安后,原以為能立刻被派往宋金前線,備戰北伐,沒想苦等了半月,卻被放到紹興,任知府兼浙東安撫使。他無法理解韓太師的意圖,既然是為了北伐重新啟用他,卻又將他閒放在浙東后方,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已是三更天了,夜雨綿綿,越發令他郁悶惆悵。40年前,山東耿京起義,登高一呼,万眾響應,那种气勢,何等壯闊,他与西門志純50騎闖金營,勇擒叛賊張安國,南渡歸宋,那种豪情,何等雄烈。而如今,年已垂暮,壯志未酬,老友西門志純又遭毒手,自己卻在大后方任了個無足輕重的官職,讓那殺敵的寶劍空在匣中等了40年。他將寶劍“嗆啷”一聲抽出半截,冷森森的寒光令人感到無比凄涼。他長歎一聲,又輕輕將寶劍推回匣中,慢慢地放在案頭。
  驀地,他听見夜雨聲中傳來一聲輕微异響,頓時心中警覺,站起身來,伸手握住案頭劍柄,只听“轟”的一聲,書房的窗戶被撞開了,飛進一條黑影,濕漉漉的夜風將燭火吹得忽閃忽閃地亂晃。他抽寶劍,橫在胸前,定睛看時,眼前一人,黑巾蒙面,只露著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手中提了口寒芒四射的白金軟劍。
  “黑蝙蝠!”辛棄疾心中一惊,脫口叫道。這當儿,窗外又掠入4條人影,卻是塞外三絕与黑鷹連環堡的血劍無情湯秀敏。几人呈雁翅式站開,將他逼在牆角。黑蝙蝠冷哼一聲,“沒想到辛大人竟也知道在下。辛大人公務繁忙,原不該相扰,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特來向你取一樣東西。”辛棄疾鄙夷地道:“什么東西,值得如此興師動眾?”黑蝙蝠一字一頓地道:“耿京藏寶圖!”
  辛棄疾聞言,悲憤地大笑,“你們為這藏寶圖,殺了多少無辜之人!可惜你們也不仔細想想,這寶圖乃是我大宋多少義士以性命和鮮血換來的,如何肯輕易讓它落入你們之手!”黑蝙蝠咬牙切齒地道:“老東西,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交出寶圖,西門志純便是你的榜樣!”鮑龍早按捺不住,大吼道:“休与他廢話,待屬下擒下他來,再与他說話!”大棍一掄,搶攻上前。
  辛棄疾正要舉劍相迎,房門轟然撞開了,一條身影敏捷地扑向鮑龍。鮑龍慌忙換招,擰身側步,舉棍相迎。辛棄疾忙叫,“倩云小心!”邵倩云長劍如風,劍棍相擊,鏗鏘有聲。邵烈忠与几個衙役隨后沖進書房,“辛大人快走!”李虎几人咆哮著,迎上廝殺。
  黑蝙蝠軟劍一挽,逼向辛棄疾,冷笑道:“誰也救不了你,勸你還是乖乖交出寶圖。”說話間,刷刷刷刷,銀光閃動,軟劍靈蛇般緊緊纏住他。邵烈忠見狀大急,“保護辛大人要緊!”竟撇了湯秀敏,揮劍扑向黑蝙蝠。湯秀敏暴喝一聲,斜刺里挺劍直取他肋下。邵倩云惊呼,“爹爹!”橫劍去攔湯秀敏,卻被鮑龍一棍點在胸前,“啊”地一聲慘叫,口噴鮮血,倒在地上。湯秀敏回手一劍,向她胸前刺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聞一聲石破天惊的震喝,一道身影,天馬行空般飛射而至,幻出滿天腿影,直落在湯秀敏身上。
              34、紹興重逢
  只听連聲悶響,湯秀敏一聲慘叫,身体像個彈起的癩蛤蟆,直撞在牆上,血光四濺,軟軟地跌落在地,眼見得是活不成了。黑蝙蝠看來人時,竟是渾身濕透了的西門嘯天,不由大惊,撇下辛棄疾,軟劍一盤,疾攻上前。西門嘯天身形甫落,側身避開軟劍,反手一掌,拍在黑蝙蝠的肋下。
  黑蝙蝠連蹌數步,負痛惊呼,“天地神掌!”一口腥血直沖嗓眼。他一咬牙,強咽下去,再要挽劍上前,忽見塞外三絕惊恐地從門邊退來,武痴与黑玉龍并肩沖入。黑蝙蝠知道大勢已去,一跺腳,從窗口掠入風雨之中。塞外三絕也不敢戀戰,奪窗遁去。
  西門嘯天顧不得去追他們,搶到邵倩云身旁,將她抱起,焦急地輕喚道:“倩云妹妹,你快醒醒。”邵倩云艱難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盯了他半晌,凄然苦笑道:“嘯天哥哥,沒想到我們竟在這陰曹地府重新相見。”
  西門嘯天一怔,登時明白,她一定是以為自己死了,他輕輕笑道:“倩云妹妹,我沒死,你也沒死,你看,我們這不都是好好的嗎?”“沒死?”邵倩云掙扎著抓住他的手,惊喜道:“真的沒死,你的手是熱的,是熱的。嘯天哥哥,真的是你嗎?”美眸中竟是熱淚滾滾。
  西門嘯天心中一熱,鼻頭發酸,“倩云妹妹,真的是我。”邵倩云猛然掙扎坐起,這一用力,牽動內傷,又噴出一口鮮血,昏迷過去。“倩云妹妹,倩云妹妹。”西門嘯天大急。黑玉龍沉聲道:“你小子傻叫什么,還不快尋個地方為她療傷。”西門嘯天頓時醒悟,匆匆抱起邵倩云,隨著一個衙役去了。
  那衙役將西門嘯天領到邵倩云的臥房。西門嘯天將邵倩云輕輕放在床上,扶著她的身子,緩緩地吸了口气,澄心靜慮,右掌抵在她“气海”穴上,催動內力,將真气源源輸入她体內。約有盞茶工夫,邵倩云蒼白的臉上慢慢有了紅潤,呼吸也均勻了。
  西門嘯天收了功,將她平放在床上,坐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那淚痕未干的粉頰,胸中涌起無限的悵惘。他与邵倩云青梅竹馬,自幼相伴玩耍,更多的是一种兄妹情感,原先他并不甚明了,自与雪儿相識后,便對雪儿產生了一种說不出口的情愫。雪儿与倩云,在他心中的分量孰輕孰重,竟無法說得清楚。他不由地惱恨自己,難道与倩云數十年的相交,尚不如才見几面的雪儿嗎?
  邵倩云微微動了動,西門嘯天見她的手拉著脖子上的一根紅絲線,忙輕問:“倩云妹妹,你想說什么?”她沒睜開眼,只動了動手指。西門嘯天輕輕扯住那紅絲線,“是不是想讓我幫你把這線拉出來?”她似乎點了點頭。西門嘯天慢慢將那絲線從她胸前拉出來,絲線的下端正墜著那塊玉。
  他捧著那塊帶著少女体溫和香馨的玉,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這就越發使他要下決心忘掉雪儿了。他仔細地看著那塊玉,玉的側面隱約有一圈裂痕,他明白了,方才鮑龍那一棍定是點在這塊玉上了,是這塊玉救了倩云的命,是這塊玉將他与邵倩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他一手握著玉,一手握著邵倩云柔軟的手,什么也不再想,只靜靜地坐著。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邵烈忠走進來,壓低聲音道:“賢侄,讓倩云好好睡一覺吧,你辛伯伯要見你。”西門嘯天將玉放在邵倩云手中,又看了她一眼,起身隨邵烈忠去了。
              35.來去匆匆
  辛棄疾已令人在花廳中擺下酒宴,見西門嘯天進來,忙迎上前。西門嘯天拜倒在地,“小侄見過辛伯伯。”辛棄疾緊走几步,扶起他來,顫顫巍巍地道:“好,好,賢侄已長大成人,志純兄也可瞑目了。”相讓落座后,眾人吃了一回酒,辛棄疾忽問道:“賢侄,你父臨終時,可曾將寶圖交給你?”西門嘯天怔了怔,“辛伯伯,小侄正想問你,是不是真的有個藏寶圖。這些日,塞外三絕、黑蝙蝠等人四處追拿小侄,口口聲聲只逼我交出什么藏寶圖。”在座眾人都望著辛棄疾。
  辛棄疾目光向眾人緩緩掃視一下,沉聲道:“當年,耿京大俠在山東豎旗反金,山東西、河南北的黑白兩道英雄豪杰聞訊投奔,帶來大批珍寶,加上義軍掃蕩金賊城池后劫下的財物,富可敵國。后因金軍大舉圍剿,我与志純兄南渡与朝廷聯系出兵北伐事宜,再回山東時,耿京大俠已被叛賊張安國兄弟二人殺害,他親手繪制的藏寶圖,也落到那二賊手中。未等他二人向金廷獻出寶圖,就被我与志純兄帶人闖入金營,擒了張安國,將那寶圖奪回。”說到這時,只見他劍眉凝威,眸中熠熠射出神光,仿佛重又置身于當年的鏖戰之中。頓了頓,他低低長歎一聲,“南渡后,朝廷一意偏安,為了這份寶圖和耿京大俠恢复中原的未酬壯志,志純兄才攜圖隱居天目山四十年之久。”
  西門嘯天半晌無語,忽抬起頭,眸中早是淚光閃爍,語气堅定地道:“照理說,先父既保管了這份寶圖,定是藏在一個別人意想不到的所在。”辛棄疾沉吟片刻,“當年,我們殺出金營后,你父親曾回了老家一趟,莫不是那寶圖就藏在山東老家了?”
  西門嘯天頓時想到,母親去世后,夜深人靜,他与父親對坐,父親便會講起山東徂徠山下的那個小山庄,講起那株參天的古槐和樹下那隆隆轉動的青石碾盤,父親常与伙伴們在古槐樹洞里玩耍。每講到此處,他總是長歎不已,“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日后若是王師北定中原,為父不在了的話,你一定要回去看看,那里是我們的根。”想到這里,他心中忽然一亮,萌生出回山東老家尋找寶圖的念頭。
  這時,一個衙役進來,“辛大人,府門外有丐幫中人緊急求見黑老幫主。”辛棄疾忙道:“快請。”黑玉龍擺擺手,“不必了,俺老叫花自去見他。”說著,离席而去。不一時,他心情沉重地回來了,“恐怕俺老叫花要先告辭一步了。方才幫中弟子來說,總舵飛鴿傳書,急叫俺老叫花赶往山東,有要事相商。俺老叫花雖不是幫主了,仍是丐幫中人,幫務緊急,不敢耽擱。”武痴跳將起來,嚷嚷道:“老叫花,也算我胖子一個,只要有架打,天涯海角,我胖子也隨你去。”西門嘯天連忙起身,“兩位老哥哥,小弟也正要為寶圖之事去山東老家走一遭。”
  天光稍亮,辛棄疾和邵烈忠送他三人來到碼頭。三人上了一條烏篷船,拱手作別。西門嘯天惦記邵倩云的傷勢,“邵伯伯,告訴倩云妹妹安心養傷,我一找到寶圖,就立刻回來。”烏篷船慢慢搖開去,煙雨中的紹興城漸漸變得朦朧了,忽然,河岸上奔來一個紅色的身影。
  邵倩云在河岸上,追著烏篷船,邊跑邊喊:“嘯天哥哥,等我傷養好了,就去找你。”西門嘯天立在船頭,向她揮著手,依稀看見她那濕漉漉的臉頰上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他心中一熱,眼前模糊了。
              36.西湖煙雨
  三人离開紹興,一路無話,過了錢塘江,遠遠看見煙雨中聳立著的臨安城樓,西門嘯天忽然想起張英。現在只怕雪儿也走了,自己理當去向張英道別一聲。當下便讓黑玉龍与武痴先行一步,獨自下船,向張英的庄上走去。
  那些庄客是認識他的,一見他回來,都道:“西門公子,你這几日去哪里了,卻害苦了我們,挨我家公子一頓好罵。”西門嘯天心里好生歉疚,“都是在下不好,連累你們。在下將去山東,特來向張兄辭別。”一個庄客道:“啊呀,不巧得緊,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冒雨出庄了,正不知啥時回來。不如西門公子且在庄上住下。”西門嘯天听說張英不在,心中悵然若失,謝絕了庄客的好意,匆匆去赶黑玉龍与武痴二人。
  看看走到西子湖畔。一陣陣絲竹笙歌,似有似無,在風雨中飄蕩,想是那閒情雅致之人,乘著游船畫舫觀賞湖上雨景。正急走時,忽從雨霧中鑽出一條大畫舫,有人高叫道:“西門賢弟,你如何在這里?”
  西門嘯天定睛看時,船頭上迎風立著張英。剛要答話,從艙里鑽出一個素妝少女,卻是那冰雪美人雪儿姑娘。霎時,他臉色變得蒼白,呆呆地站在岸上,說不出話來。雪儿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將一件斗篷披在張英的肩上,關切地道:“表哥,湖上風大,小心著涼。”西門嘯天見她對張英顯出的那种百般溫順和柔情愛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畫舫漸漸滑近岸邊,張英不待畫舫靠穩,跳上岸來,身形忽然一蹌,要不是挽住了西門嘯天,險些儿就跌倒了。西門嘯天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蜡黃,比前次見面時憔悴了許多,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西門嘯天惊問:“張兄,你的臉色……”張英緊緊挽著他,似乎怕他會突然從自己身邊跑掉,不經意地一笑,“不過是偶感風寒,來來來,我与你介紹一下我的表妹。”連拉帶拽地將他拖上了畫舫,与雪儿相見。雪儿只微微向他福了福,竟自轉身回艙中去了。張英哈哈一笑,“我這表妹,生性高傲,賢弟休要見怪才是。”西門嘯天見雪儿姑娘的態度如此冷落,自也心中生气,有意轉個話題,“張兄,你既身子不适,在家中好好將息才是,如何卻冒雨游湖?”張英笑道:“都是我這表妹,見我這几日悶悶不樂,硬拉了我來湖上散散心。來,還是艙里坐了說話。”西門嘯天無奈,只得隨他進入艙里,見雪儿憑窗而坐,神情冷漠,一直望著湖上的煙波,頭也沒回。
  西門嘯天心中隱隱不快,沒曾想,她竟然會變得如此絕情絕義,异地重逢,神情冷淡,連句話也不愿說。他偷眼朝張英看了一下,暗想:“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嫌我在這里礙事,才不愿說話,我還坐在這里做什么呢。今日別過,日后再也不會見她了,我也該走了。”
  他正要起身告辭,張英斟了一盅酒遞過來。西門嘯天謝道:“張兄,小弟向不善飲,再說,還要赶去……”張英長歎一聲,“愚兄理解賢弟的心情。”順手一指艙外的湖光山色,“中原淪陷,黎民處于水火之中,誰還有心思飲酒作詩呢。你我理當征戰沙場,馬革裹尸。可如今,朝廷偏安,而令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那神情极為悲憤,令人感動。雪儿似乎根本沒有听見他們的談話,玉雕一樣坐在那里,凝視著窗外。西門嘯天不再看她,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然后說出一番話來。
              37、熱血儿女
  西門嘯天飲盡杯中之酒,正色道:“朝廷即將北伐,這正是張兄建功立業之時。”張英騰地站了起來,慷慨道:“北伐,北伐,自靖康起,仁人志士,不知盼了多少年。待愚兄病愈之后,定回中原,縱殺不得几個金賊,也將一腔熱血洒在故土之上。不知賢弟可愿与愚兄去中原一搏?”
  西門嘯天不禁熱血沸騰,偷眼看雪儿時,見她秀眉微皺,神情悒郁,便道:“不瞞張兄,小弟今日便是來向張兄辭別的。”張英吃了一惊,“賢弟意欲何往?”西門嘯天便將如何去紹興和到山東老家尋藏寶圖的事略略說了一回。張英听罷,眉梢一挑,負了雙手,在艙里踱了數步,突然道:“好,賢弟不愧是中原大俠之后,子承父志,愚兄欽佩之至。來,愚兄先敬你一杯,祝你馬到成功,尋回寶圖,為朝廷北伐出力。”
  西門嘯天本來不想再吃酒了,可是看見雪儿也舉起了酒杯,那雙黑眸正默默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心中暗暗惊喜,雙手舉起酒杯,“多謝張兄与雪儿姑娘,小弟飲了此杯。”仰臉喝了下去,竟嗆得連聲咳嗽起來。雪儿姑娘沒有說話,緩緩飲盡杯中之酒。
  張英哈哈大笑,“賢弟,我這表妹是從不与陌生人喝酒的,今日能飲此杯,說明她敬重賢弟的人品。好,今日我們來個一醉方休。”西門嘯天連忙道:“張兄不可再讓了,小弟尚要赶路,飲不得許多酒。”張英道:“便明日再走,也是不遲。”西門嘯天何嘗不想在此多留一日,但想到紹興臨別時辛棄疾、邵烈忠的殷切目光,想到邵倩云在雨中趔趄奔走的身影,想到黑玉龍、武痴二人還在前面路上等他,想到北伐在即,父親的大仇未報,哪里還敢耽擱,忙道:“張兄盛情,小弟心領了,實在是找尋寶圖之事,刻不容緩。再說還有兩個朋友在前面等著小弟,若是去得遲了,豈不是誤了朋友的事。”張英見他去意甚堅,便不再挽留,命人將畫舫靠了岸,送他下船。
  西門嘯天走出一程,回首望時,忽見船頭上,雪儿那月白色的衣裙在風雨中飄飛,好像正揮手与他道別。他連忙搖了搖手,迷惑地想,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姑娘,忽冷如冰霜,忽又柔情似水,讓人說不清,猜不透。也許,今日一別,他們從此天各一方,永遠也不會再相見了,他暗暗地道:“但愿日后我們還有重逢再見的机會。”長歎一聲,正了正頭上的斗笠,在風雨中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看到了運河邊,風雨越發緊了。他渾身上下几乎濕透了,仍沒看到黑玉龍与武痴兩人,心中不由焦躁起來。這時,河堤下的柳林里現出一面青色酒旗,顯然那里是個村野小店了,就連忙奔了過去。
  小店里并無客人,小二喜眉笑眼地迎上前來。西門嘯天施禮問道:“打扰小二哥,不知可曾見過兩個老者路過這里。”小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公子可是姓西門的。”西門嘯天大喜,“正是在下。”“哦,那你來遲了。兩位老人家留下話來,他們先乘船走了,讓你慢慢隨后赶去。”西門嘯天涼了半截,“敢問小二哥,不知此時可有船往鎮江去。”小二搖搖頭,“現在世道不甚太平,誰肯在這風雨天赶夜路哩。”想了想,又道:“啊呀,這就看公子的福分了,方才有位客官包下了一條船,正是要去鎮江的,只怕此時尚未開船。若是公子肯花些銀兩,或許能搭上船哩。”西門嘯天聞言大喜,丟了一塊碎銀給小二,重又走入風雨中。
              38.客舟夜話
  上了運河大堤,果然河中泊了一艘帶篷帆船,忙下堤喊道:“船家,可載客嗎?”船家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正失望時,船艙中鑽出一位年輕公子,沖他一抱拳,“西門公子,在下恭候你多時了。”
  西門嘯天吃了一惊,定睛看那人時,只見他生得眉清目秀,极是眼熟,卻總想不出在何處見過。他猶疑地上下打量那人,拱手抱拳,疑惑地道:“在下眼拙,敢問兄台高姓大名,不知曾在何處相見?”那人哈哈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識,在下亦不曾問過公子的高姓大名,不過公子乃中原大俠之后,神龍大俠的名頭正在江湖中鵲起,在下認識公子也就不足為奇了。在下卻是江湖中一個無名之輩,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公子既要北上,眼下又只有這條船,若不嫌棄,何妨同舟而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西門嘯天聞言,心中越發疑惑,只是這位公子既然如此盛情相邀,自己倘再猶豫不決,反讓他譏笑了,“如此在下便有扰兄台了。”他上了船,心中暗忖:“這一路之上,只要留意,或許能摸到這人的一點底細。”
  船雖看著不大,艙中倒也寬綽整洁。西門嘯天剛在艙中坐定,船家就扯帆啟航了。他与那公子對面而坐,昏黃的燈光下,雖看不見那公子的面孔,卻似乎能感覺到他嘴角有一絲得意的微笑。西門嘯天警覺地側耳聆听,隱約听見后艙里有微微響聲。
  那公子見他沉默不語,淡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緣。這秋雨夜行舟上,無甚招待公子,在下略備一些水酒,公子不妨吃兩杯,聊解客途愁悶。”也不問西門嘯天是否愿意,便向后艙喚道:“書童,取酒菜來。”后艙隔門應聲而開,只見一個喜眉笑眼的年少書童用大盤托來几碟精致小菜、一壺酒和兩副杯箸,顯見得這酒菜不是在船上收拾的。從后艙吹過來的風中,西門嘯天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心中暗道:“沒想到船上帶了女眷,我這一上船,倒添了許多不便。”那書童擺好酒菜,拿眼角飛快地瞥了他一下,露出一种神秘的笑意,又退回到后艙去了。西門嘯天感覺到,從一開始自己便落入別人做好的圈套,雖不明白這主仆二人是何用意,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一直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那公子將杯中酒斟滿,“西門公子,舟中窄陋,這一杯水酒,略表在下敬意,望公子不要推卻才好。”說罷,一口飲盡,拿眼望著他,西門嘯天心道:“這酒是同一壺中斟出,他先吃了一杯,顯見得酒中無毒。”微微一笑,一飲而盡。那公子笑道:“西門公子果然豪爽。”當下二人連飲三杯,西門嘯天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燈下看那公子,白淨的臉頰上,也泛起桃紅,便謝道:“多謝兄台美意,在下只能吃這三杯,請兄台自便。”那公子也不見怪,微笑道:“吃這寡酒也是無趣,不如在下与公子猜謎賭酒。”西門嘯天笑問:“如何猜謎賭酒?”那公子將酒斟滿,“公子不妨猜猜在下的身份來歷,欲往何處。猜對了,在下飲一杯,猜得不對,公子飲一杯。”西門嘯天對眼前這位公子一無所知,無從猜起,卻又想弄明白,他究竟了解自己多少,便道:“在下見識淺薄,還是兄台來猜在下吧。”那公子也不謙讓,“西門公子是爽快之人,那在下就冒昧猜猜好了。公子此行可是要去山東?”西門嘯天心道:“此人一定是從兩位老哥哥口中套得話來,方才那小二都知道我要北上,這也不足為奇。”當下點點頭,依約將那杯酒喝了,迷迷朦朦地望著那公子。那公子又為他斟上一杯,“公子此去山東,可是去尋那耿京藏寶圖?”
              39、把盞相敘
  西門嘯天不由地警覺起來,沉聲問道:“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耿京藏寶圖?”那公子漫不經意地一笑,“當年令尊大鬧中原,南渡歸宋,誰人不知?塞外三絕天目山屠庄,四處追尋寶圖,誰人不曉?公子只身一人,行色匆匆,北上山東,既不尋親,又不訪友,不是為那不知下落的藏寶圖又為什么?”經他一說,西門嘯天心中釋然,明白耿京藏寶圖已不是什么秘密了。當下,只得默默點了點頭,又喝了一杯酒,“這也算不得什么。兄台可試著猜猜在下的師承來歷。”
  那公子微微一笑,“公子雖初入江湖,武功顯露不多,在下卻也略聞一二,天地神掌、神龍擺尾,精妙神奇。据在下所知,普天之下,若會天地神功的,只能是兩家的弟子。”西門嘯天心中暗惊,“哪兩家?”“一家是哀牢山天魔宮。公子從未去過哀牢山,況且天魔宮的天地神功向不外傳,公子顯然不會是天魔宮的弟子。”西門嘯天從靈虛大師的遺書上知道,百年之前,天地神功秘籍曾被天魔獨孤泰文奪走一半,那谷中四老身上的天地神掌秘籍,想是從天魔宮盜出來的。天魔与靈虛之爭,江湖中流傳甚廣,武痴老哥哥也知道這個故事,眼前這公子知道天魔宮的天地神功自也不足為奇。于是又問:“那另一家呢?”“少林高僧靈虛大師。”西門嘯天怔怔地望著他,心中疑云越來越濃。
  那公子用酒杯遮住臉,“在下若是猜得不錯,公子可同飲一杯。”西門嘯天勉強又飲了一杯。放下酒杯,兩人都沉默不語了。運河的水沖擊著船舷,嘩啦嘩啦,越發襯托著艙中的寂靜与沉悶。良久,還是那公子打破了僵局,“西門公子既為靈虛大師的傳人,一定想知道天地神劍秘籍的下落吧。”西門嘯天臉色驟變,他曾在靈虛大師座像前起誓,一定要將天地神功秘籍歸還少林,完成先師的遺愿。眼下秘籍只缺神劍部分,猛地听這位神秘公子提起神劍秘籍,而且從他的口气里,似乎已知道秘籍的下落,不禁暗暗激動,急切地問:“兄台莫不是說那秘籍已不在天魔宮中?”
  那公子搖搖頭,“佛經上說,得失隨緣。那秘籍現在一位武林前輩手中,西門公子不妨向他說明自己的師承,或許可以取回那冊秘籍。”“不知兄台說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告知在下?”那公子星眸中流露出一絲憂郁的神色,緩緩地道:“江湖中人都稱那前輩為天涯怪客,只要听到他的簫聲,就知道是他來了。”
  “原來是他!”西門嘯天忽想到在絕谷之中,是那崖頂的簫聲嚇走了黑蝙蝠,自己才幸免于難。只是單憑“天涯怪客”四個字,便可想見他是位在江湖中行蹤無定的前輩高人,如何才能找到他呢?無論怎么說,今晚能得知這個消息,還是值得慶賀的。此時他已明白,這位公子雖然顯得有几分神秘,卻并無惡意,頓時戒心消除,話也漸漸多了。二人把盞相敘,暢所欲言,西門嘯天不知不覺中已吃得爛醉如泥。
  他酒醒的時候,艙中靜悄悄的。他坐了起來,整整衣衫,鑽出船艙。船頭上,那公子与書童正在低聲說話,見他過來,略略寒暄,然后指著煙波浩渺的一片湖面,“西門公子,這就是太湖了。”只見晴空下,水天一色,沙鷗競翔,果然壯闊。正觀看時,忽從左舷的一座小島后沖出一條快船,斜刺里直向他們撞來。(
              40.激戰太湖
  那船家是常走太湖的,見對面快船的來勢,惊駭叫道:“啊呀,不好,那是湖匪的船。”一頭說著,一頭扯起船帆,拼命搖槳。那艘快船只眨眼的工夫,已來到近前,猛一打橫,攔住了帆篷船的去路。船頭立著一個雄壯老者,滿面大胡子,手提一柄金背開山短斧,瓮聲瓮气地喝道:“快快停船!”船家見狀,乖乖落帆停船。西門嘯天心中暗惊,心想:“難道這位公子与湖匪是一路的?”
  正疑惑時,只見那公子手按劍柄,朗聲道:“請問朋友尊姓大名,為何攔住我們的船?”那老者桀桀怪笑几聲,惡聲惡气地道:“老子大金國御前侍衛張安邦是也,奉完顏老王爺之命,專來追拿欽犯西門嘯天。你無須代人頂罪,快叫西門嘯天出來答話。”西門嘯天一听,知道此人正是叛賊張安國的弟弟,十有八九是沖著那份藏寶圖而來的,可這老賊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蹤的呢?
  未待西門嘯天答話,就听那公子冷冷笑道:“你好大口气,須知這里是大宋地面,容不得你來撒野!”張安邦卻是個性情暴躁的人,只听他怪叫一聲,“老子就來這里撒野,你小子若想找死,老子成全你好了。”竄起數丈,身子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線,輕輕落在甲板上。那公子飄身上前,手中已多出一口寒光流動的寶劍,疾刺而出,張安邦舞動短斧,二人便鏗鏗鏘鏘地在船頭上斗了起來。船頭上地方窄小,兩人一交手,都是采用以快打快的打法,霎時,人影纏繞,勁風激蕩。
  此時,那公子長劍迎著襲來的斧鋒,輕輕一搭,擰身側引,化去短斧的勁力,未待張安邦回斧變招,長劍一抖,直向他胸前刺去。張安邦不愧是沙場的悍將,經驗老道,揮斧橫削,擋過劍鋒,旋即變招疾攻。轉眼間,二人又拆了三十余招。張安邦力大斧沉,出手凶狠,那公子的長劍不敢与他短斧硬碰,只仗著自己劍法輕捷靈巧,閃展騰挪,千變万化。張安邦見一時拿他不下,心中焦躁,掄斧猛砍,恨不能一斧便將他剁作兩截。那公子見狀,心中暗喜,抖擻精神,劍走輕靈,姿態飄逸,勢如行云流水,長劍幻起一片白光。
  驀地,張安邦“啊”地一聲慘叫,手中開山短斧“扑通”一聲墜入湖中,定睛看時,那口長劍從他肋下斜斜刺入,直從后心露出劍尖來。長劍拔出,血光四濺,尸体直落下船去。那公子正要還劍入鞘,忽听一聲凄厲地怪叫,快船上竄起一道黑影,橫空掠來,“黑蝙蝠!”西門嘯天一聲惊呼,那公子反手揮劍一隔,“叮叮叮”打落三支暗鏢。黑蝙蝠身形疾若飛矢,凌空扑到,白金軟劍洒出漫天星雨,向他罩下。西門嘯天暴吼一聲,縱身揮掌,勁力疾吐。黑蝙蝠若是劍勢不變,那公子無處可躲,必定血濺船頭,可他自己也絕難躲過西門嘯天凝勁打來的一掌。他怎肯做這賠本的買賣,不待劍招使老,回劍封住自己門戶。那公子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直退到艙口,兀自臉色蒼白,惊魂未定。
  西門嘯天屢遭黑蝙蝠追殺,胸中早憋著一股怒气,上手便使出了天地神掌,只見掌影翻飛,招式越變越奇,虛實相間,神出鬼沒。黑蝙蝠自從紹興府衙中了他一掌后,對他那神鬼莫測的掌法多少有些忌憚,劍招不敢使得太過,只見招拆招,竟然滴水不漏,西門嘯天雙掌連著演出數十式變招,俱被他一一化解,倒好似他也會那天地神掌一般。
              41.又見佳人
  數十招過后,黑蝙蝠見西門嘯天攻勢稍減,手中軟劍一抖,立時轉守為攻,一柄軟劍,猶如銀蛇亂舞,直逼得西門嘯天手忙腳亂,險象環生。忽然,就听黑蝙蝠一聲怪笑,左手已多出一口短劍,白光閃動,西門嘯天的肩頭被短劍划開一條半尺長的血口,身子禁不住向后踉蹌了兩步。黑蝙蝠得勢不讓人,怪叫一聲,軟劍如電刺去。
  那公子主仆二人惊叫出聲,正想上前相救,就听西門嘯天仰天長嘯,身形凌空而起,幻出一片重重疊疊的腿影。船頭頓時響起一連串悶響,黑蝙蝠胸前背后,連中數腿,如斷線的紙鳶般,直墜太湖。快船上的湖匪大惊失色,急向湖中拋出一條長索。黑蝙蝠輕功果然了得,在半空中噴出數口鮮血,身体眼看离湖面只三四尺時,翻身一擰,接住索頭,被快船上湖匪一拽,身子借力騰起,流星般向快船上飛去。
  西門嘯天見那快船在湖面上漸漸消失,才覺得渾身虛軟,跌坐在甲板上,這時,他那半邊身子已被肩頭流出的鮮血浸透了。那公子慌忙上前為他包扎傷口。突然,書童尖聲叫道:“啊呀,船要沉了!”原來方才激戰之中,湖匪悄悄潛水過來,殺死船家,鑿破了船底。木船漸漸下沉,三人一起跳入了太湖之中,拚命地向那荒島游去。
  西門嘯天一條手臂受了重傷,不便划水,只好一手扶在那公子的肩上,讓他帶著游。那書童卻好水性,竟舉著他們三人的行囊,踩水而行。不一時,三人早上了荒島,一個個落湯雞似的,衣衫俱緊緊貼在身上。突然,西門嘯天見那公子主仆二人的身体有些异樣,“兄台,你們這是……”那公子主仆二人臉色羞紅,惊駭叫道:“你不許過來!”
  西門嘯天呆了半晌,想起昨夜在后艙里飄出的脂粉香气,當時還以為船上帶了女眷,可現在船沉了,并沒見到女眷,那香气顯然是從他們身上飄來的。又想起剛才在湖中手扶著那公子的肩頭時,只覺得他的肩是那樣的柔軟,“莫非他們是女扮男裝?”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公子和書童有點惡作劇的笑容,猛地心中一動,“啊呀,怎么竟沒想到會是她們。”
  小島那邊飄然走來兩位嫵媚秀麗的少女,正是雪儿与綠荷。雪儿含羞一笑,微微福了福,“我們本想易容改裝,陪公子往山東去,一來行路方便,二來也好与公子做個推心置腹的朋友,沒想到卻被湖匪坏了事。如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子多多擔待。”西門嘯天歡喜不盡,忍著傷痛,連忙還禮,“雪儿姑娘瞞得我好苦,幸虧是那湖匪鑿沉了船,逼著你們還回女儿裝束,我真該謝謝那些湖匪哩。”綠荷笑道:“你倆昨夜稱兄道弟說了大半夜,只怕話還沒說完,我去那邊把衣服洗了,也免得在這里礙事。”雪儿臉上一紅,伸手要去揪她,她靈巧地跳上一塊岩石,笑著跑開了。
  西門嘯天痴痴地望著雪儿,她也羞澀地看著他,誰也沒有說話。雪儿心中涌上歉意濃濃,自她見到父親,知悉嘯天習武詳情,深責錯怪了嘯天。那日在花園里相見,她一時語塞,事后再尋嘯天,嘯天不辭而別。西湖畫舫再逢,卻因有張英在場,不便多言。因此易裝改容,相伴同行,這曲折經歷如何能解釋清楚,西門嘯天為人朴拙,胸無芥蒂,搭車遭逐,花園無言,他雖喪魂失魄般离去,內心深處卻無法將她忘怀。尤其是那日在西湖畫舫中,雪儿忽然主動与他飲酒,后來又獨自站在風雨中,招手与他道別,這其間她雖然不曾說過一句話,他卻猛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既不像他想得那么疏遠,也并非那樣親密。
              42.雙姝初見
  不知過了多久,綠荷轉來,見他二人仍相對無言地呆呆站在那里,又好气又好笑地說:“啊呀呀,你倆再這般呆站著,果真能化作一對石人,卻也為這無名小島添了一段佳話。”雪儿霎時粉面通紅。綠荷又道:“小姐,你得赶緊想個辦法离開這里,如果黑蝙蝠那廝再引人回來,就難以對付了。”她這一說,誰都不言語了。這小島孤立太湖之中,四面都望不到邊,便會游泳,也游不了多遠,何況西門嘯天身上還有傷。還是雪儿沉得住气,“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過往之船,我們就能离開這里。”
  直等了有兩個時辰,綠荷忽道:“那不是一條船?”果然,煙波浩渺的湖面上現出一片孤帆,那帆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驀地,西門嘯天看見船頭上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紅彤彤的衣裙如燃燒的火焰一樣飄動著。他沖到湖邊,“倩云妹妹,我是嘯天。”邵倩云一見是他,雀躍高呼,“嘯天哥哥,嘯天哥哥。”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雪儿与綠荷的臉色變化。
  邵倩云不等船靠岸,就縱身躍了過來,扑到西門嘯天面前,拉著他的手,連聲問道:“嘯天哥哥,你如何卻在這孤島上,老叫花与老胖子在哪里?”西門嘯天拉著她,轉回身來,“倩云妹妹,這兩位是雪儿姑娘和綠荷姑娘。”邵倩云一抬頭,正与雪儿的目光對視,見她那深潭般的黑眸中隱隱露出一絲妒意,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快,又一想西門嘯天竟与她倆獨處在這孤島之上,不由地眼圈儿一紅,賭气地轉身便要上船。
  西門嘯天見她扭頭就走,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把扯住她的手,“倩云妹妹……”邵倩云頭也沒回,“誰是你妹妹。”揮手掙脫。西門嘯天的肩傷受到震動,痛得呻吟出聲,身形往后踉蹌几步。雪儿与邵倩云几乎同時上前,伸手要去扶他,待見對方出手,又都立住不動了。綠荷鼻中哼了一聲,冷冷地盯著邵倩云。西門嘯天小心翼翼地看了邵倩云一眼,低聲道:“你怎能這樣說話?”邵倩云冷笑道:“本姑娘說話一向便是如此,更不會裝模作樣。”徑自轉過臉,偷偷落下淚來。
  雪儿猶豫片刻,幽幽低歎一聲,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福,輕聲道:“雪儿這廂有禮了。”邵倩云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沒想到她竟主動過來施禮,自是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只是臉上仍舊冷冰冰的,微微還禮,“不敢當,姑娘不要太客气。”她二人暗暗打量對方,都在心中贊歎不已。綠荷看她二人,一個似盛開的鮮花,嬌艷欲滴,一個如凌波仙子,玉洁冰清。只是邵倩云多三分熱烈,多一分野性,而雪儿則多了三分含蓄,多了一分憂郁。
  雪儿看她良久,方低下頭,輕輕歎道:“姐姐好美呀。小妹曾听西門公子說起過姐姐,今日一見,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小妹不過偶然与西門公子相遇,敢煩姐姐將小妹主仆二人帶到鎮江,小妹不敢忘姐姐這一段人情。”此時,她已決意要离開西門嘯天了。女孩儿家,誰不愿听別人贊自己的美貌。邵倩云雖對雪儿有著很深的妒意,但听她口口聲聲夸贊自己,那妒意頓時減了許多,平添了几分好感。便道:“姑娘休要太過自謙。能与姑娘相識,我深感榮幸,就請姑娘上船。”西門嘯天隨她三人上了船,但心中卻喜憂參半,打不起精神。
  船是傍晚時分泊在鎮江的,雪儿与綠荷辭別他倆,上岸去了。那時,運河兩岸已有人家掌起了燈火。西門嘯天看著雪儿的背影消失在漸漸黑暗的街巷中,頓時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43.月下簫聲
  雪儿与綠荷走后,西門嘯天郁郁不樂地回到艙中,望著窗外呆呆發怔。邵倩云卻顯得很高興,那張巧嘴像八哥一樣,咭咭呱呱,一刻不停,從如何离開天目山庄,去迎辛棄疾,結識黑玉龍,后來又如何瞞著父親乘船赶來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回。
  西門嘯天听著听著,仿佛又回到了那杜鵑花盛開的天目山庄,他正在溪水邊讀書,她跑來了,他摘了一朵野花戴在她頭上……那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仔細想時,已模糊不清了。看著坐在對面的邵倩云,他忽然又想起了昨夜運河舟中与雪儿對飲的情景,雪儿扮作公子時,那神采飛揚的神情,落水后還回女妝時那女孩儿家的嬌羞,遇到邵倩云后那掩飾不住的傷感和憂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深深地烙在他心里,無法忘卻。
  邵倩云早就察覺到他情緒低落,也知道他是因為雪儿的离去才這般郁郁不樂,她只裝著不知道。
  船近揚州之時,又是一個黃昏了。邵倩云与西門嘯天立在船頭,“嘯天哥哥,這揚州的瓊花卻是大大有名的。”“可是當年隋煬帝下揚州的那個瓊花?”“正是,只可惜現在不是季節。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若春季里,揚州繁花似錦,風光如畫,絲毫也不比臨安遜色哩。說到臨安,我倒想起來了,這里也有一個西湖。”“這里也有西湖?”邵倩云見他惊訝,不禁有些得意,“揚州的西湖卻不同于臨安的西湖。臨安的西湖水天茫茫,揚州的西湖卻像條長河,風景殊异,各有千秋。今夜月色正大好,我們何不乘船去湖中一游。”西門嘯天答應了。
  月下的揚州西湖,遠山朦朧,近水曲折,船行之處,眼見得并無出路,忽一轉,又是一帶粼粼波光。看看船行到二十四橋不遠了,邵倩云指點著那隱現在水上的一座拱橋,“嘯天哥哥,那就是因唐代曾有二十四個歌女月夜吹簫于此的二十四橋了。”西門嘯天不覺想起杜牧的詩句,不禁歎道:“依舊是明月之夜,只可惜無人在此吹簫了。”正說著,忽隱隱傳來一陣悠遠的簫聲。邵倩云禁不住撫掌低笑,“誰說無人在此吹簫?”
  西門嘯天一惊,猛然想起雪儿的話,“只要找到天涯怪客,說出自己的師承,或許就能得到天地神劍秘籍。”這簫聲如此熟悉,不是天涯怪客又是誰?他也來不及向邵倩云解釋,身形一縱而起,兔起鶻落,直往二十四橋奔去。橋上并無一人,那簫聲隱隱不斷,像是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他腳下不停,流星飛矢般疾掠而去,直追到一座山崗之上,卻見月光如水,人影杳然。
  他在山崗上呆呆地佇立著,茫然若失。邵倩云嬌喘噓噓地追上來,說了几句話,他竟一句也沒听見。邵倩云不由怒起,以為那是雪儿吹的簫聲,他是因為沒有追上雪儿,才顯得這般失魂落魄。她取下胸前那塊帶著体溫的玉往他手中一丟,一跺腳,掩面奔去。良久,西門嘯天回過神來,忽發現手中玉,心中大惊,“倩云妹妹,你在哪里?”他一口气奔回二十四橋邊,湖上月光如水,哪里還有那條船,哪里還有邵倩云的影子。
              44.黑店少婦
  天剛放亮,西門嘯天已出了揚州城,獨自往山東去。他一頭疾走,一頭暗自歎息:“也不知雪儿姑娘和倩云妹妹此刻去了何處?若是當初倩云妹妹能容忍一些,雪儿姑娘哪能离去?她自己也不會賭气而走了。果然那樣,我們結伴往山東去,一路上說說笑笑,我何至于這般凄然?”又走了五七里路,穿過一片柳樹林,忽瞥見一個頭戴氈帽的黑臉漢子躲在林中,正探頭探腦朝這邊張望,甚是可疑。他頓時警覺起來,心中冷冷笑道:“這廝大概是剪徑劫道的小賊,想來打我的主意。我正獨自走得煩悶,何不就同他玩一回,也解解悶儿!”當下,便不動聲色,繼續前行。又走了有半炷香的工夫,西門嘯天回頭一看,見那黑臉漢子扛了根扁擔,果然遠遠跟來。另有兩個漁夫裝束的漢子,手提魚簍,肩挂魚网,跟在那黑臉漢子后面。漸漸已是晌午時分,早過了揚州府界,進入高郵境內。西門嘯天見遠遠的土坡下,約有數間草屋,門前柳樹上,挑出個酒帘儿,正覺著腹中饑渴,便向草屋奔去。草屋前,傍門坐著一個少婦,見他過來,慌忙起身迎接,那少婦鬢角上插著一朵野花,涂了一臉的胭脂鉛粉,笑吟吟道:“客官請里面看座,我家有好酒好肉,還有新做的大饅頭。”
  西門嘯天進屋坐了,吩咐道:“先燙兩角酒來,再切二斤肉,饅頭也送几個來。”那少婦笑嘻嘻去了廚房,不一時,忽听門外有人高聲叫道:“嫂嫂,我回來了。”西門嘯天抬眼一看,說話的正是那頭戴氈帽的黑臉漢子,兩個漁夫站在他身后。那少婦在屋內應道:“這半天也不見你影儿,有客人來了,赶緊來幫我燒火。”黑臉漢子朝西門嘯天掃了一眼,大聲道:“李大哥兄弟倆今天清早打了几尾鯉魚送來,嫂嫂要是不要?”少婦應道:“教他們把魚送后面水缸里養了,你先來幫我把饅頭餾上。”黑臉漢子領著兩個漁夫往后面去了。
  西門嘯天忍不住自己笑了,“原來這漢子是她丈夫,我卻疑心他是劫道小賊,差點便冤枉了他哩!”見酒肉仍未送來,正要催他快一些,忽隱隱听見那黑臉漢子低低的說話聲,不禁疑心又起,當下暗運神功,側耳聆听,就听黑臉漢子低聲道:“……黑蝙蝠乃是完顏老王爺的特使,他只命我們監視這小子,不可打草惊蛇,你千万不要輕舉妄動。”就听少婦低聲罵道:“你這人真是死心眼儿,這小子雖然會些武功,終究是個書生。只要將他放倒了,細細地拷問,他那一身細嫩皮肉,能經得住你我折磨?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逼他說出實話來。有了藏寶圖,獻給完顏老王爺,那時再求他把我們調去開封府,也過上几天舒心日子。”黑臉漢子沉默片刻,低聲道:“好吧,就依你說的做,只別做得夾生了。”少婦笑道:“你放心吧,我要赶緊把酒肉送過去,免得他起疑心。”西門嘯天暗自忖道:“原來這酒店竟是金廷安置的眼線,今日絕不能放過他們。”
  少婦托著個大盤,一步三搖地顛進屋來,將酒肉饅頭舖排開來,替他滿滿篩了一碗酒,殷勤笑道:“客官先嘗嘗我家自釀的好酒。”西門嘯天將酒嗅了嗅,用舌尖品了品,連聲道:“果然是好酒,只是酒色渾濁些。”少婦笑道:“自家釀的酒,酒色渾時才越發是陳酒哩。”西門嘯天端起酒碗,一口气吃得涓滴不剩。少婦早喜得眉開眼笑,拍手叫道:“倒也,倒也!”西門嘯天雙眼緊閉,搖搖晃晃地倒在桌下。
              45.將計就計
  那少婦見西門嘯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心中歡喜万分,伸手將他掀到肩上,扛出屋來,大步走進左首一間小屋,見李家兄弟二人已將捆人索拿在手上,吩咐道:“你們接過他,捆緊一點。”李家兄弟急忙上前,正要接過西門嘯天,忽見他睜開眼,咧嘴一笑,不禁駭得魂飛魄散,掉頭就走。西門嘯天潛運神功,張口射出一道酒箭,正打在他們臉上,他倆雙手掩面,慘呼亂跳,鮮血順著指縫流淌。
  那少婦大惊失色,急忙想將他推開,西門嘯天右臂一勾,已緊緊將她脖子箍住。她登時憋得滿臉紫紅,“少……俠……饒命……”西門嘯天抬頭四顧,見屋內牆上挂著兩張風干的人皮,一張剝人凳上血跡斑斑,不禁怒道:“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死在你的手下,我豈能饒你!”手臂猛一使勁,那少婦登時气絕身亡。西門嘯天正要去尋那黑臉漢子,驀聞屋后響起一陣疾促的馬蹄聲,赶出門時,只見黑臉漢子已騎著一匹紅馬向遠處逃走了。西門嘯天轉回廚房,去灶膛里取了火种,點燃了草屋。霎時,火焰便竄上屋頂,畢畢剝剝地燒了起來。听見遠處鑼聲四起,不敢停留,向北疾行。
  傍晚時分,他已過了楚州,再向北行,便漸漸進入山東境內,這里乃是宋金分界的地方,兩國軍隊常年在此爭戰廝殺,人民流离失所,墳壘相連,蛇伏狐竄,一片凄涼景象。他已錯過宿頭,只得繼續北行,不一會儿,天便黑了,忽听前面不遠處響起一陣狼嗥般吼嘯,不由地心中暗惊,知道是塞外三絕到了。
  霎時,四周草叢中竄出十數條黑影,點亮了火把,將他團團圍住。只見塞外三絕迎面走來,酒店逃走的那個黑臉漢子也跟在他們后面,大聲叫道:“就是這小子,他殺了我娘子,燒了我的酒店,您三位老人家一定要替我報仇呀!”李虎連聲應道:“你且退后,他殺了老夫的干女儿,老夫怎會放過他哩!”鐵拐點地,飛身落到西門嘯天面前,冷冷地道:“老夫最后再給你一次机會,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寶圖,我們之間的恩怨不僅勾銷,老夫還可以引荐你去朝廷做官。如若不然,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西門嘯天咬牙切齒地道:“我發誓要殺了你三個老賊,替父報仇!廢話少說,你們快動手吧。”雙膝微屈,雙掌虛攏,立了個門戶。李虎左拐一舉,厲聲喝道:“小雜种,你是自尋死路,老夫今日就成全你好了!”鐵拐挾著勁風,當頭砸下。
  西門嘯天身形閃動,早躲過一旁,運起神功,揮掌向他鐵拐撞去。李虎見他以掌擊拐,早將功力貫注拐上,奮力橫掃,就听得轟然一聲震響,李虎不禁連連退出數步。西門嘯天身軀晃動了兩下,硬是將一口鮮血咽入肚里,雙腳仍站在原地,神情冷峻地盯著塞外三絕。站在四周的黑衣漢子俱是黑鷹連環堡和金廷的高手,見他單掌震開李虎的鐵拐,不禁神色俱變,惊駭不已,卻不知他內腑已被震傷了。
  楊鷹眼中涌起一股殺气,厲聲叫道:“這小子留他不得,三弟,并肩子上!”鮑龍搶上一步,舉起鐵棍一陣狂劈亂砸,楊鷹竄到對面,施展出火絕掌法,推出一道道炙人的掌風,与鮑龍形成夾攻之勢。西門嘯天不敢再与他們硬拼,只見招拆招,与他二人游斗起來。三人斗了七八十招,西門嘯天已漸漸摸清了他們的武功路數,正是還擊的好机會,剛想出手,忽听腦后傳來一股銳勁的金風之聲。
              46.誅殺雙凶
  西門嘯天急忙閃過鮑龍橫掃而來的鐵棍,向楊鷹那邊跨出半步,回頭一看,原來是李虎又揮拐打來。楊鷹趁机欺身上前,單掌挾著灼灼熱浪疾拍而出。西門嘯天此時身形未穩,急想躲時,身后李虎与鮑龍卻已攻上。情急之下,一聲清嘯,身体騰空而起,凌空飛踢。只听得“啊”的一聲慘叫,楊鷹已跌出數丈之外,口中鮮血狂噴,雙腳抽搐几下,漸漸不動了。
  李虎与鮑龍早惊駭而退,盯著地上尸体,久久說不出話來。忽然,李虎將手中鐵拐一揮,雙目血紅,嗥嘯道:“并肩子上哪,只要殺了這小子,全有厚賞!”站在四周的黑衣壯漢發聲吶喊,舉著刀劍,瘋狂搶上前來。西門嘯天左右躲閃,苦苦招架,李虎站在一旁哈哈狂笑,“小雜种,你便生了三頭六臂,再有片刻,也要化作一堆肉泥!”他的話音未落,驀聞遠處傳來一陣憂怨疾憤的簫聲。西門嘯天暗聚神功,騰空而起,洒出一片腿影,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惊呼慘叫之聲。李虎已知是天涯怪客到了,悄悄向鮑龍打了個手勢,掉頭便走,卻被西門嘯天攔住了去路。
  就在這時,只見兩條黑影飄然而至,正是天涯怪客東方明与一位中年美婦人。東方明手持玉簫,朝場中打量了片刻,然后將目光移向西門嘯天,關切地道:“少俠內腑已經受傷,不可妄動,這兩條老狗就交給老夫吧。”西門嘯天連忙道:“多謝前輩援手,不過,這兩個老賊乃是晚輩的殺父仇人,晚輩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們。”中年美婦人說道:“既然如此,少俠只管放心去對付那兩條老狗,剩下這些家伙就交給我們好了。”說著,便与東方明向那群黑衣壯漢扑去。李虎明白,今日要想脫身,只有拼死一戰。他暗暗向鮑龍遞了個眼色,驀地舉拐攻上,鮑龍舞棍從側面攔腰砸去。西門嘯天縮肩讓過鐵拐,左手抓住鐵棍,凝力向李虎劈出一掌。鮑龍登時心慌,奮力將鐵棍一挑。西門嘯天順勢掠起,凌空幻出一片腿影。就听“彭彭彭”數聲連響,紅光迸現,鮑龍的腦袋已似摔碎的西瓜,腦漿污血洒了一地。李虎卻趁机搶上一步,鐵拐挾著呼嘯的勁風,正砸在西門嘯天的后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西門嘯天感覺到后心上有股暖流輸入,正沿著自己的周身經脈緩緩流動,將体內殘存的真气漸漸匯攏,立即明白有人在替自己療傷,急忙收攝心神,依照天地神功的內功心法調息。過了半個時辰,他体內之傷已經痊愈,連忙起身,見東方明正盤膝坐地,調息恢复功力。
  等了片刻,東方明忽然睜開雙眼,西門嘯天連忙拜謝救命之恩。東方明站起身,微微笑道:“幸虧少俠有神功護住心脈,不然老夫縱有回天之術,只怕也難救你性命。”他低頭沉思片刻,忽抬頭問道:“少俠可否將你的師承來歷先告訴老夫?”西門嘯天點點頭,毫不隱瞞地細細敘述一番。
  東方明輕輕頷首,從怀中取出一個絹包,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打听天地神劍秘籍的下落嗎?這絹包中便是你要尋找的秘籍,你赶緊收好了。”西門嘯天手捧秘籍,怔怔地看著他,東方明朗聲大笑,“少俠以天地神功行道江湖,老夫便知你是靈虛大師的弟子,還你秘籍,理所當然。”西門嘯天疑惑地道:“這秘籍應在天魔宮,怎會到了前輩手中?”話音未落,忽听有人道:“少俠可想知道那秘籍百年來的前因后果?”西門嘯天回頭一看,月光之下,那位中年美婦人正行云流水般從遠處飄飛而來。
              47.百年因果
  西門嘯天連忙上前施禮,中年美婦人慈藹地道:“少俠免禮,且听我說說這部秘籍的百年因果。”
  中年美婦人沉吟片刻,徐徐說道:“一百多年前,武林黑道上出了一位武功极高的人物,他就是天魔獨孤泰文。天魔性情偏激,行事全憑自己的好惡,因而激怒了整個武林,后來便由少林寺出頭,聯絡了數十名絕頂高手,約他決一死戰。那一場決戰十分慘烈,天魔雖然被打下懸崖,但那數十名高手中,除少林寺住持方丈重傷而歸,其余全部死在他的手下。數十年后,天魔突然重現江湖,大鬧少林寺,搶走了天地神功秘籍。靈虛大師那時只是少林寺內一名雜役僧人,其實他在武學上的造詣,已參造化,深不可測,聞說天魔奪走秘籍,便在佛祖前發誓一定要追還秘籍,不然絕不重返少林。他獨自一人,不辭艱辛,終于找到了天魔。二人便以秘籍相賭,激戰數日,后來天魔以一招之差,敗在他的手下。
  西門嘯天神情激動地問道:“先師既已獲胜,為何掌劍二章卻仍落到天魔手中呢?”中年美婦人慚愧地道:“后來天魔違背賭約,趁靈虛大師不備之際,出手暗算,搶走后半部秘籍。天魔到了晚年,深深后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告誡后人,一是要把秘籍交還靈虛大師或是他的弟子。”西門嘯天輕輕舒了口气,心中暗忖:“原來是這么回事,難怪先師最后宁愿老死荒山,也沒有重回少林寺哩。”然后疑惑地問:“前輩如何知道得這般詳細?”她微微笑道:“不瞞少俠,我就是天魔的后人,現在的天魔宮主獨孤紅玉。這秘籍在我天魔宮代代相傳,不過其中卻有個秘密,這秘密……”說著,扭過頭朝東方明輕輕一笑,東方明微微搖頭,“秘籍已經歸還少俠,這其中的秘密就看少俠的緣分了。”話音甫落,他二人已攜手而去,漸行漸遠。西門嘯天捧著秘籍,感到十分困惑。
  次日,西門嘯天剛走過桃園鎮,忽听見道旁樹林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惊叫,急忙折身向林中奔去,仔細看時,只見黑蝙蝠抱著昏迷不醒的雪儿姑娘,正往草叢深處行去。雪儿姑娘長發凌亂披垂,嘴角上沁出一縷鮮血,顯然已經受傷。西門嘯天眸中怒火燃燒,本想出手相救,卻又擔心他狗急跳牆,反而害了雪儿,便伏身拾起一塊石子,凝勁向黑蝙蝠后心打去。
  黑蝙蝠听見身后傳來暗器破風之聲,早閃過一旁,順手將雪儿拋在地上,朝四下張望,高聲喝道:“何方鼠輩,竟敢暗器傷人……”話未說完,又一枚石子挾著呼嘯之聲襲來。他又惊又怒,飛身掠出草叢,一眼看見西門嘯天,不由地怔住了。西門嘯天怒喝一聲:“無恥淫賊,看掌!”搶上前去,揮掌疾拍。黑蝙蝠急忙舉掌相迎,西門嘯天掌勢遞出一半,驀然變招,正拍在他的肩臂上。就听他惊呼一聲,順勢斜掠,卸去掌力,扭身飛上樹尖,疾掠而去。
  西門嘯天奔入草叢中,見雪儿躺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連忙將她扶坐起來,雙掌抵在她后心命門穴上,運功替她療傷。約莫過了盞茶工夫,雪儿的臉色已漸漸恢复紅潤,傷勢也差不多好了。她剛一睜眼,便跳起身來,回頭看見是西門嘯天,頓時又惊又喜。西門嘯天問道:“綠荷姑娘呢?”雪儿這才惊叫道:“她剛才為救我,被黑蝙蝠點倒林中,赶緊找她。”二人急忙掠出草叢,走不多遠,即見綠荷躺在地上,雪儿連忙上前替她解開穴道。西門嘯天忽瞥見遠處樹后有人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
              48.聚義山東
  西門嘯天一縱而起,厲聲喝道:“什么人?”林中那人哈哈一笑,閃身現出,抱拳施禮,“少俠莫非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龍大俠西門嘯天?”西門嘯天定睛看那人時,只見他年約四旬,蓬頭垢面,一身百結鶉衣,肩上搭了七條討飯袋,顯見得是丐幫弟子了,便還禮道:“正是在下。敢問兄台高姓大名?”那人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乃丐幫七袋弟子晉五,人稱四眼犬。這几日老幫主屢屢說起少俠大名,不想今日在此相遇。”西門嘯天聞言,知道黑玉龍已回到丐幫總舵了,“不知黑老幫主現在何處?”晉五道:“就在此不遠處。”當下,西門嘯天和雪儿主仆便隨他一同上路。
  原來,丐幫設在河南的秘密總舵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被黑鷹連環堡与金廷高手搗毀,丐幫損失慘重,這才急請黑玉龍回來共商大計。此時,黑玉龍等人正隱在一個小鎮上的大戶人家中,忽見晉五引著西門嘯天到來,不由大喜。武痴早搶到西門嘯天身邊,叫道:“小老弟,怎地此時才到,害得我胖子吃不好,睡不穩。”忽見雪儿与綠荷主仆在他身后,不由一縮頭,“你們如何會在一起,倒讓那丫頭形影孤單了。”西門嘯天這才看見人群中默然立著邵倩云,連忙走上前,“倩云妹妹。”邵倩云噙著淚水,臉色蒼白,冷冷地轉過身走了。
  黑玉龍早叫人備下酒肉,擺開桌椅,眾人落座,吃酒說話。西門嘯天問道:“黑老哥哥,幫中發生了什么變故。”黑玉龍聞言,臉色沉重,見桌上并無幫中弟子,才道:“此事一言難盡。自從本幫總舵被金人發現,俺們一路奔山東而來。誰知俺們的動向,金人与黑鷹連環堡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路窮追不舍,接連打了几場惡戰,本幫傷亡慘重。俺這才讓齊幫主引了大部幫眾折回頭,重又潛回河南,俺老叫花自帶了一些弟子,故意將金人引來山東。”西門嘯天不禁為他擔憂起來,“黑老哥哥只帶少許幫眾,如何能与金人周旋?”黑玉龍道:“金人在明,我們在暗,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走。眼下,朝廷就要北伐,山東紅襖又舉反金義旗,俺老叫花想与紅襖聯合,迎接王師北上。如此一來,便不再是俺丐幫与金人孤軍奮戰了。”西門嘯天問道:“可曾与紅襖聯系上?”黑玉龍搖搖頭,“俺們一直未能擺脫尾追的金人,猜想一定是幫中有了叛徒,必須先將叛徒除去,不然只怕紅襖會誤認為俺丐幫將禍水引給他們哩。小老弟這几日須多加留心。”
  酒過三巡,眾人的話都多了起來,邵倩云卻推說身体不适,自回房歇息去了。西門嘯天看看雪儿主仆,心中矛盾极了,他悄悄摸了摸怀中的那塊玉,暗歎道:“倩云妹妹,我与她們也是剛剛見面,而且事出有因,你怎么就不能听我解釋一下呢?”
  酒宴結束時,已是二更了。西門嘯天躺在床上,听著屋外那呼嘯而過的秋風,仿佛听見邵倩云在低低地哭泣,便再也躺不住了,悄悄起身,來到邵倩云的門前,輕輕敲敲門,“倩云妹妹,你開開門,我是嘯天。”他手心攥著那塊玉,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讓倩云重新收下它。邵倩云在屋中冷冷地道:“我睡下了,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吧,若讓雪儿姑娘看見,只怕你又說不清了。”西門嘯天知道她這是气話,忙道:“我与雪儿姑娘也是剛見面的,你先開了門,听我解釋一下。”他听見屋里傳來了壓抑的抽泣聲,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條黑影從遠處的屋頂上,飛掠而過。
              49.天网恢恢
  西門嘯天忽想晚上黑玉龍說過的話,心下暗忖,“那廝莫不就是丐幫中的叛徒,我赶緊追上前看看。”當下,也顧不得再喊邵倩云開門了,忙將玉揣入怀中,一擰身形,上了屋頂,綴著那黑影追了下去。
  勁疾的秋風吹了一天,到夜里已漸漸停了,云縫中露出一勾殘月,清冷地洒在荒野之中,四下一片朦朧。松崗上,一只失偶的野狐仰天長嗥,凄厲人。松林中悄無聲息地飄出一個巨大的黑影,正是黑蝙蝠。他一見那人,壓低聲音問道:“他們下一步將如何行動?”那人道:“他們現在仍在那人家中,下一步行動尚不清楚,不過今日西門嘯天到了,黑玉龍与他在一起吃酒時說了些什么,屬下卻不曾听到。”黑蝙蝠沉吟片刻,陰冷地道:“既然如此,就不能立刻動手,你先回去,注意西門嘯天的動向,待他找到藏寶圖時再下手不遲。”那人沉吟片刻,又道:“大人,能不能逼他們一逼,或許黑玉龍与西門嘯天就會急著先去尋藏寶圖了。”黑蝙蝠點了點頭,“說得有理,待我明日派人去那鎮上嚇他一嚇,讓他們赶緊挪窩。”
  兩人分頭要走,忽听有人大喝,“大膽奸賊,你走不了啦!”話音未落,一條身影如流星飛瀉,直落到他們面前。“西門嘯天!”黑蝙蝠大吃一惊,揮手一劍襲出。旁邊那人見狀,一縱身形,正要走時,林中響起一聲斷喝:“哪里走!”數條身影從天而降,一字排開,橫住去路。定睛看時,正是黑玉龍、武痴、雪儿、綠荷等人。黑蝙蝠見勢不妙,哪敢戀戰,虛晃一劍,掠過松崗去了。西門嘯天自知輕功遠遜于他,也不去赶,反身堵住了另外那人的退路。
  那人雖穿著丐幫的衣衫,卻蒙了臉。他見黑玉龍逼上前來,不由地退了一步,黑玉龍冷峻异常,威嚴地道:“小子,沒料到吧,現在人贓俱獲,你還有什么可說的?”那人知道今日在劫難逃,索性充個光棍,抖擻精神,冷哼道:“老叫花,俺認栽了。不過你等數名江湖絕頂高手,來圍攻俺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只怕傳出去,要跌了你等名頭哩。”黑玉龍仰天大笑,“你小子倒也光棍,說的在理,俺老叫花也是慈悲為怀,看在你也曾在幫中混了几日,就用幫規來處治你,給你小子留個面子。”
  武痴嚷道:“老叫花,只管与他羅嗦怎的?待我胖子一掌拍死他算了。”捋拳拽掌,就要上前。黑玉龍攔住他,“俺老叫花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今日也要讓這小子死得心服口服。小子,你划下道來,俺老叫花接著你的,若添半個幫手,便算你小子走運,今夜就放你一馬!”那人上前一步,嘿然冷笑,“老叫花,常言道,狗急跳牆,兔急蹬鷹,俺雖不是你的對手,卻也不會束手就縛。”說話間,借著夜色掩護,抖手將一蓬牛毛毒針向黑玉龍劈面打去。黑玉龍身形微動,破袖飄舞,早將那毒針全部收入袖中。那人借机縱起身形,疾掠而去。黑玉龍勃然大怒,奮起直追。
  那人的輕功身法并不遜于黑玉龍,但他做賊心虛,慌不擇路。正狂奔時,忽見眼前人影閃動,沒等看清來人是誰,“彭彭彭”數聲悶響,胸前已挨了數掌,直跌出七八尺遠,喉頭一熱,一股鮮血奪口噴出。他也顧不得擦去口邊血跡,一咬牙,躍了起來,再要走時,卻呆住了。
  月影朦朧的松崗上,并肩佇立著三條頎長的身影,只見中間是位老者,年約半百,三綹長髯,仙風道骨,手執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簫。他身旁站著兩位風姿綽約,楚楚動人的中年婦人,只是左首那位婦人黑亮的雙眸中,閃露出一股凜厲的殺气。
              50、相見時難
  持簫之人冷冷地喝道:“你是何人?如何深夜被人追赶,如此狼狽!”蒙面人眼珠一轉,心生一計,作出一副苦相,“在下乃丐幫弟子,奉命前往河南,不幸誤中賊人圈套,拼命殺破重圍,逃到這里,賊人正在身后緊追不舍。尊駕若能放在下一條生路,日后幫中定會重重相謝。”說著,移步要走。左首那美婦人冷笑道:“你既為丐幫弟子,為何黑巾蒙面,怎么听不出身后那人的嘯聲?實話說了,饒你不死!”
  蒙面人大惊失色,將心一橫,抖手打出一蓬牛毛毒針,縱身要走。持簫人只將袍袖一揮,早將毒針震落,冷喝道:“賊子大膽!”身形微動,便要出手,只听不遠處有人笑道:“東方老弟,將這小子留給俺老叫花了。”話音未落,黑玉龍踉蹌著醉仙步,直搶過來,一道銀光,奪口而出,那蒙面人在半空中一聲慘叫,直墜地上,砰然有聲。
  那三人正是東方明、獨孤紅玉夫婦和一位陌生美婦。月色下,眾人揭開那人的蒙面巾一看,竟是丐幫七袋弟子、專一在外打探消息的四眼犬晉五,不遠處傳來武痴的大呼小叫,“老叫花,那小子可是又添了幫手?也留兩個与我胖子過過癮!”紅袍一晃早竄將來,不問青紅皂白,揮掌便向東方明三人拍去,口中兀自笑道:“這小子倒是有些艷福,卻有女人來助他。”獨孤紅玉見狀,疾退數步,急忙叫道:“大哥,是我們。我是紅玉。”武痴一怔,“紅玉?”忙不迭地連退數步,掉頭就走,卻被東方明攔住,獨孤紅玉忙上前施禮,顫聲道:“大哥,當年小妹無知,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如今小妹知錯了,特來向大哥賠禮。”武痴呆了半晌,見獨孤紅玉淚盈盈地望著自己,兩眼向上一翻,鼻中冷哼,神情漠然地道:“我胖子生來是孤家寡人,漂泊江湖,無羈無絆,并無什么姐呀妹的,你莫不是認錯了人?”獨孤紅玉滿面羞愧,聲音哽咽,“大哥,自當年你离家出走,去尋嫂嫂,小妹便不曾有一日舒心。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原諒小妹嗎?”說著,“扑通”跪在武痴面前。
  黑玉龍知道,當年,武痴愛上了黑鷹連環堡老堡主鬼影連環張開文的女儿玉面羅剎張瑩,但張開文与張瑩的哥哥千手連環張賓意欲將她送給金國平南王完顏肅仁為妃,而換得金廷支持,以期獨霸中原武林,因此极力阻攔女儿与武痴的婚事。張瑩一气之下,私奔出堡,与武痴去了哀牢山天魔宮,誰想獨孤紅玉不但不讓張瑩上山,反而百般羞辱她,那時,張瑩已有身孕,無處可去,只得重回黑鷹連環堡,生下了小連環張英。但張開文与張賓強奪了張英,硬將張瑩送往金國都城。武痴得知消息后,也离了天魔宮,在江湖中四處尋找她,再也沒有回過天魔宮。今日獨孤紅玉不顧天魔宮主的身份,當著外人的面,跪下請求武痴的原諒,想是真的后悔了。
  東方明見武痴不語,也動情地道:“大哥,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与紅玉也都老了,紅玉的錯也有我一份。神魔之間,其實只有一紙之隔。大哥就再給我們一次悔過的机會吧!”說著,也跪了下來。其實,東方明因紅玉一意孤行,屢勸不听,也离開天魔宮,漂泊江湖。歲月荏苒,紅玉的心再也不能承受孤獨,她終于懇求丈夫原諒了她的過錯,夫妻雙雙尋找武痴。武痴長歎一聲,苦笑道:“罷了罷了,人都老了,再提那舊話儿做什么。只要你倆能好生相守,我胖子便無甚牽挂了,我胖子反正在江湖中漂泊慣了,也不想再回哀牢山了。”言語之間,充滿了苦澀和無奈。獨孤紅玉聞言,忙將那一言不發的美婦人推上前來,“大哥,你看看這是誰?”
              51.悲歡离合
  武痴向那婦人瞅了一眼,不禁一怔,那雙黑眸触動了他的心弦,嘴唇哆嗦著,沒說出話來。那婦人已是淚流滿面,顫聲道:“云郎!”她正是玉面羅剎張瑩。武痴震惊了,疑惑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了眼睛,惊疑地道:“真的是你嗎?瑩娘!”張瑩淚如泉涌,不顧一切地扑到武痴怀中,狂喜道:“云郎,是我,真的是我,我是你的瑩娘。”瑩娘被遠嫁金國,僥幸脫逃,流落异邦。輾轉經年,方重歸中原,聞听武痴飄泊江湖,便四方尋覓,不料今夜巧遇,喜出望外。武痴摟抱著她,實實在在地感到,自己怀中正是多年來令他夢牽魂繞的妻子,他禁不住老淚縱橫。
  西門嘯天赶來時,一眼就認出了東方明与獨孤紅玉,正要上前相見,忽听雪儿一聲惊呼,“爹,娘,你們如何也在這里?”像是一只依人的小鳥,直扑入獨孤紅玉怀中。西門嘯天愕然止步,拿眼望著綠荷,綠荷抿嘴一笑,什么也沒說,那神情卻分明告訴他,她若不是東方明夫婦的女儿,怎么會對天地神功秘籍的來龍去脈知道的那般清楚。
  西門嘯天腦海中又浮現出一連串有關秘籍的情景:雨夜客船中,雪儿女扮男裝,与他相坐對飲,“那秘籍現在一位武林前輩手中,西門公子不妨向他說明自己的師承,或許可以取回那冊秘籍。”“兄台說的那位前輩是誰?”“江湖中人都稱那位前輩天涯怪客,只要听到他的簫聲,就知道他來了。”他果然听見了簫聲,也見到了天涯怪客和天魔宮主,并得到了秘籍。當時,天魔宮主細細將這部秘籍的前因后果說了一回,然后又道:“這部秘籍在我天魔宮代代相傳,不過其中卻有個秘密。”說到秘密時,她神秘兮兮地向東方明一笑,東方明似也明白那秘密的含義,只淡淡說道:“要想知道秘密,就看你有沒有緣分了。”
  他隱隱覺察到,一定是雪儿見到東方明夫婦后,讓他們將三式神劍秘籍歸還給自己的。他們既然將秘籍歸還了,為什么又不肯將秘密也說出來呢?他越想越疑惑,便問綠荷道:“綠荷姐姐,那神劍秘籍是不是……”綠荷一撇嘴道:“真是個呆子,連這也想不明白。實話告訴你吧,這三式神劍秘籍乃是我天魔宮傳給……”“綠荷,休要胡說!”雪儿猛地打斷了她的話。西門嘯天越發疑惑,忽听身后傳來微響,忙回頭,卻見邵倩云獨立樹下,臉色蒼白渾身哆嗦,正努力克制著自己,不使自己哭出聲來。眾人這時也都看見她了。
  獨孤紅玉是個聰慧心細的婦人,立刻覺察出邵倩云情緒有异,“雪儿,這位姑娘……”雪儿忙道:“這位姐姐就是女儿曾与你說起過的神劍無敵邵大俠的女公子邵倩云。前次女儿太湖被困,若不是倩云姐姐,女儿還不知何時才能脫困呢。倩云姐姐。”她引著獨孤紅玉走上前去。邵倩云不由地退了几步,猛一轉身,奔入夜幕之中。雪儿一惊,高喊道:“倩云姐姐。”撒腿追去,西門嘯天見狀,一縱身形,疾追而去。
  邵倩云奔了一程,心中孤獨,哀怨和委屈忍禁不住,抱住一株大樹,失聲痛哭起來。雪儿來到近旁,輕輕喚道:“倩云姐姐。”邵倩云立刻止住了哭聲。西門嘯天也赶來了,看著眼前這情景,心亂如麻,不知該怎樣勸她。雪儿眼中也噙著淚水,“倩云姐姐,我与西門公子不過是偶然相逢,多蒙公子援手相救。待明日,我便要走了。還望姐姐与公子日后能去我天魔宮做客。”邵倩云猛轉過身來,見雪儿正要施禮,身子忽搖搖晃晃地倒下了。
              52,驟雨初歇
  原來,雪儿同黑蝙蝠惡斗時所受內傷,并未全部好清,方才只顧奮力追赶邵倩云,牽動了內傷,再想到自己与西門嘯天已是無緣,滿腔悲苦,無處傾泄,硬憋在心中,致使气血受損,一時支持不住,才暈了過去。邵倩云連忙上前扶住她,向西門嘯天問道:“她受傷了?”西門嘯天就將如何從黑蝙蝠手下救出雪儿主仆的經歷說了一回,想到為雪儿療傷時肌膚相触的情景,不禁臉上一陣赤熱。邵倩云見他臉上無端地紅了,疑心頓起,去他臂上狠狠地擰了一下,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你臉紅什么,定是做了虧心之事,日后再慢慢与你細算。還不快扶她回去。”
  眾人回到鎮上后,獨孤紅玉与張瑩在房中為雪儿療傷。西門嘯天与黑玉龍、武痴、東方明、邵倩云等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可是他怎么也定不下心來,豎著耳朵听后面的動靜。不一會儿,綠荷從后院匆匆走到東方明面前,“老爺,夫人叫你進去看看。”東方明与綠荷去了。武痴不解地道:“那丫頭須不是紙扎泥捏的,怎地就會昏倒?”說著,也站起身要往后面去。
  西門嘯天正想起身跟去,忽見邵倩云冷冷地盯著自己,猶豫著又坐下了,暗忖:“我若跟去時,倩云妹妹一定又不高興,說不定又要說出什么話來,不但我狼狽,也讓雪儿姑娘難堪。”邵倩云臉上浮起一陣似笑非笑的神情,起身道:“嘯天哥哥,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西門嘯天大喜,慌忙起身。邵倩云暗中一把擰住他的胳膊,低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又怕我當眾讓你難堪。哼,我看你是做賊心虛了!”西門嘯天疼得直咧嘴,分辯道:“倩云妹妹,你快松了手。我不過是擔心她的傷勢,怎地就做賊心虛了?”邵倩云手上暗暗又添了兩分力气,冷哂道:“你還嘴硬!”西門嘯天忙道:“愚兄不敢,你快松了手!”邵倩云越發不肯松手,追問道:“快說,你都做了什么事,才會心虛?”西門嘯天急了,“你硬說我是做賊心虛,我何曾做過什么事了?”不覺便提高了嗓門。邵倩云俏臉一紅,急縮了手,低嗔道:“傻瓜,你嚷嚷什么?你自己承認做賊心虛,怪得了別人?哼,今日先給你個警告,日后若見了漂亮姑娘,再那般魂不守舍,休怨我對你不講情面。”西門嘯天見她笑了,心中積郁了許多時日的陰霾也一掃而光。
  走在他倆前面的武痴忽回頭,“小老弟,什么做賊心虛?你偷了什么,那丫頭老是不依不饒地纏著你?”西門嘯天伸進怀中的手不覺又抽了回來,滿臉羞紅,無言以對。邵倩云朝武痴瞪了一眼,“老胖子,關你什么事?”武痴哼了一聲,“似你丫頭這般惡巴巴的,便做了賊,怕也不會心虛哩。”邵倩云正要与他斗嘴,見已到了雪儿臥房門外,便恨恨地道:“老胖子,今日且寄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武痴反過頭來,沖她扮了個鬼臉,“你丫頭敢將我胖子活吃了不成?”
  入到房內,雪儿已醒了過來,只臉色依舊蒼白,望著武痴道:“舅舅,我在臨安曾見過英表哥的。這次再回臨安時,我帶你和舅娘一起去看他。”“英儿在臨安?”武痴似不相信地望著張瑩。張瑩點了點頭,“是的,他与張賓鬧翻了,一怒之下,南渡去了臨安。”武痴激動万分,“英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邵倩云走到雪儿身邊,“雪儿姐姐,待你傷好以后,我陪你一起回臨安去。”雪儿握著她的手,點了點頭,眼圈又紅了。獨孤紅玉默默地盯著女儿和邵倩云,心中歎道:“既生瑜,何生亮。”她不禁也為西門嘯天如何在女儿与邵倩云之間作出抉擇,而深感為難了。
              53.意外之變
  西門嘯天与一干眾人是在黎明時分到達徂徠山的。村頭那棵古槐已遭雷擊,只剩下半截焦枯的殘樁,青石碾盤也倒在草叢中了。西門嘯天見此情景,好似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直涼到心里。東方明沉思半晌,“依老夫看來,令尊是不會將寶圖藏在這里的。少俠不必太過失望,再細想想。”西門嘯天抬起眼來,望著晨曦中的徂徠山發呆,一言不發。忽听黑玉龍喝道:“什么人?”西門嘯天猛一轉身,只見一片矮林中閃去一個熟悉的身影,“黑蝙蝠!”這廝膽子真是不小,竟然一直在暗中跟隨。他頓時怒起,起縱身形,疾追過去。
  黑蝙蝠沒料到會被他們發現,他撒腿狂奔,才出了矮樹林,迎面卻被兩個美婦人截住去路,正是獨孤紅玉与張瑩姑嫂倆。他大惊失色,呆呆地望著她們,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西門嘯天已追到近前,大喝道:“你跑不了啦!”揮掌向他拍去。
  黑蝙蝠此刻猶如落在陷阱里的野獸,雙目血紅,抖開白金軟劍,幻起一溜寒光,直向西門嘯天胸腹刺去。西門嘯天橫飄出七八尺遠。雪儿正好赶到,眸中凝著濃濃的殺气,高聲道:“西門公子,殺了這畜牲!”黑蝙蝠不敢纏斗,足尖一點,縱身要走,卻被武痴迎頭攔住,“小子,你的死期到了!”黑蝙蝠微一猶疑,西門嘯天已扑上前,雙掌連拍,只听一連串的悶響,黑蝙蝠噴出一口血來,踉蹌數步,立穩身形,蒙面巾下那雙眼里透出猙獰的目光,“西門嘯天,你小子身怀藏寶圖,卻騙得老子跟你在江湖中亂轉,悔不該當初留你一條小命,而成今日之禍!”
  西門嘯天听他說寶圖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一呆。雪儿急了,“西門公子,休听這畜牲胡扯,快殺了他!”揮手一掌,拍在黑蝙蝠胸前。就見他雙手一揚,撇了手中軟劍,又踉蹌几步,倚在一株樹上,惡狠狠地盯著雪儿,慘笑道:“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可惜那日讓西門嘯天攪了你我的好事。”雪儿臉色慘白,又羞又怒,雙手顫抖著握住劍柄。黑蝙蝠又噴出一口血來,“你殺了老子吧,完顏王爺已設下了埋伏,你們誰也休想活著离開這里!”張瑩在江湖中號稱玉面羅剎,出手又快又狠,一步上前,劍光閃動,一劍從黑蝙蝠的肋下直貫前胸,“先殺了你這畜牲,再与完顏老狗算賬!”
  黑蝙蝠渾身一震,雙手緊緊握住胸前露出的劍尖,掙扎著擰過臉,一雙絕望的眼睛悲哀地盯著她,嘴唇哆嗦著,最后只歎息著吐出了几個字,“娘……你好狠……”他那握劍的雙手慢慢松開了,身体順著樹干滑倒在草叢中,已是气絕。
  張瑩提著劍,怔了半晌,忽將長劍一扔,扑到他尸体前,一把扯去了他臉上的面巾,正露出小連環張英那張冷酷漠然的臉來。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儿啊———”竟昏死過去。武痴怎么也不會想到,臭名昭著的黑蝙蝠,竟會是他的儿子,他踉踉蹌蹌跪在張瑩身邊,抱起她,口中喃喃地道:“這不會是我們的儿子,不會是我們的儿子……”
  黑玉龍走上前來,向東方明夫婦道:“此處不可久留,快幫著扶起你嫂子,俺們這就走。”話音未落,林中忽傳來一聲冷笑,“老叫花,現在才想起要走,豈不是太遲了!”一片呼喇喇亂響,早從林中飛出百十名勁裝武士,成雁翅式,阻住去路。從那群武士身后,擁出一群人來,為首一人,頭戴貂皮暖帽,肩搭狐尾,气宇軒昂,正是金國平南王完顏肅仁。他右首立著一身形魁梧的蒼髯老者,手握一對鋼圈,正是北方武林一霸黑鷹連環堡堡主千手連環張賓。
              54、陷入重圍
  武痴一見張賓,頓時怒目圓睜,將張瑩交給了獨孤紅玉,大叫一聲,便要扑去,西門嘯天忙扯住他,低聲道:“不可妄動,且听黑老哥哥說話。”黑玉龍暗忖道︰“完顏肅仁這龜孫儿果然好算計,看今日這情形,一場惡斗是少不了啦。”完顏肅仁沖黑玉龍略一拱手,“黑老幫主,本王一向愛慕你的人品武功,只要你肯歸順,本王保你高官任做,駿馬任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然,大軍到處,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他往遠處一指,眾人這才發現,金軍鐵騎已將山腳下圍得水泄不通了。
  黑玉龍哈哈大笑,“俺老叫花生來便是貧賤命,享不得什么富貴。”完顏肅仁身后早激怒了一名高手,竄將出來,吼道:“王爺,待屬下取這老叫花的命來!”擺動手中雙戟,直沖黑玉龍。黑玉龍正要迎戰,西門嘯天早飄身搶上,“老哥哥,待小弟打發他走路!”雙掌暗凝真力,伸手向他雙戟抓去。那家伙冷笑一聲,挺戟疾刺。西門嘯天左掌斜推,撥開雙戟,右掌倏地猛劈。那家伙情知不妙,怪叫一聲,向后翻去,已是遲了,只听“彭”地一聲,他“哇”地噴出一口血來,跌在完顏肅仁面前,左臂已齊肩而斷。金廷武士群中發出一陣惊呼,“神龍大俠!”
  完顏肅仁輕輕一摔衣袖,踢開腳下那家伙,口中冷笑道:“好一個神龍大俠,端的是才貌雙全,本王慕名久矣,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想當初,令尊与本王亦有一面之緣,可惜他不听本王相勸,誤墮耿京賊幫,兵敗南逃,蜇居山野,埋沒了一世英名。可惜呀!”不待別人回話,武痴再也按捺不住,一竄而出,直奔張賓。張賓也不示弱,雙圈一晃,一式“九九連環”,化出一片圈影。霎時,兩名絕頂高手你來我往,斗在一處,強勁的罡風卷起地上塵土,眾人只能看見兩條跳動的人影。
  完顏肅仁見他二人一時難以分出胜負,便迎著黑玉龍緩緩走來。黑玉龍嘿然冷笑,拔開葫蘆塞,將余酒一飲而盡,順手將葫蘆丟給綠荷,“女娃娃,俺老叫花的命根子交給你了。”迎上前去。完顏肅仁獰笑道:“老叫花,看真切了!”雙掌凝功,猛地推出,掌心竟泛起熒熒青光。黑玉龍心中一懍,气沉丹田,雙掌一翻,緩緩迎上。剎時間,兩股罡气倏然相撞,激蕩飛揚,震得地上砂石塵土漫天飛舞,方圓數丈之內,哪里看得見人影,兩邊眾人俱被罡風逼得退開去。待砂塵散開,眾人這才看見,他二人的雙腳已深深陷入地里,誰也不曾后退半步,雙方手掌相抵,面色凝重,比拼起了內力。
  李虎見四人捉對儿廝殺,情不自禁地往后跳了一步。正好被西門嘯天望見,想到父親的慘死和后來的數次交手,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沉聲喝道:“李虎,今日小爺便与你算清舊賬!”一縱身形,揮掌拍去。李虎明白,當日他們三人尚不是西門嘯天的對手,今日單打獨斗,絕討不到好處。當下,一頭揮動鐵拐招架,一頭狂呼道:“并肩子上啊!”那些武士發聲喊,蜂擁扑上,單打獨斗霎時變成一場混戰。西門嘯天舞動雙掌敵住十數人的圍攻,雙眼卻死死盯住李虎,暗下決心,絕不能再讓他活著逃掉。李虎雖仗著人多勢眾,手中鐵拐仍只有招架之力,無還手之功,不禁暗暗惊恐,不由自主地便出了一身冷汗。
  武痴与張賓仍是久戰不決,一名金廷高手潛至他身后,一劍刺出,他分身不得,硬接了張賓一圈,二人各退了數步,那人一劍卻刺中他的左臂,鮮血濺出。那家伙不知深淺,得寸進尺,怪叫一聲,揮劍重又攻上。武痴怒吼如雷,翻掌拍在他的天靈蓋上。
              55.醉仙歸天
  張賓見武痴露出破綻,目露凶光襲來。邵倩云大惊,撇了自己的對手,足尖一點,奮身掠來,嬌喝道:“老胖子當心!”長劍嘯響,如靈蛇狂舞,“扑哧”一聲,正從張賓肋下刺入。張賓負痛一聲慘叫,反手一圈,砸在邵倩云胸前。她悶哼一聲,飛跌出去,身未落地,已噴出一口鮮血。雪儿惊呼:“倩云姐姐!”纖腰一擰,飛射而至,就在半空中抱住了邵倩云,卻被那巨大的慣力將她二人撞倒在地上,連滾數滾,坐起來,焦急地呼喚:“倩云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張賓扶著插在肋下的長劍,掙扎著,兀自不肯倒下。武痴也顧不得臂上血流如注,竄上一步,單掌凝力,拍在張賓胸前。張賓凄然慘嚎,雙手一揚,仰面跌出數丈,一命嗚呼。武痴急奔到邵倩云面前,見她雙目緊閉,呼息微弱,不禁大急,“雪儿,快背上她去尋你娘,她那里有療傷靈藥。我掩護你殺出去!”他二人護著邵倩云,往山上殺去。武痴忽在混戰中遠遠地看見黑玉龍,高聲喝道:“老叫花休要戀戰!”
  黑玉龍与完顏肅仁恍若未聞,兀自對面趺坐,四掌相對,比拼內力。數丈之內,霧气彌漫,罡風激蕩,別人哪能靠到近前?綠荷一手捧著大葫蘆,一手提著短劍,遠遠地站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驀地,黑玉龍暴喝道:“完顏老賊,你輸了!”雙掌一震,完顏肅仁應聲仰倒,口中鮮血噴出一丈來高,掙扎著抬起頭,道:“老叫花,這,這不算……完!”頭顱頹然垂下,周身經脈盡斷,气絕身亡。黑玉龍哈哈大笑數聲,“女娃娃,拿酒……”一口气斷,七竅血涌,端坐气絕。武痴從遠處大叫一聲“老叫花……”跌跌撞撞,沖開堵截,搶到近前,將黑玉龍抱在怀中,聲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能死呀!”
  西門嘯天正被李虎等十數名高手纏住,脫身不得,驀听武痴吼叫,知道不妙,凝聲長嘯,身形凌空而起,幻起漫天腿影,已然使出了那式惊世駭俗的“神龍擺尾”,就听得四下響起一片悶哼慘叫。他身形借勢彈出數丈,頭也不回,直向黑玉龍掠去。罡風蕩起的砂塵散處,敵方十數名高手骨碎肢殘,躺在血泊中無力地抽搐著。李虎的鐵拐已斷作數截,渾身血污,口中血如泉涌,驀地栽倒在地上,气絕身亡。此時,敵方鐵騎舖天蓋地沖來,喊殺如潮,鐵蹄似雷,塵土滾滾。西門嘯天与眾人不敢戀戰,負了黑玉龍的尸体,殺開一條血路,沖上徂徠山。
  西風吼,夜深沉,雪片大朵大朵地飄落下來。黑玉龍僵冷地躺在一岩石上,武痴与東方明跌坐在他頭前,四只手麻木地抓著凍硬了的山土,鮮血從指尖上汩汩流出,滲入冰冷的土石中。另一邊,雪儿將昏迷不醒的邵倩云摟在怀中,用身体遮擋著山風,輕輕理著她額前的亂發。西門嘯天佇立在風中,血跡斑斑的衣衫似不倒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山下的篝火。
  驀地,雪儿惊喜叫著:“倩云姐姐,你可醒了。”西門嘯天疾奔過去,見邵倩云睜開了眼,牙關緊咬,身体仿佛秋風中的衰草,不住地顫栗著。她把手伸向西門嘯天。西門嘯天握著她冰冷的手,焦急地輕聲道:“倩云妹妹,你想說什么?”邵倩云干裂的唇囁動著,“玉,把玉給我。”西門嘯天忙將玉遞到她手里,“倩云妹妹,這是你的玉,永遠是你的。”雪儿止不住淚如泉涌。
              56.劍吼西風
  邵倩云緊握著那枚玉,良久,又將玉遞到雪儿手中,微弱地道:“雪儿姐姐,這塊玉給你吧,你要善待嘯天哥哥,他雖然有些迂腐,卻沒有坏心。”她吃力地喘息著。雪儿哽咽著道:“倩云妹妹,你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邵倩云一手握著西門嘯天的手,一手握著雪儿的手,顯得极是疲憊,強作出笑容。“嘯天哥哥,雪儿姐姐,你、你們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了。”她喘息半晌,又斷斷續續地道:“我好累,我想回天目山去,……”西門嘯天連忙將單掌抵在她后心上,輸送內力,忽然感到內力受阻,心中大惊,知道她已到了油枯燈滅之時,頓覺眼前好似天塌地陷一樣,“倩云妹妹,我一定帶你回天目山去,一定帶你回去!”她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又慢慢閉上了眼睛,在雪儿怀中昏昏睡去。
  “嘯天哥哥,你看這塊玉……”雪儿托著手中那塊玉送到西門嘯天面前。他接過玉,見它已從原來那一圈裂縫處斷成兩片,忽想起父親當初給他這塊玉時曾說過,“你要將這玉視作自己的性命,万万不可丟失了。”他將玉當作自己的一顆心,交給了邵倩云。現在他恍然大悟,舉起那兩片玉凝神細看,一片的內壁上寫著五個芥子大的隸字,“耿京藏寶圖”,另一片的內壁上果然繪著一幅圖,清晰可見。然而,他卻沒有找到寶圖的欣喜了。
  武痴与東方明已將黑玉龍的尸体輕輕抬入土坑,綠荷將那大酒葫蘆放在黑玉龍的身邊,獨孤紅玉、張瑩將他臉上的雪花輕輕擦干淨,將他那百結鶉衣理理整齊。
  當第一把土撒在黑玉龍身上時,凝聚在人們心中的悲愴,化作如泉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武痴滿臉淚水,只是沒哭出聲來。他將冰冷的泥土一把一把地撒在黑玉龍身上。突然,東方明抬起臉來,扯著衣袖擦淨淚水,“都不要哭了!”眾人齊將惊詫的目光投向他,一片寂靜,只听西風怒吼,只見大雪紛飛。他掃視一遍眾人,接著道:“老叫花平生最見不得眼淚,若他知道我們這般涕淚交零的模樣,便在九泉之下也安生不得。”眾人沒有說話,但誰也不哭了,都強忍著悲痛,噙住淚水,從地上捧起土,撒在坑內。
  武痴眼中的淚水怎么也止不住了,身子偎在新冢前,如西風中的枯草般,顫栗不止,大聲道:“你這個臭叫花,你既不喜歡人哭,我胖子就不哭,我胖子要笑,笑給你听!”于是,他一邊流著淚,一邊放聲長笑,那悲愴的笑聲,山崩地裂,石破天惊,蓋過了這沉沉夜幕中的一切聲響,仿佛向蒼茫的大地訴說著心中積郁的悲憤。
  西門嘯天在他那悲愴的長笑暴起的剎那間,仿佛突然成熟了。他揮手抹去臉頰上冰冷的淚水,胸中悲憤奔涌而出,化作一聲惊心動魄的長嘯,与武痴的笑聲匯合一處,撕破沉沉夜幕,在群山中回響激蕩。
  驀地,他迎著風雪,凌空拔起,身形矯捷如神龍飛天,奮力擲出那柄白金軟劍。軟劍挾著勁風,似一道呼嘯的閃電,向遙遠的夜空疾射而去。劍嘯聲在怒吼的西風、狂舞的飛雪中,久久不絕……(完)
  (全書114万字,已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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