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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馮援心中一動,道:“不錯,當時我只說那是姊妹會的謊話,現在回想起來,倒真有几分可信……。”
  他們在談論天波府發生的事,費明珠卻听得不耐煩了,插口道:“你們在說什么嘛!我一句也听不懂。現在咱們先商量把這四具尸体怎么辦吧!”
  馮援道:“挖個大坑,埋了算了……。”
  “不!埋不得!”
  隨著話聲,一個人影從凸岩頂上飄落下來。
  馮援和何凌風都沒有料到岩頂上會有人隱藏,一齊旋身拔出了隨身刀劍。
  “別動家伙,老頭子只想好意奉勸諸位几句話,听不听在你們,用不著這樣臉紅脖子粗。”
  那人自稱老頭子,年紀果然很老,滿臉皺紋宛如蛛网,眉須俱白,身軀傴樓,看模樣,沒有九十歲,至少也八十出頭了。
  可是,他手中那根鵝卵粗細的精鋼拐杖,重量与他的年紀也相差無几,沒有九十斤,也有八十多斤。
  偌大年紀,提得動這么沉重的拐杖,單從這一點估量,老頭儿就不是等閒人物。
  馮援不笨,刀劍護身并沒有輕易出手,沉聲道:“閣下是什么人?”
  老頭儿道:“我是局外人,如果你們高興,就叫我局外人吧!”
  何凌風接口道:“這么說,你跟姊妹會并沒有關系了?”
  老頭儿笑道:“既稱局外人,當然跟任何一方都扯不上關系囉!”
  馮援道:“那閣下躲在岩頂偷窺,是何居心?”
  老頭儿笑容一沉,道:“馮老弟,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山岩并不是千歲府,你們來得,我老頭子也一樣來得。何況,我比你們來得早,住在岩上山洞里,是你們自己沒看見,可不能怪我老頭子躲著偷看你們。”
  何凌風忙道:“既然如此,只怪我們耳目不靈,但老人家此時出面攔阻我們掩埋尸体,卻是什么緣故?”
  老頭儿道:“要知緣故,我老頭子得先問問你們,你們老遠跑到這曠野山中來,是想干什么?”
  何凌風道:“實不相瞞,我們在找一處地方。”
  老頭儿道:“可是想尋找姊妹會的總會地址?”
  何凌風道:“不錯。”
  老頭儿道:“我再請問,你們知道這四個人是被誰殺死的嗎?”
  何凌風道:“當然是姊妹會下的毒手。”
  老頭儿道:“姊妹會為什么要殺他們?”
  何凌風道:“不問可知,她們是故意炫耀武功,威脅我們不可再往前去。”
  老頭儿又道:“你以為姊妹會的總會,就設在前面某一處山岩內,對不對?”
  何凌風道:“不錯。”
  老頭儿笑眯眯望著他,道:“看不出,你真聰明。”
  何凌風拱手道:“不敢當老人家謬譽……。”
  老頭儿突然一沉臉,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濃痰,道:“聰明?呸!聰明個屁,你小子這是自作聰明,其實笨得跟牛一樣。”
  何凌風一怔,道:“老人家這是——。”
  老頭儿道:“我這是客气的,如果不客气,真想給你兩耳光,你也不想想,姊妹會既能在武林三府中進出自如,跟自己家里一樣,她會把發號令的總會,設在這种窮山惡水的山中?”
  何凌風雖然挨罵,卻不得不默認這話有理。
  老頭儿又接著道:“再說,她們如果不想讓你們來,一路上多的是下手的机會,干嘛要等到現在才炫耀武功示警?她們既能殺死這四個人,為什么不索性殺了你們,又何必脫褲子放屁,多這一番手腳?難道你們三個真比他們四個高明多少嗎?”
  何凌風道:“老人家的意思,莫非說我們此來,完全是姊妹會在暗中促成?”
  老頭儿道:“不然,你們會來得這樣順利?”
  何凌風道:“這么說,她們是故布疑陣,想引誘我們踏入陷阱?”
  老頭儿臉上又有了笑容,道:“總算你還沒有笨絕,終于說了一句明白話。”
  何凌風道:“那么,這僧俗四人是誰殺的?山中又有什么凶險埋伏呢?”
  老頭儿搖搖頭道:“剛說你明白,怎么又糊涂了?告訴你吧!這是姊妹會‘借刀殺人’的計謀,你懂了嗎?”
  何凌風道:“在下不懂。”
  老頭儿歎口气,道:“算我倒霉,索性都對你實說了,姊妹會是想送羊入虎口,將你們誘往一處絕谷,那地方雖然并沒有什么凶險埋伏,卻是只能進,不能出,凡是進入絕谷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再活著出來……。”
  何凌風道:“老人家說的莫非就是‘迷谷’?”
  老頭儿突然變色,道:“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無論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反正以不去為妙,我只是個局外人,言盡于此,信不信全由你們。”
  說完,一提鋼拐,轉身欲走。
  馮援身形疾閃,低聲道:“請留步。”
  老頭儿停足冷笑道:“馮老弟,你還有什么指教?”
  馮援道:“我想再請教一件事,閣下自稱是局外人,何以對姊妹會的事知道得這么多?又怎知道進入迷谷的從無人再活著出來?”
  老頭儿深吸一口气,徐徐道:“馮老弟,我可是一番好意,你別把好心當作驢肝肺了。”
  馮援道:“既是好意,為什么連真名實姓也不肯吐露?”
  老頭儿笑了笑,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馮援道:“只因為你這位局外人管的事太多了。”
  老頭儿道:“如果我不肯吐露真名實姓呢?”
  馮援道:“那馮某只有從武功上探探你的來歷。”
  老頭儿哈哈大笑道:“你要跟我動手?”
  馮援道:“不錯,老人家請。”
  言罷,左手抱刀,右手舉劍平胸,擺出了“刀劍合壁陣法”起手招式。
  何凌風怕他們真打起來,忙道:“馮大哥,可否讓小弟先請問這位老人家几句話?”
  馮援道:“好,你先問吧!”
  何凌風向老頭儿抱拳一拱,道:“在下相信老人家是一番好意,但是,老人家的話才說了一半,何必急著要走呢?”
  老頭儿道:“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有什么話才說了一半?”
  何凌風道:“剛才我們要埋葬這四具尸体,老人家出面攔阻,卻并未告訴我們不能埋葬的原因。”
  老頭儿啊了一聲,笑道:“原來你是問這個,好!我可以再對你說得更明白點,這四具尸体和尸体上的木牌,正是姊妹會借刀殺人計謀的一部分,你們若听我忠告,赶快將尸体用火焚化,連夜离開大巴山,否則,不久就有大禍臨頭。”
  何凌風詫道:“為什么尸体必須用火焚化……。”
  老頭儿怫然道:“你問得太多了。”
  話落,鋼拐一頓,飛身而起。
  馮援喝道:“別走!先接我一招。”
  寒光疾閃,左刀右劍一齊出手。
  那老頭儿雙腳已离開地面,突然冷笑一聲:“好招法!”
  手臂一縮一提,人拐橫空,拐尖微抖,幻起一片烏黑色的光芒。
  馮援的刀劍跟那烏黑光芒一触,噹的一聲,刀和劍都被反震了回來。
  幸虧馮援這一招未施全力,踉蹌連退兩步,虎口被震得火辣辣的疼,兵刃也險些脫手。
  那老頭儿身形毫末停滯,凌空一翻,已飛上凸岩,消失在岩頂不見了。
  何凌風忙道:“大哥,有沒有受傷?”
  馮援搖搖頭,滿面惊容道:“這老頭儿好深厚的內力,我活了半輩子,今天才算碰上高人了。”
  何凌風道:“大哥試出他的來歷了嗎?”
  馮援又搖搖頭,道:“一點也看不出來,此人功力還在我之上,卻從未听說江湖中有這樣一位人物。”
  他一向自視頗高,從不服人,竟然說出自愧不如的話,可見內心的震動,還比言辭更為劇烈。
  何凌風輕聲道:“好在他以局外人自居,對我們并無敵意,不然,倒的确是個勁敵。”
  自從老頭儿現身就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費明珠,這時忽然微微一笑,道:“依我看,他也不過是年紀大些,兵刃沉重些罷了,真正動手較量,未必就是馮大哥的對手。”
  馮援苦笑道:“你也用不著替我遮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中臥虎藏龍,功力不如人并不丟臉,硬不服輸那才可恥。”
  費明珠臉頰一陣紅,羞笑道:“我是說馮大哥的招式劍術未必會輸給他,譬如他若不是走得快,等馮大哥的‘刀劍合壁陣法’招式施展出來,那時誰胜誰敗,就難逆料了。”
  何凌風道:“現在且別談這些,我們應該商議,是否照他的勸告行事?”
  馮援緊皺眉頭,默然無語。
  費明珠道:“我覺得還是別理他的好,咱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憑什么要听他的話?”
  何凌風道:“可是,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如果這真是姊妹會的陰謀,卻也不可不防。”
  費明珠道:“反正明天就能找到地頭了,到時候,一切都可揭曉,咱們總不能為了他一句話,便前功盡棄吧?”
  何凌風想了想,道:“老大哥,你的意見如何?”
  馮援長長吁了一口气,道:“我以為那老頭儿的話不無原因,或許他真是一番好意,不過咱們卻絕不能半途而廢……。”
  費明珠忙道:“是呀!咱們只要當心一些,前面縱然有點凶險也不必畏懼。”
  馮援對她的話未置可否,卻繼續說道:“听他的口气,那座絕谷很可能就是傳聞中的‘迷谷’,果真如此,咱們宁冒万險也非去不可,但,對于這四個尸体的處置方法,倒不妨照他的意思,用火焚化。”
  何凌風忽然笑了笑,道:“小弟倒想到一個辦法,不知大哥贊成不贊成?”
  馮援道:“你說說看。”
  何凌風道:“小弟以為,那老頭儿的話似乎可信,只是語焉不詳,令人諱莫如深,我們何不作一次試驗。”
  馮援道:“怎么一個試驗法呢?”
  何凌風道:“他勸我們將尸体用火焚化,并且說這四具尸体和尸体上的木牌,就是姊妹會借刀殺人計謀的一部分,這話必有緣故。依小弟之見,我們暫且別繼續前行,也不將尸体焚化,尸体和木牌,都留在原地不動,我們卻藏身在附近,等候一天,且看看究竟會有什么意外變化。”
  費明珠欣然道:“好!我贊成這個辦法,反正咱們也不急在這一天時間。”
  馮援沉吟片刻,道:“或許他所指的禍事,并不是發生在這里,咱們豈不白等了?”
  何凌風道:“那對我們的原定計划也沒有多大影響,過了明天,再將尸体焚化,繼續前行,仍然并不太遲。”
  馮援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試試看。”
  費明珠道:“我去找找看附近有沒有隱密的地方。”
  何凌風舉手一指凸岩頂上,道:“不用再找,那上面就最隱密。”
  三人飛身躍登岩頂,發現上面也有一個洞穴,而且极深,入口低矮,洞腹卻甚寬大,另一端更有個出口,可以繞到十余丈外。
  這山洞,真是又安全,又隱密,難怪那自稱“局外人”的老頭一上凸岩,便失了蹤影。
  費明珠將那東倭黑衣矮婦也帶上岩頂,安置在山洞內,岩下的火堆和尸体,仍然原樣不動。
  一切安頓好了,三人便伏身洞口,居高臨下,靜待變化。
  這一夜平平靜靜地過去,什么變故也沒有發生。天亮了不久,三人都不覺有了倦意。
  馮援道:“大家輪流著睡一會儿吧!留點精神,還要等一天一夜哩!”
  費明珠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笑道:“真有些困了,我先進去睡一會儿,有事你們要叫我啊!”
  伺凌風道:“趁現在天色剛亮,你也把那番婆的穴道解開,帶她去洞后方便一下,穴道閉得太久,恐怕會阻止气血運行。”
  費明珠答應著站起來,突然張大眼睛,指著岩下道:“你們看,那些尸体……。”
  馮援和何凌風异口同聲道:“尸体怎么樣?”
  這時,火堆已經熄滅,四具尸体躺在火堆邊動也沒動,并無异狀。
  費明珠卻惊訝的道:“那……那些尸体上的木牌呢?怎么……怎么不見了……。”
  馮援和何凌風急忙凝目下望,不由都大吃一惊。
  果然,尸体上那四塊木牌,全都不見了。
  何凌風沉聲道:“老大哥,替我守望一下,我下去看看!”
  馮援急道:“不要妄動,這事很蹊蹺,可能就是老頭儿所指陰謀。”
  費明珠道:“昨夜明明還在,這一夜,咱們連眼睛也沒有眨一眨,木牌怎么會不見了呢?”
  這是千真万确的事實,三個人瞪眼守了一夜,風不吹草不動,四塊木牌怎么會突然失蹤了?
  三人面面相觀,都感到不寒而栗。
  費明珠道:“難道是鬧鬼了不成?你們下去查看一下吧!我替你們守望著。”
  馮援和何凌風都不信有鬼,但又想不通木牌怎會失蹤,耐不住好奇,終于雙雙飛身下了凸岩。
  接近火堆細看,兩個人全呆住了。
  四具尸体仍舊毫無异狀,只是尸体上的木牌和繩索都已不見,僅在懸牌和捆綁繩索的地方,留著一層薄薄的灰狀細粉,正隨風飄散。
  敢情,那些木牌并非木制,繩索也并非麻線,卻是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經過一夜時間,竟自動風化消失了。
  是什么制成的?
  誰也不知道。
  為什么要如此安排?
  更令人費解。
  但那些繩索和木牌的痕跡正逐漸消失,卻是事實。
  何凌風突然身子一抖,嗄聲道:“啊!明白了……。”
  馮援道:“你明白什么?”
  何凌風道:“難怪那老頭叫我們不可掩埋尸体,這是姊妹會企圖殺人嫁禍。”
  馮援道:“怎樣嫁禍呢?”
  何凌風道:“老大哥試想:如果絕谷中的人正在尋找這四人下落,而我們昨夜又將尸体掩埋了,彼此相遇,我們怎樣解釋這件事?”
  馮援道:“人又不是咱們殺的,咱們當然實話實說。”
  何凌風道:“那樣一來,對方勢必要挖掘尸体驗證,我們說的實話,全都變成了謊話,誰會相信人不是我們殺的?”
  馮援倒吸一口涼气,喃喃道:“不錯,那時咱們真成了百口莫辯,好陰險的手段……。”
  話猶未完,突听岩上一聲惊叫道:“馮大哥、楊大哥,你們快來呀?”
  馮援和何凌風一齊飛身掠上凸岩,洞口已不見費明珠的人影。
  何凌風頓腳道:“不好,八成是那番婆逃了。”
  兩人急急追入山洞,直赶到另一端出口,卻見費明珠一個人呆立在洞口,手里捧著一柄光華燦爛的刀。
  何凌風喝道:“人呢?”
  費明珠道:“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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