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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蜥蜴魂


  風從堂外吹進,兩片落葉在狂風中飛舞。
  舞入了堂中。
  風雖急,但不冷,蕭立給這陣風一吹,竟然打了一個冷顫,即時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就連他雄壯的聲音現在也變得低沉而沙啞。
  龍飛靳釘截鐵的道:“都是。”
  蕭立又問道:“那個女人是作水月觀音的裝束?”
  龍飛道:“一點也不錯。”
  蕭立再問道:“后來出現的那個男人叫那個女人做仙君?”
  龍飛頷首道:“嗯!”
  蕭立突然站起身子,斜里一個箭步標到那面屏風之前,探手一拉。
  黑蜥蜴“拍拍拍”三聲,那面屏風迅速摺台在一起,在屏風后面的東西就呈現在龍飛眼前。
  龍飛目光一落,當場怔住在那里。
  照壁的前面赫然放著一尊觀世音的雕像。
  這尊觀音手捧蓮花,悠然作觀水月之狀。
  水月觀音!
         ※        ※         ※
  像高一丈,檀木刻成,栩栩如生。
  龍飛雙目圓睜,一瞬也下一瞬地盯著這尊水月觀音的臉龐。
  這尊水月顴音的臉龐赫然与他昨夜所見的那個水月觀音完全一樣。
  花一朵,葉兩片,就連手捧那支蓮花也一樣。
  這尊水月觀音立在一朵亦是檀木刻成的蓮花之上。
  在它的前面,放著一張供桌,而在桌上除了香爐燭台之外,還有一座小小的銅鼎。
  白煙繚繞,銅鼎中正燒著檀香。
  蕭立連隨手指著這尊水月觀音,顫聲道:“你昨夜見到的那個水月顴音是不是這個樣子?”
  龍飛沉聲說道:“裝束相貌都完全一樣。”
  “果然。”蕭立連手都顫抖起來。
  龍飛道:“果然?”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濃。
  蕭立到底為什么如此恐懼?
  那個水月觀音到底是蕭立的什么人?
  蕭立卻沉默了下去,沒有再作聲。
  龍飛等了一會,忍下住問道:“這尊水月觀音是否出自玉郎兄手下?”
  蕭立道:“除了他,還有誰能夠雕刻出這尊水月觀音!”
  龍飛道:“這是說,玉郎兄的雕刻技術是天下無雙了。”
  蕭立搖搖頭道:“我說的并非是雕刻技術。”
  龍飛試探道:“那是說相貌?”
  蕭立點頭。
  龍飛道:“這尊水月觀音的相貌莫非很像某人?”
  蕭立道:“這不是很像,而是完全一樣。”
  龍飛一怔道:“哦?”
  蕭立點頭道:“她姓白,白仙君!”
  龍飛道:“那么她……”
  蕭立截口道:“已死了三年!”
  “什么?”龍飛大惊失色!
  蕭立面色蒼白,顫聲道:“她是病死的,死后七天才下葬,蓋棺之前,我還見過她的臉,由那個時候到棺材下葬為止,并沒有离開過棺材半步!”
  龍飛目定口呆。
  蕭立接著說道:“如果不相信,可以問白三娘,甚至我可以帶你去一見她的墳墓。”
  龍飛沉吟著說道:“那么說,我昨夜是……”
  蕭立啞聲道:“只怕……只怕是見了鬼。”
  龍飛不由得苦笑。
  蕭立亦苦笑,道:“你不相信鬼的存在?”
  龍飛道:“不相信。”
  蕭立道:“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龍飛點頭。
  蕭立道:“正如我。”
  他歎了一口气,道:“可是你說的這件事情又如何解釋?”
  龍飛只有苦笑。
  現在他總算明白昨夜白三娘為什么那樣恐懼。
  難道我昨夜真的見鬼。
  他不覺又抬頭望去,這一望,脫口就一聲:“看!”
  蕭立冷不防嚇了一跳,慌忙再抬頭望去,一望之下,亦失聲惊呼道“血!”
  為什么?
  血又在什么地方?
         ※        ※         ※
  血在水月觀音的嘴角流下。
  是否真的是血?
  木像的嘴巴何以竟有血流出來?
  龍飛惊訝未已,又發覺觀音的嘴巴,似乎在輕輕的震動。
  他只怕自己眼花,聚精會神再望去。
  真的在震動。
  “噗!”突然一聲异響,觀音的嘴巴裂開,裂出了一個洞,木屑簌簌落下。
  一樣黑黝黝的東西旋即在洞中爬出來,爬上了觀音的臉龐。
  是一條蜥蜴。
  黑蜥蜴!
  口口龍飛剎那之間最少打了它七個寒噤,蕭立更是面無人色。
  那條黑蜥蜴的腳爪染滿血,爬過的地方,繼續留下了血痕,但他的行動卻是非常靈活,顯然并沒有受傷。
  嘴巴裂出了一個洞,那個水月觀音的相貌已經大受影響,再加那條黑蜥蜴,還有那條黑蜥蜴腳爪所留下的血痕,美麗的容顏就變得丑惡起來了。
  丑惡而妖异。
  在這個水月觀音的臉龐之上一折,那條黑蜥蜴就往下爬,由脖子爬下,順著臂彎一轉,又變回上爬。
  這爬過觀音的手指,爬上了觀音手捧的那支蓮花,才停止爬行,血紅舌頭開始不住伸縮,一雙小眼睛彷佛在瞪著龍飛和蕭立二人,無聲的散發著一种難言的邪惡。
  蕭立也在瞪著它,驀地一聲怪叫,拔起了身子,凌空一袖拂去!
  那條黑蜥蜴似有所覺,正要往下縮,但已經來不及,颯然被拂落在地上。
  蕭立那剎那亦已落地,反手抄起了旁邊一張椅子,用力砸下。
  “砰”一聲,磚裂椅碎,那條黑蜥蜴亦被砸成肉漿,半截尾巴卻脫落一旁,仍然在跳動。
  蕭立連隨立即一腳踩在那條蜥蜴尾巴之上。
  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那條蜥蜴与他彷佛就是有深仇大恨一樣。
  龍飛鶩訝之极,忍不住問道:“是誰將那條蜥蜴放在觀音的嘴巴之內?”
  蕭立緩緩的轉過頭來。
  一照面,龍飛更惊訝。
  蕭立的面容實在太難看了,非獨是臉色蒼白,几乎每一寸的肌肉都在顫動。
  他雖然沒有說過一聲恐懼,但一种強烈的恐懼顯然已占据他的整個身心。
  無論誰現在看見他,相信可以發覺那种恐懼的存在。
  是什么令他這樣恐懼?
  是不是那條蜥蜴?
  那條蜥蜴的出現是不是暗示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將要發生?
  龍飛一腹的疑團,正想要問,蕭立已顫聲應道:“不是人為,是蜥蜴作怪。”
  龍飛詫异的道:“蜥蜴作怪?”
  蕭立一字字地道:“黑蜥蜴!”
  龍飛不明白。
  蕭立知道龍飛不明白,歎息道:“這件事實在太無稽,太難以令人置信。”
  龍飛道:“前輩能否說詳細一些?”
  蕭立苦笑搖頭道:“本來我也不相信有這种事情,但現在只怕不由我了!”
  龍飛方待追問,蕭立話已經接上,道:“仙君的木像無故流血,黑蜥蜴出現,難道就暗示,大禍即將要降臨?”
  他一面說一面回頭雙眼直勾勾的瞪著那尊水月觀音,語聲神態越來越激動,突然嘶聲叫道:“好,只管來,蕭某人大半生闖蕩江湖,頂天立地,總不成就怕了一條蜥蜴。”
  龍飛只听得怔在那里!
  蕭立旋即狂笑起來。
  這個人的腦袋莫非有些問題。
  龍飛不由生出了這個念頭。
  狂笑聲很快落下,蕭立霍地回顧龍飛道:“我實在不該請你進來喝酒。”
  龍飛為之愕然。
  蕭立接著解釋道:“這并非我請不起,也并非吝嗇,乃是這幢庄院充滿了邪惡災禍,你進來,只怕邪惡災禍亦會降臨到你身上。”
  龍飛淡淡一笑,道:“生死有命,前輩又何須替晚輩擔心?”
  蕭立擊掌道:“好漢子!”
  龍飛連隨追問道:“這幢庄院何以充滿了邪惡災禍?”
  蕭立沉吟片刻,道:“說來話長。”
  龍飛微一欠身,說道:“晚輩洗耳恭听。”
  蕭立繞著桌子緩步走了一圈,在龍飛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下,尚未打開話匣子,那個白三娘就神色倉皇的從堂外奔進來。
  龍飛蕭立听得腳步聲,一齊轉頭望去,蕭立目光及處,輕叱道:“三娘何事如此慌張?”
  白三娘一收腳步,喘著气,道:“門外有人送來了一副棺材。”
  蕭立大惊而起,道:“棺材?”
  白三娘點頭道:“他聲言要交給老爺的。”
  蕭立急問道:“他是誰?”
  白三娘道:“住在鎮西的二愣子?”
  蕭立道:“是不是那個傻頭傻腦的矮胖子。”
  白三娘道:“就是他了!”
  蕭立皺眉道:“那個小子又在發什么神經?”
  白三娘道:“他說是別人給他錢,叫他送來這里!”
  蕭立“哦”一聲。
  白三娘接道:“那副棺材的底下好像有血流出來。”
  “血?”蕭立本來已經平靜的面色又再一變。
  龍飛脫口道:“找們快出去瞧瞧。”
  這句話才說到一半,蕭立已放步奔出去,龍飛自然緊跟在后面。
  他們才走出了大堂,就看見一個矮胖子,雙手抓著一副棺材,半拖半托的走進來。
  那個矮胖子四肢粗短,五官好像都攢在一起,樣子很滑稽,而且還堆著一股傻笑。
  他一頭汗落淋漓,已累得不住喘气,但仍然搬得動那副棺材,气力看來倒也不小!
  蕭立龍飛來到他身旁,他仍無所覺,一直到蕭立一聲輕叱:“二愣子!”
  “在這里!”二愣子應了一聲,方才停下來,東張西望道:“誰叫我?”
  蕭立道:“我!”
  二愣子這時候才知道他的人在那里,望著蕭立傻笑道:“原來是這位大爺,不知道有什么叫我做?”
  蕭立瞪著二愣子,道:“是誰叫你將棺材送來?”
  二愣子恍然大悟的道:“這位一定就是蕭立老爺了?”
  蕭立再問道:“是誰叫你這樣做?”
  二愣子道:“我也不知他是誰?”
  蕭立道:“你到底在那里遇上他?”
  二愣子道:“在家里!”
  蕭立道:“你家里?”
  二愣子道:“是啊!”
  蕭立道:“那么他又在那里將棺材給你?”
  二愣子道:“在我睡覺的時候!”
  蕭立道:“那是昨夜的事情?”
  二愣子道:“大概是吧,我給他叫起身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蕭立道:“除了叫你將棺材送來這里之外,他還有什么說話?”
  二愣子想也不想一下,就道:“沒有了!”
  蕭立轉間他道:“他是怎樣子的一個人?”
  二愣子道:“我怎知道?,”蕭立道:“怎么你會不知道?”
  二愣子道:“他頭上戴著笠帽,我家里的燈又沒有點上……”
  蕭立截口道:“那么你怎知道他頭上戴著笠帽?”
  二愣子道:“窗外有月光啊!”
  蕭立扳起臉龐道:“連他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就答應替他做事?”
  二愣子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
  蕭立問道:“不知道什么?”
  二愣子傻笑道:“他給我錢。”
  蕭立道:“是多少?”
  二愣子舉起右手,伸出兩支手指,道:“二兩銀子!”
  蕭立道:“銀子呢?”
  二愣子道:“我放在袋子里。”
  蕭立道:“拿給我看看。”
  二愣子一面解下系在腰帶上的一個布袋,一面正色的說道:“我是從來不說謊。”
  蕭立道:“你是否說謊,瞞不過我的眼睛。”
  二愣子惊奇的道:“你眼睛怎么能夠看得出我是否說謊?”
  蕭立沒有回答。
  二愣子連伸手入布袋,掏了一會,惊叫道:“銀子那里去了?”
  蕭立冷笑道:“你記清楚銀子是放在布袋之內?”
  二愣子急道:“我親手放的,怎會不記得?”仍然使勁的掏。
  那個布袋也要快被他掏穿了。
  蕭立皺眉間他道:“會不會給別人拿去?”
  二愣子道:“我這個布袋誰也不給碰的!”
  蕭立道:“也許丟失了?”
  二愣子用力搖頭,道:“不會丟失的。”
  他著急起來,雙手把布袋一轉,袋口朝下,將里面的東西往地上倒。
  那個布袋,載的東西倒下少,有玩的,有吃的,竟然還有兩張紙錢。
  燒給死人用的紙錢?
  龍飛、蕭立一眼瞥見,不約而同面色一變。
  二愣子卻沒有理會,將整個布袋都反轉過來,看清楚,真的是什么也沒有,才蹲下身子,在倒在地下那堆東西之中找尋起來。
  他找得非常仔細。
  根本就沒有銀子,可是二愣子仍然反覆找尋。
  蕭立看在眼內,搖頭一聲歎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二愣子抓住了其中一張紙錢,上下一看,奇怪道:“是什么東西,怎么走進了我的布袋?”
  蕭立突然道:“這不是從你那個布袋倒出來的?”
  二愣子道:“那是你們的了?”赶緊放手。
  蕭立道:“是風吹來的!”
  話口未完,一陣風吹過,將那兩張紙錢吹走了。
  二愣子一見之下傻笑道:“真的是風吹來的。”
  蕭立不由直搖頭。
  二愣子傻笑了一會,才想起銀子的事,嘟喃道:“一定是丟在路上。”
  他連隨爬轉身子,顯然就要一路找回去!
  蕭立即時叫住二愣子,道:“他給你的是不是二錠銀子。”
  二愣子用力點頭,道:“是二錠,一錠就是一兩。”
  蕭立望著他道:“你怎知道一錠就是一兩?”
  二愣子道:“是他告訴我的!”
  蕭立迅速從怀中掏出了一把銀子,道:“你看看在下在這里?”
  二愣子慌忙爬起身來,走到蕭立身旁,瞪著眼,仔細看了好一會,道:“怎么你有四錠銀子跟我那兩錠完全一樣?”
  蕭立拿起其中四錠道:“是不是這四錠?”
  二愣子連連點頭。
  蕭立道:“那么,有兩錠是你的。”
  二愣子奇怪地問道:“你在那里找到的?”
  蕭立道:“在地上,大概是你搬棺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倒轉了布袋,跌出來的。”
  二愣子摸著腦袋,道:“我想一定是了。”
  蕭立道:“還給你。”將兩錠銀子塞進二愣子的手里。
  二愣子忙抓穩。
  蕭立接著吩咐道:“小心放好,不要再丟掉。”
  二愣子不住點頭,道:“不會再丟掉了!”
  他赶緊拾起那個布袋,小心翼翼的將兩錠銀子放進去,搖了搖,捏了捏,确定了,才將其他東西放進去。
  然后他將那個布袋放入怀里,拍了拍,傻傻的一笑道:“這樣還不成?”
  蕭立微喟道:“你現在可以离開這里了。”
  二愣子這才想起那副棺材,道:“我替你們搬進去里面……”
  蕭立截口道:“就放在這里。”
  二愣子道:“那么我得走了。”
  蕭立把手一揮,對他說道:“路上小心。”
  二愣子手按怀里的布袋,道:“我知道小心了,如果老爺要人用,只管叫我二愣子。”
  蕭立道:“要人用的時候我才去叫你來。”
  二愣子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才起身离開。
  蕭立目送二愣子出了庄門,側顧龍飛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那樣做?”
  龍飛頷首道:“你不想嚇著那個二愣子?”
  蕭立道:“像他那种人是嚇不得的,一嚇很容易就會鬧出人命!”
  龍飛道:“會這么嚴重?”
  蕭立道:“年前曾經有一個無賴尋他開心,故意份鬼嚇他,結果几乎將他活活嚇死。”
  他一聲歎息,接道:“現在若是告訴他,那兩張是鬼用的紙錢,是從他那個布袋內倒出來,昨夜找他的不是人,是鬼,只怕不難就將他嚇死當場。”
  龍飛道:“他怎會變成這樣?”
  蕭立道:“以我所知,他生下來就已是這樣!”
  龍飛道:“哦?”
  蕭立道:“你是否有些怀疑,我為什么特別留意這個人?”
  龍飛道:“為什么?”
  蕭立道:“因為我最疼的第二個儿子也是一個白痴!”
  龍飛一怔。
  蕭立沉痛的接道:“我只有兩個儿子,一個柔弱如女子,埋頭于雕刻,不喜歡學武。另一個,我只希望能夠練成我的追命三槍,那知道卻是一個白痴。”
  龍飛暗歎一聲,岔開話題,道:“前輩方才那么說,莫非已首定那兩張紙錢,乃是兩錠銀子所化的?”
  蕭立搖頭道:“這种事有誰能夠肯定呢?”
  一頓又說道:“不過你我都看到的了,那兩張紙錢确實是從二愣子的布袋中倒出來。”
  龍飛道:“二愣子應該不會跟我們開這种玩笑。”
  蕭立道:“我看來,這种人也藏不住話。”
  龍飛說道:“然則他昨夜是真的見鬼了。”
  蕭立道:“就像你。”
  龍飛道:“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蹺。”
  蕭立道:“即使真的是鬼神所為,也一定有他們的目的。”
  龍飛嘟喃道:“他們的目的何在?”
  蕭立目光落在棺材上。
  嶄新的棺材,黑漆發亮,棺底的接口果然有血外滲。
  血色鮮明,似乎尚未完全凝結。
  棺材之內到底是載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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