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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理直气壯


  杜毅身邊那位“噗嗤”一聲笑了。這位不依了,跑過去揚起花手絹儿就打。
  費獨行沒心情看這個,輕咳一聲道:“老杜,時候不早了。”
  杜毅站起來抓住那位姑娘的兩手,道:“行了,我的姑娘,我給你賠個不是。”“嘖”地在那位粉頰上香了一下。
  “好哇,杜爺,”那位姑娘跺腳叫道:“罵了人到頭來您還占人便宜,我不依。”
  費獨行有了話,杜毅沒多鬧,又逗了兩句之后如數放下兩張銀票偕同費獨行走了。
  一出大門杜毅就埋怨上費獨行,他道:“我說你是怎么了,兄弟,你是吃齋念佛呀還是壓根儿就看不上這儿的,要是看不上你倒是早說啊?”
  費獨行笑笑沒說話。
  杜毅忍不住又道:“兄弟……”
  費獨行道:“你要不要听正經的?”
  他一句話就把事情岔開了,杜毅自然要听,不但要听還急著听。
  費獨行早就編好了故事,前半段他實話實說,后半段他把神州七俠的門下說成了胡三奶的一伙,他說听那几個的談話,他知道那几個人是來自北六省,原是來找胡三奶聯絡的,到了胡三奶那儿才知道出了事儿,正打算跑回去報信儿呢,鬼使神差讓他碰上了,全給放倒在了城外。
  這個故事杜毅是千信万信,不但信,還揚起拇指大嚷佩服。
  兩個人回到了中堂府,中堂府該睡的人都睡了,只有巡夜站班的還睜著兩只眼。
  兩個人在前院就分了手,費獨行知道自己搬到內院去了,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到底搬到內院哪間屋了。
  不過不要緊,只到內院問一問,不愁問不出來。
  果然,進內院一問就問著了,如今知道是知道了,可听得他一怔。
  內院不算小,房子也很多,但是他住的地方卻在九夫人那座小樓的樓下,他焉得不怔?他不但怔還有點不安。
  樓上有燈光,但很微弱,只能說有點儿亮儿。
  樓下燈卻亮著,亮得很。
  費獨行遲疑著推開了門,剛一步跨進去,從里間垂著帘儿的屋里出來個丫頭,沖他施了一禮含笑說道:“費爺您回來了?”
  費獨行一怔道:“听他們說我搬到了這儿?”
  丫頭伸出根指頭往嘴上一放,“噓”地一聲道:“您輕點儿,中堂跟九夫人已經睡了。”頓了頓道:“您是搬到這儿來了,我們几個也已經搬出去了,九夫人命我留在這儿等您,讓您看看屋里的擺設您中意不中意,是不是還要添點儿什么,您進來看看吧。”
  費獨行忙道:“不用看了,我一定中意,累了姑娘了,姑娘快請歇息去吧!”
  丫頭道:“您這么客气我們怎么敢當,您……”
  費獨行道:“真的,姑娘,真的不用看了,能住到這儿來還有什么不中意的?”
  丫頭看了看費獨行,道:“那……您請早點儿安歇吧,屋里洗臉水打好了,茶也沏好了,我睡去了。”淺淺一禮,低頭往外行去。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真是太勞累姑娘了。”
  丫頭停了停道:“不敢當,這是我們應該的。”又施一禮,低頭行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費獨行收回目光轉過了身,他望向透著燈光,垂著帘儿的那一間,他邁步走了過去。
  掀開帘儿看,這一間比他原住的地方更舒服,也更考究,更華麗,擺設沒一點讓人挑剔的,恐怕王公大臣的臥室也不過如此。
  牆角銅架上有洗臉水,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有茶。
  這地方舒服、華麗,而費獨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不自在歸不自在,他卻不能不走進去。
  剛進屋,他听見樓上有了動靜,那是一陣极其輕微的步履聲,他抬手就把燈熄了。
  那陣极其輕微的步履聲走向樓梯口,下了樓梯,很快地就到了這間屋門口,听得一聲垂帘響,接著就是九夫人的話聲:“我知道你剛回來,用不著瞞我。”
  費獨行既急又气,道:“你是想害你自己,還是想害我?”
  九夫人道:“你放心,我在他的參湯里放了點儿藥,這當儿打雷都打不醒他。”
  原來如此,本來嘛,九夫人豈是個沒心眼儿的人?
  費獨行心頭為之一松,一塊大石頭頓時放了下去,他道:“我剛要睡。”
  他鼻孔里聞見了那熟悉的淡淡幽香,九夫人已到了他跟前。
  的确,九夫人的話聲就在他眼前響起:“臉也不洗,茶也不喝就要睡?”
  費獨行道:“太累,太困了,不想洗,也不渴。”
  九夫人道:“那豈不是太辜負人家的心意了?”不知道她指的是不是剛才那丫頭。
  費獨行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九夫人道:“我壓根儿就沒睡,你還沒回來。”
  費獨行顧左右而言他:“你坐坐,我點上燈,給你倒杯茶。”
  他要轉身,九夫人已把身子偎過來擋住了他,道:“別,剛熄了燈又點上,讓誰看見誰都會動疑的。”
  九夫人那香嘖嘖的秀發已經碰到了費獨行的臉。
  費獨行往后退了一步,道:“秀姑,上樓睡去。”
  “不。”九夫人道:“我不睡就是為了等你,我下來就是為了陪你。”
  費獨行道:“秀姑,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甚至連一都不該有,咱們不能再……”
  九夫人道:“為什么不該,又為什么不能,難道你就能,就忍心看著我讓他摟在怀里……”
  費獨行不愿意再听下去,當即說道:“那又有什么辦法?誰叫你是他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么?那你為什么不痛快,那你為什么不高興?”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跳道:“誰說我不痛快了,誰說我不高興了,我又憑什么不痛快?憑什么不高興?”
  九夫人道:“算了吧,別嘴硬了,別人看不出我看得出,你瞞不了我的,我的人在他身邊儿,心可全在你身上。”
  九夫人的話像針一樣,一連在費獨行心上扎了好几下,他道:“秀姑……”
  九夫人突然偎了過來,整個人偎進了費獨行怀里。費獨行伸手就要去推,他手接触到的是一層奇薄的輕紗,輕紗里頭就是帶著輕顫的滑膩肌膚,他心頭一震,忙把手收了回來。
  只听九夫人顫聲說道:“難道你就不覺得我可怜,難道你就這么忍心不肯給我一丁點儿慰藉?”
  費獨行道:“秀姑,你听我說……”
  “我不要听。”九夫人低喊著道:“帶我走,帶我走得遠遠的,我找著了你,你也找著了我,為什么你不帶我走?”
  費獨行胸气激蕩,熱血上涌,他暗一咬牙道:“秀姑,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九夫人道:“為什么現在不能,為什么?”
  費獨行道:“秀姑,不要問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九夫人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什么苦衷,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費獨行道:“秀姑,我剛說過,不要問我,我不能告訴你。”
  九夫人突然离開了他道:“我說你到這儿來是有目的的,我沒有看錯你吧?”
  費獨行道:“不錯,我只有一個目的,我要榮華富貴,我要飛黃騰達,過去的日子太苦了,我過怕了。”
  九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別瞞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費獨行道:“人總是會變的。”
  九夫人道:“既是這樣你為什么不能跟我……我給你榮華富貴,我給你飛黃騰達,你要什么我都有,只要你肯听我的。”
  費獨行心如刀割,道:“秀姑……”
  九夫人冷然說道:“不要叫我,只答我一句,你愿不愿听我的?”
  費獨行忍了忍疼,道:“我愿意,可是我不能,只一旦讓人知道,我的榮華富貴跟飛黃騰達就全完了。”
  九夫人道:“不會有人知道的,現在和坤离咱們最近,他會知道么,他睡得跟豬一樣。”
  費獨行道:“秀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紙是包不住火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巴莫為。”
  九夫人冷笑說道:“這些我不懂,要你告訴我,我不管那么多,你要明白,我有辦法把你調到身邊來,也有辦法把你攆出這座中堂府去。”
  費獨行道:“秀姑,你真要這么做,你會后悔一輩子。”
  九夫人冷冷道:“我不會,我從不后悔,我現在只為自己著想,不管別人怎么樣,我犯不著,誰又為我著想了。”
  費獨行道:“秀姑……”
  “不要叫我。”九夫人冰冷說道:“只答我一句,你听不听我的?”
  費獨行心碎片片,血脈賁張,一咬牙,一橫心,當即點頭說道:“好吧!我听你的,過來吧。”
  香風一陣,九夫人那軟綿綿的嬌軀偎進了他的怀里,只听她道:“抱緊我。”
  費獨行依言照做,雙臂一圈抱緊了她。
  九夫人道:“抱起我來,把我抱過去。”
  費獨行連遲疑都沒遲疑,立即把她抱了起來。
  九夫人嬌軀忽泛暴顫,突然把頭埋在他怀里哭了起來,失聲痛哭。
  費獨行沒動,任她哭,也沒說話。
  良久,良久,九夫人收了淚,住了聲,道:“放下我來。”
  費獨行依言把她放了下來。
  九夫人道:“你為什么不能帶我走?”
  費獨行木然說道:“我說過,我不能。”
  九夫人道:“什么時候能?”
  費獨行道:“或許將來有一天。”
  九夫人緩緩說道:“好吧!我等到你那一天,在那一天沒到來之前,我絕不再問你到這儿來有什么目的,也絕不再來跟你糾纏,從明天早上起,我是和坤的九姨太,你是和坤的的貼身護衛,只是現在我還不想上樓去。我怕看見他那种腦滿腸肥的樣子,我厭惡他,看他一眼就會惡心半天,讓我坐下來跟你談談,這總行吧?”
  費獨行道:“行,只要你有把握他一時半會儿不會醒。”
  九夫人道:“我放的藥量夠他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你不知道,我盡可能的每天晚上給他吃點藥,能逃過一晚上就是一晚上。”
  費獨行心里又是一陣難受,道:“要不要點燈?”
  九夫人道:“不要,我看得見你,就是我兩眼都瞎了我也看得見你。”
  費獨行一陣激動适:“秀姑……”
  九夫人歎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恨蒼天,為什么把咱們倆做這种安排,要是在以前我還沒有离開家,甚至我還沒有遇見綠云以前就讓咱們倆見面該多好?可是恨沒有用,殘缺的畢竟殘缺了,這是命,我的命夠薄夠苦的。”
  費獨行心里更不好受了,他沒有接話,沉默了一下才道:“秀姑,坐下來再說吧。”
  兩個人摸索著坐了下來,坐下來之后,九夫人忽然變了話題,道:“你上哪儿去了,這么晚才回來?”
  費獨行道:“出去走了走。”
  九夫人道:“跟誰一塊儿去的?”
  費獨行道:“杜毅,他也高升了,他說要慶賀、慶賀。”
  九夫人道:“中堂府的這些人,誰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都清楚,跟著杜毅一塊儿跑,他不會帶你往好地方去的,他的日子少不了酒色這兩樣,為人也奸滑狡詐,你要多小心他,我倒不是怕他把你帶坏,而是……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費獨行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還有,”九夫人道:“和坤這個人腦滿腸肥歸腦滿腸肥,他有他的一套,人也很陰狠毒辣,不然他不可能有今天,現在你是他的貼身護衛,今后你得寸步不离地跟隨著他,對他,你也要多加提防,俗話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費獨行道:“謝謝你,秀姑。”
  九夫人道:“用不著謝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叫咱們……你不知道,自從你到這儿之后,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你身上。”
  費獨行心里有一种說不出的感受,他沉默了一下道:“秀姑。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不愿意再說什么,說也于事無補,反而徒亂人意,以后我會珍惜的。”
  九夫人突然低聲飲泣起來,她道:“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多久了,只你有這句話,我死都甘心。”
  費獨行道:“別這么說,秀姑。過去我欠你良多,也對不起大爺……”
  九夫人道:“都到這時候了,還說這個干什么,你不說不提過去了么?”
  費獨行一點頭道:“好,不提了,現在你告訴我,讓我搬到你樓下住,是誰的主意?”
  九夫人道:“和坤的主意啊,他的意思是他不在的時候你好就近照顧我,怎么?”
  費獨行道:“你沒說什么嗎?”
  九夫人道:“我?他有這意思正趁我的心,我高興都來不及,我會說什么?”
  費獨行道:“以前有沒有護衛在你樓下住過,像柳舞陽、秦彪他們,或是其他人?”
  “沒有。”九夫人道:“和坤這個老東西鬼得很,多得是心眼儿,他不在這儿的時候居多,他也防著我呢,他會讓那些護衛們搬到我的樓下來?”
  費獨行道:“這就對了,那么這回他為什么主動的讓我搬到你樓下來?”
  “對。”九夫人突然間惊出一身冷汗來,急道:“老東西莫不是安著什么心眼儿……”
  費獨行道:“恐怕八九不离十,以我看怕他是要試試我,我要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他就把我當成心腹重用我,如若不然只怕他就要……”
  九夫人“哼!”了一聲道:“好個老東西,明天我就告訴他讓你搬到別處去。”
  “不。”費獨行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將計就計,趁這机會讓他看看清楚,我也要趁這机會邀得他的寵信。”
  九夫人道:“你打算……這樣行么?”
  費獨行道:“只要照你剛才說的,你是九夫人,我是他的貼身護衛,一定行。”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抓到什么的。”
  費獨行道:“你現在上樓去吧,從現在起,你我都提防身邊每一個人,越是親近越要提防。”
  九夫人站了起來,關切的道:“我知道,你早點儿睡吧。”她連遲疑都沒遲疑就走了。
  費獨行坐著沒動,他在想白云芳跟杜毅。他怀疑和坤听到了些什么,要是這樣,那毛病就出在白云芳。他也怀疑和坤派人試探他,要有這么個人,杜毅占的成份最大。
  費獨行躺在床上思潮洶涌,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的安排。
  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照上了窗戶,還是被人叫醒的,叫醒他的是個丫頭,就是昨儿晚上那個。
  丫頭很懂事,站在門外叫,沒進來。
  費獨行只當是和坤找他,剛當上貼身護衛頭一天就起在了主人后頭,而且是讓人叫醒的,那可不大好。他惊急之下騰身下床,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之后讓那丫頭進來了,丫頭一進來他就問:“是不是中堂找我?”
  “不是。”丫頭帶著笑,搖頭道:“中堂跟九夫人還沒起呢,中堂從不會起這么早的,是姚師爺有事儿找您,請您快到前廳去一趟。”
  敢情和坤還沒起呢,瞎緊張了。
  費獨行心中不由一松,暗暗吁了一口气道:“我還當是……昨儿晚上睡得太晚了,姚師爺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那丫頭道:“我們不清楚,姚師爺只說請您快到前廳去一趟。”
  費獨行道:“好,麻煩姑娘去跟來人說一聲,我馬上就到。”
  丫頭走了,他連忙漱洗,一邊漱洗一邊想,姚師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一大早派人到內院來找他?
  他想不出姚師爺找他有什么事儿,匆匆忙忙的漱洗完了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前廳。
  杜毅离前廳老遠站著,似乎在等他。
  果然不錯,杜毅一看見他就飛步迎了過來,見面便道:“兄弟,有人找上門了,為胡三奶的事儿,是有來頭儿的,大貝勒納蘭,還有訥郡王的格格海容,姚師爺跟總領班里頭陪著呢,你是正主儿,他們要找你,可得小心應付,絕不能讓他們抓著一點儿。”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原來是這么回事儿啊,來得可真快啊,沒想到還真有人敢代她出頭,放心,我應付得了。”他昂然邁步往前廳行去。
  杜毅忙跟了上去道:“兄弟,這兩位都是親貴,咱們中堂對親貴一直很頭疼……”
  費獨行道:“我知道,只要我腳步站得穩,就是皇上也是一樣。”
  說話間已到了前廳門口,門口站著七八個持刀護衛,一看就知道是里頭那兩位帶來的,杜毅忙道:“兄弟你外頭等等,我進去通報一聲去。”
  他先進去了,一轉眼工夫他又出來了,沖費獨行遞了個眼色,高聲叫道:“貝勒爺有話,費獨行進見。”
  費獨行淡然一笑,邁步進了前廳,繞過那紫檀木鑲玉的屏風,費獨行看見了,偌大一個前廳里只四個人,靜悄悄的,上首左邊,是位穿裙褂儿的大姑娘,年歲跟白云芳差不多,帶著嬌弱樣儿,可跟白云芳那股子剛健絕然不同。
  這位姑娘跟白云芳雖是絕然不同的兩個典型,可是長得相當美,跟白云芳不相上下,如果說白云芳是一朵帶刺儿的嬌艷花,她則是一朵白蓮。
  她柳眉鳳目,脂粉不施,翠綠色的小褂儿,綠色的八幅裙,顯得那么高雅尊貴。
  她的肌膚白得像凝脂般,尤其是雙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說欺雪賽霜,柔若無骨都嫌不夠。
  她有點瘦弱,那是嬌生慣養使然。
  上首右邊,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儿,嶄新的長袍馬褂,瘦弱的身子,白皙的肌膚,有些個大姑娘恐怕都比不上。
  他長得長眉細目,膽鼻方口,倒稱得一個俊字,只是滿臉的目中無人驕狂色,似乎他天生的個親貴可不得了了。
  姚師爺垂著手,微哈著腰,一付很恭謹、很不安,唯恐不周的樣子在下首陪著他。
  白云芳則站在那位嬌貴姑娘下首,她可不像姚師爺那么“謙卑”。
  費獨行一繞過屏風就引來了目光,那位嬌貴姑娘忽地一怔,嬌靨上馬上浮起了一种惊訝神色。
  那位公子哥儿臉上的寒意卻馬上濃了三分,冰冷地掃了他一眼,充滿了憤怒。
  費獨行跟沒看見似的,走近躬身,揚聲說道:“費獨行見過貝勒跟格格。”
  “好沒規矩。”納蘭喝了一聲,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朋,這就是你們中堂府的人見我的禮數么,你們沒教過他打千么?”
  姚師爺平日一張嘴尖刻得很,到了這會儿卻說不出話來了,誠惶誠恐地一直“這個”……“這個”。
  費獨行卻開口說了話:“費獨行來自江湖,江湖人不諳官場禮數,我見我們中堂也是這樣見的,還請貝勒爺原諒。”
  納蘭一拍座椅扶手道:“這叫什么話,你要知道,你現在身在官家。”
  費獨行道:“我知道,可是剛來不習慣,請容我慢慢改。”
  納蘭還待不依,那位嬌貴的海容格格卻輕輕咳了一聲。
  納蘭顯然地轉了話鋒,望著費獨行道:“你就是費獨行?”
  費獨行道:“回貝勒爺,是的。”
  納蘭道:“帶人抄胡三奶家的就是你?”
  費獨行道:“回貝勒爺,不錯,就是我。”
  納蘭道:“你眼睛里還有王法么,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這樣胡來?”
  費獨行道:“貝勒爺,我不是胡來,我這么做仗恃的是王法,維護的就是京城治安。”
  “胡說。”納蘭一拍座椅扶手道:“你敢跟我頂嘴,好大的膽子,來人,先給我拿下,我再去找你們中堂說話。”
  站在門口那七八個護衛一擁而進,如狼似虎,就要抓費獨行。
  費獨行霍地轉過身去,兩眼一瞪,寒芒暴射,嚇得那七八個虛有其表的護衛硬是沒敢靠近。
  費獨行轉回身來道:“貝勒爺,費獨行無罪。”
  納蘭霍地站了起來,指著費獨行大聲說道:“你還說你沒罪,仗中堂府之勢迫害百姓,殺人家的人,抄人家的家,如今又敢態度蠻橫,傲慢無禮跟我頂嘴……”
  費獨行朗聲道:“貝勒爺,殺人我承認,抄家我也承認,但我對付的不是善良百姓,而是一個叛逆組織,至于跟貝勒爺您頂嘴,我不敢承認,因為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納蘭兩眼一瞪道:“你還敢……”
  費獨行道:“貝勒爺為什么這么容易動气?為什么不能多問問?為什么不能讓我多說說?我斗膽,請貝勒爺平心靜气多問問,也讓我有机會多說說,假如到最后貝勒爺還認為我有罪的話,我任貝勒爺帶走就是。”
  海容格格又輕輕咳了一聲。
  納蘭一點頭道:“好,我就多問問,也讓你多說說,我就不信你能……你說你對付的是個叛逆組織?”
  費獨行道:“是的,貝勒爺。”
  納蘭道:“你有什么證据指胡三奶是叛逆?”
  費獨行道:“我有證据。有道是:捉賊要拿贓,要是沒有證据,地處京畿,胡三奶又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不敢輕易動她,中堂府掌握的有一本花名冊,胡宅也有她們留下的一處神壇,不知道貝勒爺認為這兩樣證据夠不夠?”
  納蘭道:“你中堂府掌握有一本花名冊?拿來我看看。”
  費獨行道:“貝勒爺請原諒,這是一樣重要證据,中堂府不敢輕易示人,您要是愿意,我可以陪您上胡宅看看那處神壇去。”
  納蘭冷冷一笑道:“我不要看什么神壇,我要看那本花名冊。”
  費獨行道:“假如貝勒爺一定要看也可以,改天由中堂跟您具名,多請几位,約個地方,在您那儿在這儿都可以,中堂府一定呈上讓您過目。”
  納蘭臉色一變道:“改天由你們中堂跟我具名多請几個人,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還怕我毀了你的證据不成?”
  費獨行道:“您明鑒。這話我不敢說,我是不得已,還要請您原諒,胡三奶的勢力寵大,党羽眾多,胡宅雖已被抄,誰也不敢說她沒有党羽潛伏四下伺机報复,万一出點差錯,失了這個重要證据,我擔不起這個責任,而且再有人質問我為什么仗官勢迫害百姓,我也會無言以對,我為朝廷,為官家出了力、做了事,并不打算跟誰邀功,可卻也不能自己招禍。”
  白云芳深深看了他一眼,唇邊微泛笑意,很輕微地點了點頭。
  海容格格突然開口說道:“費獨行,我愿意擔保你這樣證据完好無損,你拿出來的時候是什么樣,我還什么樣還你,行不行?”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格格既愿擔保,我不敢再行多說。”轉望姚師爺叫道:“姚老。”
  姚師爺向上首道:“容奴才告退。”打個千退了出去。
  沒多大工夫他又進來了,雙手捧著一本黃絹為面的薄冊,哈腰低頭,呈向上首。
  納蘭伸手接了過去,當即就翻開了頭一張,他一張一張地翻著看,越看臉色越不對。他沒看完,合上名冊抬眼就要說話。
  海容格格向他伸出了手。
  納蘭有點遲疑,海容格格道:“拿過來讓我看看。”
  納蘭只好抬手遞了過去。
  海容格格接過那本名冊就遞向了費獨行,她根本沒看。
  費獨行一聲:“謝格格。”上前雙手接了過去。
  納蘭一怔道:“海容,你……”
  海容格格道:“你看過了我就不用再看了,是不是胡三奶他們那些人的名冊呀?”
  納蘭遲疑著道:“上頭有胡三奶的名字是不錯,只是……”
  費獨行道:“頭一頁上寫的很清楚,白蓮教北分壇人員名冊,以次分上下兩部份,上頭是職稱,下頭是人名。”
  海容格格望著納蘭道:“是這樣么?”
  納蘭道:“就算他們是叛逆吧!可胡三奶總曾是咱們的朋友,他要對付他們也應該稟報咱們一聲。”
  費獨行道:“貝勒爺,我對付的是叛逆組織,我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叛逆在親貴中有朋友,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敢跟您几位稟報,第一,對付這种叛逆組織行動要机密,要迅速。第二,我不敢為您几位招禍。”
  海容格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很會說話,謝謝你。”轉望納蘭道:“听見了沒有,以后別再到處說胡三奶是咱們的朋友了。”
  納蘭正在气頭上,他豈會領這個情,他大聲說道:“這有什么好怕的,我是胡三奶的朋友,我經常到她那儿去。她也經常到我這儿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誰還敢拿我當叛逆同党不成。”轉過臉去望向費獨行道:“就算胡三奶是叛逆,就算你事先不告訴我們有充份的理由,京里有的是維持治安的衙門,你為什么不讓他們去辦,甚至連知會也不知會他們一聲?”
  費獨行道:“貝勒爺,您應當听到過這句話,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朝廷的安危,任何人都有一份責任,中堂在朝為官,他有權,也有義務盡他一分心力,我認為這件事沒有必要非讓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去做不可,同時我要斗膽說一句,這幫教匪都是高來高去的能手,這件事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未必辦得了。”
  納蘭道:“我不信。你這些人又有什么通天的本領,高人一等的能耐?”
  費獨行道:“這話我不敢說,不過中堂府這些人已經把教匪設在京里的分壇夷平了,至少在短期內他們不敢再行設壇了。”
  納蘭道:“那有什么用,別處還有教匪……”
  費獨行道:“貝勒爺,那就不是中堂府這些護衛的事了。”
  納蘭道:“那……你剛才說他們還有党羽……”
  費獨行道:“我只是這么猜測,也不能不防,不過剩下的事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也該分攤些了。”
  納蘭挑不出毛病來了,事實上費獨行一步一個坑,腳步站得极穩,他句句駁得納蘭沒話說。
  納蘭轉望海容,有點求助意味。
  海容格格輕描淡寫了一句:“既是這樣,咱們就沒什么話可說了,回去吧!”
  納蘭找著了個台階儿,忙站了起來,可是忽然他又凝望著費獨行道:“對了,你們既抄了胡三奶的家,她的家產……”
  費獨行不慌不忙地道:“已經送交戶部了,這件事是姚師爺辦的,戶部有案可查,事實上胡三奶是充闊擺排場,除了胡宅的房子之外,她沒有什么家產,也許胡三遺留下來的全讓她揮霍光了。”
  姚師爺贊佩地看了他一眼。
  納蘭沒再說什么,事實上他也沒什么好說的了,點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轉望海容格格道:“海容,咱們走吧!”
  海容格格站了起來,一雙美目卻直望著費獨行。
  送客的是姚師爺,沒費獨行什么事,白云芳也沒跟出去。貴賓們一出前廳,白云芳便一抬手嬌笑說道:“鼓足了气而來,泄盡了气而歸,我剛才真想大叫几聲痛快。費獨行,你真行,讓我由衷的佩服。”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總領班夸獎。”
  白云芳道:“我說的是實話,不是你當初想得周到,就只這胡三奶的家產一事,今天便無詞以對,准出岔子。”
  費獨行道:“那是姚師爺做得高明。”
  白云芳道:“可卻是你教他的。”
  費獨行道:“不……”
  白云芳道:“別瞞我了,我都知道。”
  兩個人這儿正說著,姚師爺步履匆匆的進來了,白云芳忽然壓低話聲道:“待會儿到我那儿去一下,我有要緊事儿。”
  姚師爺來了,白云芳走了。
  姚師爺折回來就是來夸費獨行,表露他那佩服之意的。
  費獨行應付了几句,把那本名冊交還給他就走了。
  他去了白云芳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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