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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邪王陰后




  實情卻是徐子陵無計可施,說石之軒中計只是虛張聲勢,以掩飾自己的狼狽。
  石之軒乃魔門頂尖級的人物,怎會被他的虛言所惑,在离他半丈許遠一掌印來。
  在徐子陵眼中,對方手掌不斷增大,輕飄飄的似是沒有半點力道,教人無從捉摸其輕重。最厲害是隨著他逼來的奇异身法步式,掌勁攻來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現新的變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
  他卓立不動,雙拳上下擊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后之分,似是不含絲毫勁气,事實上寶瓶印气已積蓄至滿溢的頂峰,蓄勢待發。
  石之軒雙目邪光劇盛,掌拍忽然改為前劈,橫斬徐子陵這“霸刀”岳山。
  自交手以來,徐子陵一直處在絕對下風,只有捱揍苦撐的份儿。直到這一刻,他借《長生訣》奇异的真气,出乎石之軒意料之外的在短時間內回复元气,狠狠反擊迫得石之軒變招以迎,爭回少許主動。
  石之軒的眼力顯然比“天君”席應高明,瞧出徐子陵雙拳气勁正滿蓄待發,若原式印去,絕不能討好,故改為削入對方兩拳之間,迫對方為求自保,難以搶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對方正循某一玄奧軌跡劈來,由輕飄無力變為有如劍刃刀鋒的凌厲劈削勁气,兩拳寶瓶气發。
  際此生死關頭,面對這似是永遠沒法擊倒的武學巨人邪魔,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始爭得這反擊的良机,怎肯輕易錯過。
  兩團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气,隨拳勁吐出,竟在擊往石之軒前由分而合,二變為一,且改變少許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軒胸口印去。
  這雙寶瓶式拳勁,是徐子陵為救自己小命臨危創造,連石之軒也從未夢想過世間有如此怪异的拳招。
  大魔頭“邪王”石之軒臉容冷酷得有如鐵鑄,劈掌一放即收,此時已來不及避開,就那么一個急旋,要憑不死印法將徐子陵的雙寶瓶气化去。
  “砰”!
  徐子陵首先被掌勁劈中,幸好他避過胸口要害,以肩頭硬捱一記,而當掌風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擺動,巧妙的卸去對方大半的真气,不過縱是如此,亦夠他好受。應掌拋飛,落往丈許外橋頂最高處。
  “蓬!”
  高度集中的寶瓶气,狠狠投在石之軒身上,他的轉速立時減緩,當他再次面對徐子陵的方向,這位假的“霸刀”岳山剛好四平八穩的足點橋面。
  兩人分別硬捱對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軒全無异樣,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多多少少也受到傷害,否則怎會不乘胜追擊,把他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在石之軒方面,則要對久休复出的岳山作重新估計,最令他駭异的是對方硬捱他一掌,臉色竟能絲毫不變,哪知對方是戴著由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精制的面具。
  徐子陵适才是借勢飛退,在半空一口鮮血再忍不住噴出,卻給他收入袖里,而石之軒因剛轉到另一邊去,竟看不到。
  落地前他早運起長生訣把真气回复過來,不過如無面具遮蓋,石之軒該仍可見到他的臉色是蒼白疲怠,額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机調元回气,暗中提聚功力,冷然晒道:“老夫還以為不死印法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原來不過爾爾,假若石小儿是技只于此,今晚休想活命离開躍馬橋。”
  一邊說話,一邊在計算橋身的彎斜度。
  石之軒木無表情,像瞧著一件死物般盯著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沒有其他說話,請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換了智慧稍低者,必對石之軒這番話大惑不解,甚至以為他因受嚴重內傷,故大打退堂鼓。
  只有徐子陵曉得石之軒看穿他的假“換日大法”宜靜不宜動的特點,故誘他主動進攻,再行一舉擊破。其眼力之高明,确非一般武學大師可以比擬。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敗,就在此刻。要胜過對方是絕無可能,眼下唯一生路,就是要搶得少許上風,再突圍逃走。必要時逃入皇宮,諒石之軒亦不敢追來。
  一聲長笑。徐子陵躍起少許,再足尖點地,往橋坡下方的石之軒疾沖過去。
  石之軒引得“岳山”主動全力進擊,臉上仍是絲毫不露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實則心內暗下決心,即管拼著負傷,也要把對手一舉擊斃。
  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練成“換日大法”的岳山,已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若不趁今晚把他擊殺,异日將成心腹大患。
  假設徐子陵知道這邪王心中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的境界与天地渾合為一体,更重要的是与躍馬橋合成為一。
  他沖行的角度和軌跡,与躍馬橋的坡度有种渾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從高處沖下,与流經處合成一体,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無可抗御之勢。
  在石之軒的眼中,徐子陵把橋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盡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來,變成徐子陵和躍馬橋兩者之外的多余物事。此感覺玄奧至极,非是如他那級數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覺的感受。
  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點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勁力气勢亦隨之增強,石之軒准确估計出當他沖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擊時,對方的功力將積聚到至巔峰的強烈度。
  且徐子陵這一擊充滿一往無還的慘烈意味,有种不惜一切,務要拼個同歸于盡的決死之心。
  以石之軒的自信自負,不由亦心中后悔,但又是騎虎難下,若他于此時退避,在气机牽引下,對方將气勢陡增,乘勢追擊下,他要搶回上風,會是大費周章。
  別無選擇下,石之軒當机立斷,騰起斜沖,反客為主的升往高處,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態下扑,以收拾這強橫得令他難以相信的對手。
  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确是針對徐子陵戰略的最佳方法。
  可惜他算漏一點,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獨門的真气轉換方法和從云帥學來的回飛絕技。
  石之軒炮彈般的彈往半空,腳上頭下的雙掌齊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領,左手掌勁冰寒陰柔,右手掌勁灼熱剛猛,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飆,向徐子陵痛擊而下。
  徐子陵一聲長嘯,猛換一口真气,由斜沖向下,改為仰沖向上,最厲害處是循著一個彎往石之軒右外側的奇异軌道,攻向石之軒。
  石之軒被迫得第二次變招,气勢勁道登時減弱三分。
  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軒彎彎的迎沖上去,身体忽然左右搖晃,兩手變化万千,當迎上石之軒的雙掌時,逐漸變化成兩大拇指外彎,點上石之軒掌心。竟是把從嘉祥大師學來的“一指頭撣”變作“兩指頭撣”來使用,由于他精通印法,故形雖似而神非,身是不動根本印。左手大金剛輪印,右手日累印,真气陰陽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
  气勁交擊。
  石之軒連番失著下,冷哼一聲,飄上半空,往西岸投去。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墮跌橋上,險險立定。
  石之軒雙足著地,又如飛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髒六腑像完全翻轉過來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目下不要說是石之軒,就算來個不懂武功的壯漢,也可輕取他小命。
  石之軒卻傻傻地在橋頭立定,目光授往徐子陵身后。
  一把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在徐子陵背后丈許處響起嬌笑道:“之軒啊之軒!你雖是目中無人,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遇上頑強的敵手吧!”
  徐子陵趁机把真气運轉三周天,勉強開口說話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來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軒,只有一人能活著离開。”
  事實上他卻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后,正是魔門數百年來最杰出的兩個頂尖人物,若讓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虛實,必是有死無生之局。
  石之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無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臉上,從容道:“本人承認是低估了你岳霸,但說到殺我,在你余下的殘生內休想辦到。”
  徐子陵再把真气硬提起來,勉強壓下翻騰的血气,又把沖到咽喉的鮮血吞回肚內,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儿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慚,小妍你給我退開,看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收拾。”
  他估計祝玉妍肯于他生死關頭現身,是因為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軒手上。
  如若猜錯,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歎,似有無限感触,柔聲道:“換日大法仍不能將你的臭脾气改變過來嗎?”
  石之軒仰天一笑,輕松自如的道:“你兩口子要卿卿我我,請恕石某人沒空陪。”
  言罷疾往后退,瞬眼間消沒在里巷的暗黑處。
  淡淡清香襲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后,輕輕道:“你受傷啦!”
  除子陵的功力雖回复少許,但若和祝玉妍動手,絕走不過三招,又不能硬撐下去,猛地轉身,面對重紗掩臉的“陰后”祝玉妍,勉強迫出岳山凌厲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顏容的冷笑道:“你為何不趁机殺死石之軒,是否仍是余情未斷?”
  祝玉研果然嬌軀微顫,避開他的目光,投往永安渠北端遠處,語調轉冷,沉著的道:“你妒忌哩!”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膽的從她嬌軀旁擦身而過,冷笑連聲,一副不屑辯白的情狀。
  祝玉妍冷喝道:“站著!”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在她背后立定,淡淡道:“若要殺我岳山,這是最好的机會。”
  視玉妍語气轉柔,輕輕道:“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力。”
  徐子陵苦笑搖頭,歎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變得如此有被利用的价值?我岳山和你在四十年前早恩清義斷,你還記得當年對岳某人說過什么話嗎?”
  祝玉妍的說話從牙隙間進發出來,寒聲道:“給我滾得有那么遠就那么遠,若明天你仍留在長安城內,休怪我祝玉妍辣手無情。”
  徐子陵心念電轉,捕捉到祝玉妍這番說話背后的真正用意。
  祝玉妍乃魔門惡名最昭著的邪魔,不但不講人情,更罔顧天理,這种人怎會顧念舊情?這么肯讓他离開,純是測試他的反應,看他內傷嚴重至什么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气吞聲的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斷出徐子陵這假岳山喪失動手招架的能力。
  一旦肯定此點,祝玉妍將會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緩緩轉過身來,冷哼道:“憑你祝玉妍,尚未有資格對我岳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便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軒的『不死印法』,究竟誰高誰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研不敢動手,非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軒可從旁取利,更怕失去奪得邪帝舍利的机會。
  他和祝玉研、石之軒三者間正是互相牽制,結果是誰都不愿輕舉妄動。
  祝玉研幽幽歎一口气道:“這只是小研一時的气話,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們能否合作,好好創出一番功業來吧!”
  說畢飄飛而起,像深夜的幽靈般腳不沾地的消失在橋頭另一端。
  徐子陵差點要跪倒地上,深調几口真气,才扮作气概昂然的朝東來客棧走去。
  徐子陵推門入房,一陣天旋地轉,要倒往地上時,幸好給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著,關上房門,駭然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在寇仲摻扶下徐子陵盤膝坐地,吸收寇仲從背心傳來療傷真气,苦笑道:“我剛和石之軒正面交鋒,能撿回小命,全賴老天爺的保佑。”
  寇仲心付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歎道:“幸好我來尋你,否則以你目下的嚴重內傷,明晚怎能和人動手。”
  又皺眉道:“人家張婕妤是上熱足寒,你卻是半邊身寒、半邊身熱,全身經脈像給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醫,否則保證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邊運功療傷,邊問道:“你怎會在房內等著來救我呢?”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待治好你的內傷再說吧!”
  离天明只有一個時辰。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則靠枕挨坐在床另一邊。
  為避人耳目,兩人躲到帳內說話。
  徐子陵沉聲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給綰妖女,會是后患無窮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若我們立即撤离,待一段時間后再回來尋寶。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過資料后我們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我們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渡過難關,消除來自突厥人和魔門邪道的威脅,才可以离開。”
  又道:“尤鳥倦在說謊。”
  寇仲一呆道:“說什么謊?”
  除子陵道:“他告訴我祝玉研、石之軒和趙德言結成聯盟,要扳倒李閥,照剛才的情況看,石之軒和祝玉研絕不似有什么協議。”
  寇仲晒道:“他當然要騙你,否則岳霸你怎舍得對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沒好气的道:“虧你仍有閒心說廢話。”
  寇仲苦笑道:“不說廢話還能說什么?我想得小腦袋差點要破掉,你想到辦法嗎?”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讓綰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們事后放出消息,包保魔門會來個大內哄,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計,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壁厲害吧!送給她又如何,還可借机累她弄得一身蟻。”
  徐子陵閉目道:“快點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覺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后恐怕連坐茅廁的時間亦不足夠,看來我的命該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晒道:“誰教你要去爭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記著佳人綰綰有約,到時好好慰藉她。哈!”徐子陵只能以苦笑回報,想起綰綰,登時睡意全消,听著寇仲遠遁的風聲,消沒在房外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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